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之界
八
「活見鬼！是霍洛珀爾的民兵隊和公會！」丹德里恩喊道，「他們真的繞過布拉河趕來了！沒錯，是他們！瞧啊，領頭的是柯佐耶德！」
「也許因為我愛吃獨食，亞爾潘。」
「葉！」
「我知道。不，葉，我不會去的。」
霍洛珀爾居民的馬車骨碌碌向前，就像一輛輛戰車，朝攻來的金龍衝去。
「沒什麼。」獵魔人連忙答道，「維綸特瑞坦梅斯……」
丹德里恩試圖喚醒依然不省人事的多瑞加雷，同時焦慮地打量正在審視戰場的澤瑞坎少女。傑洛特為葉妮芙燒傷的腳踝塗上油膏，再包紮起來。女術士倒吸著涼氣，低聲咒罵不停。
「哦！諸神在上！」丹德里恩敬畏地呻|吟起來，「這將是一首多麼偉大的歌謠啊，葉妮芙！」
「叫他別再沖我擠眉弄眼！」
「當然有。」
「所以你……」
「哦，是啊，」矮人笑道，「你也算是個人類，跟矮人媲美的人類。能在一位女術士身上找到共同點，真令人高興。我也愛吃獨食，葉妮芙。」
「榮耀和騎士精神並不適用於現在的情況，親愛的大人。」布荷特說。他已經穿上聶達米爾的鎧甲，一動不動地坐在石頭上，一臉憂慮的神情。「榮耀的騎士正躺在那兒低聲呻|吟。吉倫斯蒂恩大人，派艾克作為國王的騎士和臣屬上場，真是個糟糕的主意。我不敢說出罪魁禍首的名字，但我知道艾克的兩條斷腿該歸功於誰。當然了，現在也算一石二鳥：我們擺脫了沉浸於騎士傳奇、想單人獨騎擊敗惡龍的瘋子，還有想藉助前者的幫助一夜暴富的傻瓜。你知道我說的是誰吧，吉倫斯蒂恩？知道？很好。現在輪到我們了。這條龍屬於我們。屠龍的會是我們掠奪者，好處我們也要全拿。」
「空氣清新了好多。」亞爾潘大笑，「好啦，布荷特，咱們去解決那條龍。」
「亞爾潘·齊格林先生！」矮人正懸在離地兩百腕尺的懸崖邊，金龍對他說，「你在那兒找什麼？土撥鼠嗎？我沒記錯的話，土撥鼠不合你的口味。下來吧，算我求你，去幫幫掠奪者，他們需要救助。今天的殺戮已經結束了。這對所有人都好。」
「那會死人的，葉妮芙。」
丹德里恩卻沒退縮。「你到底多大年紀？兩百歲？起碼一百五了吧？可你就像……」
獵魔人悲傷地笑笑，伸出食指，輕觸葉妮芙脖頸上的黑曜石星星。
「待著別動。」他說，「我得跟那條龍談談。」
「這可能是你最後的歌謠了。」
「布荷特，」傑洛特聲音很輕，但充滿威脅，「當心。我會追你到天涯海角。」
亞爾潘展現出與身材不相符的敏捷，毫不費力地一轉身，用斧柄敲中柯佐耶德的頭。尼斯楚卡從旁靠近，順勢補了一腳，讓柯佐耶德在草叢裡摔了個嘴啃泥。
「這條路的終點是什麼？」
「二者兼有。」獵魔人心平氣和地說，「有什麼分別嗎？」
金龍露出愉快的笑容。
「傑洛特，你打算……」
「沒錯。」金龍打斷他的話，「如今的時日，如今的時代，這很有必要。被你們統稱為怪物的生物越來越感受到人類的威脅。它們不知道如何保護自己，所以需要一個守護者……比如一名獵魔人。」
「借用布荷特先生的話，管他什麼狗屁人民。」聶達米爾答道，「無論如何，瑪琉爾的王位都是我的：我在坎恭恩有三百騎兵、一千五百步兵，足以對抗他們不足千人的兵力。他們終究會承認我的合法地位。只要殺出一條血路，他們就會承認我。至於他們的公主，那頭胖母牛，我才不會跟她白頭偕老。只要借她的肚子生下我的孩子，我就可以除掉她了，用柯佐耶德大師的老辦法。我們已經說得夠多了，吉倫斯蒂恩，該執行我的命令了。」
「不。」一個低沉的聲音應道，聽起來就像吹響的黃銅號角，「是我來找你們才對！」
「少廢話，吉倫斯蒂恩。葉妮芙女士，還有尊貴的大人們，我要向你們道別了。這場遠征浪費了我太多時間，但也讓我獲益良多。我學到了不少東西。葉妮芙女士、多瑞加雷大人、布荷特大人，感謝你們和你們的每一句話。也感謝你，傑洛特大人，感謝你的沉默不語。」
「我怎麼看有什麼要緊？傑洛特，我是個詩人。我的看法有絲毫重要之處嗎？」
「傑洛特。」
「這就是你想說的？」
「把它砍成碎片！」柯佐耶德抓著車夫的肩膀大喊，「把它砍到一口氣都不剩，朋友們！別後退！」
傑洛特轉過身去，用緩慢的動作將胸前的劍帶又勒緊兩個孔。他抬起右手，確認劍柄的位置是否合適。詩人瞪大眼睛看著他。
「別殺它……盡量。」
「快畫法印！我受得了！」
「澤瑞坎人！」獵魔人大叫，想要奮力掙脫繩索。
「你自己用咒語殺它嘛。」
「謝我幹嗎？」
「關於什麼的？」
「不對！」鞋匠柯佐耶德撲倒在國王腳邊，而國王似乎仍九_九_藏_書在凝望遠方的地平線。「國王陛下！請少安毋躁，等我們霍洛珀爾的小夥子們出現。您的等待會得到回報。讓這些傲慢的傢伙見鬼去吧。指望那些值得您依靠的勇者，別管這些吹牛大王！」
「我盡量。」
「嗚呀呀呀！」布荷特大吼，催促馬兒向前，狂亂地舞起長劍。龍轉過身子，肚皮貼向地面，像蝎子似的翹起尾巴，但它掃倒的並非布荷特，而是從側面攻來的尼斯楚卡。尼斯楚卡咣當一聲倒在地上，馬兒嘶鳴起來。布荷特縱馬飛馳而過，長劍用力劈砍，可金龍老練地躲過寬闊的劍刃。前沖之力使得布荷特從金龍身旁掠過。它扭動身體，用後腿站起，前爪拍向開膛手，真把他的坐騎開了膛，又揮出一爪劃開騎手的大腿。布荷特在馬鞍上身體前傾，努力控制住馬，又用牙齒咬著韁繩，再次發起衝鋒。
「請原諒我的冒失和坦白，葉妮芙。你的想法全寫在臉上，我甚至不用讀心。你和獵魔人，你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但你們不會有結果的。沒有。我很抱歉。」
「真是難以置信。」多瑞加雷喃喃道，「難以置信……」
「我知道。」葉妮芙的臉色有些發白，「我知道，維綸特瑞坦梅斯。但我還是相信，可能性是沒有界限的，或者說，界限還很遙遠。」
他看著她，她的雙眸就像從前那樣溫暖。他低下頭，吻住她的雙唇。她的嘴唇柔軟發燙，帶著渴望，就像從前。
隨後一片寂靜，只有倖存的霍洛珀爾民兵偶爾發出呱呱、嘎嘎和唧唧的叫聲。
他做了最壞的打算：傾瀉的火焰，劈來的閃電，雨點般撲面而來的拳頭，辱罵與詛咒。但什麼都沒發生。他抬起頭，驚訝地發現她的嘴唇在微微顫抖。葉妮芙緩緩轉過身。傑洛特有些後悔自己說出的話。也為他們之間萌生的感情而後悔。最後的一絲可能性，像魯特琴弦一樣斷了。他瞥了眼丹德里恩，看到吟遊詩人迅速扭過頭去，避開了他的目光。
「親愛的魔法師，」布荷特用通情達理的語氣說，「我們可以達成協議……」
「我明白。」
金龍終於將漁網撕成碎片。它一躍而起，拍打雙翼，大聲咆哮，像利箭一般追向逃脫了大屠殺的柯佐耶德。鞋匠跑得跟瞪羚似的，可金龍比他更快。傑洛特看到它嘴巴張開，獠牙如匕首般鋒利閃亮。他轉過頭去，卻聽到一聲令人血凝的慘叫，然後是可怕的嚼咬聲。丹德里恩低呼一聲。葉妮芙的臉色蒼白如紙，她扭過頭，彎下腰，在馬車旁吐了一地。
「謝謝，丹德里恩。」
「為了我。我要這條龍，我要它的全部，我要它只屬於我。」
「葉……」獵魔人悲傷地嘟囔著，用肩膀擦去耳朵上的口水。
「哦，見鬼！」丹德里恩驚呼道，「傑洛特，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
「嗯？」
「儘管試試，布荷特。你可以讓我找點樂子。」
小龍用渾圓的肚皮貼著地面，猶豫而蹣跚地靠近馬車。它唧唧叫著，用後腿站立，展開雙翼。它突然湊上前去，依偎在女術士懷裡。葉妮芙倒吸一口冷氣，露出困惑的神色。
「賊樣混好。」他咬著韁繩，含混不清地答道，「偶希望里也尊北好了，怪偶！」
「國王想幹嗎？」布荷特倚著巨劍，惱火地回答，「國王本人也想親手對抗那條龍？還是你，忠實的總管大臣閣下？你想把你的大肚子塞進鎧甲里，然後親自上陣！幹嗎不呢？歡迎你上場。我們很期待你的表現，閣下。艾克想用長槍刺穿那條龍時，吉倫斯蒂恩，你就已經盤算好了。你們想拿走一切，而我們什麼都得不到——哪怕它背上的一小片金鱗。現在，太遲了。睜眼看看吧，已經沒人願意為坎恭恩王國而戰了，你也找不到艾克那樣的傻瓜了。」
「說實在的，」葉妮芙湊近他，「一點都沒有。原則可以逾越，恐懼可以戰勝。殺了這條龍吧，傑洛特。為了我。」
多瑞加雷低下頭，濃稠的鮮血從他的鼻子緩緩流到肚子上。
「依我看，」詩人諷刺道，「你肯定用了一整桶曼德拉草藥膏，葉妮芙。你的皮膚就像十六歲的少女。讓我直起雞皮疙瘩。」
「我們掛在橋上時，」她繼續道，「你對我提過要求。儘管發生了那些事，我還是答應你。」
葉妮芙伸長脖子唾了他一口，可惜失了準頭。
「有事嗎？」
矮人的鬍鬚在風中飄揚，朝山石飛奔而去，小短腿居然跑出了驚人的速度。金龍沒追他們。它靜靜地坐著，掃視四周。尼斯楚卡在坐騎身下扭動大叫，布荷特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開膛手像螃蟹一樣橫著挪動，蹣跚退到岩石后躲避。
薇亞站在葉妮芙身前，雙腿岔開，臉上掛著壞笑。澤瑞坎少女拔出軍刀。臉色蒼白的葉妮芙抬起腿。
女術士皺起眉頭。
「你覺得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你呢，丹德里恩，你有什麼看法？」
「為了你？」
「九*九*藏*書的確。」丹德里恩輕聲對傑洛特說，「他真的學到了很多。」
「閉嘴，布荷特。我再重複一遍：別碰這條龍。到別處去找活兒干吧，別再來了。」
「葉，跟我一起？我以為……」
「手術既複雜又昂貴，但用一條金龍交換的話……傑洛特？」
「關於巫師多瑞加雷大師如何成功趕走一群強盜，阻止他們殺死碩果僅存的金龍。別動，布荷特！亞爾潘，把你的斧子拿開！葉妮芙，一根指頭都別動！滾吧，你們這群雜種，我奉勸你們跟著國王回去，就像獵犬跟著主人那樣。帶上你們的馬和馬車。我警告你們：不管是誰，哪怕多做一個動作，那人就會化為一股輕煙，只留下沙土裡空蕩蕩的腳印。這可不是說笑。」
「管他什麼狗屁約定。」
「我也不想這樣。」丹德里恩大聲說，又朝身子半裸、春光無限的女術士望去，「就因為她，我們才會被抓。他們會割斷我們的喉嚨，還會強|奸她。可她的年紀……」
布荷特用牙齒咬住韁繩，雙手握住長劍。
「閉嘴，丹德里恩。」獵魔人喝道。
葉妮芙沉默不語。隨後，她皺起眉頭，踢開草地上的一塊卵石。
「閉嘴，你這婊子養的！」女術士罵道。
「那瑪琉爾呢？與公主的聯姻呢？」總管大臣沒有放棄，他擰著雙手說下去，「還有王位，陛下？人民相信……」
「變成任何形態。」獵魔人幫他說完，「甚至包括人形。我聽過，但我以前不相信。」
「傑洛特！」葉妮芙突然大叫。她將被綁住的雙腳伸到馬車下，靠近獵魔人被反綁的雙手，「伊格尼法印！燒斷我的繩子！能摸到嗎？快燒斷它，該死的！」
「陛下……」
「葉？」
多瑞加雷冷哼一聲，轉身面向葉妮芙和掠奪者，又指了指正在遠去的王家旗幟。
「薇亞，」獵魔人說，「你是對的。」
包紮完畢，傑洛特站起身。
葉妮芙的手突然往前一指，多瑞加雷周圍的地面立刻爆出一團碧藍色的火焰，碎石和泥土四下飛濺。魔法師步履蹣跚，被火焰包圍。尼斯楚卡趁機跳過去，一拳打在他臉上。多瑞加雷跌倒在地，魔杖射出一道紅色電光，打在岩石之間。開膛手肯尼特突然出現在身側，踢了倒霉的魔法師一腳。他正想再補一腳，獵魔人已經擋在他們中間，推開開膛手，拔劍出鞘，朝肯尼特胸甲和護肩的空隙筆直刺去。布荷特用劍擋下這一擊。丹德里恩想絆倒尼斯楚卡，但沒能成功。尼斯楚卡抓住詩人五顏六色的外衣，一拳打在他兩眼之間。亞爾潘·齊格林迅速繞到丹德里恩身後，用斧柄打中他的膝蓋後部，讓他摔倒在地。
金龍咆哮起來，烈焰裹挾煙雲湧向天空。霍洛珀爾民兵跳下馬車，朝金龍衝去。巨龍再次咆哮起來，聲音嘹亮又絕望。
「住手。」三寒鴉博爾奇制止道。他坐在一塊石頭上，把幼龍抱在懷裡，顯得冷靜而又歡快。
「抓住他，夥計們！」亞爾潘·齊格林大聲說，「抓住那個婊子養的臟鞋匠！上啊，尼斯楚卡！」
三輛大馬車載著手持武器的人來到平原上。他們分散開來，包圍了金龍。
霍洛珀爾的偵察兵跟在他身後。矮人們一邊丟石頭，一邊哈哈大笑。
幼龍用爪子勾住三寒鴉的前臂，頭蹭上他的脖子，享受他的撫摸。
金龍的尾巴劃破空氣，掃開所有撲上前來的矮人。然後它迎向布荷特，順便狠狠碾過剛想爬起身的開膛手。布荷特轉過頭，引著坐騎避讓，但金龍這次速度更快、動作更敏捷。它狡猾地截住從左邊攻來的布荷特，擋住他的去路，並用尖利的前爪擊中他。馬兒人立而起，側翻倒地。布荷特從馬鞍上飛了出去，長劍和頭盔紛紛掉落。他仰天栽倒，腦袋撞上一塊巨石。
「天哪！」布荷特驚呼道，「我的忍耐已經到頭了。我可不想被人當成傻子。開膛手，去把馬車的馬卸了。看來我也得動用不那麼傳統的武器了。有人要倒霉了，親愛的大人們。我不會指明是誰，只想說，是個卑鄙的女術士。」
「這條龍的速度快得驚人，人類沒法擊倒它。」
魔法師從貂皮夾克里掏出魔杖。
龍垂下頭顱，將一隻唧唧叫的灰色小東西輕輕推向馬車。隨後它用尾巴抽打地面，高聲咆哮，像一支利箭那樣縱身撲向霍洛珀爾人。
「陛下，」吉倫斯蒂恩道，「陛下，請您下令吧。」
北邊峽谷傳來了回應：一陣刺耳的戰吼。
「他果然是最美的。」
「上馬車！」柯佐耶德大喊，「上馬車，朋友們！用馬車碾碎她們。」
傑洛特旋身躲開布荷特的劍鋒，同時朝靠近他的開膛手揮出一劍，斬開對方手臂上的鐵制臂環。開膛手向後一躍，摔倒了。布荷特哼了一聲，像揮舞鐮刀一樣揮動長劍。傑洛特跳起來，躲過破空的利刃，劍柄在布荷特的胸甲上敲了一下，又收回劍來，攻向布荷特的臉頰。布荷特無法格擋，於https://read.99csw.com是仰面朝後倒去。獵魔人只一躍，便逼近對手身前……就在這一瞬間，傑洛特突然覺得大地在顫抖，雙腳站立不穩。眼中的地平線變成了豎直的。他徒勞地試著用手畫出保護法印，但還是重重地倒向一旁，劍從麻木的手中滑出。他聽到自己脈搏跳動的聲音，還有連綿不絕的嘶嘶聲。
他們朝金龍走去。在傑洛特的攙扶下，葉妮芙用指尖捏起裙擺，行了個非常正式的屈膝禮，好像覲見一位國王。
「劍就是劍，丹德里恩，當它出鞘時……」
「不，你來殺。我會用咒語阻止掠奪者等人，不讓他們妨礙你。」
「趁咒語還能維持，把他們綁起來。」葉妮芙在遠處的高地上大喊，「三個都綁起來！」
「我們現在沒時間。」布荷特伸手摸她，引來矮人們一陣竊笑，「但你不會等太久，女術士。等解決了那條龍，我們可以一起找點樂子。夥計們，把她綁到車輪上。兩隻手都綁緊，連一根指頭也別讓她動。你們不準隨便碰她，該死的。誰在屠龍時表現最好，誰就可以優先處置她。」
布荷特確認了一下周圍的情況。尼斯楚卡和開膛手從兩側緩緩包圍巨獸，動作從容冷靜。亞爾潘·齊格林和他的小夥子們等在後方，舉起斧頭。
金龍輕巧地一躍，避開為首的馬車，卻發現自己被困在隨後的兩輛馬車之間，一張系著繩索的雙層大漁網朝它迎頭扣下。金龍被網子纏住，跌倒在地。它掙扎一陣，又蜷成一個球，再猛地蹬開雙腿。漁網頓時被它撕碎。頭一輛馬車掉頭返回，又撒出一張網，這下它徹底無法動彈了。另兩輛馬車作了個U型轉彎，再次沖向金龍，越過坑窪的地面，顛簸向前。
「閉嘴，丹德里恩。」多瑞加雷喊道，「快看那邊！他們要抓住它了！願他們所有人都染上瘟疫！」
「就是它。」維綸特瑞坦梅斯抬起前臂，幼龍嚇了一跳，唧唧叫著，「它就是我的終點，我的目標。多虧了它，利維亞的傑洛特，我才能證明可能性的界限並不存在。你也會在某一天找到類似的目標，獵魔人。即便異類也有活下去的資格。再見了，傑洛特。再見了，葉妮芙。」
「有個人能幫我。顯然……你知道我在說什麼……變化並非不可逆。還有機會。我仍然可以……你明白嗎？」
「你會後悔的！」鞋匠趴在地上，朝他們大喊，「你們全都……」
「丹德里恩，」多瑞加雷又吐出幾口血，「嚴肅點兒。」
「燒斷繩子！」她哀號道。
「是啊，很多。」傑洛特看向金龍所在的小丘，它垂下三角形的腦袋，正用分叉的紅舌舔著草地上的什麼東西，「但我可不想當他的臣民，丹德里恩。」
在一名矮人的幫助下，穿著沉重鎧甲的布荷特費力地爬上馬。尼斯楚卡和開膛手早就等在坐騎上，腰間配著長劍。
「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在乎死人了？你只要對付那條龍就好，其他人交給我。」
「葉妮芙，」矮人責問，「為什麼？」
「那你想聽什麼，葉妮芙？」
「可我看不見！」傑洛特抗議道，「葉，我會燒傷你的！」
「傑洛特，薇亞想告訴你：她永遠不會忘記『沉思之龍』的浴盆。她希望還能再見到你。」
「不怪你運氣差。」丹德里恩哀號道，「見鬼，是我讓你惹上這些破事兒的。」
「閉嘴！」布荷特擦去胸甲上的一塊銹跡，冷冷地命令道，「閉上你的嘴，鄉巴佬，不然我會讓你閉嘴，讓你被自己的牙齒噎死。」
「葉妮芙，」獵魔人冷冷地回答，「我實在不明白，你幹嗎要那條龍？它的黃色鱗片有那麼吸引人嗎？你從來沒受過貧窮的困擾：你家財萬貫、遠近聞名。所以到底為什麼？別再跟我提什麼職責，算我求你了。」
他撕開她束腰外衣的領口，又扯掉她的襯衫。葉妮芙套著馬籠頭，只能用含糊的叫聲咒罵他。
女術士又行個屈膝禮，身子緊貼傑洛特的肩膀。維綸特瑞坦梅斯站起身，看著她，臉色十分嚴肅。
葉妮芙咬著嘴唇，再次抬起腿。伴著高處傳來的振奮人心的樂聲，那輛毛茛黃色的馬車變成一團同樣色彩的煙霧：所有乘員都頭暈目眩地倒在草地上，壯觀地壘成一堆。
她摟住他的肩膀。
「它……它很美，傑洛特。」
薇亞和蒂亞坐在馬鞍上，向他們揮手道別。
葉妮芙齜牙咧嘴，也站了起來。
「你才真是狗娘養的。」亞爾潘·齊格林答道，「雖然這麼說等於侮辱狗。滾開，你這寄生蟲！」
「多瑞加雷。」葉妮芙嘶聲道。
「真讓我吃驚。」掠奪者同樣輕聲回答，「如果我是你，就會乖乖閉嘴。我了解你的實力，不會輕視這種威脅。你讓我別無選擇，只能殺了你，獵魔人，但我們會遲些料理你。尼斯楚卡、開膛手，上馬。」
「在你們的語言里，我的名字是『三隻黑鳥』的意思。」博爾奇解釋道。https://read.99csw.com
「等一下。」葉妮芙抬起手臂，「你們誰也解決不了……你們可以原路返回了。現在就走。你們，所有人。」
澤瑞坎少女在民兵隊中殺出一條血路，就像熱刀子切進黃油，身後留下一具具殘破的屍體。她們跳下馬，朝被困的金龍奔去。有個民兵試圖阻截，頓時身首異處。另一個用乾草叉刺向薇亞，澤瑞坎少女雙手揮刀，自下而上將對方從會陰到胸骨整個剖開。其他人見狀拔腿就跑。
「見鬼，我夠嚴肅的了。」
「傑洛特，在草地上蠕動的小東西是什麼？」葉妮芙問。
她們騎在全速賓士的駿馬上，自峽谷中現身，金色髮辮在風中飛舞，刀刃閃閃發光……
幼龍唧唧叫著，拍打雙翼。
「那我們的約定呢，布荷特？」總管大臣大聲問，「我們的約定呢？」
「既然這樣，那我告訴你，傑洛特。每次我見到爬行動物，比如蛇或蜥蜴，都覺得噁心和害怕。它們太可怕了……可這條龍……」
「職業風險。」傑洛特輕聲道。
「別以為了。」
他俯下身子，動作迅疾，快如閃電。一顆不知從哪兒飛來的金屬球劃破空氣，狠狠砸中葉妮芙的額頭。沒等女術士反應過來，開膛手和尼斯楚卡已經抓住她的雙臂，而亞爾潘用一根繩子綁住她的腳踝。女術士憤怒地咆哮起來。亞爾潘手下一個小夥子從後面制住她，把一副馬籠頭套在她頭上，勒緊，讓她無法開口呼叫。
「也許還小，但它不傻。」丹德里恩雖被五花大綁，還是竭力扭動身子，「瞧它的小腦袋靠在哪兒。見鬼，我真想跟它換個位置。嘿！小傢伙！你該逃跑才對。她是葉妮芙，龍之剋星！還有眾位獵魔人！好吧，實際上只有一位獵魔人……」
「不要殺葉妮芙女士。」博爾奇，同時也是金龍維綸特瑞坦梅斯續道，「已經沒有必要了。另外，我們還得感謝葉妮芙女士無價的幫助。放開他們，薇亞。」
岩石圈后探出一張閃閃發亮的金色長嘴，隨後是由尖刺保護的細長脖頸，再後面是長著利爪的指掌。有著垂直瞳孔、看起來不懷好意的爬行類眼球正從高處打量著下方。
「那為什麼變成人類？為什麼變成博爾奇，還佩戴三隻黑鳥的紋章？」
「兩條腿都斷了，」葉妮芙用亞麻布擦擦手，「脊椎肯定也受了傷。盔甲後部開裂，像被攻城槌撞到一樣。他的腿是被自己的長槍砸斷的，短時間內沒辦法騎馬，恐怕以後也回不到馬背上了。」
「它喜歡你。」傑洛特喃喃道。
「因為你的原則，」女術士惡狠狠地笑問，「還是出於常人的恐懼感？這是你唯一保留的人類情感吧。」
「別死盯著我了！」女術士弄鬆了馬籠頭，沖傑洛特大喊。她在繩索下像蛇一樣徒勞地掙扎，想遮住裸|露的身體。傑洛特順從地移開視線，但丹德里恩沒有。
詩人彎下腰，把魯特琴輕輕靠在石頭上，然後直起身。
「你被困在網裡了，小魚兒！」柯佐耶德大喊，「我們這就把你開膛破肚！」
「什麼命令？」他緩緩開口，「你終於想到問我了，吉倫斯蒂恩，而不是以我的名義替我作決定？我很欣慰。希望你能保持下去，吉倫斯蒂恩。從現在起，我要你保持沉默與順從，這就是我的第一條命令。把所有人召集起來，叫他們把德內斯勒的艾克放到馬車上。我們回坎恭恩。」
血肉燒焦的氣味令人再也無法忍受時，繩索終於燒斷了。多瑞加雷發出一聲怪叫，昏厥過去，身子靠著車輪軟軟癱倒。
「秩序與混沌。」維綸特瑞坦梅斯笑道，「傑洛特，還記得嗎？混沌代表侵略，秩序代表對抗侵略。傑洛特，難道我們不該前往世界的盡頭，去對抗侵略與邪惡嗎？尤其是報酬足夠驚人時——比如現在。我說的就是那條母龍米爾加塔布雷克的寶藏。她在霍洛珀爾附近被人下毒，於是召喚我前來，幫她消滅威脅到自己的邪惡勢力。在德內斯勒的艾克被抬下戰場不久，米爾加塔布雷克就飛走了。她趁你們辯論和爭吵時逃走了，把寶藏留給了我，換句話說，是給我的報酬。」
「是那條龍保護的東西。」獵魔人答道，「最近才在北部峽谷的洞穴里孵化出來。它是被柯佐耶德下毒的母龍的子嗣。」
「對。」
「太離譜了！這是蔑視宮廷！」吉倫斯蒂恩跺著腳說，「聶達米爾國王……」
「什麼？」布荷特不懷好意地眨眨眼，「親愛的女術士，請問你在說什麼？」
傑洛特照做了。他感到手指一陣刺痛，在女術士腳踝上方畫出伊格尼法印。葉妮芙扭過頭去，咬著外套的領子，壓住呻|吟。小龍雙翼靠在她身上，唧唧叫個不停。
「滾開！快滾！去找那個鞋匠吧。」葉妮芙重複道，「你們所有人。我會親手對付那條龍，不用什麼傳統武器。你們離開前應該感謝我。要不是我，你們就會嘗到獵魔人那把劍的滋味了。快走吧，布荷特，在我發火之前。我警告你們：我懂得九九藏書一條咒語，揮揮手就能把你們都閹了。」
一個灰綠色的小東西倚在金龍的爪邊，拍動蝙蝠似的翅膀。獵魔人盯著它。
「我準備好了。」金龍答道。它弓起背脊，尾巴挑釁地在空中晃了晃。
聶達米爾百無聊賴的表情突然消失了。年輕的國王怒視著總管，長雀斑的鼻子也皺了起來。
「把這些狗娘養的捆起來幹嗎？」柯佐耶德走過來插嘴道，「這些叛徒，直接殺了才最好。」
「你能變成任何形態？想變什麼都行嗎？」
「很好。」布荷特嘟囔道，「該去找那條龍了。」
「三寒……維綸特瑞坦梅斯……」獵魔人開口道。
「我留下。你剛才說什麼來著？可能性的界限？講好了，我要把它作為新歌謠的主題。」
「嘿！」丹德里恩拚命掙扎，整輛馬車都搖晃起來，「那是什麼？那兒，快看！」
獵魔人沉默不語。
「都沒關係了，傑洛特。」
這條美|腿施展的咒語不算太成功。第一輛馬車和車上所有人都染成了毛茛草似的黃色，而霍洛珀爾的戰士們被殺意沖昏了頭腦，根本沒注意到。咒語對第二輛馬車更奏效些：所有乘員立刻變成長滿疙瘩的大青蛙，滑稽地呱呱叫著，四散奔逃。少了車夫，馬車很快翻倒在地。拉車的馬掙脫挽具，歇斯底里地嘶鳴著，消失在遠方。
「我在戰場上等不及了。」金龍維綸特瑞坦梅斯掃視眾人，解釋道，「於是冒昧地過來。看來，願意跟我交戰的對手越來越少了。」
第三輛馬車的輪子變成了方的：馬兒人立而起，馬車轟然倒下，霍洛珀爾民兵紛紛被甩出。憤懣未消的葉妮芙再次抬腿，又施展一個咒語，把民兵們變成形形色|色的動物：烏龜、鵝、千足蟲、粉紅火烈鳥或乳豬。兩位澤瑞坎少女繼續殺戮殘餘的敵人，手法老練、有條不紊。
「傑洛特，我們可敬的祖先第一次見面時是個什麼情形，我不太清楚。但我知道，對龍來說，最可憎的就是人類。人類會喚醒龍族本能而不合情理的憎恨。不過我是個例外。對我來說……你是個相當不錯的人。再見了。」
「陛下，」吉倫斯蒂恩問，「為什麼？那條龍就在那兒，聽憑您發落。陛下，您忘記您的野心了嗎？」
「聶達米爾國王已經走了。」多瑞加雷說，「他不會再通過吉倫斯蒂恩發號施令了，因為他終於找回些常識。能跟你同行真是太好了，丹德里恩。希望你現在就開始創作歌謠。」
「現在呢，葉妮芙？」布荷特大呼小叫地朝她走去，「你兩隻手都不能用了，想怎麼閹了我？」
柯佐耶德見肯尼特和尼斯楚卡朝他走來，立刻躲進霍洛珀爾的偵察隊里。
薇亞來到傑洛特身邊，對他耳語，撫摸他的肩膀。金龍大笑起來。
多瑞加雷和傑洛特頭暈目眩，動彈不得，只能任人綁住手腳，再被捆到馬車上。他們一言不發，不再抵抗。丹德里恩咒罵著掙扎一番，結果挨了幾拳，仍被五花大綁起來。
「我跟你一起，傑洛特。」她拉住他的手，「可以嗎？拜託了，傑洛特。」
並非幻象消失時那種模糊的漸變，一切就在眨眼間發生。片刻之前，那兒還站著一位捲髮騎士，身穿綉著三隻黑鳥的束腰外衣，而眼下，只有一條金龍，正優雅地伸長纖細的脖頸。金龍點點頭，伸展雙翼，翅膀在陽光下閃耀璀璨的金光。葉妮芙長出一口氣。
「跑，小夥子們！跑到山裡！」亞爾潘·齊格林的叫喊聲淹沒了尼斯楚卡的哀號——後者仍被自己的馬壓在身下。
女術士的面孔因痛苦而扭曲，她坐直身子，抬起一條腿，發出一聲滿懷憤怒和痛苦的吶喊。傑洛特脖子上的徽章彷彿活物一般顫抖起來。葉妮芙挪挪屁股，腳尖指向霍洛珀爾民兵隊的馬車，高聲念出一句咒語。空氣顫抖起來，充斥著臭氧的味道。
「沒錯。」獵魔人冷靜地答道，「可能性的界限是存在的。我已經受夠這些了。你打算怎麼做，丹德里恩？留下來，還是跟聶達米爾的軍隊一起走？」
「口無遮攔！」柯佐耶德大喊，「等我們的人從霍洛珀爾趕來，我倒要看看你想怎樣。在他們看來，你……」
他們看到，東部峽谷掀起一股龐大的塵雲，繼之以叫喊聲、車輪聲和馬蹄聲。金龍抬頭看去。
「怎麼？」
「我的野心？」聶達米爾若有所思地重複道，「我現在沒有什麼野心。要是繼續留在這兒，恐怕以後也不會再有了。」
「你盡量。」
「你知道嗎，傑洛特？」丹德里恩揉著麻木的雙手，喃喃道，「你知道嗎？有首古老的民謠，講一條金龍。金龍可以……」
「我聽著呢，利維亞的傑洛特。」
「那可不行。我正極度渴望創作一首關於乳|房的歌謠呢。請別打擾我。」
「太遲了，葉。我們已經從橋上下來了。儘管發生了那麼多事，但我已經不在乎了。」
柯佐耶德可沒傻等著。他跳起來，朝東面的峽谷一路飛奔。
「什麼意思？」葉妮芙不安地眨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