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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分裂 第十八章 血跡

Ⅱ 分裂

第十八章 血跡

「噁心,」我上前一步,「空有這麼大的權力,卻拿來幹這種事?趁夜黑風高,暗算政敵?你再怎麼狡辯都掩飾不了你的卑劣。等我踩在你屍體上,希望你還記得自己干過什麼壞事。」
「塞弗羅、薊草,你們進屋找找還有誰活著。」兩人聞言飛奔出去。「奎茵,看著那小子。其餘的把首席執政官他們拉上來。」
他想跳出去。我趕緊拉住他。
被蒸熱的雨滴落在護甲上,滴滴答答,除此之外沒有其他聲音。
「你想幹嗎?」我低聲問。
艾迦知道,我一定會殺了萊森德。
「野馬預估十分鐘。」
我賭她們會因兩種傲慢而敗下陣。第一種傲慢:最高統治者不肯放棄唯一的孫子,畢竟他是她從小帶大的接班人;第二種傲慢:奧克塔維亞內心深處不認為今天放走奧古斯都及其家族,能對她造成多大的威脅。她自認有足夠的精力和手段追殺我們,無論追到太陽系的哪個角落都不是問題。那麼,為什麼要冒著犧牲孫子的風險和我賭?我這樣猜想的原因,來自於她殺害自己父親的手法——奧克塔維亞並非一有機會就下手,而是先拉攏所有支持父親的勢力,等眾人拱她上位,才以討伐暴政的名義達成野心。
「我們還沒到他們就想逃,可是連反重力靴都被沒收了,能逃去哪兒?真蠢。後來他們又想聯絡裘利家,但裘利早就倒戈。」
我往窗外一看,看見了當初我到月球前,嘲弄我不會用銳蛇的那名女槍騎兵。她正從屋子往外跑向花園,黑暗中忽然一個身影浮現——是禁衛軍里的金種,黑色護甲上有紫色流蘇——他從後面追去。兩個貝婁那家族的黑曜種從左右逼近,女槍騎兵迫不得已回頭應戰,馬上被那名金種一劍斃命。
「嗯,抱歉,艾迦,我都忘了自己是來幹嗎的了。」我裝出驚慌的模樣。
不可能。禁衛軍今天的任務一定是斬草除根。
「法嘉,退下。」她開口。污印放下武器,解除頭盔,我才發現她也是女人。女黑曜種高我兩個頭,白髮在背後飄飛。慘白的臉上有骷髏刺青,比我全身上下加起來的疤痕還要多。
「為了維護最高統治者,你不惜滅掉整個部族。」我冷冷地說,「那麼,我為了保護朋友,殺個小孩也不算什麼。你再多嘴,我就先砍了他左手。」
「我打算用你帶來的籌碼。」
「奎茵?」我靠過去聽她輕聲說話。
「你可以發言的時間結束了,」我打斷她,「讓我的同伴從水裡出來,登上待會兒過來的飛船,下令叫所有鐮翼艇和戰鬥機撤離航道,讓我們平安出去。你若不從,我會叫號叫者殺了這孩子。」
說話的其實是最高統治者。她通過系統對艾迦講話,再由艾迦轉述。我越聽越有一股寒意從骨子裡竄出。
「希望你說到做到。」我回答。
「維克翠呢?」我擔心她做出背叛行為。
他們動手時應該會想保持安靜。雖說月球城塞被最高統治者掌控,但要是引起騷動,仍會遭人非議,甚至可能生出變數,到時她面子會掛不住。對奧克塔維亞而言,當務之急是確保奧古斯都家族被全數殲滅,並讓眾人認為這筆賬要算在貝婁那家族頭上。奧古斯都一死,無人會替他哀悼。金種就是這樣的。但若有人活著離開這裏……那就會是另一回事了。
「艾迦!」
「把這鬼玩意兒拿開,無腦的污印!你連上級是誰都分不清楚嗎?」
奎茵嘆口氣:「袋子呀。」
艾迦站在庭院內,身旁都是貝婁那的人:兩名金種,其餘全是黑曜種,只有法嘉是污印。潟湖湖面上蒸汽氤氳,纏繞著這名變幻騎士的肩膀。
「艾迦!不要!」萊森德大叫。
他眉頭一緊:「我想殺人。」
啵。
我們在下墜途中啟動反重力靴,飛越城市上空,盡量在雲氣里穿梭,避免被人看見。底下就是一座座的山莊、樓房、花園、庭池、營房,還有立了雕像的廣場。天上有鐮翼艇巡邏,我們閃到一座尖塔後面,彷彿蜘蛛般蟄伏,等探子回報鐮翼艇是否通過。其他人穿著護甲,所以我抖得特別厲害。我們繼續往下移,距離目標只剩一公里。塞弗羅帶來的禮物現在是由野草扛在肩膀上,稍稍拖慢了他的速度。read.99csw.com
「來早了?」我不禁懷疑。這裏看不到打鬥跡象,屋內卻沒燈光。
「小奎,你乖乖戴好頭盔,」塞弗羅語氣溫和,「我可不想聽人讀詩。」
「穿越荊棘,迎向繁星,」塞弗羅冷笑,「做作的傢伙。Omnis vir lupus.」人皆為狼。號叫者都露出微笑,跟著我從圍牆飛起。
「塞弗羅,替我開個洞!」我指著樓梯井上七層樓高的屋頂。他用重力手套轟了一次,落下一堆瓦礫,奎茵以重力手套擋住。他再轟第二發,雨水從破洞注入,在奎茵做出的重力漩渦中旋轉。我站起來大叫:「都跟我來!」
「戴羅,我們千里迢迢回來,可不是想看你被人腦袋一敲就死掉。」
「被帶走了嗎?」塞弗羅問。
「這是最後一批。」塞弗羅告訴我。
奎茵的眼神不敢離開禁衛軍,跟在我後面起飛。我只有一個籌碼。
號叫者和我一起跳出窗外,順著黑風黑雨落下。我們也不會停歇。我們是穿過雲層的自由落體,只是還沒啟動反重力靴。一整隊人如黑色雨點般朝地面呼嘯而去,我領頭,其餘人跟著。他們是屬於我的號叫者。起初氧氣稀薄,我必須憋氣,覺得眼珠好像就要在眼窩中凍結,淚水不停往外飆飛。冷風咬著我的身體,我止不住地顫抖。
「你在耍什麼把戲?」艾迦問。
到達地面后,溫度宜人多了。號叫者在周圍降落,像是牆壁上頭突然多出石像鬼。山莊周圍是一片漆黑。
「……但有時記性又不怎麼好。」小丑跟著打趣。
「你們就是剛在樓梯井的那些人?」女金種掃視一眼,不確定我與號叫者為何在此,「你們殺了我的灰種。」
她死得很快。雖然還在喘息,還想逃命,一眨眼卻分成兩截,各自墜地。
我們面面相覷。是屏蔽力場,而且範圍相當大,我們被包在裡頭——可能整個山莊都被包在裡頭。所以說,的確出了狀況。我往窗外一望。花園草坪上有影子竄過。三個身影穿過大雨,我低頭窺探,指給塞弗羅看,那是穿著幽靈斗篷的禁衛軍。我心跳得太厲害,覺得肋骨簡直要發出咯咯聲。
「他們應該也會做些防備,」我回答,「不可能束手就擒。而且,最高統治者一定不想被牽連,所以還得把現場布置得像是貝婁那家族進行私刑。」可是,若仔細想想,這麼做好像沒什麼差別。除了金種以外,貝婁那家族還會帶上灰種、黑曜種,儘管他們總把榮譽掛在嘴邊,仍會盡全力把奧古斯都家族的男女老少殺得一個都不剩。手下留情會讓自己往後睡不安穩。這是金種幾百年來奉行的文化。
「艾迦,你好。」他開口問候。
父親告訴過我:地獄掘進者永遠不能停,只要一停,鑽頭就可能會卡住,燃料消耗太快,可能就無法達到目標額度。不能停。要是鑽頭過熱,就換一支。小心謹慎只是次要的,必須善用慣性,提高速度。也因為如此,我們要練習跳舞,掌握「一動牽一動」這個竅門。但納羅叔叔就常覺得要緩一緩,他錯了。因為他的緣故,我們弄壞很多鑽頭。
「這種節骨眼上不要亂來!我們人力不夠。」
她震怒轉身,亮出銳蛇,眼中滿是殺意。只可惜她無法出手——至少不能在此時此地。
黑曜種舉起手。
我鬆了口氣。
野草降落,將袋子放在我前面。艾迦問袋子里是什麼。
「身為禁衛軍,你應當清楚我的身份,」我儘可能用高高在上的口吻說話,「也該知道我在豁免名單里。你自己斟酌。」
她為何要重複我早就知道的事?
我拍拍脖子,抹去雨水:「Per espera ad astra.」
「灰燼之王過去鎮壓暴亂時,土衛五的執政官也講了同樣的話。」她的聲音變得不像自己,彷彿有人透過她發言,「他瞪著我派去的瘦高男子,無視艦隊包圍,笑著反問說,他為什麼要對一個殺了暴君父親的賤女人低頭?」
她登上運輸機,洛克浮出潟湖,狄奧多拉與他在一起。我默默禱告,感謝上蒼。奎茵輕拍我肩膀,朝洛克揮手。洛克一看見奎茵,瘦削的臉上就漾起微笑,結果反而沒注意到我。他進入運輸read.99csw•com機。薊草走出屋子,身後跟著幾個大難不死的人,包括忒勒瑪納斯父子與塔克特斯。塔克特斯穿著金色護甲,但上頭被開了好幾個洞,看來曾經過一番激烈抵抗。
「豁免權已經被撤銷了。」
她面無表情地望著水面,彷彿孩童注視篝火,等著木柴在火中折斷。
頭頂上傳來引擎聲。運輸艇來了。這種船原本是用來運送士兵到定點后換上星戰機甲,然後空降。因此船速比蝸牛還要慢。運輸艇按照我先前的囑咐,在兩百米高空打開艙門。只要男孩還在我手上,飛行速度就不成問題。這大概也在野馬的算計中。
「那就帶我去見艾迦。」
艾迦轉身看著湖水:「收割者,你可以滾了。」
「我來的原因只有最高統治者知道。」她應該沒立場質疑我。
艾迦朝孩子撲來,我立刻把他往後一扯:「嗯?」銳蛇順勢繞上他脖子,就像先前神諭纏上我手腕一樣。她一愣,旁邊的禁衛軍也默不作聲,靜靜觀望。那些人戴黑頭盔,穿紫披風,看起來猶如陰影。貝婁那的幾個人作勢上前,艾迦揮手要他們退下:「誰動我就砍誰。萊森德,你怎麼會在他們手上?應該有護衛……」
「艾迦!」
「啊,對!多謝提醒,塞弗羅!」我繼續演戲。艾迦不明白氣氛為何驟變。「叫野草把東西拿過來。」
「我會把你們每個人都好好記在心裏!」維克翠狂笑,「第一個就是你,艾迦·歐·葛里穆斯,我遲早會拿你的皮來做衣服!」
「這隻是遊戲的一部分。」萊森德的語氣相當認真,「艾迦,你也是玩家之一哦,我們都在棋盤上。」
「少跟我胡扯。」
艾迦瞪著我,像動物園裡正在發脾氣的獵豹,雖然沉默,卻露出令人見之喪膽的眼神,彷彿等待著柵欄打開的瞬間。
七樓沒人,我們順著大理石螺旋梯下樓。他們上了油的護甲發出嘎嘎聲,相當微弱,但在寬敞走廊上盪開來,仍有些明顯。往下可以瞧見一百多尺底下的一樓也沒動靜。在六樓,我們終於看見從蒸汽室里滲出的血跡。我拉開門,心臟幾乎跳到喉嚨,擔心著會看到身首異處的金種。沒想到畫面比我想象的更慘。
我們無法在這種狀況下倖存。我看見三個貝婁那的黑曜種衝進來,而且卡努斯還跟在後面。我想,應該是沒有任何生物能夠活下來。如果正面迎戰,我的朋友遲早會死。得想個辦法,想個更聰明的辦法。
「塔克特斯……」萊森德悄悄說,「看起來比影片里高。」
「她不在這兒。」
「你要人家記得……但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麼了呢?」
他們圍繞在我身邊,神情緊張。風雨迎頭狂打。
「還有活口嗎?」我壓抑著聲音中的驚惶,回頭望向山莊。
「記得叫鐮翼艇滾遠點。」我對艾迦說。鐮翼艇的燈號仍在數公里的空中盤旋。「別把事情鬧大,否則彼此都不好過。最高統治者趁著夜黑風高滅門,卻又讓人跑了!要是被人發現她這麼無能,恐怕會鬧出不小的風波。」我冷笑,「尤其到時可能會有人擁護受害家族,不然不就得擔心自己也可能在大半夜像蠟燭一樣被捻熄?到時太陽系聯盟會變成什麼模樣呢?」
「回去告訴你的主子,別想要火星輕易低頭。」我對艾迦說。
「別擔心,」我回答,「要是你被人敲腦袋,洛克恐怕會寫上千首內容驚悚的詩逼我聽。」
「就像對待下人一樣?」我有些激動了,「當牲畜一樣宰掉?」
我們沿走廊持續深入,調查房間和浴室。一如學院時那樣。我們的隊形如漩渦般流轉,彼此掩護。塞弗羅和薊草披著幽靈斗篷在前面偵察,大家先停用反重力靴,避免運轉的聲音被敵人發現。這裏一個人也沒有,房間都空了,床有躺過的痕迹,但包括首席執政官在內,誰都沒見到。他們到底去哪裡了?
「幾個有頭有臉的還沒死。」
大廳中到處都是屍體和瓦礫,好幾處起火。禁衛軍持續攻擊奧古斯都家族,六名灰種持電磁步槍猛擊兩名金種。兩人的神盾系統都超載,力場朝內彎曲,直到左臂全部中彈。磁力彈繼續轟在他們身上的脈衝護盾,迴路逐漸無法承受。訓練有素的灰種竄往前方,read.99csw.com近距離對準頭盔射擊。儘管兩名金種身上穿的是全太陽系最高質量的護具,在這般猛攻下也被打出凹洞,一男一女血濺當場。灰種紛紛轉頭望向我,舉起步槍。號叫者降下,彷彿瀑布。他們架起左臂,張開黑色神盾擋住彈雨。塞弗羅從隊列中衝出,奎茵緊追在後,兩人穿著幽靈斗篷,忽隱忽現,彷彿兩縷輕煙。他們很快就回到我身旁,灰種來不及弄清楚狀況已全部倒地。
「從來沒人和你討價還價過嗎?」我一臉錯愕,「無趣至極。」
我拉開拉鏈,像撈起剛捉到的兔子一樣撈出晨曦寶座的繼承人——萊森德的小手小腳被綁起,但並不粗魯。他嘴裏塞了絲巾,以防發出聲音。我抽出絲巾。
「她還活著,跟其他人躲在一起。我們不會殺她。她應該要感謝她母親的配合。有兩艘奧古斯都的船想闖進封鎖線,都被擊落。奧古斯都家族只是在做困獸之鬥。」
艾迦舔著銳蛇上的血跡:「我不覺得。」
號叫者帶著生還者飛進運輸機,然後回來繼續接人。維克翠在第二波才得到救援。她不僅沒有頭盔,脖子上還受了傷。儘管如此,她仍緊緊握著銳蛇不放,生存意志似乎全轉移到武器上。上岸后,她狠狠瞪了每個禁衛軍,眼神與我對上時爆出一陣火花,怒氣退去,嘴角微微揚起笑意,但很快又轉換情緒,轉身大吼。
「我不跟你這小毛頭談判。」
她的虹膜閃了幾次,代表收到了數字訊號。「跟我來。」
其他方向也有人朝我們開槍,一發差點兒兒轟掉我腦袋。我縮在其他人背後,開始擔心自己的處境。一個灰種沖入大廳,朝我們發射散爆彈。剎那間,三十枚小型炸彈如黃蜂群飛來。薊草與腐背利用重力手套炸開「蜂群」,大廳陷入藍色火海。敵人再度發動攻擊,奎茵將動力轉往重力手套反制,炸彈全數掉頭,往反方向飛回,在灰種小隊面前爆開。
「嗯?塞弗羅?」
借來的銳蛇滑進掌中,我開始搜索這層樓。只要每開一扇門,我的血壓就飆高一次,害怕看見洛克倒在地上或者維克翠被切成好幾塊。
我降落在奧古斯都山莊圍牆上,周圍還有其他家族的住處,但是沒人在外走動。他們大概都很擔心今夜可能會出亂子。
「應該是忘了,」奎茵幫腔,「雖然收割者有時英明睿智……」
「不需要為了灰種大呼小叫,」我回答,「誰叫他們要對我出手。」
「戴羅?」他大叫,「你這神經病!」他看見最高統治者的孫子,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太有趣、太有趣了!算我欠你一杯,兄弟……」他的聲音在升空后漸漸遠去,不過還能看見他對艾迦比出髒話。
他通過通訊器聯絡,野草從一公裡外飛來,卸下幽靈斗篷,現出身影。大家望著他,卵石開心地吹起口哨,旁邊的鳥妖白了他一眼,塞弗羅則是咯咯笑著也吹了一小段。從禁衛軍的神情判斷,他們似乎覺得面前這群人是神經病——一群穿著黑色定製護甲、肩上掛著狼皮、頭戴狼形頭盔的矮子。只有奎茵與我身高近兩米。我們看起來像是由紫種帶領的馬戲團。
「看樣子禁衛軍不會玩弄食物。」塞弗羅低聲道。奎茵望向我,視線透露出她很在意我沒穿護具。她打算將自己的護具脫下來給我,我沒接受。
「我要的是你們好好服從奧克塔維亞。快回房去,年輕人。去洗個澡,床上還有花伎等著,不管你有怒氣或什麼別的情緒,都去找她發泄,別出爾反爾,也別妄想與我作對。現在你只是殺掉幾個灰種,的確沒什麼大不了,是吧?你現在回去的話,奧克塔維亞不會把你耍脾氣的行為當一回事。如果留在這兒礙事,就是逼我把你和你的青銅種朋友統統疊到屍堆那裡去。」
「你沒受傷吧?」
「這裏沒有掩蔽,要是敵人有夜視鏡,就能把我們看得一清二楚。」她指著建築物屋頂,「從那兒繞進去比較好,然後一層一層往下搜。」
如果艾迦是貓,那麼她就是前所未見速度最快的貓。奎茵被她揪住頭髮,慌亂中甩出銳蛇,想逼開那個魁梧的女人——但速度還是太慢了。艾迦僅用左手就將奎茵壓往地面,重重的拳頭狠狠轟向女孩的額頭,九九藏書毫不留情。我還來不及眨眼,她已經擊出四拳。奎茵的長腿猛踢,但在連擊之後全身蜷起,不停抽搐,如同垂死的蜘蛛。艾迦退後,朝我咧出一抹冷笑。
「你有什麼打算?」塞弗羅小聲問我,瞟了法嘉幾眼,用手勢咒罵她。
超過二十個粉種、棕種、紫種躲到這裏,但被貝婁那家族與禁衛軍發現,全數斃命。這個場面很詭異。人人都死得太利落,頭上開了個洞。這些可憐的奴僕根本沒有活命的機會。對金種而言,他們只是牲畜。我在遺體中翻找,內心不停禱告,希望不會看見「她」——幸好沒有。狄奧多拉應該與其他人一起逃走了。
趁著禁衛軍還沒追擊過來,我們全體往上飛,在屋頂上方兩百米處停下。風聲颼颼,我衝進一樓時沒有計劃,但也不打算跟對方硬拼,否則號叫者和我都會陣亡。我將銳蛇卷回臂上,並要大家照做。接著,我對著黑暗大吼。
「安德洛墨德斯,你為什麼不待在房間,偏要跑來這裏?」艾迦耍著銳蛇,連雨水也被一分為二,「最高統治者的命令很清楚。」
首席執政官被鳥妖扛上來,胡狼讓小丑用手臂攬著,普林尼抓著他的腿跟著浮上。那麼,我的朋友呢?
「是野馬啦,」他說,「她說來看看我,結果卻打破窗戶把我交給號叫者。」
「黑狗,」塞弗羅齜牙咧嘴,「她再鬼叫,我就轟死她。」
「艾迦,我的人要走了,你最好確定你們那邊不會有人輕舉妄動。」
我們降落在白色石磚上,跟隨禁衛軍穿過樹林,到了溫泉盡頭的潟湖。
自紅外線無法偵測的溫泉和潟湖那方,有一隊卸下了幽靈斗篷的禁衛軍出現。其中兩人走回花園,穿過松樹林飛來。一名污印逼近,拿離子手套對準我的頭。
「我有你想要的東西,」我直接把話挑明,「把你的狗叫回來。」
「奎茵!」我不禁大喊。
「我有你要的東西。」我說了第二遍。
我聽得出她語氣里的憂慮。「我們會找到洛克的,我保證。」我拍拍她的手臂,轉過頭問,「塞弗羅,接應的人多久會到?」
他們回到這裏時,除了為數不多的護甲、銳蛇和幾副重力手套,沒有任何武裝,護衛早就被除掉,奧古斯都也不可能帶著這麼多人爬牆逃亡。難道是靠反重力靴飛走?這樣會被看見然後被射殺的。我們能摸進來純粹是因為對方沒有料到。
塞弗羅等人來不及拉住我,我已翻過欄杆,往上一蹬,以低重力環境正常速度的十倍速往下飛。啵。我穿過第二層屏蔽力場,聲音瞬間湧現:接連不斷的爆炸和慘叫、槍炮擊發、脈衝武器的震蕩波、鬼魂般的哭號。我在落地前的剎那啟動反重力靴,緊急剎車,重踏地面后舉起銳蛇,迴旋斬過。四名灰種禁衛軍當場斷為兩截,屍塊發出八次咚咚聲響,墜落地面。幽靈斗篷像是朝窗上呵了一口暖氣,霧一般緩緩散開。
「戴羅!」塞弗羅忽然開口,一副很樂的模樣。
到了四樓樓梯口,塞弗羅舉手示意大家停下腳步,招手要我過去。我、奎茵、塞弗羅往底下望。樓梯井有揚起的灰塵,影子從底下竄過,但聽不見任何聲音。塞弗羅彎腰,將一塊地磚碎片放在欄杆上,要大家看。號叫者圍成一圈,每個人都瞪大眼睛。我不禁全身一僵——明明沒有聲音,碎片卻微微在震動。
另外那個我不認識的金種走來。她將蛇形頭盔收入紫黑護甲,動作比黑曜種流暢得多。她五官銳利,眼神冷酷無情。彷彿斧頭。
當然,納羅叔叔活得比我爸久,所以他說的也不是完全沒道理。
奧克塔維亞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是要警告我只有一次機會、最好在走投無路時才殺他嗎?然而,當艾迦瞪著奎茵,彷彿貓捉老鼠一樣往上沖時,我瞬間明白奧克塔維亞為什麼這麼說。
奎茵站在我旁邊盯住艾迦,手上的武器一直在警戒狀態。我押著小男孩,號叫者的其他人跳進水裡,帶奧古斯都家族成員浮上水面。奧古斯都家族全部渾身濕透、大口喘氣。有人穿了護甲,有人身上還是禮服。大半都沒戴頭盔,看樣子是靠分享氧氣的方式盡量保住每個人。
艾迦的銳蛇滑進掌中,硬化變為劍。她轉身面對我,細縫般的瞳孔彷彿九-九-藏-書要吞沒周圍的光。「你那些朋友躲在潟湖底下,靠熱氣避免被紅外線偵測,但躲不了多久的。頭盔上的氣體過濾系統會被電磁脈衝波妨礙,所以只有本來就在裡頭的空氣可用,完全不夠。就算有頭盔也撐不過十五分鐘,何況也不是人人都有……沒頭盔的大概撐六分鐘,再等一會兒就會像蘋果那樣全部浮上來。」艾迦得意地笑,「我打算留給卡努斯。他在屋裡收拾餘孽,他打鬥的方式挺華麗的,不是嗎?」
五樓樓梯口出現第一名金種死者。是家族裡的年邁騎士。他的死狀凄慘。稍遠一些,重力升降梯前面看見了第二個,看來是因為留下斷後而犧牲的。
「戴羅?」她的喉音仍然很濃,說話時沒有看我,「你不乖乖待在房裡,」艾迦打量號叫者,似乎認得他們,「還殺了我的部下,費徹納看錯你了。」
我輕輕踢了袋子,艾迦看得出裡頭裝的是某種活的東西。她蹙起眉頭,幾秒后才恍然大悟,趕緊下令召回所有部下:「那個該死的袋子里到底裝了什麼?」
一股冰冷的怒意從我心底升起。我覺得號叫者眾人也被激怒。
「土衛五的執政官建了一座很有名的玻璃宮殿,給自己立了所謂的『寒冰寶座』。他問我的部下:『你憑什麼叫我這樣的人感到害怕?我們家族將這片只有冰塊與石頭的不毛之地開闢成天堂,結果你卻要我們俯首稱臣?』然後,他當眾揮動權杖,打中灰燼之王的顴骨,咆哮著說:『滾回月球,躲在核心區里別出來。太陽系外層只容得下有骨氣的人!』因為土衛五的執政官不肯低頭,所以那顆衛星化為灰燼——他整個家族都化為灰燼,當然他也一樣。逃吧,戴羅·歐·安德洛墨德斯,逃回你在火星上的家,我的部隊會追你追到宇宙盡頭。」
但我知道自己辦不到。我和卡努斯不同,也和艾薇或哈莫妮不同。金種不了解我,才會被我唬住。事實上,如果我殺了這孩子,她們就沒有收手的理由了。一定會把我們殺得乾乾淨淨。
「你明明發誓要維護最高統治者,」艾迦低吼,「結果……你卻做出這種事?他還是個無辜的孩子。」
我們降落在屋頂,同樣黑暗安靜。野草停在高處,野馬給我的禮物還在袋裡蠕動。我們像貓科動物那樣走過瓷磚,兩人一組,鑽進窗戶。屋內的格局複雜。有七層樓,數十個房間,由於水管連接各個浴室、蒸汽房和地下室,熱水流動範圍太廣,紅外線裝備起不了作用。屋裡太靜了,簡直是墳墓。
「該走了,戴羅。」奎茵靠到我旁邊,一手貼著我后腰,像在提醒我,我並非孤軍奮戰。我朝她點點頭,先挾著男孩上升。銳蛇依舊架在他的脖子上。
大雨當頭,雨水從她的深色臉龐滑落。她的眼睛在暗夜中燒著怒火。艾迦終於打破遭我脅迫的沉默。
「你只有一個籌碼,」她透過艾迦提醒我,「只有我的孫子可以保障你們一路安全,假如他死了,你們的船會在宇宙中消失。想清楚你要怎樣下注。」
整幢房屋都在震動。
「你親耳聽到了吧。比起你們今晚殺害的下人,這孩子沒有那麼無助。」奎茵說,「土衛五上被你父親轟得屍骨無存的人民可能還更無助。只因為他是自己人,你才會這麼在意。」
她停下動作。我意識到她眼中已植入零件,現在正在搜索資料庫。「撒謊。」
「也可能晚了,」塞弗羅說,「假如他們在床上被殺光的話。」
我就是為了這一刻才一直努力建立一個冷酷無情的形象。要是我被她看穿,她就會將我的朋友一個個抓出來,在我面前殺掉。這是一場賭局。
她太有耐性了。倘若最高統治者出言挑釁,要我有本事就殺個小孩給她看,反而顯得毫無氣度,愚不可及。躲在陣后叫罵著「你殺啊!殺啊!反正死的又不是我」,不,她不會這樣做,相反,她一定寧願先示弱,讓我一局,然後從此與我勢不兩立。這無所謂。反正下一局再說。
「叫你的人立刻住手,撤出山莊,我就告訴你。」
「就算是困獸也是頭獅子。」我提醒她。
我身旁的號叫者戒備起來。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她抹去臉上的雨水,「最高統治者要你留在你房裡。停電是你搞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