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終於意識到，我真的進入了自己的作品。不可思議！用打字機敲出來的劇情，居然在這裏變成了現實。
我提起鞋試了一下，尺碼正合適。
「沒聽說過。」我搖頭答道。
「我們在他腦中發現了一塊超小型電路板。」
手掌的感受，胸膛的感受，都是模擬出來的。事實上，K2中並不存在這件淡藍襯衫。
此門禁止逆行。
男人說著，把沙發旁的公文包放到膝頭，從中取出一張照片放在桌上。
感覺就像患了失憶症，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置身於此。
就在這時，我感到一陣眩暈，只覺眼前一黑——
我跟著念了一遍。這個詞不由得令我心頭一熱——這是我自己杜撰出來的國名。
「我得在這裏折返了，獲准入境的只有你。」
「沒聽說過吧。」
男人說完，朝我伸出手。我從沙發上起身握住，他的手掌熾熱而潮濕。
「你不來嗎？」
警告
「電路板——」
「那麼，祝你好運。」
我下床取下牆上的外套。外套胸前的口袋裡塞著一條領帶。
男人又說了一遍「祝你好運」。女人則面帶微笑。
「約翰·E.巴德。你聽說過嗎？」
我走向房門，這才發現門上貼著一塊四四方方的銅標牌，上面顯示著紅色的字。
未經許可不得閱讀。
能喝……
「月形以醫生的名義被派往莫基瑪夫共和國的日本大使館，之後的兩年間，他不斷搜尋巴德博士的下落。可是，某一天他突然從大使館消失了。」
「是三年前的事？」
這兩段警告意思其實差不多。
想到這裏，我握住了左腕。有手錶，但並不是我的。我的表是精工牌，而這塊卻是歐米茄，這手錶也不是我的品位。
細條紋長褲，淡藍色襯衫，腳上穿著深藍色的襪子。
只是待在房裡東張西望，不採取任何行動，大概什麼也不會發生。也許我該打開房門，這樣遊戲劇情才能啟動。
「某人？」
柏油跑道上停著一輛吉普車，駕駛座上的黑人士兵正向我招手。
哎？我望向男人。
我靜靜地聽著男人說話。男人臉上毫無表情。可能是被設定為鼻竇炎患者的緣故，言談之間，他的鼻子不時發出「吭吭」的噴氣聲，形成了奇妙的腔調。
「他現在生死不明。巴德博士是美國的科學家，生物電子工學的權威。
九_九_藏_書他那篇題為《A與B神經系統競爭理論》的論文轟動了全世界。靠那篇論文，他獲得了美國的奧斯卡科學獎，並在俄克拉荷馬州立工科大學繼續他的研究。據說十二年前，他前往丹麥參加國際神經物理學研討會時，與同行的女兒帕梅拉一起失蹤了。」我從桌上拿起照片，見拍的是散落在海中的金屬碎片。確認是空難照片之後，我問道：「是飛機事故嗎？看起來很像。」
門那邊，一男一女抬頭望向我。
「如果還活著？」
不，不是別人幫我穿上的……是K2設定了我的著裝信息。
女人在桌上放下一杯啤酒。這是個美女，簡直可以直接去參加選美比賽。空姐式的制服緊貼著身體，使她曲線畢露。
我在座位上挺直了腰桿。
不，不對。我是《腦部症候群》的主人公啊。
我剛在沙發上坐下，男人就問出了和笹森貴美子一樣的問題。他梳著服帖的大背頭，看年紀大概已超過三十五歲。鮮紅的襯衫，胭脂色的華麗外套，端著白蘭地酒杯的手腕上還戴著金鏈，是個挺讓人討厭的傢伙。
我的衣服在隔壁房間的更衣櫃里。我連內褲都脫了，手錶也摘了。
男人把沙發轉向飛機的前方，我也照著做了。隨著「咔嚓」一聲輕響，沙發被固定住了。我拉起垂在沙發旁的安全帶，扣在腰間。
這是小型飛機里搭出的一間客房，頗有沙龍的氛圍。
男人說的這個名號跟我的設定不同，原作里我用的是代號「Moon」。原來如此，「月形」聽起來確實更有日本特務的感覺。
床底不斷傳來細微的震動，傳遍我的全身。咣咣的聲響忽強忽弱，在牆壁與地板的另一邊轟鳴著。
女人邊說邊走向吧台。
這些都是K2製造出來的。現實中的我還一|絲|不|掛地被海綿膠墊包裹著，懸浮在綠色球體內。肯定是這樣沒錯。
「——」
我很想知道能不能照常飲食。誠然，吃吃喝喝在遊戲中都只是虛擬的。那個海綿膠墊曾一直伸到我的嘴裏，想來舌頭和牙齒也能接受模擬體驗吧。不過，喉嚨呢？就算口腔有喝的感覺，應該也無法通過喉嚨吧。
我把杯子放回桌上，搖了搖頭。
「那我就姑且做個說明吧。」
「感覺怎麼樣？」
「十二年前……？」
「這國家在哪兒？」
「如果……」男人解開安全帶，回頭對我說，「如果巴德博士在莫基瑪夫共和國完成了研究，那對我們來說可是極大的威脅。」
我拿起啤酒杯，用玻璃杯喝啤酒果然不合我的習慣。我試著喝了一口，像read.99csw.com是百威啤酒的味道。
「解剖？」
開啟的艙門下方搭著兩階高的階梯，我踏上一隻腳，再度回首望向機內。
晴空萬里無雲。乾燥的空氣中混雜著沙粒。我伸手抹了抹嘴，手背從唇上擦過，感覺很粗糙。
下床時腳碰到了什麼東西，一看，原來是鞋。
「這邊請。」她回頭說道。我不禁咽了口唾沫。
我想起了梶谷孝行的話：輸入的信息量需以Tera為單位。這應該不是誇張。
「快了，用不了多久就到了。」男人說道。
「沒有，我什麼都沒聽說。」
我很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正因如此我才渾身發緊。那將是一次非常嚴酷的冒險。
我按著襯衫下的胸膛，抓住床沿。心跳透過薄薄的襯衫，傳到了掌心。我反覆做著深呼吸，隨後重新環顧自己所在的房間。
凡通過此門者，不得返回。
「……」
不是鋪著海綿膠墊的人形模具床，而是一張搭在牆面鐵杆上的帆布摺疊床。
咕嘟一口咽下后，我受到了強烈的衝擊。啤酒竟滑過了喉嚨——
「是。」女人點頭應道，隨即打開吧台邊上的門向外走去。匆匆一瞥中，我看到了門外的駕駛座。
難以置信，周圍可都真得不能再真啊。這外套、鞋、床、牆壁、天花板以及前方的小門——全都是真傢伙，怎麼看都不像是假的。
我胸口有點發緊，忙反覆做起了深呼吸。
這就是K2的模擬體驗嗎——？
「喲，你醒啦。」男人說。
男人往沙發背上一靠，雙手交握在胸前。
K2連「喝」都能模擬。
警告
OK，我點了點頭，總算放心了。這是我編寫的內容，當然，字句與原作多少有些出入。我的《腦部症候群》當初是為遊戲書而寫的，所以不是寫在門上，而是寫在機密文書的扉頁上。原本我是這麼寫的：
最初，我以為自己是在K2內部仰望上方，弧形的天花板給了我這種錯覺。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呢？我看了會兒天花板，終於意識到有哪兒不對勁。
「你睡得好熟。」女人微笑著站起身，追加了一句，「要喝點什麼嗎？」
飛機劇烈地震動起來，與此同時，廣播里傳出了女人的聲音：
「沒錯，當時巴德博士四十六歲，女兒帕梅拉十九歲。大約在五年前，英國建築師吉姆·威斯特聲稱，他前往非洲旅行時，在莫基瑪夫共和國看到了巴德博士。不僅看到了九*九*藏*書，他還和博士交談了幾句。不過誰也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巴德博士。為了判明真偽，組織派月形去調查。順便提一句，吉姆·威斯特在回國后的第四天——一個星期天，死於交通事故。」
我解開安全帶，從桌上拿起月形的照片問道。
我轉頭望著他。
我應該已經在《腦部症候群》的遊戲中了，可我寫的故事並非從這樣的飛機上開始的。
「如果巴德還活著，應該有五十八歲了。」
我產生了這樣的想法。好像是在小型飛機的貨艙內。
「你知道這件事吧？」
「空難的遺體中發現了這個名叫阿卜德魯·G.卡薩姆的男人，這是他隨身攜帶的護照上的照片。護照是莫基瑪夫共和國發行的，但事後莫基瑪夫政府聲明這是偽造品。」
他的日語口音有點怪。
「月形……？」我抬眼望著男人。
面對直射而來的火辣陽光，我眯起眼，走下階梯，踏上了莫基瑪夫的國土。
果然是在飛機上，我想。身體能感受到細微的震動，還能聽到螺旋槳的轉動聲。房間整體時而搖晃，嘎嘎作響。
我「啊！」的一聲從床上坐了起來。
「……」
我又一次隔著襯衫按壓胸口，掌心感受到襯衫漿得有點硬，料子大概是麻和什麼的混紡，珍珠色的塑料小紐扣摸起來很滑溜。我的手稍稍用力，胸膛也極為自然地透過襯衫感受到了掌心的壓力。
男人抱起胳膊看著我。他似乎在觀察我。
「他的顱骨上清晰地殘留著腦外科手術的痕迹。我們對取出的電路板進行了分析，發現月形的大腦可能受控于那塊電路板。」
男人搖頭。
灰色的地毯上擺著四個高背單人沙發，當中有一張金屬制的矮桌。沙發的另一邊有個小吧台，這對男女正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玻璃酒杯。
駕駛艙旁的門開了，之前那個穿空姐制服的女人又現身了。她對我微微一笑，抓住牆上的握柄一擰，只聽「哐啷」一聲，橢圓形艙門彈向了機外。艙門一開，令人窒息的熱浪便涌了進來。
我看到的是投影裝置投射在視網膜上的影像，聽到的聲音則來自高性能耳機，甚至身體感受到的震動也是製造出來的。這就是模擬體驗。
房間整體呈半圓形，前後各有一道成人能勉強通行的窄門。彎曲的天花板和牆壁都由鋁合金板拼接而成。床邊的牆上掛著一件外套，紋路跟我身上穿著的褲子一樣。
男人又從公文包中取出一張照片遞給我。這是一張男人的上半身照，右下方有明顯的鋼印，可見是護照等證件照片的擴印件。
「莫基瑪夫共和國。」
「好了，」男人對女人說，「你先出去。」
「……」
「……」
但是，這也太逼真了，簡直令人不寒而慄。我徹底陷入了由K2造就的虛擬世界。
現在，我還是上杉彰彥嗎？
在飛機上——？
「大腦受控制……」
只是，與一般的表演不同，男人的言行必鬚根據我的回答及反應而不斷變化。
「請慢用。」
——飛機將於數分鐘后在艾瑪機場降落，請將座位轉回前方，並繫上安全帶。此後禁止吸煙，敬請配合。
為什麼……會在飛機上？
「有任務的。你聽過詳細說明了嗎？」
「坐吧。」
我是原作者，對《腦部症候群》的劇情當然是了如指掌的。所以我也知道，他嘴裏的「任務」是什麼意思。不過我決定先裝不知道。在遊戲里，有些地方可能與原作有微妙的不同。
男人又遞來一張照片，也是只照到胸部上方的半身照。
這座機場設備簡陋，十分狹小，只有一條跑道和一座泥巴色的管制塔，就像建在荒漠里似的。
「精確點說是兩年八個月前。之後，組織又派另一名特務去莫基瑪夫調查月形及巴德博士失蹤的真相。他叫『夏目』——當然這也只是我們內部稱呼的代號啦——然而，幾個月後夏目也杳無音信了。」
「美國有個組織，從二十年前起就在進行一項極其危險的研究。」男人繼續道，「他們想做出一個能完全操控人類大腦及肉體的系統。用電路板控制大腦，配以訓練有素的肉體，藉此打造出完美無缺的戰士。這項反人類研究的核心人物就是約翰·E.巴德。」
「你去確認這一威脅是否存在。如果屬實，就把它完全抹除。這就是交給你的任務。你現在去日本大使館，那裡的人應該已經為你的行動做好準備了。」
不這麼想，就無法解釋我為什麼會在飛機上。這身打扮也說不通。衣服和鞋子都不是我的風格，是有人幫我穿上的？
「不是……」我搖搖頭，將玻璃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冰涼的啤酒流過了喉嚨。我凝視著杯底殘留的細泡，又生起了不適感。
飛機觸及跑道引發的振動傳遍了我的全身。機體一度彈起又落下，發出刺耳的聲響后，終於靜止下來。
與常見的構造不同，這天花板如魚糕般彎曲呈圓拱形，兩端化作兩側的牆壁延伸至地板，整體似乎是用鋁合金板拼接起來的，沿著接縫的弧線，被釘入了一排排緊密相鄰的鉚釘。
「不……」我正想搖頭說不用，又改變了主意，「啤酒之類的就行。」
房間當然有窗戶htｔｐs://ｒｅａｄ•9９ｃsw.cｏｍ，牆上排列著幾個圓窗。窗外是流動的雲，蔚藍的天空無邊無際。我不由得走到圓窗邊向下俯瞰。白雲下面能看到海。
然而，這裏其實是K2的內部。
我忽然產生了這個疑問。
我想起一年半前，自己戴著試作手套拿起了一把看不見的鑰匙。如今，我的眼睛也能看到了，全都像真傢伙，連鋁合金牆和天花板上的細微刮痕，對於此時此刻的我來說都是真實的存在。
男人點點頭。
「這是同一個人吧，只是膚色比較白。」我說。
我左手拎著外套，握住門把，深呼吸后打開了這扇小門。
我望向窗外，跑道的對面是土黃色的管制塔。塔后晴空萬里，藍輝閃耀。
床，變了。
「他是日本人，是我們的同伴。大家都叫他『月形』。」
更令人震驚的是，我居然穿著衣服。
「不好喝嗎？」看到我的表情，男人問道。
「在非洲西海岸，面積約兩百平方公里，人口兩萬五千，是個小國。我們這架飛機正要飛往莫基瑪夫的艾瑪機場。」
我仰面朝天，注視著天花板。
「……」
又及：本文書閱畢，須立即焚毀。
「這是半年前發生在波斯灣的慘劇。從開羅起飛、預定飛往卡拉奇的印航客機DC10突然在波斯灣上空失速，墜入海中。乘客及空乘員兩百一十二人全部死亡。墜機原因至今仍未查明。」
我點點頭，鑽進了吉普車後座。關上車門的同時，吉普車已緩緩啟動，向土黃色的管制塔駛去。
這是誰表演的呢？我尋思著。這個男人的言行實在是太自然了。當然，登場人物應該都是有原型的吧。映現在我眼前的男人多半是精巧的電腦合成動畫，但肯定是先拍攝真實的演員，然後再進行了數據化。
「是的。當然，這個不是本名，我們只是在組織里這麼叫他。派月形去莫基瑪夫是為了查探某人的消息。」
「如你所見，此人的外貌與阿卜德魯·G.卡薩姆這個名字不相稱。你再看另一張。」
「關於任務的事，你都知道了嗎？」
「半年前，月形化名卡薩姆，登上了飛往卡拉奇的印航DC10客機。」男人面朝前方繼續說道，「我們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麼，但他的遺體解剖結果令我們震驚。」
男人的皮膚曬得跟黑人差不多，看臉卻明顯是東洋人。
「請上車。」
「……」
我不由深吸一口氣，咽了咽口水。
轟！伴隨著劇烈的聲浪，機體大幅震蕩起來，似已進入著陸狀態。我望向窗外，機翼那邊現出了紅褐色的街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