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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之界 四

可能之界

葉妮芙眨眨眼,轉身看著矮人。「你,亞爾潘,你最好閉上嘴。從我們第一天見面起,你就把我當成一陣臭氣。現在,請你繼續這麼做,別來煩我。至少這樣不會激怒我。」
「沒有商量的餘地。」布荷特續道,「不接受,我們就離開。請把這話帶給聶達米爾,親愛的葉妮芙。我再補充一句,這場交易對你和多瑞加雷都很有利,只要你能跟國王達成共識。我們不在乎那條龍的屍體。我們只要龍尾巴,其他的都歸你們,你們想拿什麼都行。我們不要它的牙或大腦,不要任何魔法師感興趣的部位。」
「還有,」亞爾潘·齊格林補充道,「咒語這玩意兒也是有極限的。」
「至少一半。」女術士冷冷地應道。
布荷特沉默片刻,舉起裹著柳條的細頸酒瓶喝了一大口,用力吸吸鼻子,又清了清嗓子。「這樣更好,」他繼續說道,「通常來說,還沒等那條龍的腦袋像果園裡的梨子一樣滾落,屠殺的血宴就會開始。等發現巨龍的寶藏,獵人們也會拼個你死我活。是吧,傑洛特?我說得對嗎?我告訴你,獵魔人,這都是真的。」
「這就是我們不打算藉助你和你的咒語殺死那條龍的原因。」
「你說你知道,大概是聽來的吧,因為我從沒聽說哪個獵魔人獵過龍。你會出現在這兒,本身就很奇怪了。」
「我們也一樣。」矮人小聲說。
粗壯的矮人「小夥子們」不禁大笑起來,連鬍鬚都在打顫。丹德里恩把帽子推到頸后,接過酒瓶喝起來。
「大人們,我聽說你們在談正事。」葉妮芙坐下來,穿著黑色長襪的修長雙腿伸在身前,「怎麼不算上我?」
「什麼玩意兒這麼臭?」亞爾潘·齊格林假裝沒看到她,「是硫黃嗎?」
「我不覺得有啥問題。」矮人答道。
「說對了。」詩人搖搖頭,答道。
「我們什麼都沒說。」傑洛特將馬鞍放在火堆旁,愜意地靠著,「他甚至沒出帳篷見我們,只派了個隨從過來,叫什麼來著……」
一位身材嬌小的年輕女子一言不發地走進火光里。她穿著羊毛外套,一頭黑髮攏在金色的髮網中。
「葉妮芙,」布荷特續道,「是個非常卑鄙、惡毒的女人,是個潑婦。她可不像你帶來的女孩,博爾奇大人,她們知道什麼叫舉止優雅,知道怎樣保持安靜。你瞧,她們待在馬兒旁邊磨刀。我走過她們身邊時親切地問好,她們也對我回以微笑。我喜歡她們。她們不像九九藏書葉妮芙那樣陰險狡詐。我跟你說:一定要小心提防,不然我們的約定就會變成一場空。」
「我們可不敢打擾您這麼有地位的人。」亞爾潘·齊格林答道。
「沒錯。」亞爾潘答道,「所以要我說:那個鞋匠必須為他搞出來的爛攤子負責,而不是被當成傳奇。」
「啤酒也貴啊。」尼斯楚卡補充。
「也許並非不可能。但對我們就太不地道了,因為你會獨吞巨龍寶藏的一半。」
葉妮芙站起身,將外套搭在肩上。
「肯定不包括樂手和寫歪詩的人。」亞爾潘大笑,「我們只接納用斧頭的人,而不是彈魯特琴的。」
「聶達米爾覺得怎麼樣?」
「當然了,」亞爾潘·齊格林輕蔑地說,「那些腐肉也歸你。沒人跟你搶,除了禿鷲。」
「見鬼!這酒真烈!」他咳著抱怨道,「讓我都沒法說話了。用什麼釀的?蝎子?」
「當然可以,尊貴的女士。」布荷特打了個嗝,「請坐,就坐在馬鞍邊上好了。挪開點兒,肯尼特吾友,把你的位置讓給女術士。」
「吉倫斯蒂恩。」矮胖的大鬍子矮人亞爾潘·齊格林告訴他,火光把矮人滿是塵灰的粗脖子映得通紅,「自吹自擂的小丑,胖得流油的肥豬。我們到這兒時,那傢伙趾高氣昂,啰唆個沒完。『千萬記好,矮人們。』他說,『記住這兒是誰在發號施令,你們又該聽誰的話。聶達米爾國王掌管一切,他的話就是法律。』等等等等的混賬話。我耐著性子聽,心裏卻在盤算怎麼把那兔崽子打趴下再踏上一隻腳。但我管住了自己,你懂嗎?不然他們又該說矮人都是危險好鬥的混球,根本不可能……不可能……用他們的話講,根本他媽不可能跟人和平相處。然後又會有座小城再次爆發種族衝突。所以我只是禮貌地聽著,時不時點點頭。」
「那當然。」詩人撥出一段旋律,「想不想聽我唱支歌?」
「……喝的只有水。」布荷特喝了一大口酒,吸了吸鼻子,「葉妮芙女士,我們沒別的出路,得不到報酬,就只能在冰天雪地里凍死,因為酒館的客房太貴了。」
「是啊,」他繼續說道,「對我們來說,結伴而行當然更好。獵魔人應該能派上用場。這地方荒無人煙,如果出現奇美拉、巨蝦怪或吸血妖鳥,我們就麻煩了。但傑洛特跟我們結伴同行,他的專長就能幫我們避開這些麻煩,可惜龍不在他的專長範圍內,對吧?」
https://read.99csw.com確實。」亞爾潘道,「開膛手說得對。多瑞加雷對我們的用處就像一頭套了鞍具的豬。我們已經有個女術士了——尊貴的葉妮芙。呸!」
「他總是這樣。」開膛手說,「要麼沉思,要麼祈禱。他說自己的神聖使命就是保護人類遠離邪惡。」
「那就去拿。你最年輕,你去。那個約定,傑洛特,是我們的主意,因為我們既不是雇傭兵,也不是寡廉鮮恥的無賴。聶達米爾不能只憑一點小錢就讓我們替他賣命。事實上,我們根本沒必要替聶達米爾殺龍,恰恰相反,是他需要我們。既然這樣,誰起的作用最大,誰就該拿最多的報酬。於是我們提出一個公平的約定:親自參与屠龍之戰的人,可以分得寶藏的一半。聶達米爾憑他的出身和頭銜,可以拿走四分之一。其他人,只要對這事有所貢獻,就可以平分剩下的四分之一。你覺得怎麼樣?」
「不,也許是……」矮人作了個鬼臉,「哈!是尊貴的葉妮芙女士。歡迎,歡迎!」
「你說的『其他人』,除了魔法師還有誰?」丹德里恩饒有興緻地問。
「聶達米爾,」布荷特慢慢地說,「雖然年輕,但也擁有相當的判斷力嘛。因為在我看來,葉妮芙女士,懂得忽略蠢材和偽君子的建議的,定是聰明人。」
「亞爾潘,你不介意讓獵魔人知道吧?」
「也許吧,但我們還沒發現自己能力的限度。女士,我再重複一遍:我們會殺死那條龍,不需要你的咒語。」
「要我說,」另一位掠奪者說著,拖過一塊巨大的毛毯蓋住柴堆,「聶達米爾沒把你們趕走才是個錯誤。所有人都沖那條龍來了,真是離譜。這地方都人滿為患了。這已經不像是遠征了,更像送葬。我可不喜歡在人堆里戰鬥。」
亞爾潘·齊格林往火堆里吐了口口水,用矮人語嘟囔了一句什麼。「霍洛珀爾民兵隊熟悉這破山脈的地形,可以充當我們的嚮導。」布荷特低聲解釋道,「所以他們理應得到一份報酬。那個鞋匠就不行了。如果一條龍出現在什麼地方,而當地人覺得他們完全沒必要求助於專業人士,只要若無其事地毒死它,就可以繼續到田野里跟女人風流快活,那對我們可不是好事。如果那種事頻繁發生,我們這些人就只能沿街乞討了,不是嗎?」
長鬍子的「小夥子們」紛紛大笑出聲。但看到女術士周圍泛起灰光,他們立刻閉上了嘴。
「您在說read.99csw•com什麼呀,美麗的女士?」亞爾潘笑起來,露出一口不算整齊的牙齒,「我發誓您比臭氣好聞多了。我有時也會排一點臭氣出來,但您在場時,我哪有這個資格嘛?」
「過節日時,偶爾吃點土撥鼠。」亞爾潘·齊格林悲哀地說。
「在我的家鄉克林菲德,」布荷特嘟囔道,「人們會把這種瘋子關進牛棚,用鐵鏈鎖住,再給他一塊煤,讓他自己往牆上塗那些不可思議的圖畫。但我們別再浪費時間討論別人了,還是談正事吧。」
「聽你這麼一說,恐怕那位吉倫斯蒂恩大人也不會幹別的了。」傑洛特道,「因為他用同樣的話訓斥了我們。當然,我們也沒反駁他。」
沒人贊同,也沒人反對。布荷特似乎也不打算等人回應。
「那麼,」掠奪者中最年長的一位說道——他叫布荷特,高大健壯,彷彿一株千年老橡樹,「尊貴的大人們,看來聶達米爾沒把你們趕回去。但我敢說,他肯定是這麼打算的。說到底,我們平頭百姓沒資格對王族的決定指手畫腳。過來一起烤火吧。讓點兒地方,夥計們。獵魔人,坐過來,跟我們講講你和國王是怎麼說的。」
「丹德里恩,」亞爾潘·齊格林將酒瓶遞給詩人,「總能發現哪些地方有趣事發生。人人都知道,他這人既無益又無害,但從不拖人後腿。他就像狗尾巴上的虱子。你們不覺得嗎,小夥子們?」
「我可以坐下嗎?」
「沒錯。」最年輕的掠奪者、外號開膛手的肯尼特說,「是很怪,而且我們……」
「要我說,」亞爾潘·齊格林說,「魔法師就該躲在高塔里閉門不出。他們應該讀大部頭書,用鏟子攪拌大鍋里的藥劑,而不是跑出來插手戰士的事。他們就該關心自己的事,而不是沖小夥子們賣弄屁股。」
亞爾潘·齊格林竊笑起來。
「冷靜,尼斯楚卡。」布荷特插言道,「對我們來說,與人結伴反而更好。你難道沒獵過龍嗎?獵龍時總會有大群人圍觀,就像集市或流動妓院。但那爬蟲真正現身時,留下來的還會有誰?只有我們。沒有別人。」
「等等,開膛手,現在是我在講話。」布荷特打斷他的話,「當然,我不想糾纏這個話題。獵魔人已經明白我的意思了。我明白,他也明白。我們之間過去沒有交集,將來也不會再有。想象一下吧,夥計,假如我在這位獵魔人幹活時橫插一杠,想搶走他的酬勞,難道他不會對我刀劍相向嗎?他九*九*藏*書有理由這麼做。我說得對嗎?」
「唱吧,隨你便。」亞爾潘·齊格林嘟囔著吐了口口水,「可是,丹德里恩,別指望我會為你那羊叫掏一個子兒。這裏不是宮廷,夥計。」
「但說實話,這屁股還挺漂亮。」丹德里恩說著,撥弄了一下魯特琴,「你說呢,傑洛特?傑洛特?獵魔人去哪兒了?」
「這倒沒什麼。」尼斯楚卡答道,「我們很快就能吃上龍尾巴了。再沒什麼比炭烤龍尾更美味的了。」
「談什麼?」布荷特用樹枝撥弄著火堆,嘟囔道,「跟艾克沒什麼好談的,傑洛特。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還有三寒鴉大人。」布荷特說著,把酒瓶遞給矮人首領,「他是傑洛特的同伴。有他作擔保,對我來說足夠了。尼斯楚卡、開膛手,你們還不放心誰?肯定不是丹德里恩!」
「他會受到懲罰的。」尼斯楚卡斷然宣稱,「我會讓他受到懲罰。」
「明白了!」三寒鴉抬頭,望著繁星點點的夜空,「那鞋匠柯佐耶德和他那伙人怎麼算?」
「你忘了一個重要環節。」傑洛特說,「還有一個人會攪局,因為他不要報酬,還無視任何約定。我說的是德內斯勒的艾克。你們跟他談過沒?」
「酒沒了。」開膛手把空酒瓶倒轉過來,插嘴道。
「還有個人我不喜歡,傑洛特。」開膛手從詩人手裡拿回酒瓶,「跟你一起來的魔法師。這兒的法師已經夠多了。」
「他們還吃飽了鹿肉!」開膛手不無沮喪地說,「而我們呢?我們吃的是什麼?土撥鼠!我問你,土撥鼠是啥?就是耗子,跟耗子沒啥區別。我們吃的是什麼?耗子!」
「我們遇到他了。」三寒鴉說,「就在來你這座營地的路上。他一身鎧甲,跪在石頭上,雙眼望著天空。」
「他不贊成也不反對。但他完全是個外行,合作對他更有好處,我告訴你,他獨自一人是沒法殺死那條龍的。聶達米爾必須依靠內行的力量,比如我們掠奪者,還有亞爾潘和他手下那些小夥子。只有我們,才能真正靠近那條龍,對它發起攻擊。如果其他人願意幫忙,包括那些魔法師,他們也可以平分寶藏的四分之一。」
「再說一個字,我就真的讓你變成臭氣,亞爾潘,」葉妮芙冷冷地說,「還有草地上的黑色污漬。」
「還有,丹德里恩,」矮人接著說,「你可以創作一首搞笑歌謠,讓他在歌謠里永遠受辱。」
「你瞧,這可不是解決問題的好辦法。女士,我九_九_藏_書們只是些窮戰士。如果我們得不到報酬,就會饑寒交迫,只能吃掌葉大黃和白鵝肉……」
「這是你們自己的結論?」葉妮芙緩緩問道,「還是別人告訴你們的?出現在這裏的獵魔人就是你們如此自大的原因?」
「為什麼不能?」葉妮芙抬頭反問,「你覺得不可能嗎,布荷特?」
女術士雙手叉腰,反駁道:「到了明天,等那條龍把你撲倒在地,用爪子把你釘到地上,再折斷你的雙腿時,你的口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你會吻我的屁股求我幫忙,一如既往。我了解你,了解你們這類人。太了解了,以至於都感到反胃。」
女術士的目光緩緩掃過火堆邊的眾人,閃閃發亮的雙眼在獵魔人身上停留了一瞬間。傑洛特還以微笑。
「你在問我們嗎?」布荷特嘟囔著,往火里添了些柴,「他走了。也許是去方便了,親愛的大人們。那是他的事。」
「很好。」布荷特咳嗽一聲,打破了隨之而來的沉默,「閉上嘴,齊格林。讓我們聽聽葉妮芙女士想說什麼。她為自己沒能參与我們的討論而遺憾。我猜,她可能會有什麼提議。夥計們,就聽聽那是怎樣的提議吧。只希望她別說什麼單憑自己的咒語就能殺死龍。」
「沒錯!」布荷特取下鑲釘的皮革護喉,撓撓公牛般發達的脖子,幫腔道,「親愛的夥伴們,周圍有太多魔法師了。在王室的帳篷里,狡猾的狐狸正在密謀:聶達米爾、女術士、魔法師,還有吉倫斯蒂恩。最壞的就數那個葉妮芙。你知道他們在密謀什麼嗎?肯定是怎麼宰了我們!」
「還有妓|女。」開膛手憧憬地接道。
依然沒人贊同,也沒人反對。
「不是。」布荷特誇張地四下嗅嗅,「像是麝香,或者某種薰香。」
「我知道類似的事。」傑洛特乾巴巴地說。
她轉過身,走進夜色,連道別的話都沒說。
「不。」布荷特看了傑洛特一眼。後者一直在假裝打瞌睡,這時在毛毯里伸了個懶腰,頭靠在馬鞍上。「這事跟獵魔人沒有關係。聽著,親愛的葉妮芙女士。我們向國王提出了建議,但未曾有幸得到回復。我們會耐心地等到明天早上。如果國王接受提議,哥兒幾個就一齊動手。否則,我們走人。」
「什麼約定,布荷特?」
「你確定?別忘了,你們能力有限,布荷特。」
「聶達米爾不會等到明天早上。」她的語氣十分肯定,「你們猜得不錯,他立刻就接受了你的條件,甚至不顧我和多瑞加雷的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