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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換好鞋子,帶上了門。
「你沒聽說嗎?」何天奈剝著蓮子吃。
小池塘里擠滿了荷葉,長了很多蓮花。
「從裏面壞掉的蓮子吃進嘴裏之前,誰也不知道是苦的,」何天奈繼續剝著蓮蓬,「少年犯罪是我這些年來一直在研究的課題,包括17歲的A級殺人犯鎮遠少年白中傑、台灣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全球出名的日本神戶連續殺人案『少年A事件』等等,在案件被揭露以前,每個小孩看起來都是一副平靜模樣,成年人很難接觸到他們心裏面的風暴。在我們看來,他們的身體和思維都還那麼弱小,怎麼可能做出太過恐怖的事情來?但只要回個頭,想想我們自己的青春期,一代又一代人,就知道人這一生啊,最狂躁的年紀是什麼時候了。」
「這樣啊……我的每屆學生都有一個通信群,當然並不是每個人都在裏面,現在過去這麼多年,群也不怎麼活躍了,基本上沒人講話。不過我可以幫你在群里問問,但是這麼大的事情,既然他們都沒有在群里提過,那多半是沒人知道的。」
「不瞞你說,這些年我走南闖北,去過北京和廣西,確實是去盯著你的兩個寶貝學生的。」何天奈說,「那時候我很懷疑他們和嬌嬌的死有關。劉博和朱瓊,我跟了他們近10年,最後都是我親手抓進去的,現在一個10年,一個死刑。10年的那個朱瓊,已經快出獄了吧,不知道還有沒有勇氣重新做人。我覺得可惜的是,他們和嬌嬌那次的事好像並沒有什麼關係,不然我的心病也可以跟著他們伏法一併消了。」
張小鷺是推著單車進來的,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白皙的小臂,一舉一動都帶著少女的美感,她向他走過來。
可惡啊!他想,怎麼就落得這般田地?每次都是忽然間好像抓住了什麼很重要的點,又突然斷了線索。還要這麼渾渾噩噩到什麼時候?他受夠了自己,覺得自己不應該再回到這個噁心的鬼地方,不如死在北京或者南寧,總比回來好。
「對對對……雖然我有點記不大清楚了,她學習上進步得確實比較晚,高三突然衝上來的,肯定是在嬌嬌出事之後。之前,她是一個比較內向的女孩子,不大愛說話,成績衝上來之後呢,人也開朗了很多。至於男朋友嘛,到了那個年紀,學生們談個戀愛,其實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不影響學業和生活,我也不會過問太多。」
鄒市貴搖搖頭:「劉老師也覺得很奇怪。聽他說是有些人生的大問題,困擾了他很多年,想不通,就打算試試宗教的方式。」
「他為什麼要出家?」
他猛然站了起來,仔細盯著張小鷺曾經房間的窗戶,是二樓。
「父母是豬肉販子,家住肉聯廠宿舍。」
「禪修?」
「是吧?這個學生,應該比何嬌當年小兩屆還是三屆,家裡是津水郊區農村的。本來成績一般,後來我和他談過一次話,給他講了關於考試的道理,他就想通了,發奮學習,考的大學還不錯,當時還算什麼……什麼985的,現在早沒這些了。他拿到錄取通知書後給我來報喜,許諾說,自己家裡有片池塘,池塘里產的蓮子特別好吃,為了感謝我對他的栽培,要每年送些過來給我吃。如今啊,都十多年過去了,他早已經在上海當了大老闆,掙得不少,平時工作很忙的,現在我都退休了,他還是每年這個read.99csw•com時候都要回來看看我,給我帶上一麻袋自己家裡的蓮子。」鄒老師自己也剝開蓮子,嚼了嚼,咽進去,「人的一生啊,還真不好說,尤其是當老師的。想一想,有時候很隨意的幾句話,沒準就改變了一個孩子的命運。當然,這主要還是看孩子個人,知識改變命運嘛。」
米粉是津水人最常吃的早餐,但何天奈一直不大喜歡。他小時候隨父母住在津水城郊,那裡有一家米粉廠,沒日沒夜地散發著腐爛的臭氣,後來父親賭錢輸了無力還債,賣了房子搬了家,全家租住在一個小閣樓里,房子是小了點兒,好在不用聞米粉廠的臭味了。他不知道那家米粉廠是否還開著,但是他知道,津水的米粉廠大部分衛生條件都很差很臟,這在津水不是什麼秘密,卻依然阻止不了大家對米粉的熱情。
「不了不了,」他連忙把蓮蓬放回桌上,「她不太喜歡吃這些。」
何天奈笑了,沒有回答。看來,她甚至沒聽過自己「姐姐」的名字。
「看上去挺有想法的一個孩子,是嗎?」
「網游?那不可能!」鄒市貴擺擺手,「她是個非常文靜的女孩子,愛好就是看書。我記得她的課桌上擺了很多書,不是學校里學慣用的那種,而是各種課外書,小說、隨筆,甚至有哲學書。當年我還很驚訝,這麼小的孩子,能看得懂嗎?」
「我讀初一的時候,有個男的過來,拿了個塑料袋往裡面丟蓮子,我看見了,就和他一起丟,他還和我說英語,說thank you,謝謝你。然後在我讀高一的時候,就有荷葉長出來了。」
鄒老師拿來了塑料拖鞋,夫人跟在後面微微笑著:「我去泡茶。」
「喂!是我是我是我!」
「她還在一中教書嗎?」
他還記得這起案件的幾處細節疑點:其一是張柯的書包既不在學校,也不在家裡,而張小鷺聲稱沒有看到張柯帶任何東西出門;其二,最關鍵的是,張柯床下的網路遊戲雜誌,現在想想很有可能是張小鷺自己的東西,張柯雖然也玩遊戲,但似乎更喜歡籃球,反倒是張小鷺,不僅玩網游,還和網友見面,生有一女,但是這件事也很蹊蹺……
在見到本人之前,何天奈以為自己會看到一個瘦到皮包骨頭、神態嚴厲的老頭子,但事實上,鄒老師卻胖了許多。他還記得那年那個在教室門口呵斥自己「是個父親,也是警察」的精瘦班主任,現在對方竟然顯出了富態,說話時都樂呵呵的,像一尊彌勒佛。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是不是正好在嬌嬌出事之後的一段時期?之前的她是什麼樣子的?你知不知道,她在班上有個男朋友的事情?你知不知道?」何天奈問得很急。
「起初頭一年,兩個人也沒什麼太大動靜。劉博呢,讀了一年不願意讀了,他們家在津水算有錢人,就給他買了台吊車,讓他在北京做交通事故現場處理的工作。他後來結識了一幫混社會的,有一次喝醉了酒,持械鬥毆,他拿一把一米多長的日本刀,把一家大排檔里吃飯的一男一女給砍死了。津水這邊,他的家裡人花了很多錢想撈人,也沒起什麼作用,撈來撈去,最後只是從槍斃變成了注射,倒是死得舒服點兒。」
鄒老師的夫人端來了兩杯茶水,然後非常柔氣地點了點頭,向他們告別:「你們聊,我出去散散步。」
read.99csw.com「那沒準,我成了第二個被自己學生殺死的十四中的高仁群都有可能……」
「哦,想起來了,記得!是那個女孩兒,成績中上等,考的哪個大學我忘了。」
「他高中畢業就去美國了,」鄒市貴說,「如果你要找他,沒準我可以問一下劉老師。那屆學生畢業以後,她和陸松還保持著聯繫。有時候她還向陸松請教英語上的問題呢,那孩子,我印象比較深……」
他知道,一切都已經結束了。他坐在花園的台階上,就好像是有誰建議他坐在那裡一樣。他垂著頭,非常沮喪。
「居然還有這樣的事情,我沒想到,」鄒市貴又剝了一顆蓮子吃,一咂舌,「嘖,這蓮子是不是放久了,有些生苦味了。」
「好的,謝謝嫂子。」何天奈也向她點了點頭,笑了一下。
「高考完了以後,她並沒有去上大學,來年春天的時候,她也和她堂弟一樣失蹤了,」何天奈說,「我本來是想從你這邊入手,看有沒有老同學知道她的下落。」
「大概就相當於出家當和尚的意思。」
「怎麼樣?最近還好嗎?」
又是一個渾渾噩噩的早晨,他把車停在路邊,吃了一碗牛肉米粉。

「其實,我這次來,就是想向你打聽一個學生的,」何天奈說,「你還記不記得,當年嬌嬌班上有一個叫張小鷺的女生?」
他把筷子拍在桌子上,沒有扯衛生紙擦嘴,不顧嘴唇和鬍子上都是油漬,憤憤地走出米粉店,向肉聯廠小巷的那個院子走去。
「可能是買了都放在學校里了吧……」鄒市貴認真回憶起來,「你是什麼時候去的?哦!我想起來了,我以前是教語文的嘛,這孩子以前數學成績比較好,語文成績不怎麼樣,後來突然開了竅,語文啊,英語啊,都有很大的進步,我還想過是不是這些課外書讓她找到了學習的樂趣。」
「住在這裏的人說,品種不對,這叫觀賞蓮,只好看,不好吃的,」她歪著頭,「所以就沒人挖了。」
「是啊,你是一個好老師。」何天奈附和著點頭。
「你就當那時候是嬌嬌顯靈,讓我做這些的吧,」何天奈說,「我今天來講這些,不是想證明我當時是對的,你是錯的,只是想告訴你,我當時是出於善意,而不是什麼別的。」
「帶兩個蓮蓬回去給老婆吃吧!」鄒市貴也起身,拿起兩個蓮蓬要塞給他。
「哦,既然如此……實在聯繫不上,那就算了吧,」何天奈說,「我還想問你最後一個問題,你知道嗎,嬌嬌當年在學校有沒有交男朋友?」
「你沒聽過這個名字嗎?」何天奈說,「她以前也住在這裏。」
「那是有還是沒有?」
「哪裡哪裡,快進來坐!」
「是這樣的,你還記得何嬌嗎?她爸爸何警官一直對當年的事……」
「失蹤?我只記得她有一個堂弟……」老班主任又驚訝了。
「沒聽說,」鄒市貴搖頭,喝了一口茶,「不過那兩個孩子,讀書的時候,聽說是喜歡一起混,欺負人,我有印象。」
他說:「深夜來訪,實在抱歉。」
何天奈拍了拍自己胸前,心髒的位置。
還有一個很明顯的問題是,如果張小鷺和張柯的失蹤有關,那麼她為什麼要讓張柯失蹤?她是怎麼讓張柯失蹤的?又或者,她殺死了自己的堂弟?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正如自己所接觸到的那些血淋淋的九九藏書案件,了解到的那些案例一樣,一部分少年成為犯罪者或許是因為情感教育的缺失,而另一部分少年犯看起來卻有著良好的共情能力,即便當時他沒有感受到張小鷺身上的異樣。
「搶劫啊,還不是一般的搶劫,夥同幾個慣犯計劃搶銀行的武裝運鈔車,我審劉博的時候就問出來了。這傢伙絕非善類,我盯了他好久。一伙人準備好了獵槍和刀具,就要行動之前被我帶人給逮住了,」何天奈擺擺頭,「我這算是救了他呀,要是真動手了再被抓住,那估計和劉博一個下場。之後我審他的時候,也和他聊過,和他說了劉博被判死刑的事情,他表現得很平靜,說早料到會是這樣。接著,他就告訴我以前讀書的時候,是跟著劉博玩被帶壞的。他還說,這就跟小時偷針、長大偷金一個道理,不吃虧受點兒教訓,是永遠沒辦法長記性的。劉博讀書的時候帶著他在學校外面的小巷子搶低年級同學的財物,他們一共搶過八九次吧,到手了就去遊戲廳玩老虎機。有次朱瓊想攢點兒錢給自己買雙籃球鞋,還被劉博教訓了,劉博和他說不義之財不宜久留的,必須馬上花掉。」
「張小鷺……」
「津水這個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但很多爛事,是大家心知肚明,不想碰到也不願意管的,都想著下次別遇到,息事寧人就好。混子流氓,地痞無賴,誰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朱瓊說,他們兩人搶東西的事情,不但一直沒有被學校老師和家長發現,還非常順利,逢搶必得,也幾乎沒有遇到過激烈反抗。他們膽子就越來越大了,後來不只零花錢,連手機、單車和別人要交的幾千塊學費都敢搶。這兩個孩子看起來老實,心裏邊真的凶得很,一人買了一把彈簧刀隨身帶著,隨時準備捅人。要不是那天因為嬌嬌,我去班上說了那番話把他們嚇得及時收斂,沒準在學校的時候就要犯事了。真要出了事,你這個做班主任的,可能也不輕鬆了。」
「什麼?」
不,怎麼可能?何天奈這才想起來,自己在跟張雨書的案子,卻連她的面都沒有見過。眼睛是長得挺像的,但稍微仔細分別,他便知道了,那不是張小鷺,是她的「妹妹」張雨書。
「她畢業后失蹤的事情,你聽說過嗎?」
「教,當班主任了,小孩兒都快高考了。」
「那你能不能幫我問一下,有沒有人知道,她當年有這個……去網吧玩遊戲的愛好?」
他走出小院,雙臂抱在胸前,看向小院的盡頭,一處長滿了荷花的小池。
「哦!哦!這樣子……好,我知道了,好,好的,再見。」
如果再聯想到嬌嬌之前幾天的死呢?殺人動機也不難想到,那就是她與嬌嬌的死有關,有什麼東西被張柯發現了。但是如何殺死對方,又如何掩藏屍體呢?何天奈是個警察,知道這世界上每天發生的殺人事件肯定比被人知道的多,而那些確實發生了的殺人事件,遠比被偵破的殺人事件多,能成功犯罪的人,在某種意義上擁有更高於常人的思維能力。但是即便憑藉自己多年的職業經驗,在一個多人居住的小院里,一個女高中生有本事殺人、拋屍,並且沒有留下一點兒痕迹,這真的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比殺人之後,面對警察時不慌不忙地表達,更為困難。
「你在看什麼?」他轉過身,一個穿著棕紅色校服的女孩子站在那裡問https://read.99csw.com他,「看荷花嗎?還是水裡有蛇呀?」
「張小鷺?」
「你要是找不到一個人,可以去網上找找,」女孩說,「我經常在網上看到大家轉發尋人的東西,其中找的有老人,有小孩,還有大人。很多人都會丟,其中有些人,後來在網上找,好像就找到了。」
「也是,也是!雖說人口老齡化,好在這些年經濟都放緩了很多,人們的生活節奏啊,也沒以前的人那麼快了,我們這些老骨頭,反倒沒有那麼容易被淘汰。來來來,坐坐坐,」鄒老師從廚房裡拿出一盤碩大的蓮蓬來,「來剝些我學生送的蓮子吃。」
「退休以後,閑下來了,沒事可以常來我家坐坐,」鄒市貴把他送到門口,「因為嬌嬌的事,我知道你這大半輩子,都不太好受。」
「嗯,對,有想法,喜歡看書。」
何天奈皺眉:「是嗎?她在教室有很多課外書嗎?但是我去過她家,進過她的房間,除了一本《雨天的書》,幾乎都是課本和教輔練習冊。」
「想以前,你是人民警察,我是人民教師,」「彌勒佛」從廚房裡傳出話來,笑呵呵地,「後來事業單位改革,老師和醫生就沒有編製了,我覺得活得倒是更好了些。一直干到退休,憑自己的本事教書育人,這一輩子活得也算是問心無愧了。你還有多久退休?」
「欸!你怎麼知道?」
他盯著看,看,看,然後向後退了兩步。
「唉,好老師,壞老師,不是我講這麼一個事情就可以給自己發獎狀的,」鄒老師搖搖頭,「嬌嬌那年的事,真的是我一輩子的遺憾,我對不起你啊……」
何天奈剝了一顆蓮子,像吃花生米一樣扔進自己嘴巴里,嚼了兩下,咽進去了。
「彌勒佛」一皺眉頭:「他們犯了什麼事?」
「長這麼多荷花,沒有人過來挖藕嗎?」何天奈問。
「何警官,劉老師說,陸松這孩子非常有出息,當年在美國紐約大學讀完了哲學博士學位,甚至當了幾年講師。但是三年前,他到尼泊爾禪修去了,劉老師和他的聯繫也就斷了。」
「何警官,你今天來……想了解什麼情況?」「彌勒佛」盤腿坐在椅子上動了動身子,「我記得,你那時候在教室里對學生們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後來零星聽到過一些你的消息,聽說那之後一兩年你離開津水了。我就知道,你年紀大了可能還是要回來的,畢竟落葉歸根,落葉歸根嘛。只是沒想到,你回來的時間比我料想的早了一些。」
他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然後大聲和電話里的人打招呼。
「有。」鄒市貴說,「還是班上非常優秀的一個男孩子,高考完就出國留學了,去了美國的紐約大學讀哲學。兩人應該分手了,這種事情我見得太多。」
如今,他已經是大半個老人了,再過幾年,都可以辦六十大壽了,而他一無所有,沒有子女兒孫圍繞的福分,沒有成功的事業,沒有可以安享的晚年,沒有可以真正依偎的伴侶,管他是男是女,他甚至早已沒有了性|欲。
只是,如果假設成立,那麼她為什麼要殺死他?她是如何殺死他的?
「一定,一定。」他說。
何天奈把剝掉的蓮子殼扔進垃圾桶里,拍了拍手:「他們兩個高中畢業后,沒有考上大學,去讀了專科,一個在廣西南寧,一個在北京。」
「這樣子……」何天奈想了想,站起身來,「謝謝你了,今天我也問得差不多read.99csw.com了,就先回去了。」
「就是嬌嬌以前的英語老師呀,」鄒市貴從茶几上取了老花鏡戴上,掏出手機,「你稍等下,我幫你問問。」
「是啊,是可以去網上找找……」何天奈問她:「這個池塘什麼時候長荷花了?」
「這個……我記得不太清楚了。有一次應該是教地理的丘老師和我說,沒收了一張在課堂上傳的紙條,是別人傳給何嬌的,上面寫的什麼『親愛的,別擔心』之類的話,」鄒市貴皺了皺眉,「但當時丘老師好像也沒有問是誰傳給她的。」
沒有結果的,可能永遠不會再有結果了。
鄒市貴掛了電話。
「有一點點苦,不過苦中有回甘,挺好吃的。」他說。
他用儘力氣猛地朝那棵廣玉蘭捶了一拳,粗大的樹榦沒怎麼動,他的指間滲出黏糊糊的血,摻雜著些樹皮的碎屑。
2012年4月7日,星期六晚,一個名叫張柯的16歲少年失蹤了。兩天後的中午,何天奈站在這棵大玉蘭樹下,等待張小鷺出現。
「嗯!好!好!都還好!」他換了一隻手來講電話,「小劉啊,我就不和你閑聊了,今天是有個事想問你,以前咱們班上有個叫陸松的,在美國的那個學生,我記得我退休那年,你們好像還有聯繫來著?」
他感覺腦海里有東西在爆炸,一片混沌。津水近來少雨,早晨的清爽一過,太陽慢慢爬上頭頂,氣溫很快就升高了,到了中午,就會異常炎熱。
「你怎麼不上網呢?」
「那是誰?」她問。
「我也快了,就這幾年了。」何天奈說,「沒有辦法,現在人口老齡化這麼嚴重,我無兒無女的,不多干幾年,怕以後沒有棺材本。」
「他媽的!」他真的吼了出來,像是在罵誰,一個窗口中正在晾衣服的女人伸出頭來瞟了他一眼,又把頭縮回去。
「是叫陸松吧?」
2012年4月7日那天晚上,下了場大雨吧?自己帶著一個十幾歲的耳釘少年從挪亞方舟同志酒吧出來,去家庭旅館開房。暴雨連下一天一夜,他永遠記得那個夾雜著悔、恨、慾念和貪婪的夜晚,那是他人生中僅有的一次進入了無我狀態的性|愛。
「哈哈哈哈,學生嘛,都這樣,多管管就好了。」
多多少少,他有點兒懷戀那個多雨的津水了。有時候雨水淋在頭上,反倒可以澆滅燥熱,讓人清醒。
「劉老師是……」
「你說得對,我是有體會的。人在青春期,總會有些謎一樣的思考。我還在當老師的時候,總是會被很多孩子的想法所驚訝,但是你要說長大,我默默觀察著他們的動向,似乎畢業之後,越長大,孩子們就變得越像了,」鄒市貴說,「但你要問我哪裡像,我還真答不上來,只能說是一種感覺吧。」
這是何天奈第一次來女兒曾經的班主任家裡,時隔十多年,手機里還留有他的電話號碼,試著打過來,號碼竟然沒有變,只是對方一時沒想起來自己是誰。直到何天奈提起了那時候雲塔上的案子,說要過來坐坐,問一些事情,對方才想起來,也同意了,在電話里告知了何天奈自己現在的住址。
「沒有。」她搖頭,「你是她的親戚?你在找她嗎?」
「唉,這孩子……」
「哎呀!那……朱瓊是怎麼回事?」鄒市貴瞪大眼睛,撇了撇嘴。
「那現在還有辦法聯繫上陸松嗎?」
他今天點了一碗最辣的牛肉粉,又在上面加了幾大勺辣椒粉,攪拌之後,快速吞下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