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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性之聲Ⅵ

理性之聲Ⅵ

「什麼?」
「如果市長內維爾能及時從首都回來,」凱瑞爾丹更像是自言自語地說,「誰知道呢?他是我朋友。如果他沒回來,審判將通過市議會進行,當然了,議員包括拉羅諾茲和當鋪老闆。這就意味著——」
「你這白痴!」
「現在怎麼辦?」
「巫師們,」祭司克里普解釋道,「從自然之力中汲取力量,更準確地說,是從被稱作『四大元素』或者『四大法則』的東西里汲取。氣,水,火,土,按巫師們的術語來講,每種元素都有自己的界域,如水界域,火界域等等。在那些我們常人無法觸及的界域里,就居住著那些叫做界靈的東西——」
「克里普先生,」獵魔人突然下定決心,「我需要你的幫助。丹德里恩走的那個魔法門。那個門依然通向——」
精靈凄然一笑。「我知道,丹德里恩,」他說,「我當然知道。」
砰!
這裏很熱,非常熱。
「一個陷阱。」
「凱瑞爾丹?這是哪兒——該死,我的頭快裂開了——我們在哪兒?」
「但是線要斷了!」
「那裡根本一點魔法門的痕迹都沒留下,」祭司指著牆,冷冷地說,「難道你看不見么?」
沒人聽他決定要做什麼。葉妮芙掙脫了獵魔人的控制,狠狠地扇了他一耳光,隨後又踢了他一腳,最後跳進了牆上那個正在漸漸消失的傳送門。
傑洛特檢查著地板上的法陣。其中流淌的魔法隱約可見,但他知道那是個處於休眠狀態的魔法。它像一隻酣睡中的獅子,他知道它會發出猛烈的咆哮。
「你的願望,」她在獵魔人的耳邊輕聲低語,「我不知道這樣一個願望是否真的能被滿足,我也不知道哪種力量能滿足這個願望。如果有,那麼你是在懲罰自己。罰你自己和我綁在一起。」
「別掙扎了,我的小獵魔人。」女術士不懷好意地笑著,「沒用的。你擁有堅定的意志力和相當程度的魔法免疫力,但沒法對抗我和我的咒語。別在我面前賣弄了,別以為你那粗魯冷酷的男子氣概會吸引我。即使我不用咒語,為了救朋友你也願意付出任何代價,在所不惜。你會舔我的靴子。其餘的等我想消遣的時候再說吧。」
傑洛特解下腰上的錢袋,放在手掌中掂量。
「不是燈神。」他反駁,「只是某種紅色霧狀生物。某些新的、未知種類的——」
他站起來,用一條毛巾圍住下身。
「她來尋求治療,」他也冷冷地回敬道,「這是你們吵架的原因,你承認吧。」
「利維亞的傑洛特,」女術士重複道,她的眼睛在黑色睫毛後面閃爍著魅惑的光,「你怎麼進來的?你為什麼要來這兒?我希望你沒有傷害到波雷特。」
「非常像霧的東西。」她重複道,「一團紅色的霧才不能弄傷你的朋友呢。到底是什麼?說明白點。大早上的把我吵醒,我沒力氣也不願意去猜。」
「就在這兒,林布市。具體地址在埃爾迪爾的住所,精靈那裡。」
即便市長不是在誇口,也沒有人知道他接下來要說什麼了。因為有個閃閃發光的長方形出現在長椅旁邊的牆上,光芒閃過,丹德里恩便落在了市政廳里。
燈神張開大嘴,利爪伸向女術士。
精靈撩起頭髮,露出尖尖的耳朵,微微側過頭,仔細聽著。
最後他爆炸了。
「我能想象你聽說了些什麼。」
獵魔人上了樓,全神貫注卻又一言不發。他看到,她的左肩略高於右肩,她的鼻子有些太長,她的嘴唇太過纖薄,她的下頜有些后錯,她的雙眉太亂,她的眼睛……
鯰魚發覺自己肚皮下的淺灘,於是把它那二十尺長的身體扎進水邊,拚命地搖頭擺尾,向更深處游去。他們的手套上再次增加了壓力。
「不,葉妮芙,我不能……燈神也許會滿足我的願望,但它不會放過你的。它一旦恢復自由就會殺了你……你沒法抓住它,也對付不了它。你太虛弱了,幾乎都站不住了。你會死的,葉妮芙。」
「我能進去看看他么?」
「拜託,安靜點,」克里普說,「嚴肅點,我正在祈禱。」
獵魔人跳向她,用一隻手靈巧地抱住她的腰,另一隻手抱住了她的脖子。葉妮芙憤怒地咒罵著,不斷用手肘打他。他沒有放開她。咒語產生的刺鼻的臭氧味道也沒能掩蓋住她身上紫丁香和醋栗的香氣。傑洛特抓住她亂踢的雙腿,帶著她衝進了那個小一些的閃爍著乳白色光暈的傳送門中。那個通向未知之處的傳送門。
「嗯?」
凱瑞爾丹念出那個名字的時候,獵魔人看到他一臉不快。
傑洛特茫然地看著四周。雨水從天花板上的洞中流下。周圍是堆堆碎石木屑。奇怪的是,他們躺的地方非常乾淨。沒有一塊磚、一塊木頭砸到他們。看起來他們好像被某種無形的力量保護著。
她面無表情地站著,俯身看向獵魔人,不再關注在房頂拚命掙扎的燈神。整個房子都在搖晃,石灰和碎片從房頂雨點般砸落,傢具倒在地上,時不時震動一下。
黑暗。香味……
「全是因為他,」克里普說。凱瑞爾丹看著他。
「另一條線上也有東西……哦,不,該死的,它只是被掛住了。見鬼,它好像掛住石頭了,我拽不動它!啊,這是……哈哈,看我找到了什麼。這肯定是迪斯莫得王統治時期留下的遊船殘骸!多大一塊啊!看啊,傑洛特!」
「想殺我可沒那麼容易——」
「我會告訴你詳情的,不過恐怕要晚餐以後了。我餓了。」

十一

「繼續啊!」催促的聲音從吸引他的那個輪廓中飄了出來,「接下來發生了什麼?」
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一幫僕人出現在卧室門口。
「她之前說得很清楚,不想我們進去。」傑洛特愁眉苦臉地喝完了杯子里的草藥茶。他喜歡定居在此的精靈們的智慧、冷靜的處事態度和幽默感,但適應不了他們對於食物和飲品的口味,「我不想打擾她,凱瑞爾丹。魔法需要時間,這往往會花上一天一夜,直到丹德里恩康復為止。」
「哦,維吉尼亞,」丹德里恩閉著眼睛哼哼著,「你的雙乳如此迷人,比天鵝的絨羽還要精緻……維吉尼亞……」
「沒錯,」埃爾迪爾確認,「但……凱瑞爾丹,我能不能……」
「許了兩個,並且兩個願望都很蠢。你問這個幹嗎?通過妖怪實現願望毫無意義,你瞧,所謂燈神,燈中的精靈——」
「拜託,克里普先生。」
「來這兒一下,南尼克。看看這個。」他解開皮帶上某個暗袋,拿出一個山羊皮做的小包,把裏面的東西倒在手掌上。
「他在享受美夢,」葉妮芙笑了,「他的願望在夢中會成真。我很深入地探測過他的內心,那裡面沒多少東西。一些淫思邪念,幾個夢,一堆詩歌。誰管他呢?裝燈神的那隻瓶子的蓋子,傑洛特,我知道他沒拿,是你拿去了。把它給我。」
「我希望你拿著它們。」
「你怎麼了,克里普?」市長皺了皺眉,「你沒事吧?」
「她想要蘋果汁,」他說著,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坐在一隻蓋著羊皮外衣的箱子上,靠到火爐邊,「我得……把它帶到樓上,因為——」

十二

「傑洛特,」丹德里恩突然說,「你簡直是在胡言亂語!離那個該死的怪物遠點吧!」
「好吧,你說得對。」
「別這樣!」他看到女人再次抬起手臂,便大喊道,「葉妮芙女士。我為和平而來,我沒有任何惡意!」
她沉默了一下,帶著奇怪的笑容看他,手指一下下地敲擊著門框。「當然,進來吧。」
她後退了一步,不高興地撇撇嘴。「你指什麼幫助?」
「傑洛特?」
「他需要的不是換衣服。」獵魔人咬著牙,「我們需要祭司,還有一位優秀的醫生——」
「等等,等等,」他聽見浴盆里發出的聲音,「真有趣。瓶子里的燈神。」
傑洛特也嘆了口氣,然後清清嗓子,敘述了所有事情。當然,幾乎是所有事情。
傑洛特咒罵起來。
「我的媽呀!」丹德里恩護住了脖子,大喊著,「是他!就是那個婊子養的掐過我的脖子!」
一個上面畫著缺損的十字架和九芒星的黃銅蓋子。
「是的,我的女士。」這是他自己的聲音。
他眼中的一切。
另一隻拖鞋躺在椅子下面揉成一團的衣服上。那衣服是一條黑裙子,上面有白色的裝飾和美輪美奐的刺繡圖案。
天花板突然被掀了起來。燈神身上的光網在不斷褪色,它在他們頭頂翻滾咆哮著,咆哮聲中充斥殺機。葉妮芙閃身迎上。光線從她手中射出。非常虛弱的光線。
這個人和另一位坐在桌邊的男人,從衣著判斷,都是與人類生活在一起的精靈——他們的衣服混合了人類和精靈的雙重樣式。但第三個人看起來年齡要大一些,他是人類,並且是一名騎士,因為他那黑白相間的頭髮被剪成適合戴頭盔的髮型。
「怎麼回事,葉妮芙?這是個遊戲,可我不清楚規則。」
「你們都聾了么?」傑洛特吐了口唾沫,嘴裏仍是一股金屬的腥味,「我問你們,現在是什麼時辰?白天還是晚上?你們肯定知道什麼時候送吃的來吧?」
丹德里恩拂去肩頭的一塊沾著泥土的柳條席子,掃開衣服上的煤渣,一時間找不出合適的詩句,來表述自己對於犧牲、紀念和全世界雕像的觀點。
「呃呃呃呃呃……咿咿咿咿咿咿咿咿……」
「你侮辱我,」那管家憤怒地說,「毫無疑問,你們被傳送沖昏了頭。我要向巫師議會投訴。我會要求——」
「你是說……你是說他可能再也不能說話了?」
「我只問你能否用魔法將痕迹顯現出來。」
「不計前嫌。」
「好酷的傷疤,」她看著他的胸口,笑了笑,「怎麼弄的?摔到鋸木機下面了嗎?」
鯰魚再次被拽到岸邊,它繼續猛烈地擊打水面,彷彿在宣稱自己不會那麼容易就進湯鍋。它的尾巴在空中攪起了六尺高的水花。

祭司笑了。「你是一個勇敢的人,」他說,「你想去救她,是么?但只有勇氣還不夠。燈神是復讎心極重的生物。女術士已經失敗了,而你到那裡以後的任務決不輕鬆。所以,你還是先自省吧。」
獵魔人咒罵起來。
「很好,」傑洛特說著,吐出一句惡毒的咒罵,「不只我會被弔死,還得連累你被弔死,凱瑞爾丹。不用想,還有丹德里恩。等等,別插話。這些全是葉妮芙搞出來的,可我成了替罪羊。都是因為我的愚蠢。她欺騙了我,狠狠地耍了我一把。」
「一種調侃的話。」鑲花邊的女褲飄在空氣中,「還帶點下流意思。」
凱瑞爾丹也笑了。「你這麼比,相當於在說蝎子比蜘蛛要好一些,」他說,「因為它有一條可愛的小尾巴。當心點,傑洛特,你絕不是第一個這麼評價她的人。把自己的魅力當作武器,她對此可謂得心應手、毫無顧慮。她的確是一個讓人神魂顛倒的美人,這點不能否認,是么?」
「你毀滅不了他,葉妮芙。他會殺了你。」
「葉妮芙……葉。」
他發現自己跪倒在地,耳邊傳來葉妮芙輕柔的聲音。
「以後就不要重複不知道的東西!真不知你從哪聽來這些烏七八糟的!」
「龍捲風,颶風,橫掃陸地。」傑洛特低聲說,「喬弗利·蒙克。」
「我不知道。我被扔進這裏時,跟你一樣失去了意識。」凱瑞爾丹往後背墊了些稻草,想坐得舒服些,「這重要麼?」
光頭守衛來回走了兩圈,最後一拳打到獵魔人的肚子上。他繃緊肌肉來抵擋,但沒有用。傑洛特疼得倒吸一口涼氣,低頭盯著自己皮帶上的搭扣。隨後兩名守衛又把他的頭拽了起來。
「不是能不能,是必須,」凱瑞爾丹看著傑洛特說,「現在隱瞞已經沒有意義了,反正現在所有人都知道了:城裡眼下有位女術士,傑洛特。」
「什麼?」
「那個驅魔咒讓你那麼生氣……它到底是什麼意思?」
「只有一個……」傑洛特艱難地抬起頭,從嗓子中擠出聲音,「就是要你炸成碎片,你這婊子養的。」
「成為人類,」她突然挑釁地笑了,「我猜對了,是么?那就是你想要的,你朝思暮想的!自由自在地做想做的事,而不是做你必須做的。燈神會滿足你這個願望,傑洛特。說出來吧。」
「我的主人正在睡覺。」守門人看著傑洛特重複道。他比傑洛特要高一頭,肩膀幾乎比傑洛特寬一倍,「你聾了么,流浪漢?我說過了,我的主人在睡覺。」
「葉,」她妥協了,重複著說了一遍,「從來沒人這麼叫過我。再叫一遍。」
所以,以獵魔人久經世故的眼光看來,傑洛特搞不明白凱瑞爾丹的想法。
「最後的願望!」祭司重複道,「她讓吟遊詩人說出了最後一個、也就是第三個願望。哦,毫無疑問,葉妮芙已經設好魔法陷阱,想趕在界靈跑回自己的界域前抓住它!內維爾大人,我們必須——」
「這就是你把愛若拉送到我身邊的原因?她是治療的一部分?讓催眠更容易展開?」
在拾階而上的過程中,他看到了四朵乾枯的白玫瑰,一張沾滿酒水和深紅色唇膏的紙巾。紫丁香和醋栗的味道變得更濃烈了。樓梯終點是一間卧室,卧室里鋪著一張巨大蓬鬆的動物皮毛,一件蕾絲花邊的白襯衫和無數白玫瑰散落其上,還有一隻黑色長襪。另一隻長襪則掛在床四角精雕細刻的柱子中的一根上。柱子上的圖案是不同場景中的寧芙和幼鹿。有些場景引人入勝,也有不少是重複的。
傑洛特又吐了口唾沫。「凱瑞爾丹?」他揉著太陽穴,「挑戰當權者……這是真的么?」
另外兩個守衛抓住傑洛特,把他提了起來,摁在牆上。鷹鉤鼻老頭和那群竊賊在角落裡擠成一團。凱瑞爾丹想跳起來,但一個守衛用短劍抵住他的胸口,他只好乖乖地坐回臟地板上。
「我不想捲入這種事,」傑洛特嘟囔著,「但別無選擇了。那位商人大使叫什麼名字?」
她抬起頭,盯著他。
「是的,」他不情願地承認,「你猜對了。」
「傑洛特!你怎麼了?傑洛特,你要去哪兒?」
一瞬間,他突然明白了。他知道了。他知道她曾是什麼樣子;知道了她難以忘懷的往事;知道了她的坎坷前塵;知道了她在成為女術士以前的真實身份。
「不完全是。」傑洛特指指蜷在床上的丹德里恩,「我沒聽過哪個童話故事是這樣收尾的。」
「你沒剩下多少力量了,葉妮芙。」
「這是誰?」內維爾喊道,「該死,如果你不趕緊停止施放咒語,我可不敢保證我會做出什麼事來。我說過,林布市禁止施法!想要使用,你得寫申請,還要上稅,外加印花稅……呃?這不是那個詩人么?獵魔人的人質?」
「他瘋了么?他在胡言亂語些什麼?」
「拿來了。」
雨停了,一道彩虹在林布市上方破空而出,似乎一端直通旅館廢墟中。
煙霧有規律地跳動著,最後聚成一團不規則球體,浮在丹德里恩眼前。煙霧中有一個六尺大的歪曲的腦袋,沒有鼻子,長著巨大的眼睛和一張鳥嘴。
「傑洛特!」詩人跳了起來。
「唔……」精靈咕噥道,「沒什麼可說的,也沒什麼辦法了。我警告過你要小心她。該死的,我警告過你,可最後呢,我原來是個——請原諒我的用詞——跟你同樣愚蠢的傻瓜。你以為我是被你連累進來的,但事實正相反。你是因為我才被抓的。原本在大街上我就能阻止你,能想辦法制服你,不讓你——但我沒有。因為我擔心如果打破了她施在你身上的咒語,你會回去……傷害她。原諒我。」
禿頭守衛氣得咬牙切齒,後退一步狠狠地來了一拳——不出傑洛特所料,這一拳打向了他的頭。但是這一拳沒有碰到他的頭。守衛突然像只火雞般咯咯亂叫,全身變紅,雙手捂住肚子,大聲哭號起來……
「如果不是咒語,那它是什麼?」他看著一條接一條黑絲|襪套上長腿。
「別打擾我!我得集中精神……傑洛特,你必須離開這兒。我會開個傳送門,送你出去。但你要當心,這道門通向哪裡是不確定的,我沒有時間和精力……我不知道你會被傳到哪兒……但你會安全的……準備好——」
「這些都是傳說故事,」獵魔人突然插話,「因為據我所知——」
「傑洛特。」
「該叫殯儀師來,」克里普說,「我很清楚那個女術士,而那獵魔人像是著了魔。不會有第二種可能了。我們該去公墓挖兩個坑,我建議在掩埋葉妮芙之前在她胸口插根白楊木樁。」

十五

「嗯?」
「不!埃爾迪爾!別碰他!別攔著他!別擋著他——別擋他的路!」
怪物懸停在河上,它已經變得和乾草堆一樣大,那狂嘯的大嘴和常規的穀倉門一般大小。
「你可以吻我的手。」
傑洛特嘆了口氣。「用一句咒語,」他說,「一個驅魔咒。」
「我沒傷害他。葉妮芙女士,我需要你的幫助。」
「的確,凱瑞爾丹,」他回答道,「謝謝你的警告。不過這事關乎丹德里恩,他就在我面前遭遇災禍,而我既救不了他,也沒法幫他。只要能幫到他,我寧願光著屁股坐到蝎子身上。」
在岩穴的陰暗角落裡長著一叢偽裝菇,灰色的菌蓋讓人誤以為是一塊岩石。離蘑菇不遠處生長著大葉藤,一種解毒劑。那個長在沉陷於地面的箱子里的植物,探出了暗沉的灰黃色葉子,那是剌皮草,它的根莖很有效力,經常被入葯。
「可能吧,」傑洛特鬱悶地點點頭,「可我不認為他是飛去希達里斯去弄死瓦爾多·馬克斯的。」
傑洛特盯著鴨絨被下鼓起來的一塊,乾咳了兩聲。鴨絨被動了起來,從下面傳來呻|吟聲。傑洛特更大聲地乾咳了兩聲。
「傑洛特,來自利維亞,」獵魔人自我介紹了一下,「一個read•99csw•com獵魔人,不是騎士。」
「葉妮芙還活著,」丹德里恩那雙對音樂敏感的耳朵突然抖了抖,「我聽到了她的呻|吟聲。那兒,哦,又一聲!」

「你還把治療款分成了好幾期,」獵魔人平靜地說,「很好,我早該想到。但我希望這場交易足夠公平,葉妮芙。我買了你的幫助,自然會付錢。」
「葉妮芙,」他冷靜地說,「我全天不眠不休地騎到林布,並在城門口守了一晚上。剛才我給了那位不想讓我進屋的看門狗狠狠一擊,這些都是因為我的朋友迫切需要你的幫助。幫幫他吧,完事之後,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繼續談論我與常人相比的差異。」
「當然!」
傑洛特好奇地走過來。這是個有缺口的陶瓷罐,看起來像雙耳罐,表面纏滿了漁網,長滿黑色水藻。各種水生動植物在上面安家落戶,詩人把它拎起來時它還滴滴答答地流著惡臭的爛泥。
「你沒有什麼要求嗎?」守衛散發著洋蔥和爛牙臭味的嘴在傑洛特的面前一開一合,「看來你很懂事——市議會的人會很高興的。」
「還有一個問題,傑洛特。那個瓶子的蓋子……你的朋友還留著它么?」
傑洛特見過一個人用魔法門時只有一半穿過去,另一半永遠找不到了。他還知道一些人進門之後,就再沒出來過。
「燈神!」丹德里恩跳了起來,「我釋放了你,因此,自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主人。我的願望是——」
「那就讓他睡吧,」獵魔人點點頭,「我不是來找你主人的,我有生意要和住在這兒的那位女士談。」
「大門一開我就去。那個女術士叫什麼?」
葉妮芙抓著床柱上那個農神形狀的把手,向前探出身子,緊緊地盯著傑洛特。然後她從地上撿起一件毛皮領子的上衣,把自己嚴嚴實實地包住,最後才站了起來。她不緊不慢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果汁,一飲而盡,清清嗓子,向獵魔人走過去。傑洛特小心地揉著剛才被牆壁撞疼的腰部。
「我生氣不是因為治療,也不是因為愛若拉。」
「你們有邀請函么?」一個胸前掛著管家金鏈的肥胖男人傲慢地看著他們。
「給你。」
獵魔人注意到梳子上有一根長長的尖刺,必要時可以當做匕首來用。
「何事?」他停在門口。
「哦好吧,這就是你想要的名字。準確地說,是這個躺在床上的可憐傢伙的唯一希望。但是那個女術士是否願意幫助你……我就不得而知了。」
「我知道他,」埃爾迪爾說,「他是丹德里恩,一位吟遊詩人。我在希達里斯的埃塞因王的宮廷上欣賞過他的表演。」
「這並不難猜,」她嘟囔道,「但你不用擔心她。葉妮芙兩個月前已經來過這一次了。她不會這麼快回來的,因為我們吵架了。不,不是因為你。她都沒問過你。」
「傷你心了吧,」女祭司笑起來,「自以為是,你像所有男人一樣。對你來說,沒有什麼比她對你沒有興趣和漠不關心更糟了,不是么?不過別失去信心。我太了解葉妮芙了。她是什麼都沒問,但是四處查看得很仔細,估計是在看有沒有你留下的蛛絲馬跡。她很可能對你非常生氣呢,我感覺得到。」
「你們看它叫得那個凶啊!」丹德里恩皺了皺眉,本能地捂住自己的脖子,「多恐怖的叫聲!它看起來都怒不可遏了!」
獵魔人認定自己每一次成功地穿越傳送門,遭遇厄運的風險就會成倍地增加。他猜對了。他們到達了目標——埃爾迪爾的旅館,但是他們出現在天花板下面。兩人一起摔下來,撞碎了樓梯欄杆,一陣地動山搖后,又撞上了桌子。這個桌子本來也算不上多結實,這時立刻散了架。

「哦?我想想,我布線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呢?哦,彈琴,還用所有鄰居都聽得見的聲音不停抱怨,就這些了。」
「什麼意思?」丹德里恩喊道,「傑洛特?願望?」
「我已經反省過了。」傑洛特站在金光流轉的傳送門前,「克里普先生?」
「不。」
獵魔人解開襯衫,摘下纏在脖子上濕透的亞麻布。洞穴里非常溫暖,甚至稱得上是炎熱。空氣黏膩濕潤,布滿青苔的岩石和黑黑的穴壁上結滿了水滴。
「丹德里恩怎樣了?」
「丹德里恩,小心點。」
「你要這蓋子幹什麼?」
沒人知道丹德里恩的第三個願望了。
「但是什麼?」
沒等他說完,細長的紅色閃電束從女術士的手指上射出,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他。他的衣服嘶嘶作響,並且開始冒煙。
「你哪裡疼?你到底怎樣了?丹德里恩?」
「拉羅諾茲議員,」他說,「讓我問問你在我們這個小地牢過得舒不舒服。或許你有什麼需要?也許你終於開始害怕了?嗯?」
「果然,」傑洛特自言自語道,「扇扇大門為錢開。」
「我留下。」丹德里恩和精靈離開后,克里普對獵魔人說。他的雙手在空中揮舞了幾下,一道躍動的光環籠罩住了他,「我會建立個保護圈,以防萬一。而且如果傳動門爆炸……我會試著將你拉出來,獵魔人。耳膜算什麼?那東西是能長回來的。」
傑洛特抓住她的雙手,為免撞到額頭,他把臉埋進了女術士腋下衣服的裂縫裡,那裡散發著紫丁香、醋栗和牡蠣的味道。
「但是同時,城市會化為廢墟?」
「是的,超過一半。」
「她抓住了它!」祭司身子探得太靠外了,差點掉下去,「你看見魔法的光芒了么?女術士抓住了那個界靈!」
傑洛特感激地看著他。
「既然說到了控告,」獵魔人又磨起牙來,「你覺得等著我們的會是什麼?」
「她都進去一個小時了,」凱瑞爾丹把桌子上的沙漏翻了個身,焦急地看著門口,「我開始擔心了。丹德里恩的嗓子真有那麼糟?我們是不是該進去看看?」
女術士的長發像黑色的瀑布一樣披散在肩,傑洛特故意一個扣子一個扣子慢慢地系著裙子,同時深深地嗅著女術士頭髮上散發出的清香。
一扇門。熾烈的日光。好熱。潮濕。紫丁香和醋栗的香味。暴風雨快要來了,他想著。
獵魔人猶豫了一下。蓋子在他這兒,而不是在丹德里恩那裡。但是經驗告訴他不應該告訴女術士太多事情。
她走進浴室的時候,傑洛特正赤身裸體地坐在一個小噴頭下,仰頭沖洗脖子,恰到好處地背對著她。
「波兒·波雷特。」
獵魔人的手指飛速地結成一個阿爾德法印,並儘可能地集中意志。精神力量化成一道炫目的光線刺向頭顱,周圍升起灼|熱的高溫。頭顱發出的聲音如此巨大,幾乎刺破了傑洛特的耳膜。聲波震得遠處的楊柳沙沙作響。怪物的咆哮聲在不斷升級,不過它終於離開了詩人,在空中翻滾著,揮舞著手臂,飛到了河對岸。
「女術士和一位來自諾維格瑞的商人在一起,這位商人還有一個身份,就是榮譽大使。因此沒人動得了她一根汗毛。她的後台硬著呢。」
精靈用手在脖子上比劃了一下,儘管牢內漆黑一片,但他的動作足以表明一切了。獵魔人沒有回答。那些竊賊們不時地竊竊私語,那個認定自己無辜的瘦老頭看起來似乎睡著了。
重重的腳步聲和金屬撞擊聲在走廊里響起。四個人影晃晃悠悠地出現在地牢里。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那個無辜的老頭像只山貓一樣跳到一邊,躲進了那一群罪犯中。
「我知道你能用身上的力量抵擋咒語,」葉妮芙說,「我還知道你試圖用滔滔雄辯打動我。可就在你講話時,咒語正一點一點蔓延生效,現在你只能說話了。我知道你很善辯,但如果你繼續饒舌,只會破壞我對你的好印象。」
「幹嗎著急?你根本不用擔心希沃德。讓那個流浪漢丹德里恩自己走吧,扭斷脖子才好呢。留下吧,傑洛特。」
香味?不,臭味。尿臊、腐草和潮濕的破布混合的味道。一支散發出焦臭氣息的火把插在坑坑窪窪的岩壁上的鐵支架里。一道影子被火把的光線投射在髒兮兮的地板上——鐵格柵的影子。

「波兒·波雷特,凱瑞爾丹,埃爾迪爾,丹德里恩……你為達目的真是不擇手段。但是我,葉妮芙,你永遠別想利用我。」

一陣錘擊聲從另一間屋子內傳來。埃爾迪爾現在的住所是一家廢棄客棧,他正和妻子——一個安靜沉默的精靈——著手翻修客棧,準備重新開業。弗拉提米爾今天也自告奮勇地參与到客棧翻修工作中。此刻他正在整修木鑲板,剛才由於葉妮芙和獵魔人從牆上閃光的魔法門中跳出來所帶來的混亂已經耽誤了工作進度。
「我們不能,」另一個守衛說,「只有在日出之後和日落之前才能通過城門。晚間禁止通過。這是命令。除非你有國王或市長的引薦信,否則沒門。當然,那些戴徽章的貴族可以進去。」
「沒那麼簡單,」祭司皺緊眉頭,認真思考著,「但是如果……如果他許了正確的願望……如果他把自己的命運和……不,我不覺得會發生這樣的事。這種事不發生或許更好一些。」
他吻上了她的唇,抱住了她,指尖從青絲滑過。他的手指劃過她貓一樣柔軟的後背,他的眼裡只有她,他的世界里只有她,他的每一寸肌膚都貪婪地吸吮著她的氣息,她是一切,是他的一切。安靜的破屋內只聽得見他們沉重的喘息聲和衣服落在地上的沙沙聲。他們眼中只有彼此,他們的身體嚴絲合縫、水乳|交融,他們一起攀上了高邈的雲端,在溫柔的夢境中共同起舞。這一切只有一瞬間,但在他們看來卻像永恆。
「我們出去吧,」他輕聲說,「別打擾他們。」
精靈笑了,笑容里似乎帶有某種喜悅。「就是這樣,傑洛特,就是這種感覺。」
「他睡著了,」葉妮芙說,「而且還在做夢。」
於是他許下了願望。
「我該先回答哪個問題呢?」
傑洛特閉上了雙眼,腦海中浮現出葉妮芙的倩影。

十四

傑洛特沉默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傑洛特?」
「沒時間了,」傑洛特打斷祭司,「我明白你的好意,克里普先生,但是沒時間了。你們所有人,統統離開屋子。如果魔法門爆炸,會震傷你們的耳膜的。」
「真可惜,你要繼續不滿足下去了。這是你的損失。請把蓋子給我。別擺出那副表情,它不適合你英俊的臉蛋,也不適合你的膚色。順帶一說,我得提醒你,現在輪到你對我表達感激了。這個蓋子算是首付。」
傑洛特坐了下來,隨後簡述了發生在河邊的事。精靈們面面相覷,騎士透過牙縫啐了一口,皺起眉頭。
砰!傑洛特又看向了自己的皮帶搭扣。這很奇怪,那上面又沒有個洞能讓他鑽進去。
「就算凱瑞爾丹看出來了又怎樣?」她做個鬼臉,「他會跑去搬救兵么?沒人能通過我的魔法屏障。何況凱瑞爾丹哪兒也不會去的。他不會做出任何違逆我的事,任何事。他受我控制——不,這跟黑魔法無關。我才不用那種手段——只是簡單的生理反應。他愛上我了,那個獃子。你沒看出來么?你能想象么,他甚至打算向波兒提出決鬥。一個受嫉妒折磨的精靈,真的很少見。傑洛特,我選擇這間屋子不是沒有原因的。」
「看來你的理智恢復了,這真讓我欣慰。」精靈道。
右側是另一扇虛掩的門,門後有條石階通向地下。他正要順著石階走下去時,一陣模糊的咒罵混合著咔嗒聲和容器碎裂聲傳了上來。
他對女術士的話無動於衷。
女術士的嘴角向上揚起,但她紫羅蘭色的眼睛里仍然徹寒如冰。
「十八層地獄!」丹德里恩的咒罵聲在柳樹間繞了三圈。「到嘴的肥鵝飛走了!我詛咒你趕快死掉!你這死鯰魚!」
「啊!你是誰?」黑髮女人裹上被子,警惕地問,「在這兒幹嗎?該死的,波兒哪去了?」
「我對屁股和幻覺什麼的一無所知,」丹德里恩驕傲地說,「我要重複一遍,我記得的最後一件事是個優雅的女人,她穿著黑白搭配、很有品位的衣服。她把我扔進一個閃光的洞里,那肯定是一扇魔法門。但之前她明確交代給我一件差事,要我一到達目的地,就立刻開口。她要我說的話是:『我希望你們相信,對於先前發生的一切,獵魔人是無辜的。這就是我的願望。』逐字逐句,一字不差。我想問她到底發生了什麼,這句話什麼意思,為什麼要這麼說。但黑髮女郎連說一個字的機會都沒給我。她非常不優雅地罵了我幾句,抓住我的脖子,把我扔進了傳送門。就是這樣,而現在……」丹德里恩站了起來,撣撣上衣,檢查了一下領子和袖口的花邊是否沾了灰。「先生們,希望你們能告訴我城中最好的酒館的名字和位置。」
「保單包括魔法和超自然傷害么?」
外面的雷聲再次響起,聲音之大,令牆壁也搖晃起來。
「你不會感興趣的。」
「你誤會了。我不是想討好她。只是我欠她些東西,而她想達成的目標明顯要花費很多金錢。我想幫幫她,僅此而已。」

「才不是,」詩人憤憤不平地說,「是我讓那隻怪物上鉤的。」
「沒事。幾個水泡——」
「一個破瓶子。」
「你的驅魔咒語……」毛巾飛離了挂鉤,開始擦拭葉妮芙的身體,「特莉絲如果聽到這個咒語,她會笑死的。誰教你的,獵魔人?那個所謂的驅魔咒?」
震耳欲聾的聲音從埃爾迪爾的房子里傳了出來。白光閃爍。一小群人頂著枕頭向祭司他們的方向跑來。
那個大腦袋猛然地合上它的鳥喙——如果仔細看的話,會發現那並不是喙,只是有些下垂且醜陋畸形的嘴唇而已。
「在埃爾迪爾那兒?」她笑著重複,「我知道了。我猜他的堂兄凱瑞爾丹也在?」
隱形的女術士哼了一聲,從浴盆里向他潑了一點水。「說吧。」
「到底什麼意思?」他追問。
「兩千五百奧倫,外加脖子上的傷口。」女祭司做了個鬼臉,「哦,好吧,但是你都富到把大筆錢花到這些小東西上了?奧倫現在很疲軟,而且維吉瑪附近的寶石價格也不怎麼高,這裏太靠近瑪哈坎的矮人礦井了。假如你把它們賣到諾維格瑞去,最起碼能換到五百個克朗,一個克朗現在值六個半奧倫,而且還有升值趨勢。」
「怎麼?你就沒有願望?」
「我該如何回答你呢?」女術士笑得非常曖昧,「讓我們試試以下說法:我怎麼做不關你的事,獵魔人。這個回答足夠了么?」
「當然。你不記得了?」
「南尼克?」
「小心!」
獵魔人猶豫著想把蘋果汁潑到對方頭上喚醒他,不過很快又改了主意。獵魔人拿著酒壺離開了廚房。門廊盡頭是一扇沉重的裝飾門。他把門推開一條小縫,悄然滑了進去。裏面很黑,他擴大了瞳孔,並且皺起鼻子。
「讓我們過去,老兄,」丹德里恩被橫放在馬鞍上,獵魔人扶著他,一邊低聲和守衛說話,「如你所見,我們趕時間。」
當他講到霧氣狀生物從瓶子中冒出來時,那塊滿是肥皂泡的巨大海綿停了下來。
「就我。」
「新的、未知種類的東西也得有名字,」隱形的葉妮芙打斷獵魔人,「叫它燈神也未嘗不可。繼續說吧。」
「簡而言之,你宣稱一個體面人永遠不應稱職業妓|女為『婊子』,因為這種說法低俗齷齪,至於用『婊子』來稱呼自己既沒有上過也沒有付過錢的女人,則是種十分幼稚的行為,應當受到懲罰。你還宣布,懲罰應該當眾執行。隨後你把藥劑師的腦袋塞到他的雙腿之間,扒下他的褲子,用皮帶狠狠地抽了他的屁股……」
傑洛特把臉轉向一邊,抓住了她的手腕,兩人在海藻、冰塊和牡蠣間滾作一團。
「那就去執行我的命令吧。」
禿頭守衛站在獵魔人面前,挽起袖子,開始摩拳擦掌。
丹德里恩咳嗽起來,在馬背上縮成一團,身體不斷地顫抖搖晃,並衝著地上乾嘔。一縷鮮血滴在了馬脖子上。
「哈,看我找到了什麼!」
凱瑞爾丹哼了一聲。獵魔人又吐了口唾沫。
獵魔人撇撇嘴。
「那是我的事!」她狂怒地喊,「我怎樣和你有什麼關係?不如去想想燈神能給你帶來什麼!你還剩一個願望!你可以要自己想要的東西!好好利用它!說出來,獵魔人!你可以要任何東西!任何東西!」
一個小西瓜般大的玻璃球,上面跳躍著乳白色火焰,躺在地板中央。玻璃球處在一個九芒星的中心位置,九芒星的線條延伸到小屋牆角。一個紅色的五角星被嵌在九芒星內。五角星的尖角上放著五個古怪的黑色蠟燭。丹德里恩正蓋著羊皮,沉沉而睡,他的床頭也擺著點燃的黑色蠟燭。詩人的呼吸已經變得平穩安詳,不再發出像風箱一樣的嘶啞呼吸,因為疼痛而造成的扭曲也從他臉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白痴似的幸福笑容。
「河裡那隻可是什麼願望都沒滿足,」傑洛特斷然說道,「他一出來就掐住了丹德里恩的脖子。」
在他們爭執時,瓶子掉到了沙子上,一股明紅色氣體涌了出來。
「我轉過去。」獵魔人有些猶豫地建議。
「我走上大街……人們都看著我……然後……然後前面有家商店——」
女術士用雙手撩起長發,猛烈地吻向獵魔人的雙唇,同時像吸血鬼那樣狠狠地咬了他。他脖子上的徽章顫抖起來,傑洛特覺得銀鏈在不斷收縮,快把他勒死了。他耳邊響起巨大的嗡鳴聲,腦海中彷彿有什麼東西燃燒起來。他閉上眼睛,不再看女術士紫羅蘭色的雙瞳,墜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
「不是。這軟玉給神殿,嗯,可以這麼說,作為read.99csw.com給女神梅里泰莉的祭獻。其他的寶石……是給她的。給葉妮芙。下次她來的時候交給她,我想她很快就會再來的。」
「為什麼會這樣?」
「一個當鋪。」精靈放低聲音,「你走進當鋪。嗯,你進去的時候一拳打碎了老闆的牙齒,狠狠的一拳。」
「不,不會斷的。拉啊!」
「幫我?」她冷哼一聲,「就你?」
「哪一個?」勺子再次舉起,倒出清水。獵魔人開始用心地觀察勺子的動作,因為流水也能勾勒出她的曲線,儘管只有一瞬間。他重複了一遍咒語,當然,為安全起見,他把中間的母音E換成了一個短促的吸氣。他以為自己可以通過這點給女術士留下好印象,所以當他聽見女術士從浴盆中發出的笑聲時,感到非常驚訝。
「什麼?」傑洛特抬起頭,「那這兒呢?林布就沒有巫師么?」
「你擋住了我的咒語,」她最後道,「很明顯,你不是個巫師,但你的反應異常地快。告訴我你是誰,為和平而來的陌生人。我建議你快點說。」
「什麼驅魔咒?重複一遍。」
「看看你們都做了什麼?」市長頓了頓,「把那個守衛變得——像個西紅柿!像果漿!四處飛濺的紅色果漿!這太殘暴了!」
「你錯了!」詩人颳去瓶子表面的貝殼和堅硬閃光的泥土,大聲宣布,「這是個魔法瓶。這裏面住著個精靈,他會滿足我三個願望。」
「的確,你為什麼——」
「只有一種情況,」她冷冷地說,「可以說是特例。它們確實存在,但沒有更多種了。而葉妮芙……很遺憾,她不是特例,至少在我們所說的這方面不是。在其他領域,還真難找到像她一樣的特例。」
「這是什麼,葉妮芙?」
「好一番漂亮話。」女術士雙手抱在胸前,「抑揚頓挫,動人心弦。可惜沒有用。我現在需要丹德里恩,他得待在這兒。」
「我能不能理解成你最後抓到的是葉妮芙這隻美人魚?」
「諸神啊!」祭司突然抱著他光禿禿的腦袋,「這下我明白了!願望!最後的願望!」
「去他媽的祈禱!」內維爾咒罵道,「我要去召集人民,得做點什麼,而不是站在這裏說閑話!諸神啊,這算個什麼日子啊!」
女人快速地從被子里坐了起來。她的肩膀很美,頸部線條也很流暢,脖子上圍著一條黑絲絨緞帶,上面是一塊鑲嵌著鑽石的星形珠寶。除了那條緞帶,她身上一|絲|不|掛。
「我要把它熏了,」丹德里恩氣喘吁吁地說,「我要把它帶回村莊放在架子上烤。我們要把魚頭燉成湯!」
他仍然一言不發。
傑洛特聳聳肩,滿懷同情地點了點頭。他不敢估計眼前這人喝了多少,但是事實是——這個商人完全沒發現自己根本不認識面前這個人。獵魔人從一堆陶器中找出一個酒壺和一個錫杯,從木桶中倒出些果汁。他聽到了鼾聲,轉頭看時,波兒·波雷特已經酣然入睡,腦袋在胸前晃晃悠悠。
效果超出了他的預期。
傑洛特一言不發,抓住他的兩個守衛用沉重的靴子踩著他的雙腳,這讓他無法踢到光頭守衛。
「去他娘的惡有惡報!」市長不管窗戶下面有沒有選民,自顧自地大喊道。「看看那面在發生什麼,克里普!恐怖,毀滅!你應該早點告訴我,你這禿頭白痴!裝得那麼博學,喋喋不休,可就沒一句在重點上的!你為什麼不告訴我,那個惡魔會……獵魔人!做點什麼啊!你聽到沒,無辜的獵魔人?做點什麼來阻止那個惡魔!我可以寬恕你的所有罪行,只要——」
「沒錯。我看你多少還知道點東西。」克里普看向他的眼光變得友善了些。「傳說蒙克有一隻燈神可供驅使——甚至不止一隻——他把它們裝在瓶子里,需要時才召喚出來。一隻燈神三個願望,隨後它們就會跑回自己的界域去。」
「那就做吧,沒時間了。」
「這裏!」葉妮芙指著樓梯旁的牆上她剛剛建起的傳送門。和界靈建起的傳送門相比,女術士的傳送門太渺小了,差了一個等級。「這裏,傑洛特!用它出去!」
「術士們,」傑洛特沒有理睬南尼克的冷淡態度和暗示,「可以讓死者復生。我知道這種案例。而且在我看來,起死回生要比治好不孕難得多。」
「你不知道么?」
「有特例,那麼一切就不是定律。不要總跟我說特例是假的拜託了。」
獵魔人艱難地站了起來。葉妮芙眯著眼睛,安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

十七

「不是很後悔。」
「魔法?」祭司驕傲地抬起頭,「我可不是那些瀆神的巫師!我從不施展魔法!我的力量來自信仰和祈禱!」
「你當街痛打拉羅諾茲的屁股,而他在大街上殺豬似的號叫,請求滿天諸神和類似存在的幫助,乞求寬恕——他甚至保證以後決不再犯,但你明顯不相信他。後來,幾個全副武裝的惡棍——在林布市被稱作守衛——趕了過來。」
「店主倒在地上,」凱瑞爾丹輕聲續道,「然後你又踢了他的肚子好幾下,選擇的部位恰到好處。店員跑來幫老闆,結果被你從窗戶扔到大街上去了。」
「能不能?」
「就是這樣,」另一人說,「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們走我們的獨木橋。井水不犯河水。」
「哦……」那對嘴唇上的笑意更濃了,「哦……我快渴死了……」
「請原諒我的打擾,先生們,」守衛扶著丹德里恩,一邊說,「我想你們應該不會介意。這是一位騎士,嗯,另一位是一傷員,所以我想——」
「別問了。」
「原來如此,」祭司沉默了一會兒,「釣上來的瓶子。被釋放的界靈。還有個盯上了怪物的女術士。不壞的組合。但可能導致糟糕的結果,非常糟糕。」
一件白襯衣勾勒出葉妮芙的身體,上面的褶皺組成一朵白色花朵。獵魔人注意到,她沒有穿女人們通常會穿的鯨骨里襯——她完全沒必要穿。
「我明白了,」獵魔人點點頭,「那麼,我們呢,南尼克?我們會怎樣?太陽也照耀著我們。為什麼我們不需要躲在水晶做成的避難所里?」
「給你,拿著。不是作為付款,而是一個獵魔人對你友善幫助的感謝,儘管這幫助斤斤計較,但總比你那些同僚好得多。拿著它,把它當作信物,我確保朋友的安全后,就會回來支付你的報酬。我沒看到那隻花叢中的蝎子,葉妮芙。我理當為自己的粗心大意付出代價。」
獵魔人幾步衝上前,一把把丹德里恩拉了回來——他已經失去了意識。這時候獵魔人的手指碰到了一個埋在沙子中的圓形物體。
「有什麼好笑的?」
「原則上,是需要的。」女祭司嘆了口氣,「但是……」
「原來如此,」她冷笑道,「祝賀你,你成功地騙過了我。原來不是丹德里恩,是你。所以燈神才掙扎得這麼厲害!但是我還沒輸,傑洛特。你低估了我,也低估了我的力量。你和燈神都在我掌心裏。你不是還有最後一個願望么?來許願吧。這樣做可以釋放燈神,讓我抓住它。」
傑洛特點了點頭。「然後我們就因為挑戰當權者被帶到了這兒?」
紫丁香和醋栗的香味。紫丁香和醋栗……
「給他吃了些止痛藥劑。」
「燈神的怒火,」克里普重複道,「我一點不驚訝。換作是我也會生氣的,如果我不得不在字面意義上滿足獵魔人意外給出的第一個願望——」
「沒有。」傑洛特掃掉臉上的灰塵,深吸一口氣。
「現在什麼也做不了了,內維爾大人。」克里普不屑地看著市長,「你肯定沒認真聽我剛才的話。就是這樣,你從不聽我的。這次,我重複一遍,這是一隻異常強大的燈神。如果不是如此,女術士早抓住他了。然而她的咒語很快就會減弱,隨後燈神就會給她致命一擊,最後跑掉。到那時,這兒就恢復和平了。」
南尼剋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我要是你,決不會這麼做的。你會讓她更生氣。相信我,讓一切順其自然吧,因為你現在什麼也做不了。從她身邊逃開,顯得你……好吧,要我說,算不上成熟的作法。但想用寶石洗刷掉你心裏的罪惡,這種做法又像個老於世故的男人。我真不知道哪一種讓我更無法忍受。」
「你那天才朋友會沒事的,」她說,「他的才能會恢復的。」
他沒有回答。女術士繼續打量著他的身體,賣弄風情地歪著腦袋。
「你,老頭子,」精靈輕蔑地一笑,「你是他們一邊還是我們一邊的?你打算進哪一夥呢?」

周圍遍布植物,它們從巨大的花盆、柜子和水槽中蔓延出來,四處搶奪地盤,導致葉子和花冠里都塞滿了泥漿。它們爬上岩石,纏滿了木架和木樁。傑洛特饒有興趣地觀察著它們,並認出了某些稀有植物——可用來煉製獵魔人的藥劑和靈藥,魔法催情劑,巫師的毒藥,甚至一些更稀有的、傑洛特未曾聽聞的藥劑。這群植物里有五星葉的草木犀,在大花盆裡密密麻麻地生長著的蓬頭菌,嫩枝上掛滿血紅漿果的鵝不食草。獵魔人看到草叢中還有食肉花脈紋清晰的肥厚葉片,勿測草的橢圓狀金紅色葉子,以及鋸齒蕨的深黑色箭狀長葉。他注意到貼在石塊表面的羽狀血池蘚,還有鴉眼薯閃閃發光的塊莖以及鼠尾蘭帶著虎紋的花瓣。
他靠在岩洞的牆上,用手擦著額頭上冒出的汗水。
「夠了,內維爾大人,您這是在表揚罪犯么?」祭司皺起眉頭,「我要提醒您,要不是我給獵魔人進行了驅魔,他早就出手襲擊我,並且破壞神殿的權威了——」
傳送門呼嘯盤旋,彷彿一道龍捲風,最後不客氣地把他吐了出來。獵魔人癱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吸氣。地板在不斷震動。開始他以為這是驚心動魄的旅行後身體不由自主地戰慄,但很快他意識到自己錯了。整個房子都在搖晃,在暴風雨中吱嘎作響。
傑洛特猶豫不決地站了一會兒,他覺得十分尷尬,真想就這麼轉身離開。但這也就意味著他跟凱瑞爾丹的那番口舌全都白費了。獵魔人不喜歡白費工夫。此時,他注意到屋子角落裡有一個螺旋梯。
「波兒?」鴨絨被上的黑影含含糊糊地問,「你拿來果汁了么?」
「兄弟,」傑洛特儘可能冷靜地說,「你們親眼看見他的情況了。我得找人給他治療。讓我們過去,拜託了。」
「的確不是。你離開當鋪之後,跑到了大路中央,朝路人推推搡搡,還大喊些關於一位女士的榮譽之類的胡話。你後面跟了一大群人,我、埃爾迪爾和弗拉提米爾也在其中。最後你停在了藥劑師拉羅諾茲的店門口,進去待了會兒,然後拖著他走了出來。你當著眾人的面發表了一場演講。」

十三

「讓木匠把棺材準備好,」克里普說,「告訴木匠——」
「溫格堡的葉妮芙。」
「我是利維亞的傑洛特,一個獵魔人。」
「我們只能看著,」祭司道,「但不是無所事事。下令吧,市長大人。告訴人們撤出房子,準備好應對火災。現在發生的一切與界靈解決女巫之後相比,簡直不值一提。」
「一位吟遊詩人,」凱瑞爾丹看著傑洛特,重複道,「這太糟糕了,非常糟糕。他受到影響的是頸部和咽喉的肌肉,聲帶已經開始變形。必須儘快解除咒語,否則……也許就無法挽回了。」
「別碰那個密封塞!把它扔在那!」
傑洛特嚴肅地看了精靈一眼。有那麼一瞬間,他在精靈臉上看到了一抹紅暈。這比精靈的話更讓他驚訝。純血精靈一般很少認同人類的美女,即使是非常美麗的女人。而葉妮芙,儘管有她獨到之處,卻也算不上傾國傾城。
「我早知道你是什麼樣的人,」她續道,「在波兒的床上聽你說了幾句話后就知道了。我也早就想好要什麼報酬了。我在林布遺留的瑣事任何人都能解決,比如派凱瑞爾丹。但最後要去的是你,你欠我。為什麼呢?因為你的傲慢無禮,因為你冷冰冰看我的眼神,因為你上下打量、恨不得把我看掉一層皮的無禮舉動,因為你石頭一樣木訥的臉和你尖酸刻薄的舌頭,因為你自認為可以面對面站在溫格堡的葉妮芙面前、給她戴幾頂高帽子就讓她滿足。你還認定她是個斤斤計較的女巫,不是么?你盯著她沾滿肥皂泡的乳|房時就是這麼想的。現在是還債的時候了,利維亞的傑洛特!」
「獵魔人,利維亞的傑洛特,為了我們城市英勇獻身,」內維爾市長嚴肅地宣布,「他永垂不朽。我們會紀念他,為他樹立一座雕像……」
「不行,南尼克。我應該上路了。」
「這麼快?」精靈低聲驚嘆,「我以為搭絞刑台的時間會長一些,」
「我當時想的不是你。我再重複一遍:我當時想的是她。」
「不行。我必須看著交談者的眼睛。我有個好主意。」
「你跟我說什麼黑髮女郎?」內維爾生氣地打斷了詩人,「說重點,你這傢伙,說重點。你剛才叫嚷獵魔人是無罪的。我該怎麼理解?難道拉羅諾茲是自己打了自己的屁股?你說獵魔人是無辜的,難道一切都是幻覺?」
「沒人幫得了她,那根本不可能。她是個女術士。像大多數女性施法者一樣,她的卵巢已經無可挽回地萎縮了。她永遠也別想懷上孩子。」
「該死!」市長低聲罵了一句,隨後走到窗戶邊,「真夠險的。差點就劈中一棟房子了。要是再給我來一場火災——哦,諸神吶!過來看!快過來看啊!克里普!那是什麼?」
「凱瑞爾丹?」
「好啦,我的浴室都要冷掉了。」葉妮芙看起來似乎要褪去衣服,隨後她又停下了,「我洗澡時,你可以把前因後果講給我聽,這樣能節省時間。但是我不想讓你尷尬,而且,我們似乎對彼此也不大了解。再考慮到禮貌的問題——」
「我想是的,」他有些不情願地回答,「我必須去。很抱歉,凱瑞爾丹——」
「什麼秘密語言,」毛巾掛在了浴盆邊上,水花飛濺在地板上,水腳印顯示出女術士的足跡,「那不是個咒語,傑洛特。我建議你在別的神殿中千萬不要念出這些詞語。」
「我很抱歉。你知道,燈神跑了。這樣的結局最好。」
因為那怪頭顱的兩旁冒出了兩隻巨大的爪子,扼住詩人的喉嚨。詩人恐懼地尖叫起來。
「非常愚蠢,」凱瑞爾丹苦澀地重複道,「非常蠢。」
「不。你先前已經攻擊過當權者了。當鋪老闆和藥劑師都是市議會的議員,兩個人都叫囂要把葉妮芙趕出市鎮。他們不只在議會上投票,還在酒館中傳播各種低級惡劣的謠言。」
「我趕時間,」傑洛特重複道,「我們從黎明走到現在。請讓我們過去吧。」
「那是獵魔人的第二個願望。他還剩一個。最後一個。但他不能把這事告訴葉妮芙!」
「他們究竟在幹嗎?」丹德里恩好奇心大起,「告訴我,該死的!」
「而是因為你聽到的理性之聲?」
「丹德里恩?你死了么?丹德里恩,該死的!你怎樣了?」
她突然俯下身子,望進獵魔人的眼睛。獵魔人又聞到了紫丁香和醋栗的味道。
「誰是瓦爾多·馬克斯?」
「謝謝。」她接過酒壺,貪婪地喝了起來,並用另一隻手輕輕揉著太陽穴。隨著她的動作,鴨絨被又向下滑了滑。傑洛特禮貌但不情願地移開了眼睛。
他們不約而同地跑到窗邊。
詩人的腦袋抽搐了一下,隨後揮舞著手臂尖叫起來。傑洛特皺了皺眉——丹德里恩有一副受過良好訓練的男高音嗓子,每次受到驚嚇,其嗓音都能攀到一個聳人聽聞的高度。但是這次好像有什麼東西卡在了他的喉嚨里,他只能發出低沉嘶啞的聲音。
「我不知道,」詩人臉上天真和擔心混雜在一起,「說實話,我連在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我記不起太多東西,而且我敢發誓,我根本分不清哪些是真的,哪些又是噩夢。只記得有一位十分漂亮的黑髮女郎,她眼睛里怒火熊熊——」
「不,我不想進行。你看,南尼克,愛若拉可能會在催眠中做出預言。試圖去預測,並解讀未來。」
「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丹德里恩咬牙切齒地喊道,「你睡著的時候,是我取下魚鉤上掛的蚯蚓,換上一隻從灌木叢中找到的死烏鴉。我想給你個驚喜,這隻鯰魚就是因為烏鴉才上鉤的。你的蚯蚓只有狗才愛吃。」
「萬分感謝,葉妮芙。」
浴室潮濕的牆壁上閃爍著出現了一道門的輪廓,門裡是一個磷光閃爍的乳白色漩渦。獵魔人低聲抱怨起來。他不喜歡魔法門,更不喜歡用魔法門旅行。
獵魔人突然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
「嗯哼,」埃爾迪爾點點頭,「我也聽到了。她呻|吟了兩聲。她肯定受傷了。凱瑞爾丹,你要去哪兒?當心!」
他們向上拉拽魚線。魚線在溪流上劃出一道白線,細碎的水珠紛飛四濺,在陽光下反射出五彩繽紛的光芒。鯰魚突然從水中一躍而出,劃了一道漂亮的曲線,魚線一下鬆了許多。他們開始迅速收線。
「你去那兒的時候千萬小心,」埃爾迪爾說,「市長的探子時刻盯著那間屋子。當他們攔住你的時候,你知道該怎麼做——扇扇大門為錢開。」
「那我們快走吧,我要的東西已經采完了。」
「我們能不能……」他清清嗓子,「反正沒多遠——」
黃銅蓋子在他的拳頭中嘶鳴著,開始變熱,光線從指縫中鑽了出來。那個巨大的腦袋瞬間就被凍結住,一動不動地懸停在了河上。它就那樣一動不動地掛了一會兒,最後,它身上的煙霧開始有規律地變化,化為一片巨大的漩渦雲。漩渦雲發出了低沉的嗚咽聲,隨後以難以置信的速度向上游飄去,並在水面攪起了一串水花。幾秒鐘后,它消失在遠方,只留下低沉的咆哮在水面回蕩。
精靈和獵魔人仍然保持沉默。
「一個獵魔人,」https://read.99csw.com她嘟囔著,緊了緊身上的衣服,又往前走了幾步,「你不是我第一位近距離接觸的獵魔人,但你是最著名的一位。白狼,我聽說過你。」
他害怕起來。不,不是因為那些真相。他害怕她會讀取他的想法,害怕她發現過往被他猜中。那是她絕對無法原諒的。他努力讓自己忘掉這些想法,把它們從心中抹去,不留分毫地抹去。他覺得如釋重負,他覺得——
「好吧,」祭司躲在市長的橡木大桌後面,「這是你最後的願望,我就告訴你好了。它是說……嗯……嗯……本質上就是……滾回家操自己去吧!」
守衛吐了口唾沫,齜了齜牙,再次握緊了拳頭。
傑洛特跳進傳送門,冰冷與虛無將他的大笑聲掩蓋。
「界靈是什麼?」內維爾問,「葉妮芙要它幹嗎?」
「回去,」女術士冷冷地說,「我不需要你們。我雇你們是讓你們照看屋子,像這種不請自入的傢伙,我會親自料理。去看看波雷特,並且給我準備洗澡水。」
「哈!」丹德里恩再次自豪地大叫,「你知道這是什麼?」
「啥?」
「打起來了?」內維爾非常驚訝,「他倆在打架,而那頭該死的惡魔在毀壞我的城市!看啊,他又推倒了一個煙囪。毀掉了磚窯!嘿,快去那兒,快啊!諸神保佑,幸好現在是大雨天,否則得有好一場大火!」
「燈神!」克里普大喊,「空氣的界靈!」
她像只發怒的貓一樣發出嘶嘶聲,火星從她的手掌中噴射出來。
「一起走。」
「抱住我。抱緊點兒。我不是陶瓷做的。上路了!」獎章嗡鳴起來,周圍有光閃了一下,隨後傑洛特發現自己一下子出現在一片黑色的虛無之境,周身感到刺骨的寒冷。他的六感全部封閉,只剩下寒冷。
丹德里恩貪婪地喝下用酒稀釋的藥劑,最後一口被嗆了一下,吐了一枕頭白沫。
葉妮芙看到了他,她跳起身,抬起手。
「他們打起來了!」一個小孩兒叫嚷著,從旅館那邊逃了過來,彷彿身上著了火。他那些衣衫襤褸的同伴也都四散逃開,光腳丫在水中踩起一串泥水,「女巫和獵魔人在打架!」
南尼克閉上了眼睛。「是,我知道。」
「丹德里恩!」傑洛特喊了一聲,連忙阻止顯然正要施展驅魔咒或是詛咒的克里普,「你是怎麼……丹德里恩!」
傑洛特沖向了她,把她推到一旁,同時用身體擋住了燈神的手臂。燈神被魔法光線纏著,它像個軟木塞一樣從魔法門中跳了出來,張著嘴沖向他們。獵魔人咬緊牙關,結出一個法印,卻沒有絲毫效果。但是燈神忽然不再攻擊了。它懸浮在天花板下,膨脹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它用蒼白的眼睛瞪著傑洛特並不斷號叫。那咆哮似乎有所意指,似乎是一種命令,或是指令。他不太明白。
傑洛特不置可否。
傑洛特費力地在毛巾下把褲子提好,隨後坐在了長椅上。他一邊穿靴子,一邊敘述在河邊的離奇經歷,期間省略了大部分和鯰魚作鬥爭的過程。怎麼看葉妮芙也不像是對釣魚感興趣的那種女人。
「通過魔法恢復受傷的器官。嗓子,喉嚨和聲帶。他是被一團深紅色霧氣所傷,或者說非常像霧的東西。」
「魔法門總會留下痕迹,即使是不可見的。一個咒語可以讓它顯現出來,我會追尋這些痕迹。」
「你終於醒了。」獵魔人感覺到有人把抱他起來,將他後背靠在潮濕的牆壁上,「我都開始擔心了,你昏迷好久了。」
「你做得很好。」一個男人轉身站了起來,他有一張瘦削但是表情豐富的臉,「這兒,讓他躺在床上。」
獵魔人向出口走去,途中他又回望了這個溫室一眼。
「葉。」
「啊哈,」傑洛特撇了撇嘴,「這麼說還得加上褻瀆神靈。我還做了什麼?在神殿牆壁上塗鴉?」
她那雙冷漠、敏銳、憤怒和睿智的眼睛中承載了太多東西。
「我不喜歡誇大其詞,」精靈打斷了他的話,臉上帶著悲傷的笑容,「我的確傾心於她。你是不是很詫異為何有那麼多人被她吸引?」
「繼續說,凱瑞爾丹。繼續,不用留情。」
「別插嘴,」克里普乾脆地打斷獵魔人,「很明顯你對那些故事知之甚少,獵魔人。所以還是保持安靜,聽聽比你聰明的人怎麼說吧。我們繼續說界靈,它們共分四種,對應四個界域。燈神對應大氣,水妖精與水相關,火巨怪是火界域的主宰,地靈則是土的界靈——」
「你比我想象的還蠢。」南尼克撿起了地上的籃子,「花錢?幫助?傑洛特,這些東西對你來說是珠寶,對她,簡直是不值一提的小擺設。你可知葉妮芙光為一位貴婦人墮胎就有多少收入?」
「你不回答,」南尼克笑了一下,「我就猜到你會這樣。想要冷靜地說這事可不容易。你病了,傑洛特,最起碼你有問題。獵魔人的藥劑對你的副作用太大。脈搏跳動的速度太快而瞳孔擴張的速度卻又太慢,你的反應大不如前,你甚至無法結成最簡單的法印。而你現在還想立刻出發?你需要診斷、治療。在這些之前,還需要一次催眠。」
「這可算不上,」精靈笑了,「我提到的這位女術士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她毫不在乎巫師協會對林布市的抵制,對本地議員們不屑一顧,而且她的做法著實精彩:巫師協會的抵制意味著這兒對魔法服務有龐大的需求,但那位女術士一個子兒的稅也不繳。」
「怎麼趕跑的?」長勺舉起,流水傾出。肥皂泡和它們勾勒出的曲線一起消于無形。
「有意思。但我不需要你的幫助。滾出去。」
弗拉提米爾的臉因驚駭而扭曲。埃爾迪爾的臉。然後是凱瑞爾丹的聲音。
獵魔人沉默不語。葉妮芙站在他身前,面帶微笑,用一隻手擺弄著絲絨緞帶上的那枚鑲嵌著鑽石的黑曜石。
「等等,」她輕聲說,「你的那個願望……我聽到你許下的願望了。我很震驚,非常非常震驚。我設想過許多可能……你怎麼會許下這樣的願望,傑洛特?為……為何是我?」
「抱歉,你說什麼?」獵魔人禮貌地問。
「哈哈哈,」市長突然笑出了聲,「我倒是無所謂。拉羅諾茲一直在陰謀對付我,他覬覦我的位置。現在,人們再也不會尊敬他。人們只要一想起他的屁股——」
「現實如此,」鷹鉤鼻的老者含糊不清地說,「入獄以後,每個人首先想的都是明哲保身。」
「在埃爾迪爾的旅館上方!」凱瑞爾丹喊道,「在他家房頂上!」

「傑洛特,」她尖銳地打斷了獵魔人,「我因為你才從床上爬起來,以前我在正午之前從來不幹活的。我為你捨棄了早餐,你可知道為什麼?因為你給我帶來了蘋果汁。你很著急,擔心你的朋友,你強行闖入,但你還能考慮到一個口渴的女人。你吸引了我,所以我完全可以幫你。但是沒有熱水和香皂我什麼也做不了。走吧,請。」

「你隨便笑,」丹德里恩刮完了上面的泥土,俯下身用清水沖洗陶罐,「罐口有個密封塞,上面有巫師的標誌。」
「是我付錢,」他重複道,「不是丹德里恩。我先把他帶到安全地方,完事之後我會回來,付你第二期的錢,還有剩下的。不過首先……」
「一個吟遊詩人,他認為我的同伴——嗯,也是個吟遊詩人——是個沒什麼才能、只能迎合民眾口味的小丑。」
「葉妮芙!」他喊道,「冷靜點!你能聽我說話嗎?你不可能——」
「葉妮芙,我不想作無理要求,但是時間緊迫。我的朋友——」
沒人聽清詩人到底打算拿鯰魚的觸鬚做什麼。魚線在「砰」的一聲脆響后瞬間斷掉,兩個打魚人一下子失去了平衡,坐到河邊的濕地上。
「坦白說,我真不敢相信你這麼容易就找到了她。」凱瑞爾丹續道,「葉妮芙對幫助別人興趣缺缺。別人的麻煩都和她無關,或者說,她更信奉無利不起早。我很好奇她幫助你和丹德里恩會得到什麼好處。」
「我不能怎樣?」女術士咬牙切齒地問,「你很快就會看到我能做什麼。只要你在那兒老實躺一會兒,別來擋我的路。」
「願望,傑洛特!快!你想要什麼?長生不老?富可敵國?功成名就?天下無敵?權柄滔天?快,我們沒時間了!」
外堡的屋內溫暖如春,壁爐的火焰噼噼啪啪地跳躍著,壁爐後面的蟋蟀嘰嘰喳喳叫得正歡。
「你去神殿了。因為神殿的祭司克里普也是市議會的成員,他花了大把時間對葉妮芙佈道。你宣稱要給他上一堂婦女知識課,言談中故意省略了他的頭銜並且用上了其他一些精彩的稱呼,跟在你身後的小孩聽了都可開心了。」
「我們出去吧,」精靈重複道,「讓他們自己待會兒。把他們留在那兒,葉妮芙,傑洛特,還有他最後的那個願望。我們找個酒館等,他們……要過好長一段時間才會出來找我們。」
又一拳打在相同的地方。獵魔人氣息一窒,想要嘔吐,但什麼都吐不出來。
「你錯了,我到現在還未曾聽說過哪怕一例完全成功的讓萎縮的腺體再生的案例。傑洛特,夠了,這談話簡直像次會診。你對這些事一無所知。但我想這是葉妮芙付出的代價,現實就是如此。」
劇烈的動作撕開了她腋下的衣服,露出一隻形狀勻稱的乳|房。一隻牡蠣也從裙子里掉了出來。
「那個可憐的傢伙,他的傷——」凱瑞爾丹說,「明顯是由於魔法的力量。恐怕我的葯沒什麼用處了。但起碼可以減輕他的痛苦。你給他做了急救么,傑洛特?」
「這可不一定。因為連我自己都不清楚。」
獵魔人還是一言不發。
「你們這幫該死的巫師!」市長突然停定,沖兩人大喊,「你們是來我的城市搗亂的嗎?這個世界上就沒別的城市了么?」
女祭司不願意招收醜陋和殘疾的女孩兒,巫師則對任何有意向的人敞開大門。只要孩子能通過第一年的訓練,容貌便可達到一定水平——矯正腿型,修復長歪的骨頭,治療兔唇,移除傷疤、胎記和痘痕。女術士會讓自己變得很有吸引力,因為她們的職業需要這個。結果往往是出現一個人造的美女,但還帶著醜女孩兒那雙憤怒冰冷的眼睛:女孩們無法原諒自己那張藏在魔法面具下的醜陋面龐。
「我正在抓……」詩人抱怨,「蒼天啊,真是個怪物!它就是只海怪,才不是普通的魚!它肯定吃得超級好,諸神啊!」
下面是一個大廚房,滿是餐具,聞起來有一股藥草和樹脂混合的味道。只見石頭地板上摔碎了一個陶罐,而石階上跪倒著一個低垂著頭的全|裸男人。
「不,凱瑞爾丹,」他說,「我一點都不詫異。」
「我無須道歉,因為你根本不知道那咒語有多強。我親愛的精靈,普通的咒語用不了幾分鐘我就能自行解除,更不會在解除的時候暈倒。你沒法打破葉妮芙的咒語,而且也制服不了我。想想那些警衛吧。」
「現在我看不見你的眼睛了,葉妮芙,」他說,「真遺憾。」
「好的。」
「不計前嫌?」
獵魔人快速地衝到了詩人身邊,跪坐在沙地上。
「當然。」
「能。」
「我們被扔進了地牢。」他沮喪地說。
「天啊,你還有心情說笑——」
傑洛特大腦一片空白,只下意識地握著那個黃銅蓋子,衝著怪物,大聲喊出一個女祭司曾教過他的驅魔咒。他之前從沒用過這些東西,因為本質上他是不信怪力怪神的。
傑洛特還沒有暈過去。他覺得自己應該暈過去的,不然內臟恐怕就不保了。想要暈過去,他必須迫使那個守衛——
「你抓到個屁!」他也火冒三丈地喊回去,「我救了你的命,你這蠢女巫!」
環顧四周,他發現自己並未身處上次與葉妮芙交鋒的那間小屋,而是落在了埃爾迪爾旅館的大廳中。
傑洛特緊隨其後,老練地抓住了她的頭髮和腰帶。
「肯定是隱姓埋名的吧?」
「說話也許沒問題,但恐怕不能唱歌了。」
地牢里的其他犯人只是相互竊竊私語,沒人回答他。
獵魔人感到凱瑞爾丹碰了碰他的肩膀。他轉回去,發現精靈看著他的眼睛,最後移開了視線。「你要去那兒,是因為你不得不去,是么?」
「好吧。」葉妮芙稍微緩和了一下語氣,「沒有人會永遠正確,獵魔人也罷,是人就會犯錯。我們可以上路了。你朋友在哪兒?」
他馬上後悔了自己的挖苦。女人抬起手臂,一道金色光線從她的手指射出。傑洛特迅速地作出反應,雙手在面前結成希里奧托普法印,正好對上撲面而來的咒語,但衝力太過強大,讓他的背脊撞到了牆上,隨後滑落到地板上。
於是獵魔人繼續講述。浴盆內的肥皂泡隨著他的講述越積越多,水已經開始從浴盆邊緣溢出。有東西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仔細地看了一會兒,發現不斷增加的肥皂泡勾勒出了隱形的葉妮芙的曲線。這勾住了獵魔人的心魄,讓他一時間忘記了說話。
「這是自殺,完全的白痴行為!」
「我們要把魚皮……」丹德里恩已經面紅氣喘,用雙手拉著魚線,「觸鬚,我們要用觸鬚——」
「哪個都不,」對方自豪地回答,「因為我是無罪的。」
「這是他的工作,」內維爾嚴肅地說,「獵魔人在拯救我的城市。諸神作證——如果他打敗女巫、趕走惡魔,我要賞他一大筆……」
傑洛特覺得他在凱瑞爾丹那表情豐富的臉上看到了一抹紅暈,但也許只是壁爐映出的火光罷了。
她站在他的對面,全身籠罩在水晶球的光芒中,周身跳動著魔法火焰,流光溢彩的魔法光線如夢如幻。她的髮絲凌亂地在空中舞動,雙眸讓人想起極地的天空,那裡跳動著固執的極光——紫羅蘭色的,細弱的,黑暗的,恐怖的……
女術士靠在門上。那間屋是為數不多的帶傢具的屋子,他們把受傷的詩人放在了那兒。
燈神掙了掙身上的枷鎖,轉了一圈。一座小塔被他掃倒,倒在了房子上。
傑洛特擦擦臉,看了看四周。對面的牆邊坐著三個無賴。他看不太清,那些人坐的地方離火把太遠了,幾乎隱匿在黑暗中。在將他們與火光照亮的走廊分隔開來的鐵格柵旁邊,有一堆像是破布的東西。實際上那是個鷹鉤鼻子的瘦老頭,老頭頭髮的長度和衣衫破爛的程度說明他不是昨天才來的。
「但他……」詩人突然哽咽著說,「他還有一個願望沒有說!他可以救下他倆的命!克里普先生!」
「你懷疑我的能力?」
丹德里恩艱難地點了點頭,旋即轉到一邊,蜷起身子,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起來,吐出了一口鮮血。
「葉妮芙女士!」
「一個字也別說了。如果你沒受傷,便點點頭。」
「議員們當然是暴跳如雷,儘可能地找人攻擊她,玷污她的名譽,」凱瑞爾丹插話,「他們惡意中傷、肆意造謠,希望能讓諾維格瑞的掌權者阻止那位商人為她提供庇護。」
「抓什麼的?」
「蘋果汁,見鬼。」此人含糊不清地叫道,像一隻不小心撞了牆的綿羊那樣搖晃著腦袋。「蘋果……汁。仆……僕人在哪兒?」
「我能否有幸與商人波兒·波雷特對話?」
「放了它。快放了,不然魚線要斷了!」
「你覺得這是哪兒?」
他打量著屋內。屋子中間的桌子上杯盤狼藉,灑滿酒水的桌布被染成了紫色,扔在一邊,上面還布滿星星點點的蠟滴。橘子皮像花朵一樣散布在一堆李子核、水梨核和葡萄核當中。一個高腳杯掉在地上摔成了碎片。另一個倒還完完整整,裏面盛了半杯酒,杯子里丟著一塊火雞骨頭。高腳杯旁邊放著一隻石化蜥蜴皮製的黑色高跟拖鞋,沒有比這更昂貴的製鞋材料了。
「我還在想你什麼時候能發現呢。」女術士咯咯地笑起來。
「給我保管?」
獵魔人笑了。「開始是因為我和丹德里恩早餐沒什麼吃的,決定去抓些魚。」
女祭司一邊低聲呢喃著什麼,一邊伸手在錯綜複雜的枝葉中靈巧地動作,很快籃子里就裝滿了剪下來的雜草。她調整支撐植物的木架,不時用小棍翻動泥土。有時她會生氣地咒罵幾聲,從泥土中拽出一些腐爛乾枯的根莖,把它們扔進收集腐爛植物的籃子中,用來滋養蘑菇或是那些傑洛特不認識的像蛇一樣長滿鱗片的植物。傑洛特甚至不確定那些東西是不是植物——它們似乎在黑暗中悄然伸展著根莖和枝葉,像觸鬚一樣靠近女祭司的雙手。
「它正在毀壞我的城市,」內維爾悲痛地撕扯著頭髮,「那個怪物正在毀壞我的城市!」
「沒這打算。」
「市長大人,界靈是活的魔力儲存裝置,一個巫師如果有一隻界靈可供驅使,便可直接把那些魔力轉化成咒語,無須再從自然中抽取力量。界靈替他們把過程省略了。這樣的巫師會擁有強大的力量,接近全能——」
傑洛特和凱瑞爾丹坐在長椅上,上方掛著一塊綉有先知雷比歐德斯放牧羊群場面的碩大毛毯,兩人低著頭,一言不發。市長內維爾在屋裡一邊踱步,一邊憤怒地喘著氣。
「諸神在上!」守衛倒退了幾步,放低燈籠仔細查看,「他這是怎麼了?」
他看到太多細節,太多不必要的東西。
葉妮芙跪坐在他旁邊,雙手放在膝上,身體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傑洛特抬起頭,正對上凱瑞爾丹的眼睛,隨後又轉過頭去。
「這些就無所謂了。好了,凱瑞爾丹,你又是怎麼給關進來的?」
一道刺眼的閃電刺破窗外的夜空,隨之而來的是轟鳴的雷聲。外面瓢潑大雨傾盆而下。
「我該拿你們怎麼辦?」
「你這人。」南尼克笑了,「你看,傑洛特,我們頭頂的太陽依然在閃耀,但是和曾經的光線截然不同了。如果你想了解,大可以去讀那些學術著作。不過如果你不想浪費時間的話,簡而言之就是頭頂那些水晶棚九_九_藏_書頂充當了陽光的過濾器。它們過濾掉陽光中不斷增加的致命光線。這些致命光線是你在野外再也看不到這些植物的原因。」
「這麼安靜,」丹德里恩重複道,「前一刻還木樑飛舞,現在像一座墳墓。」
他把手伸進腰帶上的暗袋裡,拽出那個刻著破碎十字和九芒星的黃銅蓋子。
軟木塞從一個放在桌子上的方形水晶瓶中跳了出來。浴室里開始瀰漫著丁香和醋栗的味道。木塞在空中轉了幾圈,最後又回到原處。女術士系好了袖口,拉上了裙子並顯現出身形。
「你自己跑題了,克里普,」內維爾接過話頭,「這裏不是神學院,別給我講課。簡單點說,葉妮芙想拿這隻界靈做什麼?」
「輕點聲兒,」男人痛苦地呻|吟道,「別喊。聽著,在那個木桶里……有果汁。蘋果的。拿個東西裝上……你幫我把它送到樓上吧,怎麼樣?」
領頭的是個高個子守衛,他頭頂光禿禿的,臉上卻像野豬一樣鬃毛直立。他指指獵魔人,簡潔地命令道:「那個。」
「哦,當然。」女術士站起來,小心地避開地面上的符號和咒語,走到獵魔人面前,「畢竟,你欠我治愈詩人的人情。我要你做的只是小事,很小的事。在這裏的一切結束后,我要離開林布,不過那之前還有幾樁未了之事。我給過這裏的幾個人承諾,我總是說話算話的。即使自己沒有時間躬身前往,也會讓你替我去兌現諾言。」
「那就告訴我吧。」
「殘暴而且瀆神,」在場的祭司附和道,「這麼殘暴的事,就算傻瓜也能猜到幕後指使者是誰。是的,市長,我了解站在這兒的兩人,凱瑞爾丹和一個自稱是獵魔人的男人,他們都沒有足夠的魔力。這一切都是葉妮芙的手段,她會被諸神懲罰的!」窗外炸起一個響雷,彷彿在確證祭司的說法。「除了她不會有別人了,」克里普續道,「毫無疑問。除了葉妮芙,誰想去找拉羅諾茲報仇呢?」
「幫我系好裙子。」她一邊用玳瑁梳子梳頭髮,一邊把後背轉向獵魔人。
「對此我毫不懷疑。你準備好了么?」
精靈從破窗戶旁退了回來。
門廊中漆黑一片,左邊傳來震耳欲聾的鼾聲。獵魔人小心翼翼地朝裏面瞥了一眼,只見一個睡衣卷到屁股上的胖女人睡在一張吊床上,鼾聲一陣陣從鼻子中傳出來。這可實在算不上美觀。傑洛特把看門人拖進門房,隨後關上了門。
這是他最後的念頭。
「太奇怪了,」凱瑞爾丹評價,「怎會發生這種事?」
「聽候您差遣,我的女士。」
傑洛特一言不發地坐在桌子旁,雙手攥著拳頭抵住眉心。
「正當如此,獵魔人。」
「我不確定……靠近點。」
「記住了嗎?」
「你確定?」南尼克問,但他沒有回答。「哦,好吧,很好,」她嘆口氣,「我們走吧。對了,傑洛特?我不想胡亂打聽,但是告訴我……你們怎麼遇見的?你和葉妮芙?你們是怎麼開始的?」
「的確。但我不想知道未來。如果知道未來會怎樣,現在的我就會手足無措。更何況,我已經知道了。」
「什麼?」祭司的臉色先是變白,隨後變紅,最後變成了藍色,「你好大胆子!竟敢拿我開玩笑?」
「這種情況不會持續很久的,」克里普垂頭喪氣地說,「魔法的光芒正在減弱,界靈隨時可能掙脫束縛。內維爾先生!讓人們都離遠點兒!那兒隨時都可能發生最糟糕的事!到時候那棟房子只會剩下碎片!埃爾迪爾先生,你笑什麼?那可是你的房子。你怎麼這麼開心?」
「該死,很重要!葉妮芙——還有丹德里恩——丹德里恩還在她手裡,她打算——嘿,你們!我們倆被關進來多久了?」
「別道歉。我能體會你的感受。」
「放開我!」女術士像只小馬一樣亂踢著腳,「你這白痴!放開我!燈神的束縛隨時可能被打破。我得去把它加固,否則燈神就要跑掉了!」
他感覺自己跪到她身前,腦袋裡像有上萬隻蜜蜂嗡嗡作響。女術士的手聞起來有一股紫丁香和醋栗的味道。紫丁香和醋栗……紫丁香和醋栗……一道閃光。然後是黑暗。
女術士隨手向門的方向一掃,整個屋子的牆壁便變得模糊起來,若隱若現,呈現出一種暗灰色。門消失了,窗戶消失了,甚至連布滿灰塵的窗帘和爬滿蒼蠅的壁畫都消失了。
「別碰它!哦,見鬼!」
精靈笑了,非常非常悲傷地笑了,「我不喜歡用那些冠冕堂皇的字眼,」他說,「可如果不用那些字眼,我又不知該稱它為什麼。」
「呃呃呃……嗚嗚嗚……」
「過來幫幫我,把他的頭抬起來。」
「目前是抓你的。」女術士用鑰匙鎖上門,隨後拔出鑰匙,鑰匙在她手中消失了。
「我的願望,」詩人續道,「如下:首先,讓希達里斯的吟遊詩人瓦爾多·馬克斯馬上死於中風。第二,卡埃爾夫伯爵有一位女兒,叫做維吉尼亞,她拒絕了所有求婚者,但她最終會看上我。第三——」
「的確沒有意義,」葉妮芙笑著贊同,「那是虛構出來的,童話故事中全是善良的精靈和滿意的許願者。這種故事都是傻子想出來的,那些傢伙甚至沒法由自己來實現願望。我很高興你不是其中之一,利維亞的傑洛特,這樣看來我們的共同點又多了一個。如果我想要什麼,我才不會去做夢——我會行動。而且我總能如願以償。」
「怎麼了,葉妮芙?」
「獵魔人。」她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你死了么?」
「別說了。」守衛倚著長戟,「命令就是命令。讓你過去,我就得去遊街。我會丟掉飯碗,到時候誰來養我的孩子?不,先生,扶你的朋友下來,帶他進外堡的屋子吧。我們給他換換衣服,只要他命好,一定能堅持到黎明的。現在很快就要天亮了。」
「丹德里恩,」傑洛特把手搭在詩人的肩膀上,「你是怎麼來這兒的?」
「線已經開始響了,丹德里恩!放了它!」
「什麼演講?」
「不夠,」他同樣曖昧地笑道,「不夠。但這不是你的錯,葉妮芙,我是個很難被滿足的人。」
掛在獵魔人脖子上的徽章開始尖銳而有節奏地顫動。
「真不知道你能想象出什麼。」她打個呵欠,靠得更近了,「我能看看么?」她的手指觸碰他的臉頰,她仔細地看著他的眼睛,並輕輕勾起他的下巴。「你的瞳孔是隨環境自動改變呢,還是受你的意願控制?」
「這正是你最該提防的。」精靈的笑容讓人難以捉摸,「葉妮芙深知這點,而且她會善加利用的。別相信她,傑洛特。她很危險。」
「把這東西拿開!」他在這張閃光的蛛網中掙扎著,沖女術士大喊,「我要被燒著了,見鬼!」
「誇張了點吧?」獵魔人笑了笑,「我對她可沒有這麼糟糕的印象。她總想證明自己的優越性,這是真的,但比起其他巫師,比起那些傲慢自大的傢伙,她的性格還是相當友好且富於魅力的。」
就算是蘿蔔青菜各有所愛吧,可也不會有什麼人會用美女這個詞來形容女術士們。人們會拋棄女兒,但誰想用無盡的學習和身體改造來折磨自己的女兒呢?誰會希望自己家庭里出個女術士呢?除了巫師團體的尊敬,一個女術士給家庭帶來不了任何好處,因為當女孩完成學業時,除了血緣,她和自己的家庭再沒有任何聯繫了。通常,只有找不到丈夫的女人才會去做女術士。
「滿天神明啊,」丹德里恩看著廢墟自言自語,「這麼安靜……他們死了,我就知道。他們殺死了對方,要麼就是燈神結果了他倆。」
他們躺在一個大廳正中間,頭頂亮著大吊燈。穿著得體、珠光寶氣的紳士和女士們停止了舞蹈,全場鴉雀無聲地看著他倆。音樂聲戛然而止。
「傑洛特為什麼要去那兒?」丹德里恩呻|吟道,「他幹嗎非要去救那個女巫?他媽的為什麼啊!凱瑞爾丹,你知道么?」
「需要找位巫師,」弗拉提米爾說,「服用魔法藥物,或者對他施放個治愈咒語。你得帶他去別的城鎮,獵魔人。」
「該死,」凱瑞爾丹自言自語道,「我明白了。地牢里那個守衛爆炸……」
「他近距離接觸過你想吸引過來的那個生物。」傑洛特指著地板上的法陣,「不管你怎麼承諾,當你完成魔法,把燈神召喚到這兒的時候,丹德里恩肯定會再次承受痛苦,更甚以往。你想要的是瓶子里跑出來的那個怪物,不是么?你是想控制它,強迫它為你服務?哦,你不用回答,我知道這不關我的事。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如果你喜歡,大可以去抓十頭惡魔。但別動丹德里恩。如果你拿他冒險,這就不是什麼誠實的交易了,葉妮芙,而且你一個子兒都拿不到。我不會允許——」他停了下來。
獵魔人站了起來,全身都被水晶的光芒籠罩起來。
「城市議會能容忍得了?」
他只好繼續觀察。她的手指看起來像二十歲左右的女子,儘管他不想猜測她的真實年齡。她的動作帶著一股渾然天成的優雅。不,想要猜測她以前的樣子很難,更難看出她哪些地方做過改變。他停止這種無聊的猜測。
「我都說過了,」傑洛特甩著濕透的褲子,「我都說了拉的時候不能太用力。你搞砸了,我的朋友。你來做漁夫,就好比山羊用屁股吹喇叭。」
「趁此機會洗洗你自己吧。從你身上的味道,我不只能猜到你坐騎的年齡和品種,甚至連它的顏色都能聞出來了。」
「我的能力的確不夠制服那個傢伙,」傑洛特點點頭,「但我把他趕跑了。他飛得那麼快,空氣都在呼嘯。所以說那個咒語應該有效才對。的確,葉妮芙嘲笑過我的驅魔咒——」
周圍的一切再次呈現在他們眼前,但變得完全不同了。

十六

傑洛特撇了撇嘴:「恐怕這不是結局吧。」
「我得,」他自己的聲音響起了。「我得去——」
丹德里恩一把摘下裝飾著蒼鷺羽毛的帽子,朝它吐了口唾沫,然後扔到泥水裡,還衝上去踩了兩腳,邊踩邊用自己能想到的所有髒話把獵魔人罵了個遍。
「葉妮芙——」
屋子炸開了。磚塊、橫樑和木板隨著煙雲和火星四散飛射。和穀倉一樣大的燈神從煙幕中沖了出來,帶著勝利的喜悅大笑著。它自由了,不再被某人的願望束縛。於是它在城鎮上空轉了三圈,興奮地扯掉了市政廳的塔尖,咆哮了幾聲,最後消失在空中。
「別離開。留在這吧,多留幾天。」
「完了,」他道,「我把那個你稱為燈神的東西趕跑了——」
「可惜,」獵魔人的動作沒有逃過精靈的眼睛,「我們也是要在這待到黎明。法律無例外,最起碼對我們這些人沒有例外。我們邀請您加入,騎士先生。」
「嗯……我想是這樣的。」他因為欺騙她而遲疑了一下,「他應該還留著。怎麼?那個蓋子很重要麼?」
看門人的塊頭太大了,以致他連普通人的拳頭都躲避不了,而獵魔人的拳頭砸上他臉的時候,他甚至來不及眨眼。沉重的錢袋狠狠地砸在他的太陽穴上,他靠著門倒了下去,雙手扶住門框。傑洛特一腳踢中他的膝蓋,抓住他的肩膀把他扯開,揮舞著錢袋又給了他一下。看門人眼前已是金星亂冒,一對眼珠滑稽地靠向兩邊,雙腿軟軟的好似棉花。獵魔人看著他又動了幾下——儘管是無意識的,於是又沖他眉心砸了一拳。
她的話被打斷了。整個屋頂瞬間被掀開。水晶球投射出的幻象消失在一片白光之中。一道巨大的長方形圖案出現在天花板上。女術士咒罵了一聲,旋即抬起雙手,火星從她的指尖噴涌而出。
「催眠必須進行,」南尼克掃視了她的洞穴花園一圈,最後說。「愛若拉已經準備好了。她在精神上和身體上都與你進行了接觸。如果你想要離開,我們今晚就進行。」
「安靜,」埃爾迪爾打斷了他,「我聽到有聲音。什麼聲,凱瑞爾丹?」
「逃跑?」傑洛特尖叫道,「該跑的是你!那個燈神……葉妮芙,仔細聽我說。我告訴你事情真相。」
「傑洛特。」
他們掉出來的時候抱成一團,落在了大理石地面上,並沿著地面滑去,最後撞到了一個巨大的燭台和一張桌子。桌子上的水晶高腳杯、大盤大盤的水果和一大盤掛著海藻的冰鎮牡蠣紛紛落到地上。尖叫聲響成一片。
她伏下身子,輕輕地撫摸他。黑色長發垂落在獵魔人身上,他又聞到了紫丁香和醋栗的味道。髮絲拂過他的臉頰,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沒忘記這種味道,並且將來也不會有哪種氣味能與之比肩。葉妮芙吻了他,他知道自己此生最渴望的便是她的一吻,柔軟濕潤,帶著唇膏的甜蜜。從那一刻起,他的世界里只有她。她修長的脖子、光滑的雙肩、在黑衣下晃動的雙乳,那纖柔清爽的肌膚,世間再不會有什麼能與之相比。他凝視著她紫羅蘭色的眼睛,那是世間最耀眼的寶石,他只怕它會變成……
「你,你是不是——」
「巫師斯丹莫福德,」祭司再次擺出一副講課的架勢,「曾移走一座山,只因為那座高山擋住了他高塔的視線。那一舉動空前絕後,因為據斯丹莫福德自己說,他得到了一隻地靈的服務,一隻土界靈。還有記錄描述過另一些相同規模的魔法,比如只可能是水妖精引發的可怕暴雨和滔天巨浪。由火巨怪降下的火柱和爆炸——」
「你肯定瘋了。就算那樣一個通路沒把你撕成碎片,你通過它能找到什麼呢?你難道想落進漩渦中心嗎?」
「一位貴族,」傑洛特低聲重複道,但他隨即看到了對方外衣上的紋章,心中的希望也落了空:紋章的圖案由十字形分隔,四個格子綉金色百合,整個紋章又被一條對角線穿過。這說明弗拉提米爾不僅是個私生子,還來自人與非人的結合。因此,儘管他有權利使用紋章,但他是不被承認的貴族,也必然沒有在深夜進入城市的權利。
她笑了。「你有機會證明你的感謝。」
「我恰好知道。而且她治療不孕掙得更多。不過可惜的是,她在這些方面無法自治。這也是為什麼她要尋求別人的幫助——比如你。」
「他們是無辜的!」詩人坐在地板上,左顧右盼,雙眼朦朧不清。他用清晰悅耳的嗓音喊道:「他們是無辜的。獵魔人是無辜的。請你們相信!」
「丹德里恩!」
葉妮芙的雙手在空中結出眼花繚亂的法印,並不斷喊出咒語。五彩繽紛的光線朝燈神傾瀉而出。燈神像個大黃蜂一樣旋轉著,收緊了身上的光繩,隨後又放鬆開。他在向女術士移動,儘管緩慢,但是確實一點點靠近了。葉妮芙沒有後退。
「這個點兒你誰也叫不起來。」另一個守衛補充,「好了,我們最多能做到的就是不讓你在大門外露營等天亮了。屋裡很暖和,也有地方讓你的朋友躺一會兒;肯定比躺在馬鞍上強。來吧,我幫你把他扶下來。」
「哦,不,」她打斷他,「如果很複雜,那就先等等。我嘴裏一股怪味兒,頭髮亂蓬蓬的,眼睛也黏黏的。清晨就要到來,我的感知力也受到了很大影響。去,到地下室中的浴室去。我會在那裡待一會兒,到時候你再把一切講給我聽。」
鯰魚在水面上露出半個頭,用力甩著尾巴,拍打著水面,不時露出白色的肚皮。
「跑啊!」獵魔人大喊,「跑啊,丹德里恩!」
「他找到我了……」她的聲音扭曲了,臉上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他想接近我。他正在建立傳送門。雖然他無法打破身上的束縛,但可以通過傳送門直接過來。我無法——無法阻止他了!」
「你這傻瓜!」葉妮芙抬手抓向他的眼睛,「大傻瓜!你打斷了我!我差點就要抓住他了!」
他們再次低聲交談起來,最後紛紛清了清嗓子。「先生們,」其中一個人說,「別來打擾我們,也別跟我們說話。我們是體面的竊賊,不是政客。我們不打算挑戰當權者。我們只偷東西而已。」
女祭司狠狠地用剪子剪了一下。「你這麼匆匆忙忙要離開神殿,是怕她在這找到你?」
「怎樣?」那守衛向後退了一點,毫無疑問是要來下狠的。「你有沒有什麼願望?拉羅諾茲讓我問問。但你為什麼不說話?舌頭打結了?我幫你治治!」
獵魔人磨著牙,咒罵起來。
「我們繼續說那個瓶子生物的事,」葉妮芙轉回身子,開始佩戴鑽石耳飾,「很明顯不是你那搞笑的咒語嚇跑它的。你那咒語反而可能會激怒它,讓它把怒火全部發泄到你朋友身上。」

三個願望

它揮舞著手臂向他們沖了過來。
美麗的。
「這是個很奇怪的問題,」女術士提高聲調,「作為一名獵魔人,一名對付怪物和超自然現象的專家,你應該知道這種蓋子是碰不得的,也會提醒你的朋友不要碰。」
他們同時摔進了傳送門的虛空之中。傑洛特能聽到那名管家在身後叫喊:「音樂!繼續演奏!什麼都沒發生。別讓這次意外壞了大家的興緻!」
「我為那房子投保了一大筆錢!」
「我們得過去看看,」弗拉提米爾用皺巴巴的帽子擦了擦額頭,「他們可能只是受傷了。我是不是該叫醫生?」
「不行,南尼克。」
欄杆,樓梯。凱瑞爾丹的臉。
「滾出去!」她大喊,臉因為憤怒而扭曲,「這兒很危險!局面已經失控了,你不明白么?我沒法控制它。我不明白原因,可那混賬東西的力量一點兒沒減弱!我在他滿足了詩人的第三個願望后抓住了它,想把他關進水晶球里。但是他的力量一點減弱的趨勢都沒有!該死,看起來他似乎還在變強!但我還是會打敗他,我會毀滅——」
「她佔有慾太強了,」他小聲說著,把臉轉到一旁,「我實在受不了。她對我就像——」
「沒什麼。」她打斷獵魔人,抬起自己的手,閉上了眼睛。
「他怎麼了?」凱瑞爾丹指指警衛正往床上扶的丹德里恩,「看起來像是中毒了。如果九-九-藏-書是中毒,我可以看看。我身上帶了些好葯。」
「他們都活著?凱瑞爾丹?他們在幹嗎?」
「嗯……我從頭說起。」
「那好。幫我起來吧。」
空氣中瀰漫著酸壞的酒、蠟燭和腐敗水果的濃鬱氣味。此外,還讓人聯想起紫丁香和醋栗的氣味。
傑洛特繃緊肌肉,牙關緊咬,集中全部的意志力。但沒有用。他全身麻痹,就像一塊石頭雕像,雙腿好比兩根插在地里的木樁,甚至連腳趾都無法移動分毫。
「他倆都要死了?」丹德里恩邊哭邊問,「怎麼會這樣?克里普,為什麼?說到底,那個獵魔人——那麼多意外,那麼多災難,他不是都挺過來了嗎?為什麼?什麼事絆住了他?為什麼他不把那個該死的女巫丟在那兒自生自滅?這太愚蠢了!」
「我告訴過你,」她坐在那說,「我總能得到我想要的。現在,我想要丹德里恩擁有的某樣東西。只要得到它,我們就兩清了。別擔心,他不會受到傷害——」
傑洛特側身一躍,再次躲開了從女術士手指上射出的明橙色光束。她明顯很累了,光束無論強度和速度都不及從前,避開它們不是什麼難事。
他聽見一句低聲念出的咒語,感到自己身上那塊銀色徽章的震動。此時,葉妮芙黑色的衣服溫柔地滑到了地上,隨後,他聽到了水流沖刷的聲音。
「哦,諸神啊!看看他的眼睛!」
獵魔人脖子上的徽章開始跳動,拉扯著銀鏈。
葉妮芙緩慢地觸碰著他的手腕,最後溫柔地用手指抵著他的掌心。「我燒傷了你——」
「我猜到了。繼續說。你說到了守衛出現,是他們把我扔到這兒的?」
「那裡發生了什麼?」丹德里恩緊貼著牆,伸長脖子,試圖穿透暴雨,看清遠處發生的事,「告訴我那裡發生了什麼,該死的!」
「好的。」
「真見鬼……丹德里恩呢?我們被關到這兒多久了?自從——」
「我不能在這座城的街道上出現,」她直截了當地打斷他,「他們不喜歡我。他們可能會辱罵我,向我扔石頭——還有更糟的呢。這兒有些人擅長敗壞我的名聲,以為這樣就能把我趕走。別擔心,我的魔法門很安全。」
「別說了,」女祭司尖刻地喊道,「別跑我這來哭。我不是你媽,也不是你的紅顏知己。我才懶得聽她是如何對待你的,你想怎麼對她更跟我沒半點關係。我也不想插手你們的事,或者幫你送這些愚蠢的珠寶。你想當個傻瓜,不要把我也拉上。」
「感謝您,我的女士。」
「傑洛特!」
「那是因為你在佈道時說過她的壞話,克里普。就連波雷特都跟我抱怨過這事。不過事實就是事實,聽見了么,你們兩個惡棍?」市長轉身看著獵魔人和精靈。「沒什麼能為你們做過的事開脫!我不會容忍這樣的行為!我們說得夠多了,現在抓緊時間,把所有事情告訴我吧,為你們自己做辯護,因為如果你們不實話實說,我向我的先祖起誓,明年今日就是你倆的祭日!告訴我,就是現在,就當你們在懺悔室里!」
女術士饒有興緻地繞著獵魔人走了幾圈。「難道說你朋友衝著他許願了?」
「我不這麼認為。」南尼克一邊調整架子,一邊冷冷地說,「你對她的認識停留在表面,她對你也是這樣。糾纏在你們兩人之間的這種關係很典型。你們兩個除了對結果做出情緒化評價外什麼都做不了,還總忽略導致結果的原因。」
南尼克捲起袖管,從籃子中拿出剪刀和骨棍開始工作。陽光透過一塊塊水晶板照射下來,而傑洛特坐在了幾片陽光之間的一張長凳上。
南尼克轉過身去,手指劃過一株傑洛特不認識的植物的肥厚葉子。
獵魔人想要回答,但他說不出話來。他抓得更緊,試圖把女術士摁在地板上。葉妮芙高聲咒罵,不斷掙扎,隨後狠狠地用膝蓋撞上了獵魔人的胯骨。沒等他喘過氣來,女術士已經掙脫了他的手,尖聲念出一串咒語。獵魔人只覺迎面一股強大的力量襲來,裹挾著他直接擊穿了一面牆,最後撞碎了一個雙門櫃才停下來。
他們緩慢而小心地靠近了旅館廢墟。
「他們倒是很想。哦,傑洛特,那場面真夠精彩的。你的身手簡直深不可測。他們手拿長劍、鞭子、棍子還有短柄斧,而你手裡只有一根從某個花|花|公|子那兒搶來的手杖。你把他們全部打翻,隨後繼續前進。我們大部分人都知道你接下來要去哪兒。」
獵魔人往後一跳,迅速沖回帳篷找他的長劍。丹德里恩雙手抱胸,站在那裡沒有動。
「你這裏一半的植物在其他地方已經絕跡了,是么?」
「那好吧,我已經掉入陷阱了,」他冷冷地說,「然後呢?非禮我?」
樓上,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葉妮芙站在樓梯上,靠著樓梯欄杆。
「夠了。」市長揮揮手,示意他們安靜,「我們在浪費時間。我們現在知道了女術士為何要那個燈神。但是克里普,你說這非常糟糕。這有什麼糟糕的?讓她抓住它然後下地獄去吧。我有什麼好擔心的呢?我覺得——」
「我也不知道。因為,你看,我……我不知道你把自己綁在我身邊是否值得。我知道——等等,你在幹嗎?我想告訴你——」
「可我從沒聽說哪個巫師擁有全能的力量。」內維爾反駁道,「相反,大部分關於他們力量的描述都言過其實,其實辦不到這個,也辦不到那個——」
「你放在地板上的東西,」他打斷女術士,「是用來召喚惡魔的。有惡魔的地方就會有人受傷。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她沒問?」
葉妮芙也老練地反手給了他一肘。
「他不會傷到一根汗毛,」女術士沒搭理獵魔人,自顧自地續道,「他的聲音會變得更加悅耳,他會很高興,很開心。我們都會很開心。我們道別時將不會有痛苦,也不會有怨恨。」
「好了。」女術士系好了便鞋的皮帶,站了起來。即使穿著高跟鞋,她也算不上特別高。她晃了晃頭髮,傑洛特發現,儘管用那把殺氣騰騰的梳子梳過,她的頭髮仍然保持著些許凌亂,但捲曲的髮絲給她添上了更多嫵媚。
她一拳打在獵魔人的眼睛上,吐出連篇的惡毒咒罵,多半是從哪個矮人殯儀師那兒學來的——矮人向來以髒話聞名。咒罵伴隨著一下下兇狠的拳頭,胡亂地砸在獵魔人身上。
「獵魔人,你能來一下么?」
「一個來自赫爾德拉神殿的女祭司。這是神殿的秘密語言——」
「該死,該死!」丹德里恩躲在牆后抱怨,「它打碎了房子!沒人能從那裡生還的!沒人!」
他想要咒罵,卻出不了聲。
女術士扶了扶頭髮,在腰帶上別上一個珍珠裝飾的錢包。那個錢包看起來十分袖珍,最多只能裝下一小把銅幣和一支唇膏,但傑洛特知道那不是普通錢包。
「我什麼都不會承認的。」
那一團黑髮下冒出了一張蒼白的錐形臉,帶著紫羅蘭色的眼睛和薄薄的、微微上翹的嘴唇。
「與其說是庇護,不如說是囚禁。」埃爾迪爾糾正道,「她是被囚禁在那裡的。當然她不缺顧客。富有的顧客。她經常公開對那些議員、掌權者還有各黨各派出言不遜——」
丹德里恩明顯在誇大其詞,只見一塊被腐爛的繩索、漁網和海藻包裹成一團的東西被拉出了水面。將這麼一塊東西拽出來的確不容易,但它離上古的遊船殘骸還是差上很大一截。詩人把這塊東西拉上岸,開始用鞋尖東戳西刺。這東西上的水藻里生著水蛭,蚍蜉和小螃蟹。
鯰魚靠著河床,順水向河流拐彎處游去。魚線在丹德里恩和傑洛特的手套上劃出嘶嘶的聲音。「拉啊,傑洛特,拉啊!別放走它,否則魚線會纏到一起的!」
傑洛特逐字逐句地重複了一遍。
「別這麼客氣,」她把手裡拿著的衣服掛在挂鉤上,「我不會看見裸男就暈倒的。特莉絲·梅利葛德——她是我朋友——說,男人這東西,看過一個,就相當於看過了所有的。」
「你了解得太少了,」女祭司打斷他的話,「非常少。別擔心葉妮芙了,還是想想你自己吧。你的身體也遭受了不可逆的改變。她讓你驚訝,但你自己呢?你永遠無法成為一個人類了,這也是註定的,當然你可以繼續假裝成人類,去犯人類的錯誤,一些獵魔人本不該犯的錯誤。」
「不!」他喊道,「別這麼做!我是來幫你的!」
「我第一次這麼近距離觀察獵魔人,還是全|裸的。啊哈!」她把頭貼在獵魔人胸口上,「我能聽見你的心跳。非常緩慢。你能控制腎上腺素?哦,原諒我出於職業需要的好奇心。看來你不太喜歡關於你身體的問題。當然,你那些挖苦話,我更不喜歡。」
「我的城市中沒有糟糕的酒館,」內維爾緩緩地說,「但是在你親眼見識之前,恐怕得先好好體驗一下這個城市裡最好的地牢。你和你的同伴!我提醒你們,你們還沒獲得自由呢,你們這幫惡棍!都是群什麼人啊!一個講了個難以置信的故事,另一個從牆裡跳了出來,大喊無辜。還說什麼他媽的願望,還要我相信你。你也配喊什麼願望——」
「兩顆鑽石,一顆紅寶石,三塊漂亮的軟玉,還有一塊抓人眼球的瑪瑙。」南尼克簡直無所不知,「這些花了你多少錢?」
「拉啊,拉!往岸上拉,這婊子養的!」
「你暈倒時有幾名守衛跑過來毆打你。我跑過去和他們理論。結果腦袋挨了一棍子,就被送到這鬼地方來了。毫無疑問,他們會控告我參与反人類陰謀。」
那個男人抬起頭,咽了口唾沫。他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霧,並且布滿血絲。
「你說生意?」這個看門人有著和五大三粗的外表極不相稱的詼諧,「去吧,去妓院里找你想要的。趕緊滾。」
「界靈們,」克里普皺了皺鼻子,「是一種對人類充滿惡意的兇猛存在。它們不喜歡被關在瓶子里、按命令移山填海。它們會儘可能地讓人類表達不出自己的願望。哪怕人類說出了自己的願望,它們也往往會採取不可控不可預見的方式去執行,通常是按照人們說出的字面意思,因此擁有它們的人必須特別注意自己說了些什麼。想要征服燈神的人必須有鐵一般的意志,鋼一樣的神經,強大的魔力以及相當程度的能力。從你的描述來看,獵魔人,應該是你們的能力不足。」
「我是凱瑞爾丹。」那個有著一張表情豐富的臉、個子稍高一些的精靈自我介紹道。像所有上古種族一樣,他的年齡是個謎,可能二十歲,也可能一百二十歲,「這是我的堂弟埃爾迪爾。這位貴族是弗拉提米爾騎士。」
三個男人坐在方桌旁,上面擺著水壺和盤子。
「怎麼?」
獵魔人用盡全力去對抗咒語。但徒勞無功。
「它跑了!它跑了!」克里普大叫著,「獵魔人成功了!那個界靈飛走了!不會再有任何威脅了!」
「兩千五百泰莫利亞奧倫。是維吉瑪那隻吸血妖鳥的酬勞。」
「不說我也知道。」
葉妮芙滾到了桌子底下。獵魔人覺得她應該已經暈過去了。但他錯了。
「你們因為什麼吵架?」
「你低估了我的力量。許願,傑洛特!」
洞穴中央長滿了水生植物。傑洛特看到有幾個大桶里漂滿了腐生藻和龜紋萍,還浮著一層浮萍,用來餵養巨大的寄生牡蠣。玻璃箱中生長著盤根錯節、枝條纖細、葉子暗綠的大麻和一團團線蟲。塞滿泥沙的水槽里則養了菌類、水藻、黴菌和澤地植物。
「是啊是啊,只有它們會吃。」獵魔人往水裡吐了口吐沫,用小木棍纏起魚線,「但魚線斷掉絕對是因為你像個傻瓜一樣收線。別在那傻站著了,趕快把剩下的線收起來。太陽已經升起來了,我們該走了。我得收拾東西。」
「丹德里恩,你怎樣了?回答我!」
「滾你媽的!」葉妮芙尖聲罵道,雙手仍試圖抓向傑洛特的眼睛。
「知道了。」守衛看著詩人蒼白的臉色和下巴上乾結的黑血,咽了口唾沫,「受傷了么?他看起來很糟糕,先生。」
「別抬舉自己了。」葉妮芙坐在床邊。丹德里恩還是笑得像個傻瓜,偶爾還吧嗒吧嗒嘴。
多年前,當他還拖著鼻涕在凱爾·莫罕的獵魔人據點學習時,他和朋友艾斯卡爾捕獲過一隻巨大的森林黃蜂,並把它裝進了一隻玻璃瓶。他們看著瓶子里的黃蜂滑稽的動作捧腹大笑,直到最後被導師維瑟米爾發現,用皮帶好一頓抽。
「不是所有女術士在這方面都有缺陷。我知道一些特例,你也知道。」
「哦,精靈先生,您真明智。太明智了。提前表示祝賀。嘿,你們這些人,找地方藏起來吧!想活命的千萬別靠近!」
「你不後悔?」
「你別想賄賂我。」那看門人傲慢地說。
他看到了她。她跪在兩張桌子之間,俯身在那顆魔法球上。魔法球中燃燒著乳白色火焰,火焰光華四射,那光華甚至染上了她的十指。魔法球的光線形成了一幅畫,搖擺不定,但清晰可見。傑洛特看到一道道五顏六色、流光溢彩的光線從五角星的圖案中射出,穿過房頂,射向那隻被束縛住的燈神。
「整個瑞達尼亞王國都很難找到巫師,」騎士道,「是這麼回事吧?海瑞伯特王曾對施咒的行為課加重稅,導致巫師們聯合抵制那些嚴格執行該法令的城鎮。而林布的市議會當時以狂熱支持該法令而聞名。凱瑞爾丹,埃爾迪爾,我說得對么?」
「小心,丹德里恩!」獵魔人一邊在泥濘的河岸跋涉,一邊喊,「抓住它,該死的。」
「原諒我,」傑洛特慌忙解釋,「說實話,我不知道……這個咒語是什麼意思。」
「跑啊,傑洛特!」
「我不知道。」
「好吧,隨你怎麼說,」她輕描淡寫地說,「是,是我把她送到你身邊的。這是治療的一部分。而且,我跟你說,它已經生效了。第二天你的反應就變得很好,你變得冷靜一些了。所以你別生氣了。」
「如果一切已經註定,那我不明白她為何還一直試圖——」
「他是拿著封印燈神的瓶蓋的人,燈神必須滿足他的願望。這也是為何女術士無法制服它。但是獵魔人不能告訴她真相,即便他現在明白是怎麼回事了,也不能說。」
「瓶子里的燈神,」弗拉提米爾自言自語,「聽起來像個童話故事——」
禿頭守衛轉了個身,換了一隻手。
一個巨大的傳送門突然出現在天花板上,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無規則地擴張著。虛空中出現了一張獵魔人十分熟悉的嘴,它晃動著上嘴唇,大聲咆哮,聲音足以刺穿耳膜。葉妮芙跳了起來,揮舞雙手,喊出一個咒語。一個光網從她的手掌中伸展開,裹住了燈神。燈神咆哮一聲,隨後其手臂突然伸長,像眼鏡蛇一樣射向女術士的脖子。葉妮芙沒有後退。
「啊,」埃爾迪爾欣喜若狂,「多麼美妙的廢墟啊!」
「凱瑞爾丹——」他一邊努力對付魔法力量,一邊做著最後的掙扎,「凱瑞爾丹會察覺到你的意圖。他很快會猜出發生了什麼,因為他不信任你。葉妮芙。他打一開始就不相信你——」
「我猜也是。」
「啊?」他正在對抗如潮水湧來般的睡意。南尼克手持大剪刀,在一片沙漠羽棘的大葉子後面看著他。
「正是這樣。」
「待在那兒別動,」女術士喘著粗氣說,「只有你動它才會燒著……我沒有時間和你耗了,獵魔人。我們玩了一場,夠了。我得去對付燈神,他已經準備逃跑了——」

「哈哈哈,」祭司大笑起來。「看上去旗鼓相當!那是個相當強大的燈神。真不知最後是誰抓住誰,是女巫抓住他呢,還是他抓住女巫!哈,燈神會把她撕成碎片的。好!真是惡有惡報!」
「就快抓住了,別擔心!我們要把魚頭……燉成湯……」
「你還什麼都沒說,」她輕聲道,「你到底想要什麼,獵魔人?你心裏最隱秘的願望是什麼?難道你不知道,或者無法抉擇?你考慮清楚,因為,我以魔力的名義發誓,這樣的機會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凱瑞爾丹重重地嘆了口氣,意味深長而又不無懇求地看著獵魔人。
「已經太晚了。」
「你放手!這是我的!」
「沒,你沒進去。約莫有一個連的兵力在神殿前方等著你,他們全副武裝,恨不得把所有能找到的裝備都綁到了身上。看當時的情況,你多半會被大卸八塊,但還沒等走到他們面前,你突然蹲下,雙手抱頭,然後暈了過去。」
克里普站直身子,做了個深呼吸。「準備好了,」他指著牆上那道微弱難辨的魔法門輪廓,「魔法門很不穩定,無法持續很長時間。我也不能保證它會不會突然消失。先生,跳進去之前請自省。我可以給你祝福,但要償還您的罪孽——」
傑洛特猶豫了一下,他覺得自己又聞到了紫丁香和醋栗的香味。
他沒有回答。
燈神在埃爾迪爾的旅館的房頂轉著圈,動作像極了那隻黃蜂。它飛上飛下,升起又俯衝,狂亂地轉著圈。因為這隻燈神和凱爾·莫罕的那隻黃蜂一樣,它的自由已被限制。閃爍著五彩光芒的光線讓人眼花繚亂,那光線緊緊纏住了燈神,另一端延伸進房頂。但是顯然,燈神比黃蜂有更多的選擇,黃蜂沒有力氣敲破周圍的屋頂、折斷煙囪、粉碎高塔。但是燈神可以,並且它已經在做了。
傑洛特三步並作兩步衝到頭顱跟前,舉起銀劍猛然從中間砍了下去。空中響起長劍吟嘯聲,頭顱迅速地釋放出更多霧氣,很快其直徑就增大了一倍。它的爪子也增大了一倍,並且猛然拽著掙扎的丹德里恩在空中掄了一圈,最後狠狠地扔在地上。
「如果說是來自梅里泰莉女神的恩澤,我猜肯定滿足不了你的好奇心,是不是?」
他摸著下巴,這個問題正中要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