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可能之界 六

可能之界

「葉……」
「對不起。」
「哦,是嗎?」女術士眨眨眼,「你又知道些什麼呢,獵魔人?」
獵魔人停下馬。吉倫斯蒂恩催促馬兒來到馬車后的國王身旁。德內斯勒的艾克牽著一匹載著盔甲、銀盾牌和長槍,看起來昏昏欲睡的馬兒從旁經過,他穿著一件縫著白色皮革的短上衣,但看起來還像穿著盔甲的樣子。傑洛特沖他揮揮手,遊俠騎士卻轉過頭去,抿緊嘴唇,催促馬兒繼續向前。
「怎麼了?」傑洛特又問一遍。
葉妮芙像蛇一樣發出嘶嘶聲,攀在傑洛特背後。劍帶勒進獵魔人的身體,令他疼痛不已。
她大吼一聲,催促黑馬朝護衛隊的前方奔去。獵魔人勒住馬,讓矮人的馬車先行通過。矮人們喊叫著、咒罵著、吹著笛子。在他們當中,丹德里恩坐在一堆裝燕麥的袋子上,撥弄他的魯特琴。
「扔條繩子!」丹德里恩大喊,「快點,該死的!」
聶達米爾的臉緊貼馬鬃,跟在吉倫斯蒂恩和幾名弓手身後衝過了橋。在他們身後,飄揚著獅鷲旗幟的王家馬車駛上搖曳的橋面,發出一聲悶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上橋,傑洛特!」女術士大喊,「跟我來!」
「因為你是他的競爭對手。你們兩個工作相同,唯一的不同是騎士艾克是個理想主義者,而你更現實,但對死在你們手下的怪物來說都一樣。」
「你能看到自己那條路的終點嗎?」
霍洛珀爾的投毒英雄摘下羊皮帽子,朝他走來。他的模樣有些滑稽:穿著雙排扣長禮服,外罩老式胸甲,那式樣至少可以追溯到杉布克王當政時期。
「我不習慣隱瞞自己的想法。」
「聽你這麼一說,確實。」
「我沒有跟魔法師合作的習慣。你是怎麼做出這種假設的?」
「什麼這樣更好?」
「別這麼叫我……」
「這條路更近,尊貴的大人。」他答話的對象並非總管大臣,而是聶達米爾,後者的臉色依然透出極度的厭倦。
聶達米爾國王和吉倫斯蒂恩騎著戰馬趕上了傑洛特,幾名弓手騎馬護在他們身側,全部王家馬車跟隨在後,發出震耳欲聾的噪音。再後面是矮人的馬車,駕車人是亞爾潘·齊格林,他這一路咒罵個沒完。聶達米爾是個長雀斑的瘦削青年,穿一件白色羊皮外套,經過獵魔人身邊時,他望了傑洛特一眼,目光傲慢卻明顯帶著厭倦。吉倫斯蒂恩直起身子,放慢馬速。
「多瑞加雷的想法,」吉倫斯蒂恩答道,「比獵魔人更誇張。他超越了你們把怪物分為好壞的二元論,轉而認為所有怪物都是好的!」
「你明白。你再明白不過。感謝你跟我談話,傑洛特。」
「是『那麼』有耐心。」總管大臣糾正道。
「不行……」
「說得好,獵魔人。」葉妮芙穩坐在大黑馬的背上,插話道,「多瑞加雷,你還是別口無遮攔比較好。」
「不能。」她冷冷地答道。
「細想之後,」博爾奇終於說道,「也許這樣更好。」
「怎麼了?」
他們勒住馬,免得撞上突然停下的坎恭恩弓手。
山壁間長著斑斑點點的棕色苔蘚和白色地衣。傑洛特讓馬兒貼著山壁前進,好讓掠奪者的馬車先行通過。車隊最前方是開膛手和霍洛珀爾的偵察隊。
葉妮芙策馬來到他們中間。獵魔人注意到她不再戴著金色髮網,取而代之的是條白手帕擰成的髮帶。
「就像一尊唯命是從、循規蹈矩的魔像?」
傑洛特不覺得回答能有什麼用。
「你很清楚這些山嘛,柯佐耶德?」布荷特問,「做鞋時聽說的?」
「試著空出一隻手。」
「你的理論適用於大多數生物和害蟲,多瑞加雷,但不包括龍。龍是人類最可怕的天敵,它牽扯到人類的生存,而非人類的墮落。說到底,人類必須擺脫所有天敵,還有一切威脅我們的東西。」
「葉?」
「不。絕不。」
「我來告訴你吧。如果人類想比其他物種更優越,想在自然界中為自己爭取到更有利的地位,就必須擺脫那種因https://read.99csw.com季節變化而四處流浪、搜尋食物的習性。否則,他們就不能以足夠快的速度繁衍生息。無法真正獨立,人類就始終是個孩子。只有在城市或擁有防禦工事的鎮子里,女人才能平安地分娩。多瑞加雷,生育是發展、生存和支配的關鍵。我們說回龍:只有龍才能威脅到一座城市或被城牆環繞的鎮子,其他怪物都辦不到。如果不能徹底剷除龍,為了確保安全,人類只能四處遷徙,而不能團結起來。龍只要對人口稠密區噴一口火焰,就能造成一場災難——這是可怕的屠殺,會導致數百人遇難。這就是我們必須將龍屠盡的原因。」
「我知道,」傑洛特沒有理會頸上徽章的強烈警告,「要不是龍看守著寶藏,就算瘸腿的狗都不會對它感興趣,更別提魔法師了。有趣的是,獵龍隊伍里總會有些跟珠寶商公會關係密切的魔法師,比如你。隨後,等到寶石市場貨源飽和,來自巨龍寶藏的那些珠寶就會憑空消失——像被施過魔法——而價格仍會不斷上漲。所以別再跟我提什麼職責了,也別提什麼為了種族存亡而戰。我認識你太久,對你太了解了。」
「快點兒!」
「龍不是人類的天敵。」傑洛特插嘴道。
「想。」三寒鴉說著,轉身面對他。
「嘿,開膛手!」布荷特走近馬車,大聲問道,「幹嗎停下?」
「問吧。」
葉妮芙從馬上墜落,滾到一旁,整個身子撲倒在地,她雙手護頭,試圖遠離紛亂的馬蹄。獵魔人鬆開手,朝她奔去,一路避開雨點般的碎石,越過腳下出現的裂縫。葉妮芙捂住肩頭的傷口,勉力站起。她雙眼圓睜,額上有道傷口,鮮血流到耳垂上。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她冷冷地反駁,「雖然在我看來,這句評價相當準確。」
多瑞加雷看著她,唇角露出一抹古怪的笑。
「嘿!」亞爾潘·齊格林在駕駛位上直起身,指著葉妮芙大喊,「路上那個黑玩意兒是啥?我很好奇,那是什麼?好像一匹母馬!」
「這樣不是更好嗎?」吉倫斯蒂恩低聲自語。
「我們非走這條路不可嗎?」吉倫斯蒂恩也策馬靠近,「我可不想帶這麼多馬車過橋。喂!鞋匠!幹嗎走這邊?大路明明通向西邊!」
「你為什麼不回去?」
「沒必要說這些。」獵魔人的語氣一點兒也不惱火。
連接懸崖兩側的橋樑看起來相當穩固。它由幾根粗大的松木搭成,溪水撞到方形橋墩上,泛起陣陣浮沫。
「你怎麼解釋荒郊野外會有一座橋?」
薇亞說了句什麼,莫名地露出擔憂的表情。
「站起來,葉!」
「看著點兒!注意!」布荷特在駕駛位上轉過身,望著身後排成縱隊的馬車,「你們離山壁太近了!留神!」
「不,大人。我年輕時是牧羊人。」
獵魔人的母馬噴了噴鼻子。
「應該……可以……」
大地顫抖起來。參差不齊的石壁邊緣在天幕下變得模糊,石壁發出沉悶的轟鳴。
「委託?」總管大臣嘆了口氣,「不,我沒什麼要委託你的。今天我們只狩獵那條龍,而這顯然超出了你的能力,獵魔人。我相信掠奪者會完成這個任務。但我有責任讓你了解些狀況。聽好:你認為怪物有好壞之分,但我和聶達米爾國王不會容忍這種不切實際的想法。我們不想聽到、更不想看到獵魔人是如何遵守原則的。別來干涉王家事務,大人,還有,別再跟多瑞加雷密謀什麼了。」
「總管大人,這是個自由的國度。」
「這座橋撐得住嗎?」布荷特在馬鞍上直起身,俯視泛沫的河水,「這裂口差不多有四十尋深。」
「你真想知道?」
「我再重複一遍,這個世界需要平衡。自然的平衡。每個物種都有其天敵,天敵又另有天敵,這個道理同樣適用於人類。你所致力的事業是摧毀人類的天敵,傑洛特,但它反而會危及我們這個早已墮落的種族。」
伴著震耳欲聾的轟鳴聲,橋塌了。他們剛剛九九藏書經過的一段橋面崩裂鬆脫,墜入溝壑,矮人的馬車也跟著落下去撞到石頭上。他們聽到馬兒恐慌而凄厲的嘶鳴。橋上的人還能勉強穩住身子,但傑洛特發現傾斜的橋面還在不斷變陡。葉妮芙呼吸沉重,咒罵連連。
「很好!」他大喊道,「再加把勁!前面路就寬了。」
「這個問題,」她答道,「還是留給人類討論吧。至於你,獵魔人,無權評斷。你只要完成自己的工作就好。」
「你瞧,」柯佐耶德指著附近最高的三座嶙峋山峰,解釋道,「那是奇瓦峰、凱斯卓峰和馬齒峰。這條大路通往一座古代要塞城鎮的廢墟,再繞過奇瓦峰通向北方,接著越過這條河的源頭。而穿過這座橋,我們能縮短這段距離。我們可以沿著山澗走到群山間的湖水那裡。如果龍不在那兒,我們可以往東走,察看鄰近的峽谷。再繼續往東,就能看到平坦的草地,還有條路直通坎恭恩,也就是您的疆土,大人。」
「昨天,你說自己對那條龍不感興趣,那你對什麼感興趣呢,獵魔人閣下?為什麼你會跟我們一起來?」
傑洛特朝下望去,在尖銳的石頭和斷橋的圓木間,在戰馬和穿著坎恭恩王國鮮艷服飾的屍體間,河水翻滾沸騰。在岩石中間,在翡翠色的透明深淵中,他看到一條巨大的鱒魚逆流而上。
「能堅持住嗎?」
「撐得住,大人。」
三寒鴉緘默不語,目光緊盯著地面。
「如你所願。說實話,對我來說,你們同樣可憎。」
起初落下的是些小石塊,沙沙地掉在痙攣不已的山坡上。傑洛特看到後方的路上出現一條黑色的裂隙。伴著震耳欲聾的碰撞聲,那塊路面隨之塌陷。
「他不太喜歡你。」多瑞加雷在傑洛特身旁插話道,「你不覺得嗎?」
吉倫斯蒂恩輕拉手中鑲著金色飾釘的韁繩,脫下青綠色的外套。
「不行……我做不到……」
「去吧,別問了。」
到了上面,葉妮芙率先站起身。
「之所以跟他們一起,因為我只是個唯命是從的魔像,只是大路上被風吹起的麻絮。我該往哪兒去?真希望你能告訴我。我有什麼目的?在這裏,至少很多人能跟我聊天。他們不會在我接近時突然停止談話。不喜歡我的人會當面告訴我,而不是在背後說三道四。我跟他們一起的原因,與我跟你去那家酒館的原因一樣。兩者並無不同。我之前沒有任何安排。這條路的盡頭,沒有任何東西在等待我。」
「他是有點誇張了。」
「打擾一下,獵魔人閣下。」他用高高在上的語氣說。
「能。」她呻|吟道,「理論上能。」
「快跑!獵魔人!讓開!」
魔法師輕蔑地笑了笑。
「傑洛特,當心!」
「我再重複一遍,」吉倫斯蒂恩憤怒地插話道,「馬車裡裝滿了軍械和食物,就是為了防止我們被困荒郊野外。最好的選擇難道不是走大路嗎?」
「德魯伊的理論,」傑洛特大聲說,「我知道。我還在利維亞時,一位老祭司長向我介紹過這套理論。可就在我們聊完的兩天後,他被鼠人撕成了碎片。我沒看出這事導致了什麼不平衡。」
「要知道,葉妮芙,我可不想活到你所謂的人類支配世界、並在自然界中獲得有利地位的那一天。幸運的是,那一天永遠也不會到來。你們會自相殘殺,會死在自己的毒藥之下,或死於黃熱和傷寒,真正會威脅你那些輝煌城市的將是污穢和虱蟲,而非巨龍。你們城中的女人雖然會年年生產,但每十個新生兒里只有一個能活過十天。是啊,葉妮芙,當然了:生育,生育,再生育。保重吧,親愛的,多生幾個孩子去吧,做這種符合自然規律的事,比浪費時間胡言亂語好得多。再見。」
「我們可以走大路,」鞋匠聳聳肩回答,「但這一來,路就遠了。看國王的表情,他已經等不及要跟那條龍較量了。他可不像咋么有耐心的樣子。」
「你看看你!」葉妮芙的臉更蒼白了,「你緊張得像個被人拆穿的放九_九_藏_書盪|女子。你是個獵魔人,這是無法改變的事實。你的職責……」
「吉倫斯蒂恩大人,你想說什麼?」
「怎麼施法?」她憤怒地沉聲咆哮,「我兩隻手都空不出來!」
「這不是走不走運的問題,傑洛特。這取決於你相信什麼,取決於你投身的事業。沒人能比……沒人能比你們獵魔人更清楚了,不是嗎?」
「沒必要道歉。」
「快!」多瑞加雷大喊。他在馬上拚命揮手,將其他滾石也化作碎屑,「快上橋,獵魔人!」
「今天每個人都在談論理想。」傑洛特喃喃道,「聶達米爾的理想是征服瑪琉爾;德內斯勒的艾克想保護全人類免受龍的威脅,多瑞加雷的理想則與他截然相反;葉妮芙由於身體改變無法實現理想而心煩意亂。活見鬼,好像只有掠奪者和矮人不需要理想,他們只想賺一筆就走,也許這就是他們吸引我的原因。」
「別擔心。」他笑著回答,「我們獵魔人就像唯命是從的魔像,只會做出理性的舉動。約束我們行為的界限清晰無誤,且不可更改。」
葉妮芙伸出手指,畫出一個法印。她喊出一句沒人能聽懂的話,一個閃著藍光的穹頂憑空出現在他們上方,石頭落在上面,如同落在熾熱金屬上的雨點般消失不見。
「葉。原諒我。」
「是嗎?」吉倫斯蒂恩面容扭曲地質問。
「你要知道,魔法師,」獵魔人不由發火了,「也許你真該親眼見見被石化蜥蜴吞掉兒子的母親,告訴她該為自己的不幸而歡欣鼓舞,因為這讓墮落的人類得到了拯救,然後看看她會怎麼回答你。」
剩下的橋面也發出碎裂聲,隨後斷裂,像鬆脫的弔橋一樣墜落。葉妮芙和傑洛特滑了下去,兩人的手指緊緊摳住圓木間的縫隙。女術士發現自己的手漸漸鬆脫,不由發出一聲尖叫。傑洛特用一隻手抓住橋,另一隻手抽出匕首,深深插|進橋縫,再用雙手握緊刀柄。他的肘關節開始刺痛,葉妮芙緊緊抓住他背上的劍帶和劍鞘。橋傾斜得更加厲害,角度接近垂直。
繩子越拉越緊,讓他們有些疼,又有些呼吸困難。葉妮芙重重地嘆了口氣。他們的身子迅速上升,刮過木製的橋面。
矮人的馬車超過聶達米爾的第二輛馬車時,撞上了幾名弓手。
「獵魔人,」三寒鴉突然問道,「我想問你個問題。」
「別再提我的職責了,葉。這場爭論已經讓我想吐了。」
「多瑞加雷,別拿我跟艾克比較。天知道你這麼比下來能得出什麼結論。」
「同意!」布荷特揚起馬鞭,他的馬車隆隆駛過木橋,「看著點後面,開膛手!看車輪是不是筆直向前。」
「他在給自己找麻煩。」她嘶聲道,「是的,沒錯!小心點兒,傑洛特。如果真到必須動手的時候,你又表現得不可理喻,可別指望我會護著你。」
「每條路的盡頭都有終點和目標。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目的。你也不例外,只是你跟別人不一樣。」
「我們要掉下去了,葉!抓緊!」
矮人的馬車隆隆駛過滿是石塊的路面,在抵達橋頭之前,馬車震動了一下,噼啪一聲翻倒在地。有根車軸斷了,一隻車輪越過橋欄杆,掉進奔騰的河水。
「葉,你能堅持住嗎?你的腳能動嗎?」
「跳上來,獵魔人!」多瑞加雷喊道。他的身子在馬鞍上搖晃,竭力穩住發狂的馬。
「此時此刻,傑洛特大人,這支隊伍里的每個人都該明白自己的位置和角色,還要服從聶達米爾國王的指示。你明白嗎?」
「閉嘴……別再動來動去……」
「我這就告訴你。最近我聽說,跟你們獵魔人達成協議很難。比如有人要獵魔人去殺死一隻怪物,獵魔人不會馬上提劍去殺怪,而要先衡量這種行為是不是合法合理。他會考慮這場殺戮是否與他的道德準則衝突,而怪物又是不是真正的怪物——好像一眼還認不出來似的——從而判斷要不要接受委託。我覺得,賺的錢太多反而讓你們有機會挑三揀四:在我那個年代,獵魔人九-九-藏-書身上沒有銅臭味,他們只會發出繃帶的味道。他們沒有絲毫的遲疑,接到委託就照辦,僅此而已。他們才不在乎要殺的是狼人、是龍,還是稅務官。只在乎工作的效率。傑洛特,你有什麼看法?」
「不清楚。」博爾奇四下打量著。
「當心!」布荷特已經到了橋對面,他大喊道,「當心!」
「我警告你,別這麼對我講話。我對你是否反胃和你嚴格受限的行為不感興趣。」
德內斯勒的艾克僵坐在馬背上,飛馳著追上矮人的馬車。要不是他下巴緊繃、臉像死人般慘白,別人還會以為這位遊俠騎士根本沒注意到砸上路面的碎石。落在隊尾的弓手們發出一陣驚叫。馬兒嘶鳴不已。
她不再掙扎,只是掛在他的後背,身子癱軟。
看到葉妮芙蒼白緊繃的臉,傑洛特突然開始同情這位魔法師了。多瑞加雷的反駁一針見血:跟大多數女術士一樣,葉妮芙無法生育,但與其他人不同的是,她對此耿耿於懷,並在別人提到時會暴跳如雷。毫無疑問,多瑞加雷知道她的弱點,可他並不清楚葉妮芙的報復心有多麼令人血冷。
一輛輛馬車在岩石路面上顛簸向前。車夫咒罵著甩響鞭子,他們緊張得身子前傾,確保車輪始終行駛在狹窄崎嶇的道路上,並與峽谷保持著相當的距離。峽谷底部就是布拉河,岩石間翻湧著白色的泡沫。
「抱歉,你說什麼?」
在他們身後,整段路面都坍塌了。山崩和聶達米爾被撞碎的馬車掀起漫天塵霧。獵魔人抓住魔法師的馬鞍帶,但他又聽到一聲尖叫。
「謝謝。」
「出了什麼事?」傑洛特踩著馬鐙站起身,「怎麼停了?」
魔法師踢踢他的馬,飛奔著加入到最前方的隊列。
「等等。」
「能堅持住嗎?」
傑洛特停下馬,讓聶達米爾的弓手們通過。在他們身後稍遠點兒,博爾奇策馬緩緩而來,再後面是兩位澤瑞坎少女護衛。傑洛特在等他們。他讓母馬與博爾奇的坐騎並排前行。二人一陣沉默。
「別客氣。」魔法師拍拍馬兒的脖頸,它被亞爾潘和矮人的叫喊聲嚇壞了。「在我看來,獵魔人,以謀殺為業令人厭惡,既野蠻又愚蠢。我們的世界需要平衡,謀殺世上的任何生物都會威脅到平衡,破壞平衡會導致物種滅絕,而我們都知道,物種滅絕會引發世界毀滅。」
掠奪者、矮人,還有吉倫斯蒂恩出現在丹德里恩身旁。傑洛特聽到布荷特含混的話音:「再等等。她要掉下去了。我們只把獵魔人拉上來就行。」
「輪到我向你提問了。」
「別打斷我的話!我必須說,你們的出現讓我感到奇怪:顧慮比狐皮外套的跳蚤還多的獵魔人;像德魯伊一樣滔滔不絕地宣稱自然失衡的魔法師;還有沉默的騎士『三寒鴉』博爾奇和他的澤瑞坎護衛——所有人都知道,澤瑞坎人會在龍的雕像前供奉祭品。這些人突然聯合起來,加入我們的狩獵隊,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在聽。」
「我能。」
「快上馬!」吉倫斯蒂恩大喊,「大人們!我們得快點過橋!」
「是山崩!快離開大道!」隊列後面的亞爾潘·齊格林用鞭子狠抽馬屁股,大喊道。
「爬上去。你得找個東西抓穩。」
傑洛特拉緊韁繩,他的馬人立而起。就在他前方,岩石滾落山坡,地面不停震顫。
獵魔人看著他,沉默良久。
傑洛特勒住馬,前路被聶達米爾的弓手擋住了。他們穿著紅黃相間的外套,擠在石路上。
「真走運。」
「葉妮芙,」多瑞加雷說,「以你的年紀和教養,說出這種胡話真令人吃驚。為什麼龍會是人類的天敵?為什麼不是受害者比龍多出百倍的其他生物,為什麼不是希律怪、巨蜈蚣、蝎尾獅、雙頭蛇怪或獅鷲獸,為什麼不是狼?」
亞爾潘的小夥子們齊聲大笑,笑得鬍子打顫。葉妮芙假裝沒聽見。
「我去前面看看。」獵魔人大聲說,「看看發生了什麼。」
「葉,」獵魔人喘息著說,「做點什麼……該死的。施展個https://read.99csw.com法術也好啊!」
多瑞加雷冷冷地看著傑洛特。
傑洛特踢踢馬腹,催促母馬來到馬車后那位總管大臣身旁。他驚訝地發現,儘管吉倫斯蒂恩身材臃腫,但他寧願騎馬,也不願坐在舒服的馬車裡。
「是巨魔。」柯佐耶德回答,「很久很久以前,它們在這兒建了橋,開始收費,誰想通過就得付它們一大筆錢。但經過這兒的人實在太少,於是巨魔收拾東西走人了,這座橋卻留了下來。」
「快點兒,傑洛特!」丹德里恩跟在矮人身後,轉過頭大喊。
「葉?」
「每次只准過一輛馬車!」吉倫斯蒂恩命令道。
有個東西順著橋面滑來,快得像條蛇。
「好,那就走吧,柯佐耶德!」布荷特做出決定,「帶上你的隊伍。按我們那兒的習慣,最勇敢的戰士要走在最前面。」
「不,利維亞的傑洛特,吸引你的不是他們。我不聾也不瞎。你掏出錢袋,不是因為聽到他們動聽的名字。在我看來,似乎……」
「這點毫無疑問,但他死扛著自己的觀點不肯讓步。說實話,不管他有什麼企圖,我都不會吃驚。奇怪的是,他也加入了這支隊伍……」
他們跑在多瑞加雷和幾個落馬的弓手身後。搖晃的橋身開始迸裂,大樑也逐漸彎曲,橋面上的人被甩來甩去。
三寒鴉清了清嗓子。
獵魔人的母馬被幾塊尖銳的石片擊中,咬緊了馬嚼子。傑洛特想跳下馬背,靴子卻被馬鐙卡了一下。他跌落下來。母馬嘶鳴著跑上晃動不已的橋面。矮人從旁跑過,大喊大叫,罵罵咧咧。
「喂!」丹德里恩在高處喊道,「你們能撐住嗎?喂!」
「你是要委託我做什麼嗎,吉倫斯蒂恩?」獵魔人粗聲粗氣地回答,「我得聽你說完,才能做決定。如果你不打算委託我,就沒必要扯這些了,你說對嗎?」
「那麼就那麼吧。」鞋匠隨口應道,「總之,過橋的路比較近。」
「閉嘴。」
「另外,」葉妮芙續道,「你發表的那些觀點,簡直是在動搖我們的職業根基。」
「現在你明白了吧。」總管大臣續道,「通常來講,最複雜的問題總有最簡單的解決方案。不要逼我動用那種方案,獵魔人。」
聶達米爾看都沒看鞋匠一眼。
橋又顫抖一陣,傾斜得更厲害了。傑洛特握住刀柄的手指漸漸麻木。
「問吧。」
「說真的,我也不喜歡多瑞加雷,這點我們觀點一致。」
「當心!」丹德里恩在上方高喊,「我們這就拉你們上來!尼斯楚卡!肯尼特!拉!用力!」
「顯而易見。」
「毋庸置疑!」丹德里恩把李子色的帽子往後推推,高聲回答,「是匹母馬騎著閹馬!難以置信!」
「快扔條繩子!」丹德里恩大喊,「你們都瘋了嗎?他們會掉下去的!」
「如果你繼續向我灌輸那些大道理,還有什麼為人類的福祉奮鬥,你就會親眼見證我說得對不對了。也別再提什麼龍是人類最可怕的天敵了。我知道的比你多。」
「你還是克制一下吧,多瑞加雷。」她答道,「至少在聶達米爾國王和掠奪者面前克制點兒,不然他們會懷疑你蓄意破壞這場遠征。只要你管住嘴巴,他們就只會把你當成無害的瘋子。如果你真想做點什麼,不等你反應過來,他們會先擰斷你的脖子。」
「我不太信得過這座橋。」
女術士看著他,露出微笑,但笑容僅僅牽動了嘴角。
「是太久了。」她皺起眉,狠狠地重複了一遍。「真不幸。但別以為你很了解我,你這雜種。該死,我怎麼這麼傻……滾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
伴著刺耳的摩擦聲,一塊巨石自山壁上脫落,徑直砸在他們身後,發出一聲悶響。傑洛特俯下身,用身體護住女術士。突然,巨石炸成了數千塊蜂刺般細小的碎屑。
繩索散發冰冷的白光,彷彿擁有生命一般蜿蜒扭動,用末端優雅地探尋著,找到傑洛特的頸項,再從他腋下穿過,結成一個松垮的繩結。傑洛特下方,女術士呻|吟著喘息起來。獵魔人原以為她會號啕大哭,可他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