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Ⅱ 分裂 第二十二章 火焰之花

Ⅱ 分裂

第二十二章 火焰之花

「數小時前,最高統治者還要求我背叛家族,違反我過去的誓言。她跟自己的父親一樣沉溺權位,視自己為女王,要我低頭順服。但是,這就是我們的答覆。」
她從後面出現。我沒聽到她叫我的名字,但我不很確定,因為我注意到時,已聞到濡濕的秀髮氣味,被那雙手臂緊緊抱住。
「裴魯斯先生,請準備。」奧利安說,「他們敢來,就給他們好看。」她啟動自己的數碼刺青,與其他藍種一起進入數字世界。
我往塞弗羅點點頭,他將代表艦長的翼星徽章扔過去:「帶我們回火星艦隊。」
「閣下,你也看見了,」裴魯斯淡然地解釋,「她無法控制情緒,所以只能當工友。這不是她的問題,是因為她出身於一個油膩的環境。」
「奧利安。也就是『獵戶座』。」
「看看她,」洛克終於開口,「戴羅,看看你的朋友。」
「她沒有宗派。最初加入哥白尼派,但很快就被逐出。理由很明顯,」剛才那個藍種又出面講話,「她只是工友。」
我開啟對全艦隊的通訊頻道,將訊號投射到月球衛星。敵人現在無法干預這艘船。因為對整個聯合會軍方而言,本艦設備已是最高規格。
「小夥子?」我問。
「這是男生的名字吧。」塞弗羅開口。
野馬沒回答,只是轉頭望向運輸機伸出的斜梯。洛克抱著奎茵下船,女孩纖細又蒼白,已經沒了生氣。塞弗羅無法動彈,說不出話,鼻孔又張又縮,一口氣卡在胸口。這個從來不哭的男孩就連心酸的哽咽也只能壓抑著,獨自承受。他心神麻木,恍恍惚惚。我伸手過去,被他撥開。塞弗羅的模樣已經不是憤怒,而是困惑,彷彿雖然得知了預言,但那應許的未來卻沒有實現。他緩緩後退,別過臉不肯看奎茵的遺體。最後他終於轉身,倉皇地跑出去。
艦橋陷入寂靜。一秒過去,兩秒過去。我從立體全息影像上看見三名灰種朝一名金種的腦袋開槍。橙種在機棚逃竄,金種正率領戰鬥色族,意圖攻下降落的運輸機。拉格納衝進去,橙種跟著衝刺,背後還有拿著武器的紅種湧入。激戰中有多人死亡,但低等色族的怒火猛烈,即使喪失性命,我仍能感受到革命的巨大能量。因為我准許他們去實行壓抑了一輩子的念頭。那個念頭就九九藏書算無法閃耀光芒,卻一直存在——它就埋藏在每個人心底——那道追求獨立與自由的光芒。運輸機的艙門開啟,野馬帶著號叫者,掩護拉格納和低等色族——不過就連忒勒瑪納斯父子也不想隨便靠近那個彷彿怪物的污印。
我將艦橋交給奧利安。塞弗羅與我前往工程部門,請橙種幫忙將變形的機甲切開卸除,然後趕往機棚。那裡有許多中小型戰艦跟設備,加上更多的傷兵和死者。黃種東奔西跑,急救后將人送到醫療艙,灰種和橙種也加入運送行列。
「閣下,我開好洞了。」
艦隊內其他船隻通過通訊詢問,步步逼近。此刻,敵艦上有許多人正穿戴護甲,拿起武器,準備搭蛭附艇穿越太空,攻破我艦船殼,隨後殺出血路——還得祈禱自己能活著回去吃母親或妻子準備的餐點。然而,這些藍種卻在這兒爭權奪利,辱罵彼此的數學能力或學術成就不夠好。
假如這幾個藍種真有邏輯,就該發現我的目光始終注視著唯一沒對我下跪的女人。最早開口的奧利安仍抬頭挺胸站著,淡藍色眼睛像在發光。她用低等色族才有的口音說話,與其他關在象牙塔內的學術人士大大不同——可能以前待過火衛一或研究院的周邊碼頭吧。問題是,假如她真的只是個沒念過觀測學院與夜藍學院的普通工友,出現在這艦橋上豈不是很滑稽?
圍繞在周邊的艦隊軍容盛大,壯觀到了極點。原本權杖艦隊集中在此,是為了使警示線外各元帥的艦隊不敢越線,但這裏的戰艦根本還不到權杖艦隊的半數。不過,現在艦隊從內部崩潰,彷彿龐大身軀遭到寄生,侵入物從體內啃起,挖出一條往外的路。
「叫他們去吃蝙蝠大便吧,」奧利安冷哼,粗粗的拇指點點自己胸前,「我可不會滿口胡言。」她冷笑著往顯示器點頭,雷達上顯示有多艘火炬船接近。「倒是你,快沒時間了。」我朝雷達一瞥,系統探測到周圍的軍艦與巡航艦已暗中發射蛭附艇。「我有把握能做到,不然不會開口。給我一次機會。」
「我喜歡那個脾氣差的。」塞弗羅在一旁說。
「黑市,」我說,「最高統治者是自作自受,拿這上頭的資料讓局勢變得公平些吧。」
我凝望著那個女孩。時間read.99csw.com彷彿停止。她死了,面容卻這麼寧靜安詳。我們為什麼無法把生命還給她?為什麼不能讓今日倒轉重來?我想修正每個錯誤,保住每個心愛的人。
和他談完,我本想讓其他人處理善後,卻發現有不少低等色族正注意著我的一舉一動。只靠武勇是無法贏得人心的。所以我也跟著卵石和鳥妖一起送傷員去醫務艙,號叫者也是,接著是野馬,甚至連維克翠都跟著做。
「奎茵呢?」塞弗羅厲聲發問,「送去醫療艙了沒?」
戰艦外,敵人終於認真起來了。雷達上滿布紅點,都是朝我們過來的蛭附艇。他們想採取人海戰術。
「給我徽章,我就鑽個洞送你回火星,小夥子,」她的語調沒什麼轉折,毫無起伏,精闢又有些慵懶,直到那些字詞彷彿散入空氣的方程式,才稍稍有點兒情緒,「我以性命發誓。」
我舉起手,表示不必多言:「你叫什麼名字?」
「什麼宗派?」塞弗羅又問。
「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完成什麼豐功偉業?」他伸手往周圍一比,「區區兩人就奪下史上最頂尖的戰艦,這足夠讓很多金種投靠了。我們需要你的故事加上我的媒體。」
「聯合會內的各位,我是奧古斯都家族的戴羅·歐·安德洛墨德斯,在此報告一項重要訊息:今晚,最高統治者違反聯合會規章。我的主君,也就是火星首席執政官尼祿·歐·奧古斯都,他在最高統治者安排的保護之下就寢,但隨後她竟派人暗殺,對象擴及家族所有成員,包含與首席執政官關係密切的軍事執行官團隊。最高統治者與貝婁那家族勾結,採取不合法、不道德的手段,想要一次殺害超過三十位聖痕者。不過她失敗了。
地板上到處是血跡和焦痕。我看著雙手,很清楚一切都是我造成的。我覺得非常孤單,將頭靠上冰冷的金屬牆。
我與塞弗羅看著奧利安發號施令,規劃穿越封鎖線與奧古斯都艦隊會合的路線。我將艦長位置交給她后,藍種看出時機已過,便不再爭吵,各自回到崗位,彷彿剛才一切都沒發生過。在昏暗的照明下,他們前臂的色族紋章狀似三叉戟。
新任艦長雙手環胸,在指揮座上微微踱步。這艘五公里長的戰艦開始翻轉,另一舷側的電磁炮全數發射,最高統治者的九九藏書艦隊被打得七零八落。奧利安的身體半朝向我,對著大家展現得意的笑容。
藍種身邊總是散發一股奇妙的疏離感。他們是無垠宇宙中的島民,一切設計都是為了承受從月球往外擴散的長程航行,文化特徵也充滿一致性。他們共享氧氣,吃一樣的伙食菜單,用一樣的傢具,相同作息、座位、上司,甚至於愛人、宗派、人生目的。藍種心中最優先的任務是如何精準完成任務,取得更高職位,以彰顯自己的宗派。
他問起我頭盔里的攝影機在哪兒。我瞪大眼睛,不懂他是什麼意思。「影片。」胡狼解釋。
奧利安的臉一歪,轉身面向那人,但沒有提高音量:「裴魯斯,你不也只是個滿口屁話的書獃子嗎?」
野草拿著銳蛇輕戳那些遭到俘虜、手無寸鐵的金種。卵石和鳥妖協助黃種,我慌張地想找到野馬,發現她在運輸機一側機翼下跟父親講話,左手臂上有一道很長的傷疤——我想這已經算是很好的結果了。畢竟運輸機在上升途中就被一艘蛭附艇黏上,進入機棚后又來了一艘。
「閣下,請原諒她,」另一個藍種出面緩和氣氛,「她只是——」
「最小傷亡。」我回答。現在必須營造我們是好的一方、最高統治者是暴君的形象。
「是,閣下。」
「漂亮。」塞弗羅說。我靜靜站著,看電磁炮貫穿蛭附艇,將機殼與裡頭的人轟成碎片,然後又繼續前進,直擊發射出蛭附艇的戰艦。
我心不在焉地要開口,接著又想起,阿瑞斯之子當初在我牙齒里裝了一個記錄器。想錄下他們的炸彈攻擊,只要我用力咬一下臼齒就會啟動。我進入最高統治者的辦公室時已經咬過臼齒,所以我伸手到嘴裏,把黏著記錄器的黏膠從牙齦拔下。這東西比頭髮還細小。
我關閉通訊。
「現在不是時候。」野馬說。沒錯,洛克還是怪我,而且他的確應該怪我。大家都怪我。我的立足點越來越不穩了。
「洛克呢?」我轉頭望著她,兩人之間還是有許多話無法說出口,許多問題沒有答案,有好多錯誤需要獲得原諒,那些難以壓抑的惱怒、千絲萬縷的糾結。她摟著我脖子,手指慢慢加上力道。
敵人沒有追來,因為只要一出警示線,就會有柯多范、忒勒瑪納斯、諾佛加上奧古斯都幾個家族的read.99csw.com艦隊等候。希望今天最後這波奇襲能動搖其他家族,投靠到我們這裏。
「我可不會為這件事道歉,我儘力了。」
「你年紀只有我的一半,難道該稱你『小夥子閣下』嗎?還是這三個字冒犯到你了?」
「請等一等,閣下!我想爭取艦長的位子。」另一人注視著地上的裴魯斯,上前開口,「我……我是理所當然的人選!奧利安是……是……是下等人!她對天體物理的掌握遠遠不足,對行星外質量力學欠缺認知。她連觀測學院都沒念過。」
「是嗎?我完全沒注意到。」藍種居然也懂得諷刺?「我的宗派預設我是一名男性,但我給了他們一點兒驚喜。」
塞弗羅眉毛一挑,對這名藍種的大胆有點兒錯愕。
死者從戰艦的破洞流出。即使還活著,也很快會凍僵或窒息。我行經之處,死亡氣息越來越濃厚。到底要踏著多少人命才能繼續在這條路上前進?
戰艦後面拖著一條尾巴。那是戰艦殘骸,以及無數屍體。
至少與真相不算相去太遠。
「在反擊行動中,我奪取這艘旗艦。然而,此刻我們仍遭受包圍。除了我自身外,我的主君和他家人的生命都受到威脅,我們若不抵抗,就會死在這裏。即使我們投降,也無法保全性命。我並沒有將這艘戰艦的人員強制排出,目前船上人員都認同我的理念,協助我們家族對抗受到權力慾望蒙蔽的奧克塔維亞·歐·盧耐。」
「閣下,請別聽他們的!」一名女子以同樣平緩的腔調邊出列邊說,並在我身前跪下,「我是芙爾戈·氙·阿奎里亞斯。我曾進入夜藍學院,程度遠高於觀測學院,而且擁有暗物質研究與重力透鏡等多項博士學位。閣下,讓我指揮您的戰艦,交給其他人不僅是毫無根據,更重要的是,根本違反邏輯!」
「你對這些意見想說些什麼嗎?」我指著其他人問。
胡狼眼睛一亮:「哪兒弄來這玩意兒?」
「我知道你累了,」野馬柔聲說,「可是塞弗羅需要你。」
胡狼下來了。我上前揪住他,詢問是怎麼回事。他說,就是死了。他被問得很煩,捲起袖子。
巨人離去,我仍在微微顫抖。我努力鎮定下來,轉身望著一臉獃滯的藍種。他們不知道究竟是該看我還是該注意立體全息影像,還是要擔心雷達上逐漸包圍過來的戰https://read.99csw.com艦。「各位不必擔心,」我開口,「不過我必須將前任艦長降職。他使艦橋觀景窗成為漏洞,實在是個愚蠢至極的錯誤,無法因他的級別獲得諒解。我要選一位新艦長,時間不多了,我得在六十秒內決定。」
塞弗羅用手肘輕輕頂我一下:「好像真的成功了。」
洛克抱著女孩從我面前經過,神情憔悴落寞。他本想開口訴苦,卻又咬著嘴唇,對我搖搖頭。畢竟洛克還不知道我之前為何對他出手,緊接又碰上這樁慘劇。我從沒見過他這樣頹喪。
奧利安開啟舷側炮台。
將最後一個受傷的灰种放上擔架后,我站在空蕩蕩的機棚內;奧古斯都前往艦橋,胡狼想避開忒勒瑪納斯父子,所以去了通訊室。洛克也離開,只有我茫然地留在這兒。
「已經甩開最高統治者的艦隊了。」我對奧古斯都說。
她下令引擎催動暗物質,我們從僅剩的兩條戰艦之間疾穿過去。
「胡扯。」奧利安快步上前。
我們以最快速度脫離艦隊領空。
她對著裴魯斯的臉揍了一拳。裴魯斯慘叫一聲往後倒,應該從沒被人揍過——搞不好還真的沒有。藍種沒有鬥毆的必要。他們是測驗接受者、數學運算者、星圖解讀者,並非戰士。
他將奎茵抱到機棚對外的透明脈衝隔層前,強忍心碎與不舍,讓女孩回歸只有繁星陪伴的宇宙。
「當然,」我搖著頭,「當然了。」
那個骨架很大的藍種穿過同伴上前。我原以為她手上的刺青是花朵的圖案,近看才發現那是有著數學含意的圖形變化:拉莫方程式、曲線時空的馬克士威方程式、惠勒-費曼吸收理論,以及上百個我無法立刻辨認出來的複雜公式。
艦橋十分安靜,只有各種裝置發出嗡嗡聲。艦外的兩方互射飛彈,發射防空煙幕彈,所以誰也沒打中誰。煙幕帶著微光,籠罩全艦,彷彿身處仙境。電磁炮擊中船身,但我們在艦橋上感覺不到什麼震蕩,設備也沒爆出火花或掉出電線。這艘旗艦真不愧是七百年戰爭工藝的巔峰之作。
另一個藍種站出來:「阿努斯也不夠資格!他的天體物理分數很低,對理論微積分提出的假設根本不完備!我在灰燼之王旗下擔任本艦副艦長半年,從這艘船還沒啟航就服務至今。閣下,由我指揮航行才是符合邏輯的結論。」
「航行原則?」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