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之碎片
二
「嗯？」
「怪名字，跟這噁心的鬼地方完全不搭。」
「不知道。是精靈語？」
「一切順利嗎？」她問，「這次是什麼？」
「沒什麼，傑洛特。」她吻了他，「沒什麼。」
「海水。換換口味。」
鳥兒偏偏頭，黃眼睛定格在獵魔人身上。
他突然覺得很冷，藥劑令他劇烈顫抖。他的脖子變得僵硬，胃裡翻江倒海，幾欲作嘔。他低聲咒罵一句，癱倒在床上，但他仍然凝視著葉妮芙。
「所以啊……」女術士推開瓶瓶罐罐，「即便在城市裡，獵魔人也能找到工作。我想，你終於能在某個市鎮里定居了，傑洛特。」
「葉，那是什麼？哪兒弄來的？」
「我們離開這兒吧。我對這地方有不祥的預感。這座城讓我不舒服。」
一如既往，只要聽葉妮芙提起伊斯崔德，傑洛特就會皺起眉頭。獵魔人再也忍受不了她成天誇讚伊斯崔德了——即便伊斯崔德是對的。
葉妮芙展開雙臂，施展咒語，手指飛快地打出繁複的手勢。一股強風吹進窗戶，涼爽而潮濕，百葉窗發出咔嗒咔嗒的響聲，一個不規則綠色球體驟然出現，呼嘯著飛進房間，掀起一陣塵灰。浴盆里泛起水沫，起伏不定，拍打著盆緣，又濺到地板上。女術士回到鏡子前。
獵魔人很快意識到，他又一次高估了自己對藥劑的抵抗力，以及它們對身體的副作用。
「是啊，明天就去。問這幹嗎？」
她將頭貼在他胸口，感受到平緩而有節奏的呼吸。
「葉？」
「我們什麼時候上路？」
她挨著他躺下，但沒吹滅提燈。她沒法在黑暗中入睡，所以從hｔtｐｓ://rｅaｄ.９9ｃsｗ.ｃom不熄燈。不管夜燈還是蠟燭，她總讓它們一直亮著。一直。這是她的又一個怪癖。葉妮芙的怪癖數不勝數。
「戰鬥前我必須喝藥水。」
女術士將桌上的瓶瓶罐罐推回原位，梳子收進一隻小盒，合上三聯鏡。
黑色的茶隼棲在鹿角上，拍打翅膀，彎彎的鳥喙噼啪開合。葉妮芙扭過頭去，無比悲傷地嘆了口氣。
女術士關上窗子。
「腐食魔。」女術士從陣容可觀的瓶瓶罐罐中又挑出一隻小瓶，拔出軟木塞，丁香和醋栗的味道充斥了房間，「你瞧，即便在城裡，獵魔人找活兒也相當容易，你根本不用去荒郊野嶺遊盪。伊斯崔德主張：一種森林或沼澤生物滅絕之後，總會有另一種取而代之，而全新的變種會適應人類創造的環境。」
「獵魔人，」葉妮芙親吻他的臉頰，低聲說道，「你真是沒有半點浪漫情調。我……我喜歡精靈的傳說：它們很美妙。可惜人類卻沒有類似的傳說。沒準有一天，人類也會創造出傳說吧？可人類的傳說會是什麼樣子呢？看看周圍吧，你能見到的一切都沉悶而模糊。甚至那些生於美好的事物也會變得沉悶、平庸，就像人類循規蹈矩、單調乏味的生活節奏。哦，傑洛特，當個女術士並不容易，但跟凡人相比……傑洛特？」
「葉。」
他看著她的嘴唇。她的嘴角不自覺地露出笑意。他很清楚這微笑：其中的得意多於幸福。但他從沒問過她為什麼笑。他知道她不會回答。
「跟伊斯崔德一起？」
也許不是因為藥劑，他心想，也許是因為戰鬥帶來的疲憊感，還有一直存在的死亡威脅。我已對疲憊感習以為常，所以經常遺忘。而我的身體雖然經過強化，卻仍無法與之長期對抗。平時感到疲憊很正常，可現在就太不是時候了。真該死……
九*九*藏*書
「那就從浴盆里出來。」
「你明天要去見伊斯崔德？」
「那又怎樣？」
「腐食魔，跟預想的一樣。」傑洛特脫下靴子，甩開衣服，一隻腳伸進浴盆，「見鬼，葉，太涼了。就不能弄熱些嗎？」
她依偎在他懷裡，扭動身子，方便自己脫下睡袍。她的裸體令他愉悅。觸到葉妮芙赤|裸的肌膚，傑洛特的脊背一如既往地顫抖起來，手指也陣陣酥麻。他的唇溫柔地貼上她渾圓而精緻的雙乳。她的乳尖十分蒼白，但很堅挺，清晰可辨。他將雙手插|進她糾纏的長發，品味著丁香與醋栗的甜香。
「看來沒事。」她說，「在藥水讓你倒下之前，還是先躺下吧。那些葯很危險，早晚會要你的命。」
「睡吧。」她輕聲說，「睡吧，傑洛特。」
「我想檢查一下。」她說，「說不定腐食魔傷到了你。」
「伊斯崔德是對的。」葉妮芙用丁香和醋栗提煉的藥水按摩雙頰和眼瞼，「你自己也見過：下水道和地窖里的偽鼠、垃圾堆里的腐食魔、髒水渠和排水溝里的盔魚，還有磨坊池塘里的巨型軟體動物。簡直是種共生現象，你不這麼認為嗎？」
「喝了藥水還能感覺到？別逗我笑了。除非骨頭刺穿皮膚，再刮到什麼東西，否則你什麼都read.99csw.com感覺不到。而腐食魔會讓你得病，比如破傷風和敗血症。我必須給你做下檢查。轉過去。」
「要它幫我做點事。」她冷淡地回答。
「不算太難。」
「艾德·金維爾——你知道這座城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嗎？」
「婊子養的，你他媽染瘟疫啦？」樓下傳來一聲怒吼，「找不著地方倒尿嗎？讓虱子活啃了你算了！啃到你死！」
「沒錯。」
「沒錯。意思是『冰之碎片』。」
「洗好沒，傑洛特？」
「不能。」女術士答道。她將臉湊近鏡子，用滴管往眼睛里滴了些什麼。「那個法術很耗精力，而且讓我想吐。不管怎麼說，喝完藥劑，冷水對你有好處。」
「別再問這個了。」葉妮芙用力拽拽鴨絨被，「我們來這兒才三天，可你已經問三十遍了。我告訴過你：我在城裡有事要做。」
「這不難。」女術士站起身，打開窗子，「你要海水還是淡水？」
「什麼？」葉妮芙轉過身，「哦，它啊！一隻茶隼。」
「嘿！」她輕聲道，「你喝了葯……」
提燈閃爍著光芒。牆裡有老鼠在抓撓，衣櫥里的甲蟲發出有節奏的沙沙聲。
「這是魔法茶隼。我創造的。」
敞開的窗外傳來一聲噪音，是木頭斷裂的脆響，還有個含糊的假聲在厚顏無恥地唱一首粗俗的流行歌謠。
傑洛特沒再追問，因為他知道，葉妮芙不會回答。
女術士翻過身，輕撫他的臉頰，又拂開他的髮絲。她的手指往下滑去，觸到他脖子上硬邦邦的傷疤。
「好了。」
「嗯？」
葉妮芙沒起身，只是不經意地揮揮手，施展一個咒語。浴盆里的read.99csw.com水，連同灑在地板上的和傑洛特身上那些，結成一個半透明的水球，呼嘯著飛出窗外。隨後是響亮的一聲「嘩啦」。
「不怎樣。」她吃吃地笑，像個小女孩。
他感到提燈照在身上的溫暖，還有她的頭髮不時的愛撫。
「造它幹嗎？」
「不幹嗎。」
他嘆了口氣，抱住她，毫不掩飾自己的目的。
「葉？」
葉妮芙沒答話。她又坐回鏡子前，梳理一頭富有光澤的黑色長捲髮。她總在上床前梳理頭髮。傑洛特覺得這習慣很奇怪，但他喜歡看她梳頭。他懷疑葉妮芙也很清楚。
卧室一角有東西在動，他仔細打量。幾對彎彎曲曲的鹿角釘在牆上，矇著蛛網，頂端棲著一隻黑色的小鳥。
「真該死，葉。」獵魔人輕笑起來，「你就不能把水倒到別處嗎？」
「這頭腐食魔很難對付？」
女術士用滴管從小瓶里抽些液體，滴進另一隻眼睛，滑稽地皺起面孔。
葉妮芙任由他愛撫自己，像貓兒一樣發出呼嚕聲，雙腿纏住他的腰。
跟往常一樣，葉妮芙沒有因這種瑣事而喪失心情。他感受著她的觸摸，聆聽她在耳邊的輕言細語。跟往常一樣，傑洛特想起她之前無數次使用過這個咒語，且非常奏效。然後他就不用再想了。
「精靈擅長用美麗的辭藻裝點一切。」傑洛特睡意朦朧，用嘴唇吻過她的肩頭，「這不是傳說，葉。這是對『狂獵』這種可怕現象的美化之詞——這個詛咒只在特定地區出現，荒謬的集體瘋狂會驅使人們追隨掠過天空的鬼魂。我見識過。的確，它在冬天較為常見。有人曾拿出一大筆錢，讓我解除詛咒，但我沒接受
ｈｔｔpｓ://rｅaｄ.９9ｃｓw.cｏm。沒人能阻止狂獵……」傑洛特不再爭辯。跟葉妮芙爭辯毫無意義。
還有葬禮第二天在墓地里啃噬屍體的食屍鬼，他一邊想，一邊沖凈身上的肥皂沫，徹頭徹尾的共生。
「能。」她輕聲說，「但我不樂意。」
「它沒有。如果有，我能感覺到。」
她從桌上拿起一盞提燈，走近獵魔人。她穿著白色睡袍，曲線隨每個動作若隱若現，顯得格外嫵媚。比一|絲|不|掛更性感，他心想。
「在精靈中間，」她若有所思地低語，「有個傳說講的是冬之女王：她乘坐白馬拉的雪橇，在暴風雪中四處旅行，沿途灑下細小而尖銳的冰之碎片。如果碎片落進某個人的眼睛或心裏，那人就會遭遇不幸，會永遠迷失。沒有任何東西會讓他欣喜。任何不如雪花潔白的事物，在他眼裡都會變得醜陋、可憎，令他作嘔。他的心靈將無法安寧。他會捨棄一切，去追隨冬之女王，追尋他的夢想和愛人。當然了，他的願望永遠也不會實現，他會因悲傷而死去。看來在古時，這座城市發生過類似的事。一個美麗的傳說，不是嗎？」
那還不如讓魔鬼把我抓走！他心想，但沒說出口。反駁葉妮芙只會導致爭吵，而跟葉妮芙爭吵是很危險的事。
「沒水了。」他看了浴盆一眼。
跟往常一樣，美妙極了。
「你真臭，傑洛特。」葉妮芙皺起眉頭，但仍盯著鏡子描畫眼線和睫毛，「快去洗洗。」
「茶隼？茶隼都有茶色斑點，可這隻是全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