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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九章

「你太誇張了吧?」

「但我也許有辦法解決這狀況。希瑞,你知道大學考驗的是哪方面的能力嗎?」
「就像你們著名的水晶球?」
但為時已晚。
「我知道。我也一樣。但我已經沒法回頭了……也許獅子也該聽聽羊羔的抱怨了……」
影像窗里有東西在動。一個困惑的聲音響起。
「就是三葉草。等你讀完,我再告訴你艾森嘉德和『百湖』的事。」

「你在八月十九日——也就是滿月的兩天後——到了史凱利格群島。同樣是十九日這天,維賽基德的軍團在艾娜河地區戰鬥期間,接收了一批難民,其中包括傑洛特,以及他認識的一位吟遊詩人……」
「還有人說那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了。」
「古斯拉夫總管會幫你安排相關事務的。不過,葉妮芙,下命令記得要快,要抓緊時間。我又收到了幾條新情報。」
「我知道。我也沒指望什麼。但我不會去諾維格瑞的,伯爵,因為我要趕去急需我幫助的人身邊——我發過誓永遠不會拋棄和丟下的人。而你,克拉茨·安·克萊特,史凱利格伯爵,將會協助我。因為你也立過類似的誓言,就在十年前,對同一個人,對卡蘭瑟的外孫女希瑞,辛特拉的幼獅。我,溫格堡的葉妮芙,視希瑞如同己出,所以我才會請求你遵守誓言——我是代表她請求你。史凱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萊特,現在是你履行誓言的時候了。」
「我一點兒也不想坐船去諾維格瑞。我沒時間向迪傑斯特拉證明我的無辜。也許對方已經準備了如山鐵證,也許我被捕後會突然死於腦出血,或在監獄里以驚人的方式自殺。我不能浪費時間,也沒法承擔風險。我沒法解釋為什麼不能,但我不會去諾維格瑞的。」
「抱歉。我們走吧。」
「她們是我妻子。」
「葉妮芙!是你?諸神啊!你是怎麼……你在哪兒?」
「你是問她們的名分還是事實?」
艾薩·夏吉船長坐在伯爵面前,滿臉不安。他舔舔嘴唇,在長凳上扭動身子,又揉捏著手指,讓指節噼啪作響。紅色的太陽終於鑽出低空的雲層,朝史派克魯格島緩緩降落。
「后一條流言,」伯爵堅定地說,「我不同意。希瑞還活著。我敢肯定。沒有任何跡象……所以她一定還活著!」
芙琳吉拉·薇歌綠色的雙眸因渴望而張大,留著黑色短髮的腦袋埋在敞開的書本間。在那扉頁上……你能隱約看到書名的一部分:《……無法逃避的死亡倒影》。
「我準備好你要的船了。『阿爾庫俄涅號』和『塔瑪拉號』,並且附贈船員。『阿爾庫俄涅號』的船長是史溫之子古斯拉夫,這是他本人的請求。葉妮芙,你肯定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塔瑪拉號』的船長是艾薩·夏吉,他是我絕對信任的人。哦,差點忘了,我兒子『松下巴』亞爾瑪也在『塔瑪拉號』的船員中。」
——《行走在魔法之徑與魔法之地》
然後,麻煩便開始了。
「誰?誰在那兒?」
「來吧。」
「謝謝。不過拜託,別用這種可憐巴巴的語氣了。我再重複一遍:我沒參与仙尼德島的陰謀。相信我。」
他自己已經站不起來了,只能靠別人攙扶著起身。他頭暈目眩,轉了兩圈,搖搖頭,語無倫次地說了句什麼。他聽到遠處傳來呼喊聲,於是蹣跚著走向船舷,像醉漢一樣搖搖晃晃。最後,他抓住了護欄。
當我們問起能否靠近壯麗的高塔,好從近處加以觀賞時,阿瓦拉克大笑起來。「托爾·吉薇艾兒,」他說,「對你們而言就像夢境。沒人能碰觸夢境。但這是好事,」他補充道,「因為只有被選中的少數通曉者才能抵達那座塔。時間之門是通往希望與重生的門扉,但對普通人來說,它卻是通往噩夢的大門。」
風已經停了,海面也平靜下來。但天空依然烏雲密布。
「我的擔心應驗了。」特莉絲說,「我擔心的就是這個。」
「茜格德莉法……」
「我會把線索留給你們。」葉妮芙緩緩地說,「我會把我找到的情報和計劃都留給你們。我會留下線索讓你們能找到她。但我不會白送給你們。既然你們不肯向全世界洗刷我的罪名,那你們就跟這個世界一起見鬼去吧。不過至少,請在獵魔人面前幫我說清楚。」

聖母弗蕾雅的女祭司茜格德莉法低著頭,好像伯爵的話語化成千斤重擔,壓在了她的肩上。「她信任我,伯爵大人。」她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清,「她沒要求我守口如瓶,但她明確地暗示過要我謹言慎行。我真不知道該不該……」
她抬起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她的手完好無損。
儘管已是深夜,特莉絲·梅利葛德穿的卻不是內衣,也不是工作裝。她穿了一條外出用的裙子。和以往一樣領口很高,還是封閉式的。
「也就是說,我當時的反應是正確的。」克拉茨·安·克萊特下頜的肌肉繃緊了,「葉妮芙知道她用那台鬼機器進行的談話被人偷聽了,或者跟她談話的某人背信棄義地泄了密……」
葉妮芙咬住嘴唇,沉默不語。
「拜託。為了我,也為了希瑞。」

「如果是這樣,那她現在在哪兒呢?」
「我可以選擇犧牲自己。沒錯,犧牲可以還清人情,展現美德……還能得到女神的恩典,她愛護並欣賞那些出於正當理由犧牲和受苦之人。」
「因為希瑞會跟恩希爾皇帝結婚,跟那個臭名昭著的尼弗迦德人。伯爵大人,已經很晚了,明天黎明我就開工……我會隨時向你報告進度。」
「我洗耳恭聽,特莉絲。」
「繼續說。」
「所以,這算是宣戰了?」
我知道。
克拉茨·安·克萊特沉默良久。夕陽消失在史派克魯格島后。
「我解釋過了,但女人就是那樣。別管這個了。告訴我吧,葉妮芙。我對你的進展很感興趣。」
「什麼正題?」克拉茨雙臂抱胸,冷冷地打量著女術士,「你打算說些什麼呢?你代表了什麼人,特莉絲?你是以誰的名義來到這裏的?弗爾泰斯特王因你解除詛咒的功績雇傭了你,可現在,他又把你趕出了泰莫利亞,儘管你沒有任何過錯。我聽說菲麗芭·艾哈特把你納入了麾下。菲麗芭如今合作的對象是迪傑斯特拉,以及無名有實的瑞達尼亞政府。我明白你想儘可能報答她的庇護之恩,所以毫不猶豫就接受了這次任務,充當了追蹤你故友的密探。」
她忍不住大笑起來。
「你說那幅?」維索戈塔看著鬆脫的書頁,「那是漢姆多爾傳說中的一幕。英雄漢姆多爾在世界樹上懸吊了九天九夜,通過犧牲和痛苦換來知識與力量。」
「辛特拉的某個將軍?」
我應該試試看嗎?好好利用這裏的氣氛和環境?或許我也應該進入恍惚狀態?……我只要看著那塊寶石……看著明耀之鑽……專心考慮它在我的傳影鏡里會起到多麼關鍵的作用……
「你的懷疑的確讓我不大愉快。」女人的雙眼彷彿充滿液態的黃金,「但你的懷疑真的有用嗎?」
葉妮芙拚命忍住罵人的衝動。畢竟這裡是敬拜的場所。
「吹響號角,」克拉茨命令船員,「告訴女祭司我們來訪了。」
克拉茨·安·克萊特端起角杯,喝了一大口,小聲打了個嗝。「我不知道,」他狡黠地笑道,「我一無所知。我這麼一個可憐又愚蠢的水手,怎麼可能知道強大的女術士的一舉一動都有什麼用意呢?」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光。
痛楚,強烈的痛楚撕咬著她的雙手和十指。
「比那複雜得多。水晶球只能與經過校準的另一顆水晶球遠距離聯絡。就連本地銀行的矮人都有水晶球——為了跟地下室里的水晶球聯絡。而傳影鏡能做的事更多……我幹嗎要講解這些理論?拿不到鑽石,理論說再多也沒用。好了,我該向你道別了……」
「不了,伯爵大人。已經過去的事,早就不作數了。晚安。」
「我知道,伯爵大人。我會照做的……雖然我認為只要目的正當,手段並不重要。這事我不會告訴別人,無論是我的朋友,還是拷打我的敵人。」
除了大口喘氣,葉妮芙什麼也做不了。
「太傻了……也許她男人還活著,正在另一條船上……」
「我懂了。也許你該找個機會跟她們解釋一下:已經過去的事,早就不作數了。」
從昨晚開始,他們便來到這段沼澤化的支流,用捕魚籠捕捉從海里大規模遷徙來的鰻魚。午夜過後很久,他們才回到小屋,衣服濕透,精疲力竭,從頭到腳沾滿淤泥。
「你讓我想起了被我背叛、欺騙和利用的人,想起了因為我的原因而死在他們自己和我手上的人……讓我想起了自暴自棄的過去。但我有理由那麼做!而且我不後悔!就算我能讓時間倒流……我也無怨無悔。」
「也就是說,」特莉絲繼續說道,「葉妮芙八月十九日出現在這裏,壯觀地從天而降,掉進了一張漁網。而你作為辛特拉王國的忠實臣民,庇護了她。你幫她製造了傳影鏡……當然,你也知道她聯絡的對象和目的。」
「是什麼消息呢?」
「我們的巫師馬爾闊德在仙尼德島遇害了。我們現在沒有巫師,沒法控制你。但你要明白,史凱利格最優秀的弓手無時無刻不在監視你。哪怕你做出一個可疑的手勢,他們都會放箭。」
「我也自薦了,」艾薩·夏吉說,「但古斯拉夫不同意。他說必須有人留下指揮『塔瑪拉號』。最後有十五人志願參加。包括亞爾瑪在內,伯爵大人。」
「真的。」
「女術士,」伯爵用變了調的嗓音問,「不在其中?」
「根據我讀過的書,」希瑞喃喃說道,不時吸一下鼻子,「艾森嘉德已完全成了遺迹。我親眼見過科德溫的莎依拉韋德遺迹,我去過那兒。人們早把那裡洗劫一空,只剩下光禿禿的石頭。我敢打賭,你的雨燕之塔也只剩下石頭了——大塊的石頭,因為小石頭肯定都被搬走了。就算那裡有過傳送門……」
「溫格堡的葉妮芙。」
「這個拜維德的用詞真奇怪。我沒弄錯的話,艾森嘉德應該是個城堡之類。但『百湖』又是哪兒?從沒聽說過。苜蓿又是什麼?」
「是啊。」
「我已經盡一切可能抓緊時間了。另外,我保證不會連累你。這點你別擔心。」
克拉茨·安·克萊特停了下來,若有所思。
葉妮芙來到下層的露台,在一群女人中間停下腳步——她們顧忌自己的尊嚴與地位,沒法跑到海灘上,混入興奮的人群。從這裏看去,淤泥堆積的海港漆黑而醜陋,就像海蟹背上的殼。
「我不想和你爭。」女術士嘆了口氣,「可這真的重要嗎?都快過去十五年了。」
他們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只好放開了船槳。他們震驚不已,甚至忘記了叫喊。
「曾經?」
在阿德·史凱利格島與史派克魯格島之間的海峽里,接二連三出現了龍船。紅白相間的風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掛在船側的青銅盾牌也閃閃發亮。
巨狼會吞噬太陽。月亮化為黑色。唯有寒冷與黑暗留存。還有憎恨、復讎以及鮮血……
「可如果到最後,」葉妮芙眯起眼睛,「我們發現自己白忙一場,而希瑞早已不在人世了……」
在一塊錐形的烏雲下,「阿爾庫俄涅號」像軟木塞一樣載沉載浮。它轉動,旋轉,躍起,然後迅速用船首——有時則是船尾——分開波浪。有些時候,龍船的船身幾乎完全被風浪掩蓋;還有些時候,他們只能看到條紋圖案的船帆。
「你沒資格說我。亞爾瑪要求隨行是出於個人原因,我沒法拒絕他。」
艾薩·夏吉咳嗽幾聲。「我們航行得很快。」他報告說,「當時是順風,我們的速度足有十二節。二十九日傍晚,我們看到了沛西海角的燈塔。我們稍稍往西航行一段,以免遭遇尼弗迦德人……三十一日黎明時分,我們來到塞德納海溝。女術士叫來我和古斯拉夫……」
「來了!他們來了!」
「我不明白。」
「你們的語言正漸漸失去溝通的作用。」她說,「你們越是想表現得深刻與睿智,就越是令人費解,越是失去它原本的意義。說真的,你這些話就跟『啊啊』和『嗯嗯』沒什麼區別。來吧。」
「把她搬走。」葉妮芙重複道,站起身子。她發現自己的裙子接縫崩開了,差點吐出一句罵人話。
「我對這點再清楚不過了。不過嘛,我完全不想知道要挾的細節,建議你也儘快忘掉。這些知識很危險,外行人還是不要玩火為好。」
「拉起來。用……力!搬到船上去!抓住它們,希瑞!放進籃子,不然它們就跑了!」
聚在岸邊的女人開始尋找各自的男人。運氣好的幸福得大呼小叫,運氣不好的則會暈倒。還有些女人轉身離開,腳步緩慢而平穩,沒有半句埋怨。她們偶爾也回頭張望,希望「達里亞號」紅白相間的船帆會出現在海峽中。
「先別著急。」
「雖然風給我們搞了個小小的惡作劇,讓雲層遮蔽了太陽,周圍昏暗如夜,但『塔瑪拉號』所處的位置風平浪靜,『阿爾庫俄涅號』那邊卻像是地獄。貨真價實的地獄……」
但「達里亞號」始終不見蹤影。

「我說了你也不會信的。」
「當然方便。」
菲麗芭聳聳肩。「很重要嗎?四天來,你一直在跟那幫叛徒聯絡。他們那種人啊,唯利是圖和背信棄義堪稱第二天性。而對他們來說,你的要挾也與背叛無異。其中有人告發了你,這再正常不過了,別跟我說你沒料到。」
她身邊有個東西動了動。在她手臂旁邊,有一隻伸展肢體、露出痛苦模樣的松鼠。
「沒錯。」
「希瑞,」他思忖著說,「幼獅……她曾經是個奇怪的九_九_藏_書孩子。」
「你找到了什麼?」希瑞在他身邊跪下,幫他收拾地上的書頁。
「我一無所有!」痛苦令她盲目和麻痹,「就算我有,我也不覺得這犧牲有什麼意義!我不想為幾百萬人的生命受苦!我根本不想受苦!無論為了誰!」
「去哪兒?」她低聲問,「這次又要去哪兒?」
「這幅版畫是……反正已經掉出來了。願意的話,你可以回頭再看。現在最重要的是……哦,總算找到了。拜維德·巴克胡森的《行走在魔法之徑與魔法之地》,一本以內容難辨真偽而聞名的著作……」
「你可以把證據拿給法官看。我不會評判你。」
「這是自然。」女術士對上他的目光,露出一絲壞笑,「如果出現在洛克·格瑞姆宮的是個冒牌貨,不是真正的希瑞,這一來,很多事同樣也能說通。萊德克里夫委員會發現的另一個事實也能得到解釋——那件事太過奇特又太不真實,第一版報告里甚至略過了沒提。但絕密的第二版報告將它記錄了下來,作為一種假說。」
兩位年輕的女祭司沉默地等在神殿前方。伯爵禮貌地向她們問好,表達了想與她們的領袖交談的意願——他稱那人為「大祭司茜格德莉法」。他們走進入口,從高窗透進來的陽光為神殿內部提供了照明。其中一道陽光正好照在祭壇上。
「我相信。我了解傳說的力量。」
「說什麼?」
特莉絲覺得自己還是別在意他的語氣和神態比較好。「萊德克里夫委員會仔細調查過經由仙尼德島傳送門離開的痕迹。仙尼德島的托爾·勞拉塔上有扇傳送門,但高塔強大的魔法妨礙能力會讓傳遞無法進行。不過,想必你也知道,海鷗之塔發生了爆炸和坍塌,讓使用傳送術成為了可能。捲入仙尼德事件的大多數人都是經由傳送離開那座島的。」
「用魔法?跟遠處的人聯絡?」
「要是爬上凱爾·卓的塔樓高聲喊話就能解決,我也用不著麻煩你了。」
「不行,葉妮芙。」
「當然了,」他續道,「能跳過最長一排石頭的就是贏家,以後也可以拿來炫耀。葉妮芙,其他人會稱贏家為『尊貴的大人』,假裝自己是他的僕人——雖然只有一天。我兒子亞爾瑪最看重的就是這一點。他能躍過其他男孩連試都不敢試的一長串岩石,因此自命不凡,公開表示敢於接受任何挑戰。後來,當真有人向他發起了挑戰,那就是希瑞,辛特拉公主帕薇塔的女兒。她不算是島民,但她在這裏待過的時間比在辛特拉更久,所以他們同意讓她參加比賽。」
「除非我不再嘲笑傑洛特,而是嘗試他的辦法。」
「我睡著了嗎?抱歉……」
「什麼?」
「她早就知道了,」克拉茨咬緊牙關,「但她依然我行我素。也許因為她需要個幌子?於是她用自己做餌?也許她只是假裝自己掌握了真相,好引誘敵人有所動作?所以她才會去塞德納海溝……」
特莉絲盯著地面。克拉茨·安·克萊特的雙眼就像獵鷹一樣銳利。
「我當然料到了。」葉妮芙厲聲道,「最好的證明就是我聯絡了你們,儘管我沒必要這麼做。」
「我就知道,」維索戈塔自豪地說,「我找到了。我找啊,找啊,然後……哦,見鬼……」厚厚的一疊書從他手中滑落,那本古籍也掉到了地板上。書頁擺脫脆弱的黏膠,散了一地。
希瑞騎著黑母馬,銀髮隨著飛奔的馬蹄飄揚。血從她臉上湧出,呈現鮮艷的紅色。黑母馬如鳥兒滑翔一般,靈巧地穿過拱門。馬鞍上的希瑞搖晃身體,但沒落馬……
「個人原因?」
「我沒有證據。」她打斷他的話,用叉子憤怒地戳著豆芽,那是廚師給羊排配的蔬菜,「就算有,我也不會拿出來。我沒法解釋自己為何保持沉默。但請相信我,克拉茨。求你了。」

「為了建立遠距離聯絡需要的『窗口』,也就是傳影鏡。我必須說服幾個人跟我合作才行。」
「現在說話方便嗎?」
黑暗。濕氣。冰冷的石牆。手腕和腳踝上冰冷的鐵鐐。遭受酷刑的雙手陣陣作痛,青腫的手指已然撕裂……
「你真想知道前因後果嗎?」
「一點兒也沒有。」
「海鷗之塔的傳送門,」維索戈塔再次開口,「通往雨燕之塔。而雨燕之塔……」
「史溫之子,老古斯拉夫不在了。」艾薩·夏吉續道,「塞德納海溝下的螃蟹多半已啃光了他的血肉……女術士也失蹤了……伯爵大人,我的部下陷入不安……他們覺得這都是女術士的錯,還說她已受到相應的懲罰……」
「我沒聽錯吧?」克拉茨·安·克萊特又問一遍,「你打算在印達斯費爾開設魔法工坊?女祭司把聖潔的鑽石交給了你?而你打算把它用在你邪惡的裝置上?」
「你瞧。」
「他們來了!來了!」
任何散發出海味的東西,都會讓她想起芙琳吉拉·薇歌和菲麗芭·艾哈特,想起那次異常危險的傳送,想起自己墜入波濤、被海水吞沒的一幕。海藻在碗里漂浮,更是讓她想起自己被漁網罩住,被松木船槳痛毆。沒錯,當時她的腦袋和肩膀上全是被砸成糊狀的海藻。
「就你一個人?」
「所以,」克拉茨吸出龍蝦腿里的蝦肉,繼續先前的話題,「我決定相信你,葉妮芙。你應該知道,我這麼做不是因為你,而是因為Bloedgeas,血誓。我在卡蘭瑟面前立下了誓言。所以,如果你是誠心誠意打算幫助希瑞——我猜事實是這樣——那我也就別無選擇,只能協助你……」
「茜格德莉法?我睡著了……」
茜格德莉法轉過身,葉妮芙不由深吸一口氣。
這本書從頭到尾都是胡言亂語。塔恩·米拉湖的遺迹早就經過全面勘察。與拜維德·巴克胡森的聲明相反,其中並無魔法留存,因此絕不可能是傳說中的雨燕之塔的遺址。
但他靠的是魔法,還是信鴿呢?

「幾天之內。也許就在明天。我還要進行最後一次遠距離聯絡。」

「什麼都別說了,伯爵大人,你肯定有很多事要忙。讓我們單獨在這裏談談吧。我們可以溝通。我們是女人,從事的職業和各自的身份並不重要——我們是處|女,是母親,也是老婦人。跪在我身邊吧,葉妮芙。向聖母低頭。」
「阿爾庫俄涅號」的船帆突然劇烈鼓動,那聲音就連「塔瑪拉號」的船員都能聽到——儘管兩艘船之間隔著相當一段距離。天色黯淡,雲團聚集。「塔瑪拉號」周圍平靜無波,「阿爾庫俄涅號」的船舷卻翻湧起浪花。有人大叫出聲,另一個人也大喊起來,片刻過後,所有人都開始呼喊。
「茜格德莉法,為了救出希瑞,我必須儘快獲取某些信息。沒有信息,我什麼都做不了,而這信息只能通過遠距離聯絡獲取。為與遠方的人交流,我必須藉助魔法,製作些魔法神器。我需要傳影鏡。」
為什麼我們女術士就辦不到同樣的事?
克拉茨·安·克萊特鞠了一躬。「向您致敬,尊貴的大祭司茜格德莉法。」
「除非?」
「這事你就不知道了吧?為什麼你對有些事一清二楚,有些事卻一無所知呢?他卧床養傷期間,希瑞來探過病。她給他讀書,跟他說話,握住他的手……如果有人走進房間,他倆的臉會像煮熟的蝦一樣紅。後來亞爾瑪告訴我,說他倆訂婚了。我氣得差點中風。我對那小崽子說,我確實給他訂了樁婚事——但新娘子是皮鞭!我有點兒擔心,因為我注意到幼獅是個容易衝動的丫頭,就算風平浪靜時,她也很膽大妄為,甚至有點瘋瘋癲癲的……幸好當時亞爾瑪沒法動彈,不然他倆肯定會私奔,或者干出那種蠢事……」
「特莉絲,你聽到了?」
「尼弗迦德軍向辛特拉發起猛攻時,」他望向窗外,喃喃道,「卡蘭瑟下達命令,要部下將那女孩秘密送往城外。城市陷入火海,黑甲軍無處不在,突破重圍的可能性極其渺茫。有人把風險告訴給王后,她的顧問團建議希瑞向尼弗迦德指揮官正式投降,從而保住性命和辛特拉王族的血脈。而在燃燒的街道上,她很有可能死在亂軍當中。可那雌獅……你知道——按在場者的說法——你知道她當時說了什麼?」


葉妮芙揚起眉毛,但沒開口詢問。很長一段時間里,他們沉默地聽著海浪拍打在阿德·史凱利格的山崖上。
「總有一天,」金眼女子道,「除了孩童,不會再有任何人相信女巫的存在。我這麼說純粹出於惡意,出於報復心。我們走吧。」
「最前面的是『鳴角號』,」一名女子講解道,「然後是『芬里斯號』……」

她的聲音越來越小,雙眼望向窗外,手上把玩著鑲有星型黑曜石的黑絲絨緞帶。
如果你怕,就回去吧。
「委員會的假說是這樣的:海鷗之塔的傳送門突然恢復了功用,有人走進了傳送門,而傳送時的能量異常巨大,甚至炸毀了傳送門和海鷗之塔。」
「你能說得更清楚些嗎?」
「你不需要道歉。跟我來吧。」

「快划,夥計們!」

午夜時分,希瑞佇立於岩石與沙土的荒漠中,高舉雙手,掌中飛出發光的球體……一頭獨角獸用蹄子刨著沙礫……許多獨角獸……火焰……火焰……
「到那時,希望你們能為死後的我恢復聲譽和名聲。別再把我當成叛徒,或者威戈佛特茲的幫凶。這是我對協會的請求。這也是我對你個人的請求。」
「一派胡言。」
「沒人想要受苦,但這是每個人的宿命。有些人受的苦難更多,這與他們自己的意志無關。重點不在於承受苦難。而是在於承受的方式。」
有位將金髮梳成粗辮子的年輕孕婦用雙手捧著大肚子,呻|吟一聲,臉色灰白地暈倒在露台地板上,就像脫開挂鉤的破爛窗帘。葉妮芙立刻跑到她身邊,雙膝跪地,十指按住女子的腹部。她高聲念出一句咒語,壓制住孕婦的痙攣和顫抖,並加固了子宮和胎盤組織,因為它們隨時可能有撕裂。出於安全考慮,她對胎兒施展了安撫咒——她能感覺到它正在踢打母親的肚子。
「真是個傻瓜……」一個上年紀的女人說,「總愛胡思亂想……」
「葉妮芙,」終於,克拉茨說道,「大陸上還傳來一些消息。我聽說你的獵魔人離開了布洛克萊昂,跑到尼弗迦德解救希瑞去了。」
「沒人打我。被樓梯絆的。」
菲麗芭·艾哈特眯起塗著藍色眼影的雙眼。「我懂了。」
「『就算讓她的血流在辛特拉的街道上,也好過遭受玷污。』她為什麼用『玷污』這個詞?」
「你還真夠早熟的。」
「蠢人多話!」
「收帆!」艾薩·夏吉喊道,「操舵!快過去!救下他們!」

「沒錯。維賽基德指控他們是密探,並將他們逮捕,打算處以死刑。但那兩個俘虜成功逃脫,跑到了與他們暗中勾結的尼弗迦德軍中。反正維賽基德是這麼說的。」

「古斯拉夫,我們需要多少人?」女術士重複一遍,「必要的人數是多少?請給我個準確數字。」
艾薩·夏吉中斷了講述,看著夕陽沉到林木繁茂的史派克魯格島后。克拉茨·安·克萊特陷入沉思,沒再催促他說下去。
「我很抱歉,女術士大人,」管家古斯拉夫說,「但沒有就是沒有。凡是我們有的東西,我們都給您拿來了。您能運用魔法,實現奇迹,可我們不行!我得提醒您,您面前這些鑽石的總價值……」
「葉妮芙……」
「我也這麼認為。但我覺得,那位獵魔人或許跟你設想的不同,實際上他有個相當巧妙的計劃。也許他打算從那些尼弗迦德雜種手中救出希瑞……」
「葉妮芙,你願意犧牲多少?」
你這是……你這是在暗示什麼……
他們再次沉默下來,望向窗外。夕陽正落向史派克魯格島林木茂盛的山嶺之後。
你的精靈家族出過幾個女術士。你懷的第一胎流產了。這些都是報應。你的精靈血統和子宮都出了問題,女人。你為什麼要讓這怪物出生在這世界上?
「真了不起,但我也學過,」老人哼了一聲,「大部分內容我還記得。所以我才覺得你的故事很奇怪……至少其中一部分很奇怪。關於那次傳送……」
「我需要志願者,」葉妮芙大聲道,「只要志願者。能在短時間內駕駛一艘龍船就好。我不知道需要多少人,我對這方面不太熟,但我只要能駕駛『阿爾庫俄涅號』的必要人手就夠了。我重複一遍——只要志願者。我的計劃……很危險。比海戰還危險。」
「我就假裝你真的很高興吧。」葉妮芙生氣地噘起嘴,「雖然你的假設很大胆,但這事我就不提了。是誰背叛了我?」
伯爵不再勸說,自己從淺碗里拿起一隻龍蝦,放到桌上,用有力而又無比精準的動作讓它身首分離。他剝去蝦殼,澆上大量檸檬汁和蒜泥,再拿起蝦肉。全程都是用手。
有一段時間,一切都進展順利。
「那你要求的財政資源呢?現在還需要嗎?」
「我不會強迫你的。那樣的話就太可恥了。你是個聰明又驕傲的女孩,有自己的個性。」
「你在開玩笑吧?」
「呵呵!不,特莉絲,我不會原諒你的。」
突然間,震耳欲聾的爆炸撕裂了空氣。儘管有十五對船槳作動力,「塔瑪拉號」仍被海浪猛地甩上半空,像攻城錘一樣朝後飛去。艾薩·夏吉感到腳下的甲板搖晃起來,他失去平衡,額角撞上了欄杆。
「你準備好https://read.99csw.com了嗎?」那松鼠問道,「你願意犧牲嗎?你願意犧牲些什麼?」
「如果我拒絕呢?」
他緩緩朝她走來,渾身散發著海水、海鹽、焦油和疲憊的味道。她注視著他明亮的雙眼,耳畔立刻響起狂戰士的咆哮聲、盾牌的碎裂聲、刀劍與斧頭的交擊聲、死前的哀號聲,以及從著火的「達里亞號」上跳海之人的慘叫聲。
「接下來幾天里,也許就在明天,將會發生一些我無法預料後果的事。也許我們的競爭和對抗會突然失去意義。理由很簡單——競爭的一方將不復存在。」

「我是無辜的。我沒參与威戈佛特茲的陰謀。」
「很好,」特莉絲露出迷人的微笑,甩了甩漂亮的紅褐色頭髮,「你知道就太好了,伯爵大人,這能省去不少自我介紹和說明的時間,我們可以直入正題了。」
龍船在波濤間起伏,駛入「漢姆多爾守護者」與另一塊造型奇特的岩石間較為平靜的海灣。
爸爸!媽媽!
「你什麼時候出發,葉妮芙?」
伯爵揚了揚眉毛,但未置一詞。
不過沒錯,如果願意的話,她們也可以運用能力,有時不比我們女術士遜色。她們運用能力的方法仍是個不解之謎。無需準備,不用訓練,也不必鑽研……只需祈禱和冥想。是靠占卜嗎?還是某種自我催眠?蒂莎婭·德·維瑞斯說過……她們會不自覺地進入恍惚狀態,獲取能量與操控能量的能力,跟我們施展咒語的方法頗為相似。她們會轉換能量,並將其視為神靈的贈禮和恩典。信仰會賦予她們力量。
「希瑞不在尼弗迦德,傑洛特也不會有什麼計劃,制訂計劃不是他的強項。這事就先不提了。重點在於,今天已經是八月二十六日了,而我得到的情報卻少得可憐,不足以讓我開展行動……除非……」
「帕薇塔,」克拉茨打斷她,「不是在風暴期間遇害的。大海像往常一樣,對擁有雷安倫血脈之人的死做出了反應。關於那件事,我調查了很久。我敢斷言我說的是事實。」
茜格德莉法站起身,穿過中殿,在祭壇和弗蕾雅女神的雕像前停下腳步。「女神大人,」她說,「同時也是靈媒、千里眼和心靈感應的神祇。這些神聖的動物就是女神的象徵:窺探並聆聽秘密的貓,從高處俯視的鷹。女神的珠寶也是象徵:明耀之鑽,千里眼之鏈。為何要製作用來窺探和聆聽的裝置呢,葉妮芙?向女神求助不是更簡單嗎?」
「維持原樣?怎麼可能?」
「強詞奪理。」
「我不知道。」
「從十五人里挑出八個。」葉妮芙打斷他的話,「你親自挑選,讓他們登上『阿爾庫俄涅號』。其他人都留在『塔瑪拉號』上。哦對了,還有一個人必須留下。亞爾瑪!」
「精彩。一如既往地才思敏捷。一如既往地感官敏銳。我聯絡你們,是為了向你們保證,我會為你們的協會保密。我不會告發你們。」
「塔?」
葉妮芙用雙手緊緊按住被風吹亂的潮濕頭髮,挪到欄杆邊,把路讓給那群跑下台階沖向海灘的女人們。西風勁吹,海浪拍打著岸邊,發出雷霆般的響聲。岩石的縫隙間一次次升起白色的噴泉。

「雨燕之塔!」隱士趕開坐在其中一頁上的貓,「托爾·吉薇艾兒。幫我一下。」
貓突然撲向一隻吱吱叫的小老鼠,打斷了她的話。貓若無其事地咬斷老鼠的脖子,扯出內臟,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希瑞漠然地看著這一幕。
「果然。」克拉茨咬牙切齒的聲音清晰可聞。
明耀之鑽……像晨星一樣閃耀,在這黑暗裡,在焚香與蠟燭的煙霧裡……
「你想要我的鑽石,葉妮芙。但我必須先確認幾件事,不然我不能把它交給你。我想看清你的心,所以才會把你帶到這兒,帶到這個從太古時代就充盈著知識與力量的地方。你那無比寶貴的魔法力量本該無處不在才對,你只要伸手探尋就好。除非你不敢這麼做?」
「你能原諒他們嗎?」
「是魔法!」艾薩身後有人喊道,「魔鬼的魔法!」
他皺起眉頭。「我還是不明白。但你的話讓我不太舒服,葉妮芙。」
「帕薇塔,」葉妮芙評論道,「是在風暴期間遇害的,這很難說是……」
「不,女士!您不能這樣!既然我志願參加,我就要和您並肩作戰!我想……」


「你也知道這事?」他瞥了她一眼,「那你知道的還真不少。當真不少。卡蘭瑟憤怒的禁令只維持了六個月,然後希瑞又來這裏避暑和過冬了……當然還有滑冰。她的動作靈巧得要命,可她真能在『鮭魚跳』上跟其他男孩競爭嗎?她真能挑戰亞爾瑪嗎?我是很難想象啊!」
「我說過……」
「葉妮芙,」短暫的沉默過後,特莉絲續道,「肯定猜到了萊德克里夫委員會的發現,猜到了絕密報告的內容。也許……雖然可能性很小……穿過托爾·勞拉傳送門的人就是希瑞。也許她逃出了尼弗迦德人和威戈佛特茲的魔爪……」
「好吧,希瑞,好吧。可現在該拉起捕魚籠了。裏面肯定會有幾條鰻魚。準備好沒?」
「運用資源的能力。」
「特莉絲·梅利葛德。」
「哈!那可太好了。現在只有一個小問題,我不知道那個雨燕之塔在哪兒。」
「安靜,特莉絲。」菲麗芭·艾哈特厲聲道,「我們不是在跟她討價還價。」
「明白。」老總管點點頭,「我先自薦。我,史溫之子古斯拉夫,請求您給予我這份榮幸,女士。」
「那就是神殿,」克拉茨道,「環繞它的小樹林也成了宗教場所。來吧,拿著那根神聖的槲寄生。你知道的,在史凱利格,所有東西都用槲寄生裝飾,從新生兒的搖籃到逝者的墓地……留神,台階很滑……哈哈,苔蘚叢生的聖地……來吧,挽住我的胳膊……你用的香水還跟以前一樣……葉娜……」
「等到明天,有人會用龍船送你去諾維格瑞。到了那裡,他們會把你移交給市政府,然後是泰莫利亞或瑞達尼亞政府——誰先到誰先得。我知道,他們兩邊都想跟你談話。」
「在你惡毒地復讎之後?」
「很好,茜格德莉法大祭司。非常好……你還記得她對外聯絡時談了些什麼嗎?」

「葉妮芙。醒醒。」

他這番話還沒說完,霧氣便再次湧現,神奇的景緻也從我們的視野中消失了……
神殿外,天空中閃爍著萬花筒一樣變幻莫測的光輝。這是……北極光?葉妮芙驚訝地揉揉眼睛。八月里居然有北極光?
「辛特拉女性王族的血脈,」克拉茨用思忖的語氣說道,「與大海有某種奇妙的聯繫。一旦擁有王族血統的女性死去,大海就會陷入徹底的瘋狂。據說阿德·史凱利格島會為雷安倫的女兒們哀悼。由於風暴異常強烈,西邊的波浪會滲入島嶼,拍打裂縫和洞穴,直到從島嶼東側的岩鹽溪流滲出。整個島嶼都會搖晃,民眾會說:『阿德·史凱利格在哭泣。又有人死了。雷安倫的血親死了。上古血脈之子死了。』」
「哦,」他又擺了擺手,「我的表達方式不大好。我說『曾經』,因為她已經不是孩子了。我沒想讓你不安。辛特拉的幼獅希瑞菈……她曾經來過史凱利格群島避暑和過冬,還不止一次製造過混亂……不過,嘿!曾經的她是個小惡魔,才不是什麼幼獅……見鬼,我又用了這個詞……葉妮芙,大陸傳來一些流言……有人說希瑞在尼弗迦德……」
在轟鳴的雷聲和浪花聲中,艾薩只能勉強聽到自己的吼聲,但所有人都聽到了「阿爾庫俄涅號」上船員的呼喊。那叫聲是如此詭異,讓他們汗毛倒豎——儘管身為老練的水手和嗜血的戰士,他們見過和聽過的東西已經不少了。
「別犯傻了!說說葉妮芙為什麼決定要去塞德納海溝。」

「我很久以前就原諒了。」
我們離開著名的古城艾森嘉德,朝南旅行十六里格,來到名為「百湖」的鄉村地帶。站在高處俯瞰,你能看到許多湖泊組成的奇妙圖案,真可謂鬼斧神工。精靈嚮導阿瓦拉克要我們在其中尋找一片「苜蓿葉」我們的確找到了。但我們發現,組成該圖案的湖泊並非三座,而是四座,其中一座呈由南至北的橢圓形,就像苜蓿的葉柄。這座湖如今名為塔恩·米拉,周圍是片黑色的森林,其北部邊緣便能看到那座神秘的塔樓——雨燕之塔。在精靈語中,它又叫托爾·吉薇艾兒。
克拉茨擺擺手。「我的看法真有那麼重要嗎?你還不如想辦法說服那些國王,還有他們遍布世界的密探,比如迪傑斯特拉;以及忠於國王的巫師和女術士們,比如菲麗芭·艾哈特。你自己也承認,你已經跟他們見過面了。結果呢,你逃到了史凱利格群島。你肯定已經把手裡的證據拿給他們看了……」

峽灣讓周圍的風勢減弱了些,船帆發出鼓噪的聲響。
精靈阿瓦拉克對我們的欽佩心知肚明,於是他說:「那就是托爾·吉薇艾兒,雨燕之塔。它是眾多世界的交叉路口,也是時間之門。歡喜吧,凡人們,為你們的雙眼目睹此景而歡喜。因為這等良機難得一遇,也只有少數人有緣得見。」
「好吧,」伯爵眯起眼睛,「這一來,很多事都能說通了。當然,前提是委員會沒弄錯。」
「別說了,克拉茨。你喝醉了嗎?再給我倒點酒。然後繼續說。」
痛楚到達了人所能承受的極限。
「也許吧。但我把這事告訴了卡蘭瑟,她可沒掉以輕心。我知道她早就給希瑞安排了婚事,叫她跟柯維爾的坦科里德·蒂森湊成一對兒,也可能是瑞達尼亞王子拉多維德,我記不清了。但有些傳言會動搖這樣的婚事,哪怕只是謠傳兩個不懂事的小屁孩親了嘴……卡蘭瑟立刻把希瑞帶回了辛特拉。小女孩又哭又叫,一把鼻涕一把淚,結果當然是白費力氣,辛特拉的雌獅可不吃她那一套。隨後兩天,亞爾瑪都面衝著牆,不肯跟任何人說話。等康復之後,他還想偷一條小艇,獨自划船到辛特拉去。我用皮鞭叫他冷靜了一些。可接下來……」
葉妮芙坐在桌邊,盯著手裡的文件,幾乎頭也不抬。她計算併合計著單據上的數字,這些都是從金庫和錫安凡尼利銀行在這座島上的分行送來的。她還在紙上描畫了些什麼,而這些圖表和設計圖會由人立刻交到工匠們手中——包括鍊金術士、金匠、玻璃匠與珠寶匠。
「想。告訴我吧。」
「留下些……線索,好幫我們找到希瑞。因為我們也關心她的安危!她的性命!葉妮芙,迪傑斯特拉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如果希瑞真被威戈佛特茲抓住,那她就難逃一死了。」
「改變世界的力量莫可名狀。」那女子說,「可你們卻能分辨混沌、藝術和科學,還有詛咒、祝福和進步。與此同時,你們卻又無法分辨信仰、愛和犧牲。」
「後者。」
仍在旋轉的「阿爾庫俄涅號」緩緩升上半空,越飛越高。他們看著爬滿藤壺和海草的龍骨滴下海水。一個黑色的人影墜入波濤之中。然後是第二個。第三個。
總管沉默片刻,在心裏計算著。
「她不在尼弗迦德。」
「你不會去諾維格瑞?」他重複一遍,「你憑什麼這麼想?就因為我們有過一段?你別指望了,葉妮芙。已經過去的事,早就不作數了。」

「這又涉及哪個謎團了?」
「沒用的,克拉茨。女術士不可能跟女祭司找到共同話題。分歧在於……意識形態。女祭司同意讓女術士使用『聖潔』的遺物……不,還是忘了這事吧。根本不可能……」
「她們會同意你的請求嗎?」
女祭司驚恐地看了他一眼。「有些內容,他們是用精靈語和上古語交流的。」她說,「另外,他們還提到了魔法傳送門。還有塞德納海溝……但其中最重要的,我想是塔。」
「它消失得無影無蹤,伯爵大人。好吧,還剩下幾段纜繩,幾塊碎木片……僅此而已。」
葉妮芙沉默不語。
「作為挑釁,並向敵人下達戰書。她冒了很大的風險,克拉茨。」
金眼女子朝她走來,脖子上的鑽石閃耀如晨星。
明耀之鑽,弗蕾雅的神聖鑽石,已經不在女神的脖子上了。它正躺在她腳邊。
女兒。
「我在哪兒並不重要。關掉防護罩,畫面太不穩定了。還有,把那支蠟燭拿開,太晃眼了。」
芙琳吉拉的眼中映出傑洛特的雙瞳。
「你的擔心恐怕有點多餘。」

「這麼大的鑽石,」古斯拉夫斬釘截鐵地說,「史凱利格群島可沒有。」
金雞坎比在啼鳴。

滾開,你這怪物。
「晚禱的時間就快到了。」茜格德莉法續道,「我會與其他女祭司一起,專心冥想。我會請求女神幫助希瑞,因為希瑞來過這神殿許多次,也多次見過偉大母親頸項上的明耀之鑽。再犧牲一兩個鐘頭的寶貴時間吧,葉妮芙。在這裏跟我們一起晚禱。我祈禱時,你可以陪在我身邊,用你的身與心支持我。」
「多謝你幫忙,女術士大人。」
「他們跳船了!」艾薩·夏吉喊道,「划呀,夥計們,別鬆勁兒!給我拚命划!快去救人!」
但我們還是說回這片湖水吧。空中盤旋的小鳥肯定很喜歡我們,因為它們用小小的翅膀吹散了迷霧,一座奇妙而迷人的高塔驟然現身。我們不約而同驚呼出聲,因為這高塔的基座乃由霧氣組成,塔頂則是光輝籠罩,就像神奇的北極光。這塔想必是用強大的魔法打造,因為它已超越了人類智慧所能理解的範疇。九-九-藏-書
「閉嘴!你留在『塔瑪拉號』上!這是命令!再多說一個字,我就叫人把你綁到桅杆上!」
行動起始於兩天後的破曉。在特意為葉妮芙騰出的幾間房裡,人們忙得不可開交,女術士的種種要求也讓總管古斯拉夫疲於奔命。
但你還是帶我來到這兒。
「對,我有罪!你聽到了嗎?聽到坦白和懺悔了嗎?你聽到溫格堡的葉妮芙的懺悔和自我羞辱了嗎?不,我不是為了討好你。我坦承我的罪孽,也期盼相應的懲罰。但我不會向你求饒的!」

「正如我的猜測,」特莉絲說,「葉妮芙拿到了萊德克里夫委員會的最高絕密報告——關於仙尼德島事件的調查報告。我不清楚有多少消息傳進了史凱利格……你聽說過海鷗之塔的傳送門嗎?聽說過萊德克里夫委員會嗎?」
「載著帕薇塔和多尼的船在塞德納海溝失蹤了。那不是第一艘在那兒消失的船,你肯定也清楚。」
「沒錯。」

「那還用說?不過至少在一件事上,我希望跟你們進行一場正大光明的對話。順便還需要你們幫我個忙。」
但在那一天,我們只看到了霧氣。沒等我們向阿瓦拉克問起那座塔的事,他就擺手命令我們安靜,然後說了下面這段話:「抱持希望,等待吧。希望會伴隨光明與預言歸來。留意這無邊無際的水面吧,你們將看到帶來吉兆的信使。」
「連加工都免了。」葉妮芙低聲道,「整體切面是玫瑰花飾的形狀,跟我的要求分毫不差。只要用合適的角度折射光線……」
她站在下層露台上。龍船一條接一條靠岸,士兵們也紛紛登陸——都是些留著大鬍子,身上掛滿武器的史凱利格狂戰士。好多人身上綁著白色繃帶,不少人必須靠戰友攙扶才能步行,還有些只能讓人抬著。
渦流讓「阿爾庫俄涅號」轉得越來越快。龍船側面的盾牌被離心力甩出,像鐵餅一樣呼嘯著劃破空氣。折斷的船槳也四下飛散。
「正是如此,委員會也是這麼想的。他們得出了以下結論:威戈佛特茲綁架了希瑞,但他沒有別的逃脫路線,所以只能採用緊急手段——他帶著女孩傳送到塞德納海溝一帶,在那裡有條尼弗迦德人的船隻正在等他。有件事支持了委員會的結論:仙尼德島事件十天後,也就是七月十日那天,希瑞在洛克·格瑞姆宮正式覲見了皇帝。」
「阿爾庫俄涅號」上方黑色的天空突然迸射出鋸齒狀的閃電,像水母的觸手一樣纏住船身。層層疊疊的烏雲扭曲變形,化作一隻巨大的漏斗。龍船以驚人的速度打著轉,桅杆像火柴一樣折斷,碎裂的船帆在浪花上方盤旋,彷彿一隻碩大的信天翁。
「非常好。謝謝。再會了,葉妮芙。明天我不會給你送行的。」
「史凱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萊特。」她朝他微微欠身。
「女術士、古斯拉夫和八名志願者登上『阿爾庫俄涅號』,去了海溝那邊。我們按命令留在『塔瑪拉號』上,但跟他們離得不太遠。然而,先前宜人的天氣突然變得險惡起來。不,險惡這個詞不大適合,因為那絕對是某種邪惡力量的影響,伯爵大人……也許你覺得我是在撒謊……」
「後面是『魴號』,」另一名女子用激動的語氣附和道,「接著是『德拉科號』……再後面是『哈弗路號』……」
金項鏈上的明耀之鑽,掛在女神的脖子上。
「我知道。」克拉茨喃喃道,「我看到了她從我銀行戶頭轉出的數目。嘿,這誓言還真是叫我出了血本!但錢嘛,本來就是身外之物。為葉妮芙和希瑞花的錢,我會從尼弗迦德的各大行省加倍討回來。不過你還是繼續說吧,茜格德莉法大祭司。」
「也就是說,我們運氣不錯。」
「她確實可以。」女術士猜測道。
葉妮芙與他對視良久。「好的。」她說,「其實榮幸的人是我。」
「茜格德莉法大祭司,」克拉茨·安·克萊特嚴肅地打斷她,「我沒叫你當叛徒。我跟你一樣支持葉妮芙,我跟你一樣希望她能找到並救出希瑞。哈,我可是立下過Bloedgeas——血誓的人!但葉妮芙讓我擔憂,我的動機是出於對她的關心。她是個非常驕傲的女人。就算面對驚人的風險,她也不願屈尊求助。因此,恐怕我們有必要自發地提供幫助。而為實現這一點,我需要情報。」
「說說看。」
「那當然。」他大笑起來,「如果恩希爾·瓦·恩瑞斯真的強迫希瑞嫁給他,我也會大聲宣布這是強詞奪理。如果有人通過合法手段撤銷希瑞的繼承權,並奪走她的王位——比如維賽基德那個白痴——我會立刻否認自己的忠誠誓言。」
「這話不對。」珠寶匠反駁道,「還是有一塊。」
「善良與邪惡,光明與黑暗,秩序與混沌?這些只是象徵,但在現實中,這種兩極分化並不存在!光明與黑暗密不可分,彼中有此,此中有彼。這場對話其實毫無意義。毫無意義。我不打算皈依神秘主義。對你和茜格德莉法來說,這是巨狼吞噬太陽。而對我來說,這隻是日蝕而已。所以我選擇維持原樣。」
他們沉默良久,用懷疑的目光審視彼此。
在那些紅髮男人中間,葉妮芙看到了高大的史凱利格伯爵克拉茨·安·克萊特,他是最後一批走下「鳴角號」的。伯爵發號施令,確認各種事項。兩個女人看著他,一個亞麻發色,另一個則是黑髮。她們流著淚,但那是幸福的眼淚。等伯爵終於確認一切都安排妥當,他走向那兩個女人,熱情地擁抱她們,送上親吻。然後他抬起頭,認出了葉妮芙。他的雙眼像銅碟子一樣閃閃發亮,晒黑的臉頰像礁石一般冷硬。
「我知道。她不希望我們涉險……自願冒險的人除外。所以她才管我借了兩條龍船……」
「這不重要。我要回神殿去了,就這樣。」
「是沒必要。這也就說明,你聯絡我們是有目的的。」
「請原諒。」
「你願意犧牲你自己嗎?願意犧牲你無價的魔法嗎?」
「正大光明的競爭?」
「你逃出仙尼德島時,」老隱士續道,「穿過了托爾·勞拉,也就是海鷗之塔的傳送門。然而,喬弗利·蒙克——他是傳送術領域的最高權威,也是《上古種族的魔法》的作者,那是本關於精靈傳送魔法的巨著——在作品里曾經提到,托爾·勞拉的傳送門通往托爾·吉薇艾兒,也就是雨燕之塔……」
「重點不在這裏。兩道傳送門之間是有聯繫的。托爾·勞拉的傳送門損壞了,但托爾·吉薇艾兒還有一扇傳送門。如果你能找到雨燕之塔,就能把自己傳送回仙尼德島。你會遠離迫在眉睫的危險,遠離敵人的魔掌。」
「你是說過。」她再次打斷他,「你說過你會幫我。謝謝。但你還是不相信我的清白。相信我吧。」

海鷗和海燕在水面上盤旋,叫聲凄厲。在印達斯費爾島陡峭的礁岩上,築巢的紅嘴蠣鷸發出刺耳的唧唧聲,黃頭塘鵝則和以沙啞的呱呱聲。一隻黑色的海鸕鶿抬起腦袋,用閃亮的綠色眼睛觀察正在靠近的船隻。
「這就是童話故事。船隻遇難是再平常不過的事……」
「你後悔嗎?」
精靈阿瓦拉克說完那番話不久,一群黑色的小鳥便鑽出湖水,飛向空中——整個冬天,它們都躲在湖底越冬。學識淵博的人都知道,雨燕和其他鳥類不同,它們不會在秋天飛走,然後在春天返回。它們會一隻接一隻抓住對方的小爪子,聚集成團,一同沉進湖底,等到冬去春來再飛出湖水。正因如此,雨燕不僅是春天與希望的象徵,更是純潔無瑕的範例,因為它永遠不會落到地上,接觸地面的泥土和污穢。
他看到她身上的瘀青——那是船槳敲打留下的痕迹——臉色再次冷硬起來。他嘴唇發顫,有那麼一瞬間,她看到了他的牙齒。「無論誰打了你,那人都將付出代價。」
女術士咬住嘴唇。「很不幸,時間過得飛快,進展卻很有限。」
金雞坎比在啼鳴。
「你是說帕薇塔遇難之後?我還以為卡蘭瑟不准她再來了呢。」
這扇門絕不能打開。你知道的。
「不知道。」
「關心希瑞的人還真多。那丫頭真走運。」
她忍住打呵欠的衝動。如果她們誦詩、祈禱、念咒……或進行某種神秘的儀式……我也不至於這麼無聊了,睡意也不至於如此強烈。但她們只是跪在這兒,低著頭,一動不動,默然不語。

漫長的石階高處有棟建築物,上面爬滿了苔蘚、常春藤和灌木,看起來就像一隻大刺蝟。在它的屋頂上,葉妮芙看到了灌木叢,甚至還有幾棵小樹。
「多謝你的故事,克拉茨。聽完以後,我感覺又有精神了。你的故事……讓我忘記了煩惱。」
「你憑什麼覺得我會答應這事,葉妮芙?」克拉茨·安·克萊特皺起眉頭,「你要我派出軍隊,趁著風暴攻下神殿,並把那裡洗劫一空?你要我威脅那裡的女祭司,說她們不肯交出鑽石,我就會大發雷霆?這可不行。我不算虔誠,但神殿就是神殿,祭司就是祭司。我只能禮貌地提出請求。我會特別說明那顆鑽石對我很有用,我會十分感激。但我只能請求,謙卑而謹慎地請求。」
「我敢肯定,」維索戈塔輕聲說,「如果你前往托爾·吉薇艾兒,傳送門也會在你眼前現身。就算傳送門在廢墟里,周圍只有光禿禿的石頭,我也敢肯定你能找到並啟動它。我還敢肯定的是,它會服從你的命令。因為希瑞,我覺得你就是被它選中的少數人之一。」
「我再重複一遍,希瑞不在尼弗迦德。至於『我的』獵魔人——就按你的說法好了——想做什麼,我並不清楚。但他……克拉茨,他和我……我對他有好感,這點不是秘密。但我知道他沒法解救希瑞。他什麼都做不到。我了解他。他會捲入事件,迷失自我,然後想東想西,自怨自艾。他會砍殺擋路的所有人和所有東西,以此發泄怒氣。再然後,作為補償,他會做出高尚卻毫無意義的舉動。到最後,他會死去,愚蠢而毫無必要地死去。死因多半是背叛。」
「你兒子?他多大了?」
菲麗芭沉默片刻。
「順便問一句,你要鑽石想幹嗎?」
Tedd Deireádh已經到來。
「聳立在水面上的大石頭……」克拉茨·安·克萊特將身子探出護欄,「就是凱爾·漢姆多爾,將被喚醒的漢姆多爾守護者。他是我們傳說中的英雄。據傳說,一旦Tedd Deireádh——終結的時刻,白霜與寒狼風雪之時——到來,漢姆多爾便會蘇醒,挺身對抗霍摩爾的邪惡力量,包括幽靈、惡魔與混沌幻影。他會佇立在彩虹橋上,吹響號角,作為號招大家拿起武器與進軍的信號,隨後向最終之戰『瑞那魯格』的戰場進軍。戰爭結果將決定這個世界究竟會夜幕永垂,還是照常迎來黎明。」
葉妮芙則拿著銀制的刀叉,姿態優雅地用餐。但她只吃了一塊羊排,讓特意為他們準備了這桌大餐的廚師非常吃驚,或許還有些受挫。女術士沒碰牡蠣和貽貝,沒碰原汁腌制的鮭魚,沒碰用魴和鳥蛤熬制的湯,沒碰清蒸魚尾,甚至沒碰烘焙旗魚、燉鰻魚、章魚、螃蟹、龍蝦和海膽。她對新鮮的海藻更是毫無興趣。
「亞爾瑪十五,希瑞差不多十二。」
「歡迎,伯爵大人,歡迎你來聖母殿。同樣歡迎你,可敬的溫格堡的葉妮芙。」
「不……」葉妮芙終於打破了吸氣和呼氣的循環,「不!我哪兒也不去。夠了!這是魅惑魔法,不然就是催眠術。是幻象!是白日夢!我做過心靈防禦的訓練……沒錯!只要一句話,我就能讓這一切煙消雲散。見鬼……」
「當然不。」
克拉茨·安·克萊特喝光角杯里的酒,開始了回憶。
「我對你沒有惡意。」茜格德莉法冷淡地打斷她的話,「另外,我全心全意地贊同你的計劃。我認識希瑞。我喜歡那孩子,她的命運打動了我。我欽佩你想要幫助她的決心。我會實現你的任何願望。但明耀之鑽?不行,葉妮芙。唯獨明耀之鑽萬萬不行。拜託,別再提這個要求了。」
如果你怕,就回去吧。現在還來得及。還不算太晚。
目測足有一百五十克拉。
「不在。」
讓這駝背怪物離我遠點兒!我不想看見它!
葉妮芙清了清嗓子,低頭致意。
周圍暗得可怕。聚集的雲團遮蔽了月亮,幾乎沒放過一絲月光。與狂風大作的昨晚相比,今晚幾乎沒有風,因此也就沒那麼冷。小船在泛起漣漪的水面上起伏不定。空氣中瀰漫著爛泥的味道,還有植物腐爛的味道,灰燼的味道。
「茜格德莉法,」她憤怒地說,「別跟我玩這老套的把戲了。我已經九十四歲了。不過拜託,這不是告誡,你應該明白,你不能把我當成小孩子。」
茜格德莉法面無表情地清了清嗓子,但等她開口時,聲音有些顫抖。「她設計了一台機械……事實上不是機械,因為裏面沒什麼機械裝置,只有兩面鏡子、一塊黑色天鵝絨掛帘、布罩、兩塊透鏡、四盞提燈,當然還有明耀之鑽……只要她念出一句咒語,兩盞提燈就會點亮,然後……」
女祭司個子很高,幾乎與克拉茨一樣高——也就是說,她比葉妮芙高上一頭。她的發色和瞳色都很淡,有一張不算漂亮也不算女性化的瘦長面孔。
珠寶匠看了看圖樣。「要做出這樣的切面和形狀,至少要三十克拉。」
「從這兒。」他用皮包骨的指頭指了指,「麻煩念出聲來。」
「遺囑嗎?」

「時間過得飛快,」他點點頭,「且總能帶來新的感受。我從大陸收到了消息,你會感興九九藏書趣的。是從維賽基德的軍團傳來的。你應該知道維賽基德是誰吧?」
「沒錯。那個辛特拉小鬼跳躍起來就像被魔鬼附了身。她不愧是真正的幼獅,畢竟她繼承了雌獅的血脈。亞爾瑪為了免於淪為笑柄,被迫冒險挑戰比先前更長的一排岩石。他的確太冒險了,結果摔斷了腿和胳膊,外加四根肋骨,臉也摔傷了。那道傷疤直到他進墳墓都不會消失,『松下巴』的外號也由此而來!還有他著名的未婚妻。哈哈!」
葉妮芙收緊的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我想邀你共進晚餐。哦沒錯,我的廚師想知道,是不是所有女術士都不喜歡海鮮。」
「不知道。是什麼?」
「你正站在聖母的祭壇前,葉妮芙。或許她會將恩典賜予你。」
克拉茨·安·克萊特狐疑地看著女術士。「無論政治還是文化,」他的語調透出不悅,「都無法滲透進我們的群島。我們與世隔絕,消息閉塞。」
他轉過身。「什麼事?」
門。無窮無盡的門,巨大而厚重的門扇寂靜無聲地開啟。而在盡頭那裡,在照不進光的黑暗中,有扇不會自動開啟的門。一扇不能打開的門。
「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每次找你都能遇見的兩個女人是誰?她們看我的眼神就像看地毯上的貓屎。她們是誰?」
「葉妮芙拆掉那台機械之前,進行了最後一次通話。特莉絲·梅利葛德,你該不會碰巧知道她聯絡的對象是誰吧?就在八月二十七日跨向八月二十八日的晚上?她跟誰談了話?內容又是什麼?」
「結束最後那次秘密聯絡——當然了,特莉絲·梅利葛德,你對聯絡的內容一無所知。」史凱利格群島伯爵緩緩說道,「葉妮芙第二天便離開了群島,前往塞德納海溝。我問她為什麼要去那裡,她看著我的雙眼,回答說她必須確認自然災害與非自然災害是否存在差別。她帶走了兩艘龍船——『塔瑪拉號』和『阿爾庫俄涅號』,所有船員都是自願隨行。那天是兩周前的八月二十八日。從那之後,我再沒見過她。」
你為什麼打我,還把我推開?我明明很乖的……
「我在聽。」
「所以說,有可能是瞎編的?」
媽媽……
「見鬼,我就擔心這個。他們知道我在哪兒了?」
「沒人知道,」艾薩·夏吉終於續道,「在那團邪惡的烏雲飄走之前,有多少人跳下了『阿爾庫俄涅號』。但不管有多少人跳了下來,最終都無人生還。雖然我們花費許多時間和精力,最後也只找回兩具屍體。兩具浮在水面上的屍體。只有兩具。」
「你的發色,特莉絲,活像燭火的顏色。你的眼目好像青金石。你的嘴唇就像珊瑚……」
「的確。」伯爵笑著說,「比如你就傳送到了布洛克萊昂森林,還背著個獵魔人。」
他認真地看著她,聳了聳肩。「既然你這麼說,那就算了。我也沒時間派人調查。現在聽好我要說的話。仔細聽,因為我只會跟你說這些。」

希瑞拉著她的手。黑暗的長廊,石柱,或許還有雕像……黑暗。輕風般的低語。
「據說,」克拉茨連忙開口,女術士聲音中異樣的顫抖和不祥的語氣變化讓他擔憂,「希瑞與他命運相連。在辛特拉,在帕薇塔的訂婚儀式上,我親眼見過……」
「繼續說吧,」她用還沒沾上鼻涕的那部分袖子擦了擦鼻子,「別再睡了。如果你睡著,我也不小心睡死過去,我們就會沿著水流一路向前,最後在大海里醒過來!再跟我說說傳送的事!」
「正是如此。」特莉絲注視著他的雙眼,「無論政治還是文化都無法滲透進群島,但謠言可以,對吧?不過這事先放到一邊吧,我們繼續說萊德克里夫委員會。委員會的目的是確認從仙尼德島傳送離開的人都有哪些。他們使用了所謂的『溯源術』,一種能映射出過去影像的咒語。他們能檢測出傳送的痕迹,並與傳送的方向結合起來,繼而辨識出開啟傳送門之人的身份。他們的調查從未失敗過,只有一次例外。有一次傳送的痕迹不知通往何處。確切地說,傳送的目的地是大海。塞德納海溝一帶。」
你竟敢……竟敢打我的孩子?住手!你要去哪兒?去哪兒?你要去找她,對嗎?去找她!
「繼續說,艾薩。」

「很難說。她們是女祭司,我卻是邪惡的女巫,理應被驅逐出去。」
「老天啊,」克拉茨·安·克萊特喃喃道,「我都忘了這顆明耀之鑽有多大了。我只在小時候來過這兒……用這顆鑽石,足能買下希達里斯所有的造船廠,外加裏面的所有工人與產品。」
「或者兩者皆有。」
鷹停在她肩頭。
「托爾·吉薇艾兒是用魔法建造的,並非所有人都能看見。傳送門更不會顯現於人前。」
「她失蹤了,」艾薩嘟囔道,「在塞德納海溝失蹤了。跟帕薇塔和多尼失蹤的地方一樣……這真是巧合……」

「別拿特莉絲的人際關係做文章,葉妮芙。」菲麗芭出言反駁,雙眼同樣燃起怒火,「我們不靠你幫忙也能找到並解救那個女孩。如果你能成功,那就謝天謝地,因為你會幫我們省下麻煩。你能從威戈佛特茲手中奪回女孩,我們也會很高興。至於傑洛特?誰在乎他?」
「是競爭。」菲麗芭露出惡毒的笑,「只是競爭而已,葉妮芙。」
葉妮芙,你選擇站在哪一邊?你會站在彩虹橋的東端還是西端?你會協助漢姆多爾,還是與他為敵?
「差不多了。只不過,我有責任向你說明。史凱利格群島經常庇護遭受法律迫害之人,對那些想靠勞作、勇氣、犧牲和鮮血償還債務的人來說,史凱利格群島從來不缺選擇與機遇。但你不同,葉妮芙。也許你有這樣的期待,但我不會給予你政治庇護。我痛恨你這種人。因為你們為了權勢就掀起動亂,認為自身的利益高於一切,勾結敵人,還背叛了自己應當服從、更應感激之人。我恨你,葉妮芙。你和你的尼弗迦德密友在仙尼德島謀划叛亂時,我的龍船正在阿特里。我的小夥子們正在支援那裡的起義軍。我手下的三百人正在對抗兩千黑甲軍!勇氣與忠誠理應得到獎賞,而邪惡與背叛必須受到懲罰!我該怎麼獎賞犧牲的人?用紀念碑嗎?用刻在方尖碑上的銘文嗎?不!我會用別的方式獎賞那些光榮的死者。他們的鮮血,流進阿特里沙丘的鮮血,將用你的血來彌補,葉妮芙,用你流淌在斷頭台上的血。」
光明,抑或黑暗?
「哎呀哎呀,葉妮芙,你已經皈依宗教了嗎?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金雞坎比在啼鳴。

她感到大地從腳下溜走,感到一股巨力扭曲了她的雙臂、折斷了她的肩膀和肘關節,感到吊住她脖子的繩索旋轉拉長。她痛呼出聲,拚命睜開眼睛。不,這不是夢。不可能是夢。她手腳張開,被吊在一棵大梣樹的樹枝上。在她頭頂高處,有隻鷹在盤旋。在黑暗籠罩的地面上,她聽到毒蛇吐信的嘶嘶聲,還有蛇鱗刮擦的沙沙聲。
「阿爾庫俄涅號」已高出海面一百碼。海水不斷泛起泡沫,彷彿沸騰一般。龍船仍在旋轉,在耀眼的叉狀閃電的纏繞下,滴水的紡錘狀船身正被一股看不見的力道拖入雲層。
「這才不是巧合。」克拉茨·安·克萊特斬釘截鐵地說,「這一次,還有上一次,都不是巧合。」
「托爾·勞拉的傳送門,」希瑞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已經損壞了,它通往沙漠。我跟你說過一百遍了。」
菲麗芭眯起眼睛,注視著她。「如果,」她最後開口道,「你相信這句宣言會為你贏來和平、時間或者安全,那你恐怕打錯了算盤。別搞錯了,葉妮芙,你逃離蒙特卡沃時,就已經做出了決定。你選擇了另一個陣營。如果你不是協會的人,那就是協會的敵人。現在你又想阻止我們找到希瑞,而你的動機也和我們截然相反。你在跟我們作對。你不希望我們為了政治目的利用希瑞,但你也該知道,我們也會竭盡所能,確保你不會出於私人感情利用她。」
是嗎?我的孩子都很正常。
「那塊較小的石頭是坎比。」伯爵說,「在我們的傳說里,坎比是只金公雞,會用啼鳴喚醒漢姆多爾,警告他納吉爾法來襲——那艘巨船會運送來自霍摩爾、由惡魔和幽靈組成的混沌大軍。納吉爾法是用死者的指甲造的。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到今天,史凱利格群島上還有人會在葬禮前切掉死者的指甲,以免霍摩爾的幽靈得到造船用的材料。」
「的確,」她承認,然後思索起來,「仙尼德島的傳送門就是看不見的。它突然出現在空無一物的牆上……而且完全是碰巧,因為當時那個巫師就快追上我了……我甚至能聽見他的聲音……然後傳送門就出現了,像是聽到命令一般。」
克拉茨·安·克萊特陷入回憶,臉上露出一絲微笑。
「有什麼人,」伯爵立刻反應過來,「傳送到了等在指定位置的船上。奇怪的是,這次傳送竟跨越了這麼遠的距離……去的還是那個惡名昭彰的地方。好吧,如果有人用刀子抵著你的喉嚨……」

你聽見了嗎?公雞坎比在啼鳴。波濤在拍打海岸,那是納吉爾法的船首掀起的波浪。漢姆多爾將在彩虹橋上吹響號角,提醒敢於戰鬥之人。白霜、暴風、漫天飛雪……巨蛇的遊動令大地震顫……
「未婚妻?」
「什麼?」
「我想要的並非庇護或收留,伯爵。我要去找希瑞。我必須儘快趕去幫她。」
傑洛特在橋上戰鬥。火焰包圍了他。他的劍刃映射著火光。
「仙尼德島的傳送門已經壞了。」希瑞插嘴道,「也許它損壞前會通往某座塔,但現在它通往那片沙漠。這叫混沌傳送門。我學過這個。」
神殿一片漆黑。煙味尤其濃重。
最後,特莉絲動搖了。她罵了一句,跺了跺腳。「哦,見鬼!別再互相譏諷了!誰為誰效命,誰站在誰那邊,誰對誰忠誠,又是出於什麼理由,這些真的重要嗎?葉妮芙已經死了。沒人知道希瑞身在何方,落到了誰的手裡……這麼猜來猜去又有什麼意義?我不是身為密探來到這裏的,克拉茨。我來完全出自本意,我只代表我自己,我的動機是出於對希瑞的關心。」
「對有些人,」女祭司垂著頭說,「葉妮芙用了要挾手段。她表示自己掌握了很多絕密信息,如果對方拒絕合作,她就公布給全世界……伯爵大人……總體來說,她是個睿智又善良的女人……但她做起事來不擇手段。她很無情,還很殘忍。」
「你還是老樣子。不,克拉茨,你不需要展示什麼勇氣和男子漢氣概。你沒必要跑去尼弗迦德,用斧子劈開城門的黃金門閂。我需要的幫助沒那麼誇張。具體點兒吧……你的金庫還充實嗎?」
他知道了,女術士心想。消息傳得真快。我昨天剛在史派克魯格島後面的海峽被漁網抓住,歸途中的伯爵就收到了消息。他知道自己會在凱爾·卓見到我。
「因為這有損協會的利益?」女術士眼裡燃起紫色的火焰,「特莉絲,你聽到了嗎?這就是你的協會!你看到她們的嘴臉和目的了。你是怎麼想的?你是那孩子的導師,而且,用你的話說,你就像她的姐姐。至於傑洛特……」
「假如我說錯了,我謙卑地請求你的寬恕。但我說錯了嗎?」
媽媽!媽媽!
「原諒我,」特莉絲·梅利葛德語氣陰沉,「原諒我,葉妮芙。」
那你呢?
迦娜!小迦娜!
「所謂的命運,」葉妮芙的反駁一針見血,「可以用不同的方式解讀。截然不同的方式。然而時間寶貴,容不得我們繼續討論。我重複一遍,我不知道傑洛特的用意和打算,這點我承認。但我們應該行動了,克拉茨,行動。我不會坐在這裏,抱著腦袋哭哭啼啼。我會拿出實際行動!」
岸邊某處,有隻海狸用尾巴拍打水面,把他倆都嚇了一跳。希瑞敢說維索戈塔剛才睡著了,是那隻海狸吵醒了他。
雨燕之塔。雨燕之塔。快去雨燕之塔。
「這可不是童話故事。」克拉茨續道,「我就親眼見證過。三次。先知艾達莉亞死後,卡蘭瑟死後……以及希瑞的母親帕薇塔死後。」
「真棒,也就是說……」
「好的。馬上。」
「你怎麼知道?」
「好吧,」最後,他用桌布擦了擦手,「我相信。因為我想相信你。但我不會庇護並收留你。我不能。你隨時可以離開史凱利格群島,我建議你儘快。按我們的說法,你是『乘著魔法的雙翼』來到這兒的。其他人也有可能追過來,畢竟他們懂咒語。」
「要知道,希瑞,我每天晚上還是睡不著。我一直沒忘記你醒來之後,跟我爭執不下的那件事。關於你說的日期,還有你臉上那道匪夷所思的傷口。你那傷口不可能超過十個鐘頭,但你卻堅稱自己受傷是在四天前。雖然我相信,傷者出現記憶錯亂是常有的事,但我還是忍不住思考別的可能性。所以我問自己:那消失的四天究竟去哪兒了?」
「我用情報換他的命。」葉妮芙用陰鬱的語氣說,「救救他,菲麗芭。」
「它們的價值關我屁事?」她嘶聲道,「我只要一塊鑽石,但必須足夠大。大師,大概要多大?」
「在凱爾·卓通往海港的台階上。」女祭司笑著提醒她,「龍船駛進海峽時,我站在你身邊,看著你救了一個差點失去孩子的孕婦。你跪在地上,全然不顧昂貴的羽紗長裙會被弄髒。我九_九_藏_書都看到了。從今以後,我再也不會說女術士冷酷無情、精於算計了。」
「就這些嗎?」
「在你做出無法挽回的事之前,」特莉絲突然開口,「請給我們留下些……」
樸素的大理石祭壇上,在那些貓和老鷹的塑像高處,在用來獻上還願祭的石制貝殼之上,聳立著「偉大母親」弗蕾雅的女神像。這是一尊充滿母性的雕像,身著隨風飄揚的長袍,懷有身孕,雕塑者甚至刻意誇大了她隆起的腹部。她低垂著頭,面部特徵被一塊布遮住。女神雙手交疊放在胸前,上方的金色項鏈中間墜著一顆鑽石。這顆鑽石略顯水藍色。很大。非常大。
「我會拿出實際行動。」女術士重複道,「我一直在考慮一個計劃。而你,克拉茨,會幫助我,遵守你曾立下的誓言。」
「說吧。」
「已經夠亮了,是你年紀太大,眼神變差了而已。」希瑞的話語裡帶著年輕人漫不經心的殘忍,「給我吧,我自己看。我該從哪兒看起?」

他卻沒回禮。不妙。她心想。
「我準備好了。」他堅定地宣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龍船就停在港灣里。下命令吧,葉妮芙。」
「你是什麼時候聽說……」
她猛抬起頭。
「什麼?我沒明白你的意思。但你一定得來看看。發生了一件事……一件怪事。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但我猜得到原因。恩典……你一定得到了女神的恩典,葉妮芙。」
「怎麼了,克拉茨?」
「她還活著。」克拉茨堅定地說,「我知道她安然無恙。」
克拉茨瞥了眼龍蝦殼裡最後一點蝦肉,又把進攻目標轉向了貽貝。他在碗里挑挑揀揀,尋找最大的一隻。
「『安格希拉號』……『塔瑪拉號』……『達里亞號』……不對,那是『斯考佩納號』……『達里亞號』不見了。『達里亞號』不見了……」
「細節就略過去吧。她聯絡的對象是?」
「有可能吧。但不管怎樣的書,總有人能找到它的價值所在……所以,聽好了……見鬼,這兒太暗了……」
克拉茨·安·克萊特的雙眼像獵鷹一樣銳利,深深刺進她的內心……
「你憑什麼斷言?」
「你在騙我,小丫頭。我太熟悉你的表情了,因為我了解你。你背著我跟傑洛特上床時就是這副表情。那個時候,我在你臉上也看到了這副膽怯又無辜的假面具。難道歷史再一次重演了?」
這是你女兒,也是我的女兒。
——《魔法藝術》第十四期

「葉妮芙。」
「克拉茨。」
「五天以後。」他打斷了她,「九月的第二天。」
「阿爾庫俄涅號」蹤影全無。
你為什麼哭?
「我也想知道。」
站在阿德·史凱利格島最大的堡壘凱爾·卓的高層露台上,整片群島幾乎盡收眼底。位於正前方海峽對岸的是安·史凱利格島,該島南部低矮平坦,北側則是深邃的峽灣。左方遠處是綠意盎然的史派克魯格島,其獠牙般的輪廓與險峻的峭壁屹立於波濤之上,山頂遮蔽在雲層之間。右方能看到烏德維克島的懸崖,以及聚在那裡的海鷗、海燕、鸕鶿和塘鵝。在烏德維克島後方,圓錐狀的印達斯費爾島依稀可見,這是群島中最小的島。如果有人爬到凱爾·卓的塔樓頂上,望向南方,就能看到孤零零的法羅島。它遠離其他小島,聳立於水上,活像一條躍出平坦海面的大魚的脊背。
「夏天來了,然後是秋天,很快尼弗迦德大軍便朝辛特拉逼近。他們越過了瑪那達階梯,越過南方的群山屏障。亞爾瑪找到了另一種成為男人的機會,他在瑪那達英勇地對抗黑甲軍,又去了辛特拉,接著轉戰索登。在那之後,當龍船前往尼弗迦德海岸時,亞爾瑪也握劍在手,打算為自己心目中的未婚妻希瑞報仇——當時他以為她死了。我倒不這麼認為,因為我先前跟你提過的現象並未出現……哦,現在亞爾瑪知道這場遠征有可能解救希瑞,所以自告奮勇,一定要來參加。」
他盯著她看了很久。
深淵。煙霧。一段向下的樓梯。一段必須踏上的旅程。事物的終結。Tedd Deireádh,終結的時刻……
「我不會回答的,因為我不相信你們的神秘主義。我在你們的禱告中睡著了,因為我覺得無聊,因為我不相信你們的女神。」
「這是幻象,是白日夢……我哪兒都不去!」
「她跟好幾個人說過話,包括幾位巫師……伯爵大人,我聽到的並不多,但從我聽到的內容判斷……其中就沒有值得尊敬的人物。他們也沒一個願意無償提供幫助……他們向她索要錢財……所有人都要了……」
「拜託,克拉茨。已經過去的事,早就不作數了。」
希瑞揉了揉額頭。「我以前也夢到過幾次類似的場面。吊在樹上的人……」
「對。兩座塔。海鷗之塔和雨燕之塔。」
拜維德·巴克胡森著
「所謂的『百湖』,」維索戈塔說,「就是現今的森特洛克湖區,位於麥提那北部,靠近那賽爾和馬格·圖加的邊境,耶雷納河在其間蜿蜒流過。根據拜維德·巴克胡森在書中的說法,他們是從艾森嘉德往南來到湖邊的……時至今日,艾森嘉德已不復存在,只有它的廢墟留存下來,而離那裡最近的城鎮是紐倫斯。拜維德記載的路程是十六里格。當時使用的長度計量單位有好幾種,如果用最常見的單位計算,十六里格大概相當於五十里。我們目前在佩雷拉特,也就是艾森嘉德往南三百五十里左右。換句話說,希瑞,你和雨燕之塔之間的直線距離將近三百里。騎上你的凱爾比,最多幾個星期就能趕到。當然了,得在春天,不是現在,因為再過一兩天就要結霜了。」
這個不幸的孩子……是諸神的旨意!她是你女兒,也是我的女兒!我能怎麼做?掐死她嗎?給臍帶打結嗎?你想讓我怎麼做?跑進森林扔了她?諸神在上,你想讓我怎麼做?
「我在想,你願不願意,呃……唔……稍稍放縱一下……」
「是我,特莉絲。」
下決心吧,葉妮芙。做出選擇。僅此一次,奉獻出你的生命,在合適的時機做出選擇吧。
「好吧。」她點點頭,「我保證。」
「豈止評判,你連刑罰都安排好了。」
「丹德里恩?」
「這裏可是史凱利格群島,」他再次打斷她的話,「我們對船隻和航海非常熟悉,我們分得清自然和不自然的海難。船在塞德納海溝沉沒本身就不自然,這明顯不是意外。帕薇塔和多尼的船也一樣。」
「那我就放心了。晚安,葉娜……唔……」
平原。海洋般寬闊的草地。聳立在石楠叢中的岩石,外形就像潛伏的猛獸的脊背。
「話說得夠多了!我說了,明天黎明,就會有人給你戴上鐐銬,送你去諾維格瑞,出席王家法庭,接受公正的審判。而現在,你要向我保證不會使用魔法。」
特莉絲漲紅了臉。菲麗芭·艾哈特出現在影像窗里,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男式短上衣。「精彩。」她說,「一如既往地才思敏捷。一如既往地感官敏銳。一如既往地難以捉摸。看到你平安無事,真讓我高興,葉妮芙。幸好你離開蒙特卡沃時,那次瘋狂的傳送沒造成悲劇性的後果。」
貓吃掉了老鼠,只留下一截尾巴當成飯後甜點。
「十九歲。」
「結果呢?以你的觀點,那四天去哪兒了?」
「尊貴的大祭司,我……我謙卑地請求你……」
北極光。
「不,還不知道。但有人提醒我,說你可能出現在史凱利格群島,還要我一見到你就把你投入監牢。有人要我從戰俘口中榨取情報,不放過任何與你有關的信息。也有人說你正在尼弗迦德,或在帝國的某個行省。葉妮芙,抓緊時間。如果他們找到這兒,發現你待在史凱利格,我的處境可就有點兒不妙了。」
特莉絲並不討厭海鮮。恰恰相反,她吃得比預想多出一倍,現在正在擔心自己引以為傲的二十二寸腰圍。她決定用著名的陶森特東之東白葡萄酒幫助消化。她喝酒時,用的是跟克拉茨一樣的角杯。
「你這是在侮辱我,伯爵大人。」
「什麼事,伯爵大人?」
「進展如何了?說吧,葉妮芙。」
「阿德·史凱利格島上的孩子們,」他開口道,「喜歡在冬天滑冰,每年都等不及初霜的日子。他們總是跑到剛剛冰封的湖面,踩到無法承擔成年人體重的薄冰上。當然了,他們也喜歡比賽。他們往來於湖岸兩邊,在冰面上速跑,好像覺得自己活不過明天似的。這些孩子會組織一種名叫『鮭魚跳』的比賽,比誰能跳過像鯊魚牙一樣聳立在湖面的岩石,就像連續躍上幾道瀑布的鮭魚那樣。尋找一長排合適的石頭,助跑,然後……哈,我也像那些流鼻涕小鬼一樣玩過這個……」
「真的?」克拉茨·安·克萊特驚訝地問,「嘗都不嘗一下?你真想錯過這些美味?」
「我有很多地方沒聽懂,伯爵大人。他們用了令人費解的黑話……還經常提起一個名叫威戈佛特茲的人……」
「如果只航行一小段時間,」他說,「八個人可以勉強應付……可既然有這麼多志願者,我們沒必要……」
伯爵誇大了事實,但也沒誇大太多。
克拉茨·安·克萊特揚起眉毛。
「把明耀之鑽從女神頸項上拿下來?」茜格德莉法重複道,語氣中帶著難以置信與出於虔信的憤怒,「不,葉妮芙。這不可能。問題不在我敢不敢……就算我敢,明耀之鑽也是拿不下來的。她的項鏈沒有搭扣。它是鑲在雕像上的。」

特莉絲用睫毛蓋住雙眼,避開他的目光。
葉妮芙給了那女子的臉一巴掌,把對方打醒,免得繼續浪費魔力。「把她搬走。動作小心點兒。」
「也許需要。」
「他倆那時候多大?」
特莉絲的雙眼閃現精光。「如果我是你,我可不會再出言譏諷。」
「哎呀哎呀,」克拉茨·安·克萊特瞥了眼訪客,歪著頭說,「竟然是特莉絲·梅利葛德本人。這裙子真是太漂亮了。還有這襯裡……是栗鼠皮吧?我本該問問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史凱利格……不過我已經知道答案了。」
「對我來說,這很重要。」伯爵抿住嘴唇,「我會讓真相大白的,只是時間問題而已。我一定會……找到證據。我會解開所有謎團。包括辛特拉大屠殺時……」
「茜格德莉法,你在說什麼?」
她走過去,然後倒吸一口涼氣。
「好了。」希瑞朝掌心吐了口唾沫,抓住鉤篙。維索戈塔捲起消失在水下的繩子。
但他們還不能睡覺。這些漁獲要拿去以物易物,因此必須裝進箱子,仔細封口——哪怕鰻魚找到再小的縫隙,明早都會連一條都不剩了。等工作快要結束,維索戈塔從籃子里挑出兩三條最肥的鰻魚,切成小塊,裹上麵粉,放到平底鍋里油炸。吃完了,他們繼續聊天。
葉妮芙沉默良久,用平靜的目光打量著女祭司。「如果有人早點告訴我,」她冷冷地說,「我就跟伯爵一起回阿德·史凱利格了。不,不,我沒覺得跟你交談是在浪費時間。但我時間有限。真的十分有限。坦白說,你的親切和溫柔稍稍誤導了我……」
我在什麼地方見過她,葉妮芙心想,就在最近。但是在哪兒呢?
對我來說,已經太晚了。
沒錯,女人。我是個男人。我想在何時何地滿足我的生理需求,是我自己的自由,是我與生俱來的權利,而你讓我反胃。你和你墮落的子宮生下的孩子都讓我反胃。晚飯不用等我了。我今晚不回來。
「會吧。試試看總沒壞處,反正沒什麼損失。我們兩個可以去一趟印達斯費爾島,跟她們打個商量。我會讓女祭司明白,我有多麼想要那顆鑽石。然後就看你的了。交涉、勸說、賄賂。找個共同話題打動對方。痛苦地哀號,哭到全身顫抖,喚起對方的憐憫……大海的諸神啊,具體還用我教你嗎,葉妮芙?」
「好多灰!還黏糊糊的!維索戈塔?這是什麼?這幅畫上是什麼?這個吊在樹上的人是誰?」
「不行,」菲麗芭立刻回絕了她的請求,「因為這也有損協會的利益。對你的獵魔人來說,你也仍會是叛徒和幫凶。如果跟他說清楚,他會在一怒之下為你報仇,對協會也是有百害而無一利。順便一提,他現在恐怕已經死了,或者隨時都會死掉。」
「說吧,艾薩。」克拉茨·安·克萊特命令道。
鑽石折射的璀璨光線在鏡面上閃爍。葉妮芙伸開雙手,念誦咒語,耀眼的光輝經過反射,集中,照向一團霧氣。很快,畫面開始顯現:那是個四面牆壁都被彩色掛毯覆蓋的房間。
「是元帥。更確切地說,是王室總管。他領導著一部分由辛特拉移民與志願兵組成的泰莫利亞軍隊,裏面就有不少群島志願兵,要弄到第一手消息並不困難。」
克拉茨齜了齜牙。「我說的是『有點兒』。我並不怕他們,無論國王還是巫師。他們不會傷害我,因為他們需要我,而我向你提供協助,也是為了遵守忠誠誓言。是的,是的,你沒聽錯。在名義上,我仍是辛特拉的封臣,希瑞菈則有辛特拉王位的正統繼承權。作為希瑞菈的代表和唯一的監護人,你有權命令我,要求我服從並效命。」
「克拉茨·安·克萊特伯爵,我需要的幫助是可以折算成貨幣的。」
「你在撒謊。」
「我拒絕。」最後,她說,「很抱歉,但為你洗刷罪名不符合協會的利益。如果你死了,你仍然會是個叛徒。對希瑞來說,你會是叛徒和罪犯,因為這一來,要操縱那女孩會更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