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人……」

後來她把塑料袋蒙在松枝上，罩住了麻雀窩。

雨老是下個不停。不知怎麼的，我天天想著這事。那是媽媽私有的一場奇迹，她可以每天身臨其境，真實詳盡地講述麻雀窩每日的遭遇，可就是沒法讓我去親自看一眼。於是那情景對我來說，簡直就像一個……像一個夢似的。

我照她說的準確無誤地尋到那兒。果然看到一叢爬山松。我走上去一把扒開……看到一條蛇……

「到底在什麼地方？」

後來雨終於停了，紅日普照。媽媽還是天天出去，但不知為什麼再不提麻雀窩的事了。我知道她一定還會經常去看它們，因為我還是在經常地問：

她老人家捂了臉，趴在床ｒead.９9csw•ｃｏｍ上一個勁兒地笑：「不告訴你，死也不告訴你，急死你！」

「幹啥去？」

「哪兒呢？在哪兒呢？快帶我去看！」

「還不是和原來一樣。」

我只有在一旁邊聽邊乾瞪眼的份。那段時間我沒鞋子穿，走不了山路，頂多在門口的沼澤上轉轉。

此後，她每次出去都會去探望她的麻雀朋友，再回來向我彙報最新情況：

「死也不告訴你。」

「老麻雀一看到有人過來，一下子飛走了。跳到旁邊的石頭上，急得直叫喚，又不敢靠近。小麻雀擠成一堆，我伸手一摸，一個個身上潮潮的……」

「太快了！才兩天工夫就長了那麼多羽毛，我捏起一隻放在手https://read.99csw.com心，癱癱軟軟的，站也站不穩……」

我真生氣了！

還有一次說：「你沒看到那個情景實在太可惜了！它們的嘴張得大大的——要是你小時候也那麼好喂就好了。」

「到底有沒有那個麻雀窩？」

她這才交待：「你往那邊那個山上去，在半山腰左手邊有一大攤亂石頭。」

我媽在山裡遊盪，只要一發現麻雀窩，就非得給挖回家不可。不過後來她再也不這麼幹了。不知她想到了什麼。

我媽回來的時候說那窩麻雀快被雨水沖走了。

「一大窩，可能有七八隻，羽毛還沒長几根……」

「萬一老麻雀出去的時候，有一隻把另一隻擠開，換了位置的話，豈不多吃ｒeａd•99ｃsｗ•ｃoｍ了一頓？」

是的。

這下完了，我想。

她並不回答，繼續說：「你沒看見真太可惜了，你不知道那多好玩！一個個嘴張得大大的，大大的……」

有一天她玩了半天回家，告訴我她又發現了一個——

那幾天我還是沒鞋穿，牧場上唯一的一個補鞋子的老頭還在下游的一個牧場上遊盪，遲遲不往我們這邊遷。

誰教我沒鞋子穿……

她想了半天。最後說：「恐怕只有你才那麼聰明！幸好只生了你一個。」

她只是說：「別跟著來，外面雨大。」

過了幾天，突然變了天，雨不停地連著下了一個星期，河水暴漲。一天我媽頂著衣服從外面回來，取了只塑料袋，又匆匆頂著衣服走了。

「去去去ｒeaｄ•９9ｃsｗ•ｃoｍ！」

「今天那個麻雀窩怎麼樣了？」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又說：「小麻雀擠在一堆，樣子都長得差不多。老麻雀怎麼喂遍呢？萬一有的餓著有的又撐著了怎麼辦？」

「它肯定是按次序一個一個來嘛！」

「中間有一條朝山的北面漸漸斜下去的小路。」

「你是怎麼看到的？」

「就在那邊山上的一棵爬山松下面。擠擠攘攘的一窩小麻雀，一個個肉乎乎的，羽毛還沒長几根。我順著聲音撥開松枝，它們還以為老麻雀來了，一個個嘴張得大大的，直直仰著小腦袋。」

……天知道那天我是怎樣回到家的！不由得委屈萬分。倒不是為著到底有沒有那個麻雀窩的問題，只是覺得這個地方太過分，太偏心了。它為九-九-藏-書什麼只對我媽展開全部的世界？

大約被問煩了，終於有一天，她說：「你自己去看唄。」

那個麻雀窩，從此也只為我媽存在於這深山老林之中的某一個角落。

我努力想象那種情景。

「你抓一隻回來給我看看啥！」

或者是：「有一隻不知怎麼從窩裡掉了出來。離窩不遠，一邊爬一邊撲騰。看到我了嚇得要死，嘰哇亂叫。我就把它拾起來擱回到它的姐妹中間……」

我知道那個地方。

我大喜。那時那個補鞋子的老頭兒來了，我夏天穿破的六雙鞋全補好了。便出去滿山遍野地找，我找到了兩個旱獺洞和數不清的螞蟻窩，偏就沒發現那個麻雀窩。便開始懷疑。又找了一圈，回到家中：

我媽說我和它沒緣。沒完沒了吊我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