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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篇 大變局時代 中國第一個蒙難的新聞記者

上篇 大變局時代

中國第一個蒙難的新聞記者

《字林西報》隨後跟進,發表《北京政府之暴行》,批評:「北京政府今出現一殘酷不可言之政……其狠心殘忍,為歷來刑法正義中所稀有。」
迫於俄國強大的壓力,清政府準備簽字。而簽字之前,這個消息讓沈藎知道了。
殺一個小小記者,居然引來「友邦驚詫」,這是慈禧萬萬沒有料到的。所以她後來在接見各國公使夫人的時候,也表示自己挺後悔的,還面諭群臣,要求不能「株連良善,致離人心」。
慈禧確實是準備殺沈藎的。但沈藎被捕的那一個月,恰逢農曆六月。按清代慣例,一般夏月不執行死刑,要放到秋天。另一方面,那個月正好也是光緒皇帝的生日,皇帝生日的「萬壽月」也是要停刑的。
處死沈藎,慈禧認為只不過是小菜一碟。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場軒然大|波由此而來。
唐才常死後,沈藎以「中國國會自立軍右軍統領」的名義,在1900年8月末單獨發動起義,史稱「新堤起義」。但因為寡不敵眾,起義也很快失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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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他照片背面,莫理循留下的註釋和記錄都是龍飛鳳舞的,唯獨沈藎這張照片背後,莫理循的手寫體異常工整、有力:「沈藎,杖斃,1903年7月31日,星期五。」
在中國新聞的歷史中,有千千萬萬名記者奔跑在這條沒有終點的路上。
所以從某種意義上,他被稱為「中國歷史上第一個殉職的記者」。
出賣沈藎的,是一個叫吳士釗的人。
《法國新聞報》附和:「沈藎之死,西人聞之皆膽寒。」
沈藎原本可以在這樣的一個社交圈裡一直舒服地混下去,但那不是他想要的生活。尤其是有一次他偶然聽到一位清朝貴族透露出的一個消息之後,他覺得要不惜一切代價,把這個消息公布出來:
read•99csw.com關於誰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記者,已不可考。但對於第一個殉職的記者,基本有個共識。這個共識,未必建立在詳細的時間節點考證上,而是建立在這個記者所做的事,以及留下的影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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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藎被行刑的那一天,其實是很血腥的:為了討好慈禧,刑部專門製作了一塊大木板用於「杖斃」。但據《大公報》報道,「打至二百餘下,血肉飛裂」,「骨已如粉」,沈藎一聲不吭,卻仍沒有咽氣。
《大公報》先是詳細報道了沈藎受苦刑而死的新聞,隨後一石激起千層浪。
彼時的《泰晤士報》,在全球都擁有巨大的影響力。他們派駐在一些國家的記者,甚至享有「第二大使」的稱號。
1912年,莫理循被聘為袁世凱政府的「政治顧問」。但相比這個「顧問」頭銜,莫理循此前在中國16年的《泰晤士報》記者生涯所產生的影響,要大得多。
全國嘩然。

饅頭說

1904年,為了中國東北的權益歸屬,日俄戰爭終於爆發。當時有國際輿論把這場戰爭稱為「莫理循的戰爭」。不過,日俄戰爭結束后,作為戰勝方的日本在中國東北犯下了種種暴行,這又讓莫理循非常不滿,於是他轉而在媒體上抨擊日本。

《中俄密約》部分內容
被逮捕后,沈藎自知難逃一死,沒有任何掩飾,把自己做過的事一一都說了,並留下了四首絕命詩。
失敗后的沈藎,因為身份沒有暴露,索性就潛入了北京城。由於沈藎在日本留過學,會日語,所以他找了一家日本人的報社《天津日日新報》,拿到了記者的身份,然後以此為掩護,開始出入北京的社交圈。
可惜已經晚了。沈藎被杖斃一案,革命黨人在他們自己的媒體https://read.99csw•com上發出了最強烈的怒吼。
不過,沈藎的勇敢和愛國之心,是沒有任何爭議的。而且,沈藎之死所彰顯出的新聞媒體的力量,也是沒有爭議的。
嚴格意義上說,《中俄密約》其實在1896年就簽訂了。
沈藎,生於1872年,原名沈克誠,湖南長沙人。
後來有個叫王照的人,也被關進了監獄,待的就是一年前沈藎待過的牢房。他後來這樣回憶:「粉牆有黑紫暈跡,高至四五尺,沈血所濺也。」
我一直覺得,「記者」這個職業,依舊是神聖的。儘管這些年來,這個稱號的光環大大減弱(有外部因素,但必須承認,也有部分同行自己糟蹋的原因),但我還是堅信,任何一個時代,都需要有責任感和正義感的記者。
我不知道他畢業后是否還會選擇做記者這個行當——讀不讀新聞系其實和做不做記者沒有那麼大關係——但我很欣賞他曾在微博上轉發過的一段話:「新聞是一條註定要長跑的路,一朝一夕不足以改變這個世界;要相信新聞依然有助於讓這個世界變得更好一點,你會是千萬推動者中的一員。」
沈藎之死所產生的影響,遠不止在國內。一個叫莫理循的英國人,被沈藎之死深深地震動了。莫理循不是一般人,是英國《泰晤士報》駐中國的記者。
莫理循比沈藎大10歲,算是同行。在得知沈藎的死訊后,憤怒異常,稱慈禧為「那個兇狠惡毒的老婦人」。他在《泰晤士報》上撰寫了大幅的報道,揭露了「一個中國記者之死」,並呼籲英國不能漠視俄國在中國土地上無節制地擴張,而且,他還通過各種辦法,鼓動日本和俄國決戰。

2

到了1903年,俄國不但拒不履行1902年《交收東三省條約》中分期撤兵的約定,反而又提出了新的要求:俄國在東三省及內蒙古一帶享有路政稅權及其他領土主權。這等於是不費一槍一彈,就要掠走中國的東三省和內蒙古。
1896年,趁中國在甲午戰爭中九_九_藏_書慘敗,俄國以「共同防禦日本」為借口,誘迫清政府簽訂了《禦敵互相援助條約》,一般就被稱為《中俄密約》。
忽然想起了2014年的一則新聞。說是江蘇省理科狀元吳呈傑的最初志願是報考北京大學新聞系,理想是「成為一名記者」,後來被很多「有良心」的記者勸退了,他最終選擇了北京大學金融系。我看了關於他的一些後續報道,他現在應該讀大四了,他並沒有放棄他的新聞寫作夢想,而且成了校媒的主編。
中國甲午一戰慘敗后,沈藎和當時許多熱血青年一樣,迫切地希望這個國家發生徹底的改變。
慈禧一生中,經她手諭被砍下的人頭,不計其數。但這一天她下令殺的這個人,讓她後來有點後悔。
最後,沈藎是被人用繩子勒死的,死時只有31歲。
《國民日日報》發表《沈藎死刑之暗昧》,哀嘆:「生命之至賤者未有如中國人者也。」
《大公報》隨後還報道了外國公使們對此事的看法:「杖斃沈藎一案,駐京西人皆極著意。某國公使近向人云,視中政府近日所為,頗有將興大獄之景象。又雲,中政府既重提舊案,拿辦新黨,吾西人亦可再將庚子未辦之禍首再行嚴辦數名云云。」
其實關於沈藎是不是「因言獲罪」,歷來還是有爭議的。
1898年,百日維新失敗,譚嗣同作為「戊戌六君子」之一,血灑菜市口。一時之間,沈藎覺得國家前途又黑暗一片,於是和唐才常一起遠走日本留學。1900年,兩人從日本返回上海,成立了革命組織「正氣會」(后改名「自立會」),正式由改良派轉為革命派。
這個人的名字叫沈藎,他當時的身份是一家報社的記者。
最後,是沈藎自己開了口:「怎麼還不打死我?勒死我吧!」
這個條約,其實就是俄國趁火打劫,謀取中國的東北。

3

身處湖南的沈藎和兩個同鄉的關係開始密切起來。他的那兩個同鄉,在中國近代史上都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譚嗣同和唐才常。
慈禧原本準備「殺雞儆九_九_藏_書猴」,卻引起了全國人民對統治者的又一波反彈浪潮,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有人說,現在是自媒體時代了。沒錯,在美食、娛樂、時尚、旅遊這些凸顯個人品位和觀點的領域,在傳播渠道壟斷被打破的背景下,自媒體確實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但涉及社會公共領域和時政的報道以及各種輿論監督,機構媒體的記者還是有不可超越的優勢,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種種資料顯示,慈禧之所以要對沈藎痛下殺手,還是因為他以前組織革命「謀反」(甚至有說法稱他準備找李蓮英行刺慈禧)。而且,據說沈藎能順利公布《中俄密約》「新七條」的內容,有日本人在背後的推動作用(日本當然不希望俄國獨享中國東北)。更有一種推測,是清政府也有意讓媒體曝光(1901年,正是莫理循從李鴻章處拿到了《奉天交地暫且章程》的情報,公布在《泰晤士報》上引起國際輿論關注,才阻止了俄國的野心)。
在巨大的輿論壓力下,清政府最終拒絕在條約上簽字。
當時的北京,正處於八國聯軍的控制之下。沈藎會外語,又有記者的身份,所以在北京的洋人圈裡很快建立了一個小圈子。而清朝的那些貴族,看到沈藎和各路洋大人的關係處理得不錯,也開始和他結交。沒多久,沈藎成了北京城裡的一個社交小達人,得到的各路消息也遠比普通人多很多。
香港《中國日報》總結:「沈君之死,鬼神為之號泣,志士為之飲血,各國公使為之震動,中西報紙為之傳揚。是君雖死之日,猶生之年。」
1903年7月31日這一天,慈禧太後下令殺了一個人。
莫理循在中國期間拍攝的大量照片,後來被整理成《莫理循眼裡的近代中國》的大型圖冊,其中就收錄了一張他拍的沈藎的清晰照片,正是這張照片才使現在的我們得以知道沈藎長什麼樣子。
1900年,唐才常謀划的自立軍大起義因為走漏了消息,被當時的湖廣總督張之洞提前派人絞殺,唐才常被捕后被梟首示眾,首級被掛在武昌漢陽門城門上。
《中俄密約》雖然以「共同防禦」九九藏書為出發點,但規定只要中日開戰,中國所有港口均允許俄國兵船駛入,而且中國的黑龍江、吉林允許俄國建造鐵路,無論戰時還是和平時期,俄國都可以通過該鐵路運送軍隊或軍需品。

5

沈藎決定用一切代價阻止這件事發生。憑藉自己的人脈圈,沈藎最終通過賄賂,從政務處大臣王文韶之子那裡搞到了最新的《中俄密約》的草稿原文,然後立刻把草稿寄給了天津英文版的《新聞西報》。收到草稿后,《新聞西報》隨即全文刊登。然後,國內的媒體紛紛轉載。日本新聞界還專門出了一期「號外」(日本揭露此事的動機自然一想便知)。
《萬國公報》則評論:「凡國不自重其國,而虐待本國人民,以快其一朝之意,此乃野蠻種類之所為,文明之國必羞為之伍者。且其人既安心而行之,則已無可勸戒,惟永遠不與之平等而已。」
章太炎在《浙江潮》上發表詩作《獄中沈禹希見殺》:「不見沈生久,江湖知隱淪。蕭蕭悲壯士,今在易京門。魑魅羞爭焰,文章總斷魂。中陰當待我,南北幾新墳。」
但慈禧認為沈藎「罪大惡極」,必須立即正法。那怎麼辦?索性就「杖斃」。所謂「杖斃」,就是用棍子打死。
吳士釗舉人出身,從翰林院被彈劾下來,當時和沈藎一起寄居在劉鶚府中(就是寫《老殘遊記》的那一位)。沈藎把吳士釗引為知己,把自己做過的事情,包括帶領起義的過去,都說給吳士釗聽了。但吳士釗並沒把沈藎當知己,而是把他當作了自己官複原職的籌碼。
一個喪權辱國的條約,最終成功被阻止了,但事情並沒有到此結束。
1903年7月19日晚,沈藎在北京寓所里被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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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優勢和責任,是任何自媒體,乃至機器人寫作都取代不了的。而且我也堅信,總有一批記者,會堅守「鐵肩擔道義」的初心,成為「時代風雲的記錄者、社會進步的推動者、公平正義的守望者」。
中國和俄國要簽訂《中俄密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