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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十章

「你不能離開。」他艱難地說,「現在不行。追兵已經很近了……非常近。你不能……」
「從第四塊草叢往前,進入沼地森林。」他又重複一遍,「然後沿河找到三棵枯樹,再從柳樹林那邊轉向正西方。看到松樹林之後,你會發現邊上又有一條河。在河道的第九個分岔處轉彎,一直往前走,直到河道不再蜿蜒為止,你就到了頓·戴爾村。村北有幾間房,後面的十字路口有家旅店。」
「我是個獵魔人。我在殺怪物。」


「聶拉……汀……幫……」
房門嘎吱作響。這聲音太過出乎意料,讓他們全都跳了起來。
「你聽到了什麼?」她語氣強烈,「你從收毛皮的村民那裡聽到了什麼?告訴我。」
他們聽到衛兵室的警鈴聲,還有牆頭哨兵的呼喊……
「我不知道你是誰,先生。」邦納特冷冷地說,「但你碰的是我的東西。如果你還珍惜自己的手指,就把手拿開。」
大斯卡拉看著她,不知該如何理解這個單音詞。肯娜轉過頭去。
「抓住她!」史凱倫爬起身來,大喊道,「抓住她。殺了也行!」
他的胸骨下方傳來劇痛。
不會的,我的姐妹花,肯娜看著上鋪床板背面的塗鴉和字跡。我不會講故事的。不是因為柯霍特會把我出賣給該死的法官,不是因為我想當什麼污點證人。我只是不想再提。我不想再去回憶。
當時,里恩斯努力表現出勇敢的樣子,肯娜回憶著,假裝自己無所畏懼。成了薄煎餅的術士被綁在桌腿上,光著兩隻腳,他想逞英雄,但他沒能騙過任何人,更騙不了我。灰林鴞警告過我,說他是個術士,於是我擾亂了他的思想,讓他沒法施展咒語,或用魔法手段求助。然後我讀取了他的思想。他試圖抵抗,但聞到加熱鐵棍的炭火的煙味時,他的魔法防線就像舊褲子一樣崩開了口,於是我隨心所欲地窺探了一番。他的想法和處在相似環境下的其他人沒有任何區別。
「我們困住她了!」波利亞斯·穆恩得意洋洋地喊道,「她跑不出去的。沒有任何馬能跳過七尺高!」
我該怎麼做?史凱倫稱呼我的語氣就像在稱呼軍官。可我效命的對象是誰?是他?是皇帝?還是帝國?
「沒這個必要。還是用傳統手段吧——燒紅的鐵棍。」

狂亂的念頭,充斥著恐懼和絕望。冰冷、黏滑、潮濕又發臭的念頭,就像屍體的腐爛內臟一樣。
第二天下午,史凱倫命令小隊在萊特河邊一個小村歇腳。這個村子相當富有,周圍豎著柵欄,入口有扇厚重的閘門。該村名叫「獨角獸」,得名于村內一間小小的石頭神殿,裏面供奉著一隻形狀像是獨角獸的稻草娃娃。
「拿著這塊骨頭,上面還有肉。你這把年紀是該多吃點,不然身體會垮的,哈哈!還有你,姑娘,拿伏特加來。來吧,老人家,再給我們講點鬼故事!」
「這比喻太傷人了。」
我們在村裡待了一晚。史凱倫像先前說好的那樣,在一棟村舍住了下來。還不到一個鐘頭,我們就把隱形的密探做成了薄煎餅——以經典的、教科書式的方式。
「說去就去啊。」戴德·瓦加斯慢吞吞地說,「剛進村子那會兒,我就見她騷得不行,奶|子一蹦一蹦的,屁股一扭一扭的……我想去幹了她,可達克瑞·希利凡特那個白痴卻說不行……現在好了,希利凡特遠在天邊,鐵匠的女兒卻近在眼前!我們還等什麼?」
「我相信你知道。」
「首先,叫我史凱倫大人。」他說,「其次,你沒猜錯,我會用滾燙的撥火棍給你的腳心撓撓癢。這事會給我帶來難以言表的快樂,我會將其視為歷史正義的體現。我敢打賭你沒聽懂。」
「我不是法爾嘉。」女孩說道。老人看到她又動了一下,速度快得模糊不清。他看到有個東西在油燈的光線下閃閃發亮。「我是凱爾·莫罕的希瑞。我是獵魔人。我是來殺人的。」
透過窗戶,他們看到了人群,人群中央是兩個騎在馬背上的人。肯娜立刻知道了他們的身份。她知道長了一對蒼白死魚眼、騎著栗色馬的大個子是誰,也知道騎著漂亮黑馬的銀髮女孩是誰。女孩雙手被綁,脖子上還纏了條鐵鏈,腫脹的臉頰上有發黑的瘀青。
「我們也能離開這該死的垃圾堆了。」小塞普利安·福瑞普緊盯著旅店的牆壁,上面有幾顆釘子和幾塊污跡,他都了如指掌了,「這酒難喝得要命。還有那兩個女人,身上一股子洋蔥味。你操她們的時候,她們就像石頭似的一動不動,要不就一邊盯著天花板一邊剔牙。」
「打開窗戶,蒜味重得我都沒法呼吸了。把門也打開,讓空氣流通點兒。」
「好好看住她。」邦納特把鐵鏈交給希利凡特,「就像看住你的眼珠子。」
希瑞握劍在手,已經坐上了馬鞍。
「你好啊,史凱倫。」
克里爾和希利凡特大笑起來,肯娜和聶拉汀·西卡卻沒笑。波特·布瑞登保持嚴肅的表情,從發紅的木炭里拿出撥火棍,仔細端詳。鐵棍幾乎轉為透明——就像裝在玻璃試管里的液態火焰。
「之前還殺了更多……這個小婊子……」
史凱倫抬手阻止了布瑞登——他正用手裡的撥火棍湊近密探的腳跟。
「我會說的!」里恩斯面孔漲紅,凸出的雙眼盯著驗屍官,「我會告訴你非常重要的情報,史凱倫!瓦提爾·德·李道克斯他……」
邦納特卻沒有放棄。他們回到獨角獸村,彼此大吼大叫——邦納特、灰林鴞、里恩斯,還有第四個神秘而沙啞、不似人類的聲音。他們讓全體人員上馬,只留下像我這樣沒法騎馬的人。他們帶上了熟悉周邊森林的農夫,讓他們舉著火把帶路。
女孩看著他,看了很久。眼神漠然。

這時,他聽到了。遠處傳來一個聲音。並非希瑞離開的方向,而是相反。來自沼澤。
「我們已經把村長殺了。」里斯帕特揚起眉毛,「跑來幫他的雜種也被我們打死了。我們非得再殺幾個人嗎?鐵匠跟他兒子結實得就像橡樹。他們不怕我們。我們必須……」
等大門最終打開,追兵立即衝出村子,身後塵土飛揚。跑在最前面的是邦納特和波利亞斯·穆恩。
「如果她死在競技場,」邦納特沒有垂下目光,「說明她根本一錢不值。」
他走進小屋,發現希瑞又在衣箱里翻找。他早對她的做法放任不管、甚至有些鼓勵了。首先,對希瑞來說,除了騎凱爾比和讀書,這是她唯一可做的事。其次,衣箱里有好些他女兒的東西,而希瑞需要更加暖和的衣服,還要找些替換衣物,因為現在的天氣又冷又潮,洗好的衣服都沒法晾乾。
「我在殺怪物。」她重複一遍,語氣好像突然帶上了驚訝,或者說,猶豫。
希瑞挑選、試穿,然後又脫掉。維索戈塔在桌邊坐下,吃了兩個煮土豆和一對雞翅膀。他一直保持著沉默。
「我當時被綁在柱子上,戴著腳鐐,雙手也被繩子捆住。史凱倫的兩個手下負責看守。還有兩個在不遠處,時刻留意我這邊。其中有個挺漂亮的高個子女人,還有個外貌和舉止都有些女性化的男人,總之看起來很怪就是了。」
「獵魔人只殺怪物,不殺人。」
肯娜看著女孩被河岸附近的圍欄擋住,只好改變方向,朝村子的大門衝去。她看到卡波奈特·圖倫特擋住她的去路,但劍光一閃,圖倫特的脖子流出了猩紅的溪流。戴德·瓦加斯和小福瑞普也看到了。他們決定不擋女孩的道,轉而跑進農舍之間。
「是帝國。是德·李道克斯大人。」
「可是,好心的先生們,今天可是萬聖節前夜!我該演奏什麼?萬聖節的音樂只有拂過窗欞的風聲、狼人和吸血鬼的嚎叫聲、食屍鬼的呻|吟聲、報喪女妖的呼喚和悲嘆聲!聽到這些聲音的人註定會早早死去。所有邪靈都會離開巢穴。女巫在天空飛翔,趕去參加冬天之前最後一次集會!萬聖節是靈魂、怪物與鬼怪之夜!不要踏進森林,因為它會吞噬你!不要走進墓地,因為那是死者行走之地!最好別離開自己的家,如果還不放心,就拿把嶄新的鐵匕首掛在門框上,這樣邪惡就不敢踏進門裡!在萬聖節前夜,母親最好跟孩子形影不離,因為水澤仙女會擄走人類的孩童,或把他們變成變種人。懷孕的女人最好不要外出,以免被邪惡之眼窺見,將胎兒從子宮中搶走!這一來,她生下的將會是生有鐵齒的吸血妖鳥……」
精靈的妖魂。死亡的信使。
「看到拔牙用的鉗子和小刀……她什麼都說了。突然間,她變得健談了。原來她是……」
為了知道她是誰。
「諸神啊!」達克瑞·希利凡特大叫道,「諸神在上,這馬太厲害了!簡直價值千金!」
「誰抓住她,那匹馬就歸誰!」史凱倫吼道,「去馬廄!騎馬快追!」
男人們聽到女孩的尖叫聲,頓時大笑起來。老人喝了一小口溫熱的葡萄酒,咳嗽幾聲,打了個嗝兒。
「那位辛特拉公主怎麼樣了?」大斯卡拉不依不饒地問,「你們找到她了,對吧?」
「你能看到我的想法。你也聽到了房間里的對話。你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你也知道我是誰。」
「民什麼?」
「沒有。我是獵魔人。接受訓練時,我便發誓要對抗邪惡。無論何時。不假思索。」
邦納特跳了起來,用劍柄狠狠砸中聶拉汀·西卡的頭,然後一劍劈開了他的胸口。邦納特朝希瑞追去。受傷流血的聶拉汀奮力抓住邦納特的腳,後者一劍刺穿他的身體,迫使他放開了手。但這片刻的拖延已經足夠了。
旅店老闆呻|吟一聲,啜泣起來。老人緩緩爬出藏身的桌子。爬行時,他避開了戴德·瓦加斯被劈開面孔的屍體。
邦納特嘆了口氣。
「命令他們放了我,史凱倫。」里恩斯重複一遍,「然後叫你的屬下都出去,我要說的話只能給你一個人聽。」
「辛特拉公主。」里恩斯看著灰林鴞,「王位繼承人。也是恩希爾皇帝的準新娘。」
牢門開啟又關閉,發出響亮的哐當聲,將斯卡拉姐妹中的妹妹從熟睡中喚醒。她姐姐坐在桌邊,正在刮碗底的最後一口麥片粥。
他們沒能找到那個女孩。她消失了。就這麼憑空消失了。追出三里地之後,波利亞斯·穆恩難以置信地跟丟了黑母馬的足跡。突然間,天空毫無預警地昏暗下來。狂風吹拂,樹木幾乎緊貼地面。暴雨傾盆而下,天空電閃雷鳴。
「怎麼都好過無所事事。」尤茲·賈諾維茨宣佈道,「我真想大吼!見鬼,我想干點什麼!什麼都好!我們在村子里放把火算了,至少這樣也有事可做!」
「黑母馬!」福瑞普幾乎把臉貼上窗玻璃,「同一匹黑母馬。是她。」
女招待首先沉默下來,以一聲驚呼結束了不似人聲的尖叫。福瑞普隨即陷入沉默。

他頓了頓。
「到齊了,驗屍官大人。」奧拉·哈希姆說。
「怪物之夜。」老人舔了舔勺子,用手指在碗里抹了一圈,然後放進嘴裏,「鬼怪和巫術之夜!」
「里恩斯。」
皇家驗屍官史提芬·史凱倫聆聽她的講述,一次也沒插嘴。但肯娜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變化。
「我懂了。」灰林鴞皺起眉頭,「但你沒帶她去另一座競技場,而是來找我了。容我問一句,為什麼?」
維索戈塔悶悶不樂地回到小屋,顯得沮喪又沉默,甚至有些憤怒。原因是某個划著小船來收毛皮的村民說的話。「恐怕這是開春前最後一次了。」村民說,「天氣一天比一天壞,大雨和大風讓人不敢划船。今早水坑裡都結了冰,我想再過不久就要下雪了。河面早晚會凍住,到時我只能收起小艇,翻出雪橇了。可佩雷拉特到處都是沼澤,雪橇根本沒法通行。」

「別在這邪惡的夜晚嘲笑我,先生們。我得告訴你們,那些最壞的女巫——女巫中的女伯爵和公主們——騎的可不是掃帚!她們騎的是自家養的黑貓!」
「你這是……」安德雷斯·維爾尼一躍而起,卻突然雙手抱頭,張開嘴巴,大叫起來。他瞪圓了眼睛看著斯提格沃德。對方的鼻子和耳朵也血流不止,雙眼獃滯無神。安德雷斯雙膝跪地,轉身面對聶拉汀·西卡——他站在一旁,正平靜地看著這一幕。

他報復似地猛拍一下女招待的屁股。女孩尖叫一聲,只是調門缺乏說服力,明顯帶著冷漠。旅店工作教會她一件事:如果有人摸你或掐你,你就順口尖叫一聲,客人喜歡這一套。
「那是什麼?」史凱倫從椅子上站起身,「什麼鬼玩意兒?」
「因為我確實知道!而且不是從大學課本里看來的!」
灰林鴞輕蔑地哼了一聲。
「我開始喜歡你的故事了。等我們回來,你再把剩下的部分講完!等我們回來舉辦一場聚會!我們會在這兒跳舞,輪著操鐵匠的女兒……里斯帕特,你咋了?」
「見你媽的鬼!」福瑞普罵道,「既然不行就算了。來吧,夥計們,我們去烤只乳豬,大吃一頓。今天是秋分節。趁幾位大人還九_九_藏_書在聊天,我們去慶祝一下。」
「當然,」她堅定地說,「因為倒在地上,被鮮血淹沒的將不再是邪惡。也許它算不上善良,但也不再是邪惡了!」
跑去院子里撒尿的里斯帕特·拉·坡因特突然跑進門,臉色慘白,胡亂地打著手勢指向房門。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但他已經沒必要說話了,旅店外傳來馬匹的嘶鳴聲。
「布瑞登先生,」灰林鴞頭也不回地問,「鐵棍現在是什麼顏色?」
維索戈塔沉默不語。
那是一聲長長的、不似人類的哭號。一聲哀號。然後是片刻的寂靜。接著又是一聲。
「冬天就要來了。」
「別驚動他。」灰林鴞惡狠狠地說,「千萬別驚動他。我要捉活的。瑟爾伯尼,你有何建議?」
有人砸上桌面,將桌子連同老人一起推開一段距離,然後掉在旁邊。老人感覺到潑灑在身上的熱血,不禁叫出了聲。是戴德·瓦加斯,起初想把他趕出旅店的傢伙,老人根據夾克上的銅紐扣認出了他。戴德發出恐怖的哀號,四肢甩動,雙手敲打著地板,鮮血狂噴不止。他的拳頭碰巧打中了老人的眼睛,老人眼前頓時一片黑暗。正在尖叫的女招待倒吸一口涼氣,沉默片刻,喘了一會兒,又用更加響亮的聲音尖叫起來。
「我在院子里什麼都不想解釋,會有蒼蠅飛進嘴裏的。你打算邀請我進去嗎?」
「好了好了!」灰林鴞吼道,「悠著點兒!噪音和情報太多都會讓我頭疼。先生們,你們能想象我們烤他時會是什麼樣子嗎?我們都會被震聾的!」
他看到了那道苗條身影的動作。他聽到了驚恐的呼聲,聽到一個女招待模糊的叫聲。他沒能看到名叫法爾嘉的女孩除下兜帽和圍巾,沒能看到她臉上的可怕傷疤——她的眼睛周圍還抹著油灰,看上去就像惡魔的雙眼。
邦納特拽了拽鐵鏈。
「來——人——!」
肯娜翻個身,面沖牆。
「殺了兩個。村長和另一個人。告訴我,隱士先生,為什麼沒人懲罰這些雜種?這世上沒有王法了嗎?頓·戴爾村議會有個議員帶著老婆和女兒跑到我們這邊,說要去外頭找個獵魔人……他們能對付各式各樣的壞人。他要邀請獵魔人去頓·戴爾村,解決那些無賴……」
「別理他了。」福瑞普無聊地擺擺手,「你瞧,他抱著一隻風笛,大概是個老兵。對退役老兵來說,最穩妥的謀生方式就是在旅店裡奏樂唱歌。院子里挺冷的,讓他坐進來暖和一下吧。」
里恩斯看著撥火棍,尖叫起來。

「抄傢伙,抄傢伙!」福瑞普興奮地說,「快!守住門兩邊!好運在朝我們微笑!法爾嘉不知道我們在這兒,她是來旅店暖身子的。寒冷和飢餓讓她躲不下去了!灰林鴞和里恩斯會掏出一大筆賞錢的!抄傢伙……」
「可別放縱過頭,結果睡著了!」瓦加斯惡狠狠地提醒他,「你是來娛樂我們的!講講故事,唱唱歌,吹響風笛!讓氣氛歡快起來!」
「如果你們真的存在,請保佑女獵魔人旅途平安!」
所有人都撲向沾滿奶油與麵粉的密探,從他頭上拽下一頂隱形帽,抓住他的雙臂和雙腿。他們把俘虜拖到桌邊,把他綁到桌腿上,脫掉他的靴子和襪子,又把一隻襪子塞進他的嘴,省得他繼續尖叫。
「小母狼!」
里恩斯沒說話,於是史凱倫繼續說下去。
他把碟子憤怒地摔在桌子上。讓她去吧,他惱火地想,騎馬消消氣好了。他並不為她擔心,因為她經常在濕地里騎行,也記住了沼澤間的安全小徑。如果她不小心迷了路,只要放開韁繩就好,凱爾比記得回羊圈的路。
「西卡……」幾乎窒息的安德雷斯說,「叛徒……」
「哦,說得對。我都忘了。」
「我們可以做薄煎餅。」
一群人跑出屋子,為首的是奧拉·哈希姆、波特·布瑞登和提爾·艾克拉德。達克瑞·希利凡特和波利亞斯·穆恩也衝進了庭院。希瑞轉過身,大吼一聲,朝河邊策馬賓士。但在那個方向,也有手持武器的人朝她逼近。
她坐上馬鞍,正要打馬離開,他走了過來,抓住了她的手。
「克里爾!杜菲希·克里爾!到指揮官這兒來聽作戰指示!有重要命令!跑著過來!」
「希瑞……」
灰林鴞身子前傾,神情略微起了變化。
「不行!」他擺擺手,完美地扮演著自己的角色,「我拒絕你的請求!退下吧!」
「多謝了,先生們。」他說,「今天是萬聖節前夜,這個日子就不該把人趕到雨里,去踩那冷冰冰的淤泥。這個節日講究款待……」
「得了吧,你傻呀?」戴德·瓦加斯答道,「外面冷得像冰!我寧可待在暖和的地方。再說還有姑娘!」
「對,沒錯,」里斯帕特·拉·坡因特一拍額頭,「今晚的確是萬聖節前夜!十月的最後一天!」
聽到我們嘲笑那尊小小的稻草神靈,肯娜回憶著,村長一臉嚴肅地說,多年以前,保護村子的神聖獨角獸是用金子做的,後來換成了銀子,再後來是銅,接著又換成骨制和木製的版本。但每尊都會被人偷走或搶走。直到他們換成稻草獨角獸,才不再有小偷和強盜光顧了。
「在那條河的彎道周圍要格外小心。蘆葦不大茂盛,還有紫菀太過茂盛的地方都要留神。如果你黃昏時才趕到松樹林,記得停下來紮營,等到黎明再趕路。無論如何,你都別在晚上騎馬穿過沼澤。新月就快到了,天上又都是雲……」

肯娜始終站在稍遠處。她也想近距離看看引發了諸多謠言的女孩,但光是想到要走進包圍著哈希姆和希利凡特的人群,靠近被綁在庭院立柱上的神秘俘虜,她的心裏就湧起一陣奇怪的內疚感。
「這是真的,好心的先生們。的確,萬聖節前夜非常恐怖,但它同時也充滿了魔力,最適合進行各種各樣的預言和預測。在這個夜晚,最適合看手相和翻牌算命,或用白公雞、洋蔥、乳酪、兔子內臟和死掉的蝙蝠占卜……」
女孩驅使母馬從希利凡特和穆恩身邊跑過。史凱倫像狼一樣彎著腰,從左側跑來,同時手臂一揮。肯娜看到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劃破空氣,又見女孩在馬鞍上搖晃起來,臉上噴出了血。女孩身子後仰,背部幾乎碰到馬屁股。但在墜馬之前,她還是坐直了身子,抓住馬鞍,又抱緊了馬脖子。黑母馬從全副武裝的人們中間跑過,徑直奔向村口的閘門。穆恩、希利凡特和拿著十字弓的科蘿·斯提茲在她身後猛追。
過了一段時間,黃昏降臨,他走出屋外,把提燈掛在一根木杆上。他站在樹籬旁,豎起耳朵,留意馬蹄和水花聲。然而,吹過蘆葦叢的風聲淹沒了所有聲響。提燈的燈火搖曳片刻,熄滅了。
「這是當然,」灰林鴞說,「我太聰明了,不可能沒有發覺。所以,威戈佛特茲,現在我應該背叛阿達爾·愛普·達西,然後加入你們嗎?這就是你的目的嗎?我可不是塔頂上的風向標!我支持革命不是出於投機,而是確信。必須結束暴政,建立君主立憲制度。再通過民主……」
又名「肯娜」的喬安娜·瑟爾伯尼一言不發,坐在床上,雙肘撐著膝蓋,雙手按住額頭。
「我們是把鐵匠的女兒帶回來,還是用我家鄉傑莫蘭的玩法,當著她全家人的面干她?」
「抓活的!」里恩斯叫道,「抓——活——的——!」
「小鬼!再沒有比不假思索又不公平的判斷更虛偽、更無知的了!」
「昨天你在旅店門口向希利凡特先生下命令時,有隻睡在長椅上的貓突然嘶叫起來,它折起耳朵,全身毛髮倒豎。當時我沒懷疑,因為還有別人在場……然後我發現了一樣東西,一段奇怪的思緒,來自另一個人的頭腦。當我們自己人思考時,思緒總是熟悉又平常,但那段思緒又古怪又陌生,驗屍官大人,就像有人突然大喊大叫一樣……於是我專心聆聽,終於發現了他。」
「我服從的是威戈佛特茲的命令!」里恩斯喊道,「我的目標是那個小丫頭!我跟著你們的小隊,打算拖慢你們的腳步,不讓你們追上賞金獵人!我想跟他做筆交易,內容與那丫頭有關!是跟他,不是跟你!因為你們想殺了她,而威戈佛特茲想留她活命!你還想知道什麼?我全說!我什麼都告訴你!」
「我比你明白得多!」她喊道,「你根本不知道我經歷了什麼!你根本不懂復讎,因為你從沒真正受過傷!」
「不,」灰林鴞搖搖頭,「我只能聽到你空口說白話。」
史凱倫甚至不屑看一眼裡恩斯。他只盯著邦納特全無感情的死魚眼。
村民說得對。當天晚上,天空陰雲密布,降下大片的雪花。從東方吹來的陣風抽打著香蒲,往常平靜的河面起伏不定。寒意滲進了他的老骨頭。
「我料到了。」老人聽到一個聲音。這個聲音讓他渾身發抖。
有個女招待尖叫起來,完全沒有停下的意思。
「祝賀你,我的學者小姐。」
「萬聖節。」小塞普利安·福瑞普說,「自從離開獨角獸村,已經過去五個星期了。我們在這兒也干坐了兩個星期。整整兩個星期!萬聖節,哈!」
肯娜費力地站起身,搖晃幾下,重重地坐回沙地。她的雙腳疼得不行。
周圍一片寂靜。
「還有我。」肯娜搭腔。
「就是現在!」肯娜大喊一聲,沖那意識發出一股強大的定向脈衝,這對人腦的衝擊堪比雷擊。
布瑞登順從地打開門。肯娜在心裏再次確認,灰林鴞的演技真的非常出色。
「能遇見你,我很高興。」他搶先說出口,「真的很高興。再會了,女獵魔人。」
「現在輪到你把我的信仰放一邊了,維索戈塔。我知道自己的職責所在。我是個獵魔人!」
「再說一遍,瑟爾伯尼。」他慢吞吞地說,「再說一遍,我怕自己聽錯了。」
小斯卡拉用力伸個懶腰,大聲打個呵欠,動作和聲音就像一頭豹子。她從上鋪跳下來,精力十足地踢開一隻擋道的凳子,又往凳子旁邊的地板上吐了口唾沫。柯霍特嘟囔一聲,但沒敢再多說什麼。
小斯卡拉打個呵欠,又打了個響嗝,放了個響屁。對面的床上,柯霍特含糊地嘟囔一句什麼,翻了個身。他生氣的原因是肯娜、斯卡拉姐妹,外加全世界。
「對方刺探我們已經兩天了。」她喃喃說著,裝作在低聲下氣地闡述理由,「從克萊蒙特開始。他偷偷跟在我們後面,來到我們的營地,在人與人之間穿行,刺探我們的情報。」
「你走吧。我不會告發你的。我什麼都不會說……但請你走吧。我做不到,聶拉汀。我只是個蠢女人。我不明白這些陰謀詭計……」
「而你,」隱士說,「就握著劍站在那裡,看著逐漸擴大的血泊。你傲慢地以為自己解決了古老的道德困境,回答了哲學家的永恆難題。但你覺得邪惡的本質改變了嗎?」
最後,杜菲希·克里爾快活地一腳踢中俘虜的肋部,其他人則心滿意足地看著俘虜雙眼凸出的模樣。
「哦,諸神啊!」一名女招待小聲說道。然後她尖叫一聲,因為福瑞普捏了她的屁股。
「我並沒有指控你,史凱倫,我只是在嘲笑你的天真和無能。阿達爾·愛普·達西公爵和德·維特伯爵病態的自尊遭到了冒犯——皇帝打算娶那個辛特拉女孩,拒絕了他們的女兒,而他們本指望新的王朝能從自己的家族誕生,指望自己的地位能高過皇帝陛下本人。但恩希爾輕描淡寫就剝奪了他們的希望,打碎了他們妄圖改變歷史進程的野心。他們還沒準備好發動武裝叛亂,但他們可以殺死佔據優勢的女孩。他們不想弄髒自己高貴的手,所以才會雇傭野心過高的史提芬·史凱倫。是這樣吧,史凱倫大人?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里恩斯先生,」邦納特平靜地說,「不管你是誰,這樣挑釁和威脅她都很危險。她的報復心很強,請記住這一點。我也要重複一遍,我不准你用你的手、你的手指,以及任何身體部位碰她。」
「就是人民的政府。由人民統治的政治體系。來自各行各業的普通民眾,通過公平選舉,挑選出最有資格和名望的代表……」
「說得好像我不知道似的。」
「你聽到了。瓦提爾·德·李道克斯在你手下安插了內奸。他知道你做的每一件事。包括你為什麼做這些事,又是為誰而做。瓦提爾跟你的一個部下有來往。」
「哈哈哈哈!」
「什麼?」
「你一直都能感覺到他?」
「你的坦誠超越了我能忍耐的極限,邦納特。不過我們還是直入主題,把事情說個明白吧。你帶著那丫頭在艾賓東躲西藏,現在卻突然現身,還跟我大談生意經。到底發生了什麼,你自己解釋一下。」
老人在桌面上探出身子,眯起眼睛。他視力很差,老眼昏花,又飽受青光眼和慢性結膜炎之苦。另外,這間旅店光線昏暗,煙霧繚繞,所以他沒能看清從門廊走進房間的苗條身影——那個女人身穿一件麝香鹿皮鑲邊的皮夾克,用兜帽和頭巾遮住臉龐。但老人聽力很好。他聽到一個女招待含糊不清的驚呼,聽到靴子踩踏地面的咔嗒聲,聽到旅店老闆的低聲咒罵。他還聽到刀劍出鞘的刮擦聲,以及塞普利安·福瑞普平靜而刺耳的說話聲。
「聶拉汀。」
「是法爾嘉,你這白痴。」
「肯娜。」
九*九*藏*書哦嗬嗬!」端著水罐的老人說,「這可不是普通的風,先生們。女巫騎著掃帚飛過天空,去參加女巫集會,她們會把研缽里的藥劑灑進風裡,以消除蹤跡。在森林里遇見她們的男人將無路可逃!」
「伏特加還是灑進我自己的喉嚨吧。」里斯帕特·拉·坡因特咯咯笑道,「讓那些幽靈吻我的屁股好了!」
「小丫頭?她是個無賴!」
「我留下吧。」聶拉汀·西卡說。
「那個珍貴的丫頭,」他慢吞吞地說,「貴重的戰利品,本該是你養老金的保證,可你卻把她送進了克萊蒙特的競技場,強迫她廝殺至死?明顯她活著更有價值,你卻用她的性命冒險。這又是為了什麼,邦納特?你的做法很不合情理。」
是報喪女妖。
「你想我做什麼?」
「你要死了。」臉上有疤的女孩說。
「更具體的好處呢?」
村后十字路口處的旅店空空蕩蕩,因為小塞普利安·福瑞普和他的三名同夥不準當地人和旅行者進門。他們大吃大喝了好幾天,此刻正坐在煙霧繚繞的冰冷房間里,空氣中瀰漫著入冬後門窗緊閉的旅店常有的臭味——汗、貓、老鼠、鞋子、松木、樺木、油脂、爐灰、濕衣服和蒸汽的味道。
「隨便你。」
「老闆!」福瑞普用專橫的語氣喊道,「給這老頭拿點吃的!再給我們上酒!」
她丟下一條裙子,像彈簧一樣猛站起身。
接下來,布瑞登開始講述追逐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他說那隻小小的稻草獨角獸突然變得像巨龍一樣大,嚇壞了馬匹,讓騎手們紛紛墜馬,他們沒摔斷脖子已經是奇迹了。一支騎著骷髏馬、外形也彷彿骷髏的幽靈大軍從天空飛馳而過,為首的國王相貌恐怖,他命令他的僕從,叫他們用破爛的斗篷抹掉了黑母馬的足跡。成群的歐夜鷹發出令人血凝的可怕合唱。他們還聽到了死亡的信使——也就是報喪女妖的駭人哀號……
「我是積累了不少。」
「親愛的史凱倫大人,」威戈佛特茲的聲音從盒子里傳來,「你是在侮辱我,你覺得我想藉由這場交易損害你的利益。事實恰恰相反。我會對你非常慷慨。我沒法保證給你民主,但我可以承諾給你資金援助、後勤支持與獲取情報的渠道,讓你從被陰謀家利用的工具變成真正的合伙人。無論對方是阿達爾·愛普·達西公爵、約阿希姆·德·維特伯爵、布羅尼伯爵、達爾維伯爵,還是別的什麼貴族,都必須承認你的作用。就算真的利益不對等又如何?是啊,如果戰利品是希瑞菈,我的確會拿走最大部分的利益——以功勞而論,這也是我應得的。這讓你不舒服了嗎?歸根結底,你得到的好處也不少。如果你把那個辛特拉小丫頭交給我,瓦提爾·德·李道克斯的位置就歸你了。當上情報組織的首腦,史提芬·史凱倫,你就能打造你的理想國了,讓民主和公平選舉成真。你瞧,用一個瘦弱少女做交換,我就能幫你實現你的野心和畢生的心愿。你能預見到這一切嗎?」
這事發生在秋分日。
「都怪那個該死的法爾嘉。」里斯帕特·拉·坡因特繼續他們無聊的晚間閑聊,「要我說,她早就死在林子里的什麼地方了。我瞧見史凱倫用獵戶鏢切開了她的臉,噴出來的血就像小河一樣!她不可能活下來。」
「沒這個必要。」他趕忙提醒她,「我跟你是一夥的。我想幫你。住手,我這就幫你弄斷繩子……拿著這把刀,割斷你的項圈。我去牽馬。」
「所以呢?」大斯卡拉問道,「他們會放了你嗎?」
我不會說出我在法庭上隱瞞了什麼,她心想,我也知道自己捲入了什麼遊戲。至於何時知道又是怎麼知道的,別指望我會告訴你。
「幸好我們村裡沒有。不過離我們半天路程的頓·戴爾村有四個,他們整天待在旅店裡,就是一群無賴,隱士先生,壞透了的無賴。他們經常糾纏村裡的年輕女人,只要有男人敢出面妨礙,隱士先生,就會被他們無情地殺掉……」
「講一個吧。」戴德·瓦加斯打了個呵欠,「怎麼都好過無所事事!」
「你也別想欺騙我們,威戈佛特茲。里恩斯用這盒子,不是因為你很忙,而是因為你害怕你以前在巫師會的同行,害怕那支巫師大軍——他們正在滿世界搜尋你使用魔法留下的痕迹。如果你用傳送咒語,他們一眨眼工夫就會發現。」
「媽媽,」他突然開口道,語調清晰,神志清醒,「媽媽……我……這是……我究竟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他沒能保護好自己。她用雙手握住劍柄,近距離劈出一劍,切開了他的胸口和腹部。她隨即往後一跳,轉身避開福瑞普的斬擊,隨後砍向賈諾維茨的脖子。賈諾維茨的頭顱向後落下,身體也癱軟在地。福瑞普跨過死者,迅速出劍劈砍。希瑞舉劍格擋,然後轉體半周,小幅度揮出一劍,劈向對手的大腿。福瑞普步履蹣跚地撞上桌子,快要失去平衡時,他本能地伸出了手。但他的手剛按上桌面,便被希瑞迅疾地一劍砍斷。
「我的信仰先放到一邊。希瑞,你到底在打什麼瘋狂的主意?你到底想……」
女孩再次望向他的雙眼。他倒在地上,不再動彈。斯提格沃德像胎兒一樣縮起身子。肯娜已經站不起來了,大滴的鮮血落在她的胸口和腹部。
女孩轉過身,看著他。她又用頭巾蒙住了臉,那對黑灰包圍下的眼睛注視著他。
「突然間,」希瑞抬起頭,「我明白髮生了什麼。我感受到了體內的魔力。我在科拉茲沙漠失去了它,放棄了它。從此以後,我再也沒法汲取魔力,再也沒法使用它。但那個女人給了我力量,她把劍交回到我手中。我的機會來了。」

「告訴我,拜託!」
即便如此,等他們拽掉他嘴裏的襪子,他還是想逞英雄。
「沒有。」
「薄煎餅?」
「邪靈!」尤茲不屑地說,「聽聽這老傻瓜說了些什麼!」
「這就是萬聖節前夜。」老人用激昂的聲音說道,「在這個夜晚,幽靈會行走于大地!死者的靈魂會敲響窗欞。『讓我們進去!』他們如是呻|吟!最好給他們加了蜂蜜的麥片粥,也可以灑幾滴伏特加……」
「瑟爾伯尼女士?」
肯娜的手指用力摳進沙土。她還是站不起來,雙腳也像變成了木頭,根本不聽使喚。靈能師,她心想,我遇見了一位超級靈能師。這女孩的力量是我的十倍……我能活命就已經不錯了……為什麼我還能保持住意識?
但科蘿·斯提茲沒聽到命令。她停下腳步,將十字弓舉到臉邊。人人都知道,科蘿的十字弓百發百中。
他說了「女士」。瑟爾伯尼女士。就像稱呼軍官一樣。他又眨了眨眼。
幾天後,我們相遇了,她心想。我和邦納特面對面。我看著他那對不似人類的死魚眼。從他的眼神里,我能看出他只在想一件事:怎樣毆打那個女孩。然後我窺探了他的思想……雖然只有一瞬間,但那感覺就像把腦袋伸進了敞開的墓穴……
我們晚到了兩天,她回憶起來,而他早已蹤跡全無。沒人知道賞金獵人去哪兒了。我是說,沒人,除了商人霍溫納赫。但霍溫納赫不肯跟我們或史凱倫說話,甚至不願意放我們進他的宅邸。他只派個僕人見我們,說他沒時間會客。灰林鴞大生悶氣,可我們還能怎麼辦?我們身處艾賓,沒有任何許可權,單憑這幾個人也對付不了霍溫納赫,因為他在克萊蒙特鎮有一支私人部隊。我們不能挑起戰爭……
「諸神啊!」
「所以我才必須出發。如果我留下,就只能等到開春了……而在那之前,我會因無所事事而心煩,還會被噩夢糾纏。我必須離開,必須找到雨燕之塔。」
「我們是沒相互介紹,」盒子里的威戈佛特茲說,「但我聽說過你,邦納特先生。那個女孩確實很重要。她是繼承了上古血脈的辛特拉幼獅。根據伊絲琳妮的預言,她的後裔將統治全世界。」
里恩斯走向希瑞,近距離注視她的雙眼。
南門附近的集市上有座小小的祭壇。離開克萊蒙特之前,邦納特用鞭子把法爾嘉驅趕到祭壇上。當著所有人的面,包括周圍的祭司,他叫嚷著要讓她知道誰才是主人和所有者。他說他想抽哪兒就抽哪兒,願意的話,他可以把她活活抽死,因為沒人敢來插手,沒人會幫助她,無論是人還是神。
房門嘎吱作響。
「我們抓到你了,法爾嘉!沒料到我們會在這兒吧,哈?」
「是啊是啊,」聲音從傳音盒裡發出,「你背叛了你的皇帝,史凱倫。才剛看到機會,你就毫不猶豫地背叛了。」
「靠近點兒。我從皇帝那兒收到一份非常重要的絕密文件。仔細聽……」
「這樣的話,」威戈佛特茲緩緩地說,「我處置那個女孩時,你可以到場旁觀。我知道,這比任何事都能讓你愉悅。」
「我剛才說啥來著?」尤茲·賈諾維茨笑著說,「我們有故事聽了!」
讓不幸者承受痛苦,是件正確的事。他們蒙受的痛苦與羞辱,皆是自然規律的結果。而要實現自然的目的,就需要有承擔痛苦的人存在,也需要一群以施虐為樂的人。這樣的事實,終將蓋過暴君或惡徒靈魂中的良心譴責。他們無需克制,反而應當大胆地將想象中的種種行徑付諸實施,因為這才是自然之聲給他們的暗示。
而在前一天,九月二十二日,我發現有人隱去身形,混進了我們中間。
「哎呀哎呀!」他用惡毒的語氣說著,揮起巴掌狠狠打在她的胸口,「希瑞女士!自從仙尼德島一別,我們就再沒見過面。我找了你很久很久,現在終於找到你了!」
「你是個聰明人,里恩斯先生。」邦納特伸展四肢,直到關節噼啪作響,「你猜得沒錯。我是發現她在凱爾·莫罕受過獵魔人的訓練,但這一來,就有另一個問題了。在吉索打劫貴族車隊時,那丫頭聲稱男爵之女的出身和頭銜連狗屁都不如,還說對方應該向自己下跪。我就心想,這個法爾嘉起碼也該是伯爵的女兒吧。有意思。她是獵魔人,這是其一。獵魔人應該不多了吧?她加入了耗子幫,這是其二。帝國驗屍官從艾賓的科拉茲沙漠一路追來,因為接到了殺她的指令,這是其三。除此以外……她還是個貴族,地位很高的那種。哈,然後我想到了,我終於知道這個小丫頭究竟是誰了。」
「對,我就是這麼希望的!因為我知道邪惡畏懼什麼。不是你的道德規範,維索戈塔,也不是你關於生命尊嚴的說教和道德論文。邪惡畏懼痛苦、傷害、折磨,畏懼最後的死亡!受了重傷,連狗都會哀號!它會在地上扭動身子,狺狺有聲,看著從自己的血管和動脈里流出的鮮血,看著從殘肢伸出的骨頭,看著從肚皮的傷口流出的內臟,感受到即將造訪的死亡的寒意。只有到那時,邪惡才會乞求:『發發慈悲吧!我懺悔我的罪惡!我會改過自新,我發誓!請救救我,別讓我這麼死掉!』沒錯,隱士,這就是對抗邪惡的辦法!邪惡想要傷害你時,就還他們以痛苦——最好搶在他們動手之前,打他們一個出其不意。如果你沒能阻止邪惡,如果你被邪惡傷害了,那就復讎吧!最好等他們忘個一乾二淨,完全放下戒心,你再雙倍奉還。三倍奉還。以眼還眼?不!是雙眼還單眼!以牙還牙?不!是用滿口牙齒還一顆牙!以惡報惡!讓對手在痛苦中哀號,尖叫到雙眼彈出眼眶。然後,你可以低下頭,大聲宣布被你踩在腳下的存在已經沒法威脅到任何人,也沒法再傷害到任何人。沒有眼睛的人怎麼可能有威脅呢?沒有雙手的人怎麼能傷害別人呢?他們只能等待失血而死的結局。」
「邦納特、里恩斯和史凱倫——或者叫灰林鴞——還在村舍里談話。我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反正我已經放棄了,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另一座競技場?直接殺了我?讓他們來吧,我心想,讓這一切結束吧。」
「都過來。」灰林鴞命令道,「過來看看這份文件……等等!所有人都到齊了嗎?我可不想重複第二遍。」
老人張開嘴,那顆孤零零的牙齒就像開闊田野上的界碑。
灰林鴞從口袋裡拿出一塊手帕和一瓶香水。他往手帕上灑了幾滴香水,舉到鼻子跟前。空氣中有股麝香的味道,肯娜卻覺得反胃。
「這故事不賴!」福瑞普說,「但也算不上好!老闆,給這老頭倒杯香料酒,也許這能幫他想個更好的故事。講個關於幽靈的好故事吧,老夥計,姑娘們聽得都忘端下酒菜了!」
柯霍特很生肯娜的氣。但他害怕斯卡拉姐妹。
她被邦納特拽下了馬鞍,不由大叫一聲。她昨天剛被踹過的髖部很痛。他猛拽連著她項圈的鐵鏈,將她拖向一棟屋子。
「萬聖節前夜,」他抬高了嗓門,「是十一月新月來臨前的最後一夜,對精靈來說,這也是一年的最後一晚。等明天的黎明到來,精靈就迎來了新年。因此九九藏書精靈有個傳統,就是在萬聖節前夜點燃屋子周圍的火把,並將其中一支保存起來,等到五月節這天,再用這支火把點燃篝火。遵循這傳統的不光是精靈,還有一部分人類:據說這樣能保佑他們身體健康,不受邪靈侵擾……」

「威戈佛特茲,從你這個大叛徒嘴裏吐出的背叛指控還真有分量。我本該覺得荒唐,可惜你只講個了不值錢的笑話。」
「找到……可以這麼說吧。今天幾號?」
西卡沒有反應。他看著那個女孩。她也抬頭看著他。他的身體晃了晃。
波利亞斯·穆恩四處打探,達克瑞·希利凡特和奧拉·哈希姆嘗試賄賂,提爾·艾克拉德用了精靈魔法,而我負責讀心和聆聽,但這一切收效甚微。我們只知道邦納特是從南門離開城鎮的。而在他離開之前……
「沒錯。」又過了一會兒,她才承認,「我在夢裡看到了糟糕的事。我不確定這些事已經發生,還是我看到了未來。我不清楚自己能不能阻止……但我必須去。你知道的,我曾抱怨過我的朋友沒來幫我,說我被他們拋下,聽憑命運的擺布……現在我覺得,也許他們反而需要我的幫助。我得走了。」
「她朝我走來,」希瑞撫摸那隻貓,說道,「她個子很高,穿戴整齊,跟其他人完全不同……她甚至有種魅力,讓人不由生出敬意。看守我的兩個笨蛋原本還在粗魯地咒罵,但見她靠近,立刻就閉了嘴。」
「不是一直。他有某種魔法防護手段。我只能在近距離感覺到他,還不是每次都可以。所以我們必須繼續偽裝,因為我不清楚他是否正躲在附近。」
「我知道。」
「真是個好主意!」希利凡特皺起眉頭,「美食!美酒!那誰留下保護這女孩,還要隨時響應史提芬大人的召喚呢?」
聽到這個問題,波利亞斯·穆恩——連水中游魚都能追蹤的行家——頓時露出僵硬的表情。因為風唄。風把沙土和樹葉上的痕迹都吹跑了。只能這麼解釋了。
她看起來就像個惡魔。
「你只是個小流浪兒。」老人厲聲道,「你是個受到嚴重精神創傷的女孩子。你的身體受了傷,精神也幾乎失常。最重要的是,你的心裏充滿了復讎的慾望!你還不明白嗎?」
「雨燕之塔只是個傳說。記住。只是個傳說。」
「我記住了。我會找到的,別擔心。」
「你的知識量真令人欽佩。」
在一般的牢房裡,犯人通常會按性別分開關押,但在軍事要塞不行。當年,費格斯·瓦·恩瑞斯皇帝頒布了解放女性的法令,宣布女性在帝國軍隊中擁有與男性同等的權利,並要求在所有場所、所有方面都實行男女平等,不允許任何例外,或讓任何一方享有特權。從那以後,軍事要塞的牢房就變成了男女混用。
「你又諷刺我。」她深吸一口氣,「但你根本不懂得世途險惡。你這個抱著書本不放、啃了幾十年道德論文的老學究,整天勤勉學習,卻沒時間看看窗外的現實世界。你們這些哲學家虛偽地支持那些空洞的哲學,好在大學里賺份工資,但連瘸腿的老狗都不會買你的賬,因為它也懂得世界的醜陋真相。你們只拿得出哲學理論——看似漂亮的學問,其實都是騙人的,充滿了虛偽與無知!」
「別這麼看著我,史凱倫。」他重複道,「我只想賺點錢花罷了。我覺得自己是時候退休了,以後只想坐在門廊上看鴿子。每隻死耗子都能讓我拿到一百弗羅林的賞金,但這讓我很困惑。我想知道這小丫頭究竟值多少。我覺得只要不把她交給你,將來她還能讓我賺得更多。從古至今,這都是做生意的訣竅——珍貴的貨物,價格總會不斷上漲。價碼可以商量嘛……」
「現在讀他的心很困難。」肯娜聳聳肩,「他怕得要死,恐懼壓抑了其他所有念頭。儘管如此,他仍努力將幾個念頭隱藏在魔法屏障後面。但這不是問題,我可以……」
「要去百湖地區……就要往北翻過山頭。避開大路,因為那邊整天都有軍隊路過。你會找到一條大河,名叫西爾特。到了那裡,你離目的地還有一半路程。」
「我叫里恩斯。」術士的雙眼閃爍著令人不快的光芒,「麻煩你記住,賞金獵人先生。至於我的身份,你很快就會明白。你也會明白這個女孩屬於誰。但你說得對,我們還是別操之過急了。目前來說,我只想向你表示問候,以及做出承諾。這些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造反?」大斯卡拉不懂裝懂地搖搖頭,「如果跟造反有關,那你就完蛋了,肯娜。」
「好吧,巫師先生。」賞金獵人笑了笑,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你那句『伏特加和妓|女』真是說到我心坎去了。就這麼說定了。只不過,你得把最開始提出的好處也加上。的確,我喜歡看著她死在競技場里,但我對你用刀的技巧也很好奇。就當是給我的彩頭嘛。」
「再會了,隱士。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那場面肯定讓人難忘。」小福瑞普透過窗戶看向夜色,「見鬼,外頭風真大,連楊樹都吹彎了!」
「待在屋裡。」希瑞輕聲說,「別再出去了。今晚會很可怕。」
「諸神在上,希瑞,」維索戈塔驚恐地說,「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肯娜拉過毛毯,蓋住下巴以下的全身。

「我想你做出理智的選擇。」
「我不允許。」達克瑞打斷道,「你們這群婊子養的,滿腦子只有這種齷齪事!我說了,別碰這丫頭。安德雷斯、斯提格沃德,留在這兒。給我好好盯著她。誰敢靠得太近,就用鞭子抽他媽的!」
科蘿·斯提茲蜷縮在沙地上,看起來就像個小孩子。
「你幹了什麼……」沉默中,旅店老闆呻|吟道,「你都幹了什麼啊,小姑娘……」

「起先,」他用袖口擦了擦自己的小鬍子,「她不肯開口。我拷問過她。我用鞭子抽打她的雙手和雙腳。我不想打殘她……但我們在路上遇到一個理髮師。他帶著拔牙的工具。我把她捆在椅子上……」
「下地獄吧,史凱倫。」小個子男人說道。肯娜終於想起了他的名字。梅凱瑟。傑蒂亞·梅凱瑟,傑莫蘭人。她在羅卡尼見過他。
維索戈塔沒說話。
「聽我說完,驗屍官大人。」肯娜說。她沒有灰林鴞的表演天賦,但這種時候,猶豫不決和不自然的語氣反而更可信。「至少聽我說完……」
「出去!」瓦加斯吼道,「滾出去,老傢伙!渾身臭氣的乞丐!滾回院子里!」
「她會在漆黑的夜晚回來。」老人用手裡的空杯子貼住肚子,「看到她的人都難逃一死……」
邦納特的雙眼閃現出白色的火焰。但他的語氣依舊平靜。
「你根本不信神,所以別向諸神賭咒發誓了。我知道你不信。」
真是個完美的爛攤子。我都能感覺到絞索,聞到千禧廣場的馬糞味了。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但我必須暫時進入她的頭腦,了解她的想法。
村舍門口站著幾個全副武裝的男人,還有個女人。

仍在努力讀心的肯娜皺起眉頭,她察覺到他突如其來的憤怒與絕望。在里恩斯的腦海里,有個東西破碎了——那是另一道魔法屏障。他怕得就要說出什麼了,肯娜心想,而他本打算把這事留到最後,作為他的王牌,作為在最終的牌局中將所有人擊敗、成為真正贏家的手段。而現在,對痛苦的純粹恐懼讓他亮出了那張王牌。
「是時候講完我的故事了,維索戈塔。我給你講了三十多個晚上,從秋分日一直到萬聖節。但我沒把一切都說出來。在我離開之前,我會把獨角獸村發生的事講給你聽……」
「灰林鴞失手了。」尤茲·賈諾維茨說,「他的獵戶鏢只是擦傷了她。的確,他給她的臉留了道傷口。可光是這樣,擋得住那個能跳過圍欄的女孩嗎?她落馬了嗎?見鬼!我們量了,發現那圍欄足有七尺兩寸高!可她騎著馬跳過去了!而且那個時候,她的屁股和馬鞍之間連把刀刃都塞不進去。」
「不,瑟爾伯尼,我不同意。」他大聲說道,但語氣和動作沒那麼誇張,「紀律是一視同仁的。沒有例外。我不同意!」
「還得再等一會兒,驗屍官大人。」
「邦納特,」一個身材纖細、皮膚黝黑的男人說道,他手裡拿著一根鑲有銅釘的鞭子,「我得承認,你很擅長出人意料。」
「但史凱倫大人沒告訴我這些。」賞金獵人彎起嘴角,「他只叫我殺了她,還強調了好多次。他叫我不要手下留情,要當場殺了她。這又是怎麼回事,史凱倫大人?你要我殺死准皇后?殺死你敬愛的皇帝未來的妻子?如果傳聞沒錯,皇帝將舉行一場神聖的婚禮,然後頒布大範圍特赦令,對吧?」
「撥火棍,布瑞登先生。」
「既然她就要死了,」小塞普利安·福瑞普齜了齜牙,「也許我們可以讓她的餘生過得快活點兒。把她帶去乾草垛,然後輪流上她怎麼樣?」
「女巫?」
有人甚至相信了他的話。肯娜回憶道。
將我們導向邪惡的,正是自然不為人知的啟示。由此看來,自然的本質便是邪惡。
「這對我意味著什麼?」邦納特自問自答起來,「意味著大麻煩!所以,我只好懊惱地放棄對這個女獵魔人和小公主的計劃,把爛攤子帶到這兒,史凱倫大人。為了跟你談談,並且達成協議……因為對邦納特來說,這個麻煩未免太大了……」

晚飯時間,他們又吵了起來。
「該死的密探?」史凱倫用不著假裝憤怒或嚴厲,他的聲音已經氣得發抖了,「你是怎麼發現的?」
「到了明天,你要安排我們在村子里過夜。我會負責其他人。在我離開之前,假裝責備我幾句吧。」
不得不承認,灰林鴞是個聰明人,馬上就理解了她的意思。
奧拉·哈希姆和波特·布瑞登把殺死科蘿的小個子男人帶到史凱倫面前。灰林鴞呼出一口氣。他氣得渾身發抖,從挎在胸前的肩帶上摘下第二枚星型飛鏢,跟他剛才扔向女孩面孔的那枚一模一樣。
「她血流如注,就像一頭被放血的豬。」里斯帕特·拉·坡因特反駁道,「她騎馬跑了,摔死在不知哪條小溪里,被野狼吃光了肉,又被烏鴉和螞蟻啃凈了骨頭。終結了,Deireádh。我們卻待在這裏,吃光喝盡了我們那點可憐的酬勞。就因為他們找不到那個婊子!」
「記得收回我的獵戶鏢。」等那具身體終於生氣全無地癱軟下來,史凱倫揮揮手說,「把這堆臭肉跟另一堆臭肉——那個不男不女的傢伙——一起扔進肥料堆。別讓我再看到這些令人作嘔的叛徒。」
「然後呢?」他轉頭看著邦納特,「你是打算一下子都說清楚,還是一點一點解釋給我聽?」
「你完蛋了,肯娜。」大斯卡拉重複道,「你蹚的渾水很深啊,都淹到脖子了。因為你沒發現,這是場政治遊戲!」
史凱倫大聲咽了口唾沫。里恩斯露出殘忍的笑。邦納特看著自己的袖子。
「所以你需要她?」
「不。你聽著,喬安娜·瑟爾伯尼。史提芬·史凱倫背叛了他的祖國和皇帝,他參与了密謀。協助他的人都將上絞架,在千禧廣場被五馬分屍。」
他不是廚子。
「離她遠點兒!」達克瑞·希利凡特吼道,「別碰她!別管閑事。我說了,別碰那丫頭。別把你們的厭惡和輕視表現出來!說不定明早我們就得處決她。拿出點同情心,給她留點空間。」
「這是真的!因為只有在萬聖節前夜,貓才能變成漆黑的母馬。在漆黑之夜踏入森林的不幸之人會聽到馬蹄聲,看到騎著黑母馬的女巫。遇見女巫的人,無論是誰都難免一死。她們會像被風吹起的樹葉一樣,在他周圍打轉,將他拖入地獄!」
「出庭還順利吧,肯娜?」
城堡牆頭的衛兵換了崗。斯卡拉姐妹奏起鼾聲二重奏。柯霍特朝空馬桶嘩嘩地撒尿,發出刺耳的噪音。
「我知道的。你給我畫了地圖。」
「我知道怎麼找到賞金獵人和那個辛特拉小丫頭!我知道!我說!」

宣布衛兵換崗的鐘聲敲響。斯卡拉姐妹發出了有節奏的呼吸聲。柯霍特抱緊凳子,在夢中低語。
「我什麼都不知道,聶拉汀。我只是服從指令……你想我做什麼?我效命的對象是驗屍官……你效命的又是誰?」
「我願意付你二十倍的賞金:兩千弗羅林。考慮一下吧,邦納特,這麼大一筆錢,你甚至都拿不動,你得找頭能負重的騾子才行。只要別太揮霍,你的養老金、門廊、鴿子,甚至伏特加和妓|女就都有保障了。」
「你沒能找到解決邪惡的良方!我這個獵魔人小鬼卻找到了!而且是可靠的良方!」
「來人!」科蘿·斯提茲突然從牆角跑了出來,大喊道,「來人啊!希利凡特!史凱倫!俘虜要逃跑了!」
「唯一的解釋就是,」里恩斯諷刺地笑了笑,「邦納特先生知道了這丫頭的真實身份。還有她的價值。」
「他們是惡棍,我的隱士先生。他們不是人,是來自地獄的渣滓。我們需要獵魔人。獵魔人……好了,我該走了,隱士先生……哦,天真是越來越冷了!很快我就得收起小船,九_九_藏_書翻出雪橇了……要對付頓·戴爾村那些雜種,隱士先生,必須得找個獵魔人。」
「真夠快的。」灰林鴞挖苦道,「威戈佛特茲,你跟邦納特迅速又順利地建立了夥伴關係——利益不對等的夥伴關係。但你們是否忘記了什麼?你們所在的房間與那個辛特拉女人周圍都是全副武裝的人。我的人。」
「有人覺得他們是魔鬼派來的,尊貴的隱士先生。」農夫暫停了清點毛皮的動作,喃喃道,「我猜他們本身就是魔鬼。從秋分日那天起,他們就在森林里遊盪,要找一個小姑娘。接下來,他們開始襲擊村莊,吼叫、威脅、恐嚇,然後跑去下一個地方。好吧,這些我們還能忍受。可現在,他們又想出了新法子。他們在村子里留下了巡邏隊——留下三四個強盜讓我們照顧。也許他們會待上一整個冬天。他們說要一直等到那小姑娘跑出藏身的村子,等著她踩進陷阱。」
有人重重地倒在地上,剛剛擦過不久的松木地板再次濺上鮮血。是里斯帕特·拉·坡因特,他被希瑞一劍劈開了側頸。但老人不知道這人的名字,他也沒看到希瑞在賈諾維茨和福瑞普面前轉體一周,就像一道陰影——或者灰色的煙霧——那樣穿透了他們的防禦。賈諾維茨朝她撲去,動作像只靈巧的貓。他是個老練的劍手,用右腳穩穩站立,藉助佔優的臂長徑直攻向女孩的面部,瞄準了那道醜陋的傷疤。這一招看起來志在必得。
「諸神啊……」他輕聲說,「我知道我並不信仰你們……可是,如果你們真的存在……」
他告訴了她。然後,他後悔了。
「瞧瞧她那匹母馬!真是匹漂亮的純種馬……還有那邊,掛在邦納特鞍囊上的劍……做工真出色……」
「成交。」
希瑞的黑母馬凱爾比正在羊圈裡甩著蹄子,噴著鼻息。
「至於你,正如我先前指出的,根本沒什麼好得意的。那兩個貴族收買你靠的只是口頭上的承諾,但你太聰明了,不可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只要殺死那個女孩,你就會一無所有。他們把你當成殺人滅口的工具,等你幹完了臟活兒,他們就會拋棄你,因為你只是個出身低微的暴發戶。他們承諾讓你和瓦提爾·德·李道克斯在新帝國身居要職,對吧?但連你自己都不相信,史凱倫。相比之下,瓦提爾比你重要得多,因為就算髮生政變,情報部門也會維持原樣。他們只想借你的手行兇,卻需要瓦提爾來掌控情報部門。另外,瓦提爾是子爵,而你什麼都不是。」
「布瑞登先生,」史提芬·史凱倫在俘虜被綁在桌腿上的腳邊站定,用冰冷的聲音說道,「請找根鐵棍放到火里。艾克拉德先生,你去屋外看看有沒有小孩子。」

「明智的決定。」里恩斯腋下傳來一個聲音,「真是非常明智,邦納特先生。先生們,對你們二位來說,這個麻煩都未免太大了。幸好你們還有我。」
「你這就叫貪心不足蛇吞象。」小斯卡拉睿智地說。雖然在肯娜看來,她根本沒聽懂她們的對話。
「遵命,驗屍官大人。」
「可……哦,算了。我同意。這回就放你一馬。」
我不想再回憶一年前的事……在克萊蒙特,邦納特從我們手上逃脫以後的事。
「只是個小丫頭,甚至還沒長開!」
「是啊,當然。你的了解來自個人經驗。來自實踐。你在漫長的十六年人生里積累了豐富的經驗。」
「哦,好心的先生們,請不要取笑幽靈,因為他們聽覺敏銳,又錙銖必較!今天可是萬聖節前夜!聽啊,你們能聽到腳步聲和敲打聲吧?那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死者:他們想潛入這裏,在爐火邊溫暖身子,填飽肚子。在光禿禿的森林里,在寒風之中,他們會被這些屋子,被這裏的爐火和溫暖吸引過來。別忘記在門檻——或者穀倉——的碗里盛上食物,如果他們找不到吃的,就會在午夜鑽進屋子……」
「這差事真是爛透了。」尤茲·賈諾維茨第一百次重複道,招手示意女招待再倒點伏特加,「讓灰林鴞見鬼去吧,竟把我們留在這麼個破地方!去林子里巡邏都比待在這兒強!」
「好吧,史凱倫,你贏了。你逮住我了。恭喜你。我拜服你們的老練技術和職業水準,我羡慕你部下的訓練有素。現在,快給我鬆綁吧,我這姿勢實在不舒服。」
一見到她,他嚇得後退幾步,倒抽一口涼氣。
「能給我嗎?」
三天前,肯娜被關進這間牢房。她很快就發現,柯霍特對「女性解放」和「男女平等」有自己的一套看法。到了半夜,他用毛毯蓋住肯娜的上半身,打算好好利用一下她的下半身。如果對方不是個靈能師,恐怕他已經得手了。肯娜強行滲透進柯霍特的大腦,讓他像狼人一樣放聲哀號,又像被狼蛛咬了似的爬來爬去。出於純粹的報復心理,肯娜用傳心術強迫他趴在地上,用腦袋猛撞牢房的金屬門。可怕的噪音驚動了守衛。他們推開牢門,痛揍了柯霍特:用木棍抽了他整整五棍,還踢了他好幾腳。總而言之,柯霍特沒能找到他期待的樂子,所以很生肯娜的氣。但他沒有復讎的膽量,因為第二天,斯卡拉姐妹也被關了進來。這下女性的比例佔了上風,更重要的是,肯娜發現,這對姐妹對男女之事的看法和柯霍特很相似,只是在她們眼裡,性別對應的角色應該顛倒過來。小斯卡拉用捕食者的目光盯著柯霍特,清晰無誤地展示出自己的慾望,她姐姐則放聲大笑,還快活地搓著手。最後柯霍特睡覺時都只能抱著木頭板凳,好在必要時維護自己的尊嚴。如果真的出事,他守住貞操的可能性極為渺茫。斯卡拉姐妹在正規部隊服過役,是上過好多次戰場的老兵。如果她們真想強|暴或侵犯他,他就算抱著斧子也無濟於事。好在肯娜確定,這對姐妹只是在開玩笑。好吧,是幾乎確定。
「我重申一遍,」里恩斯皺起眉頭,「他發現了她的身份。」
他已經知道女妖的呼號是在預示誰的死亡了。就算經歷了這一切,他心想,生命還是如此美好。
福瑞普舉起鮮血淋漓的斷肢,仔細看了看,又看了看留在桌上的斷手。突然間,他崩潰了。他重重地坐到地上,彷彿踩到肥皂滑倒了似的。他開始慘叫,聲音像野狼一樣凄厲而尖銳。
小斯卡拉抓著鐵欄杆,看向窗外。大斯卡拉還在吃碗里的麥片粥。柯霍特抱起凳子,躺在床上,用毛毯蓋住自己。
肯娜躺在床上,雙手交扣在脖子後面。斯卡拉姐妹沉默下來,以為她會開始講故事。
老人摘下他那頂碩大的毛皮帽,動作得體地點點頭。
「我會在結霜前趕到那座湖。如果你的推測沒錯,我就用不著擔心冬天的事了。我會傳送到仙尼德島,去艾瑞圖薩學院找麗塔女士……維索戈塔……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維索戈塔躺在地上——他下床時摔了一跤,驚恐地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了。他的心幾乎跳到了嗓子眼,讓他無法呼吸。
「聽聽,這老頭兒真能瞎編!」
「教訓他們一下。」福瑞普平靜地幫他說完,「讓他們嘗點苦頭。喝完這輪酒,我們就去村子里慶祝萬聖節!我們找張羊皮裹住身子,然後大吼著衝過去。那幫鄉巴佬肯定會把我們當成妖魔鬼怪!」
「他們殺了村民?」
「你還是用這些故事嚇唬小孩子去吧,老人家!」
「在你的部門裡,」里恩斯說,「有個密探。」
「哦耶!科蘿,一起來不?你呢,肯娜?不改主意嗎?」
但他失手了。
「哈,真巧。到了明天,這事就剛好過去一年了……一年……」
「你是說鐵匠家那個?」尤茲立刻猜到了他的用意,「鐵匠的女兒?本地有名的小美人兒?有你的,福瑞普,今天咱們肯定能在她家裡抓到她。夥計們,你們怎麼說?要去鐵匠家嗎?」
「說什麼?」灰林鴞吼道,「跟誰說?偉大的巫師先生,你就像以往一樣無所不知!里恩斯則像以往一樣連屁都不懂!而邦納特什麼都不在乎……」
「好啊!」卡波奈特·圖倫特哈哈大笑,「這主意不壞。我們去問問灰林鴞……」
灰林鴞身子前傾,右手一甩。六角星型飛鏢呼嘯著劃開空氣,深深釘進梅凱瑟的臉,嵌在他的雙眼和鼻子中間。他甚至發不出尖叫,只能在哈希姆和布瑞登的壓制下痙攣、顫抖。他抖了好一陣兒,那副齜牙咧嘴的模樣讓所有人都轉過頭去。只有灰林鴞除外。
「生有鐵齒。首先,它會吃掉母親的乳|房。然後,它會吃掉她的雙手。接著吃掉她的臉……啊,我好餓……」
灰林鴞皺起鼻子,彷彿聞到了臭味。

卡波奈特·圖倫特四仰八叉地躺在血泊里,一動不動。安德雷斯·維爾尼試圖起身。斯提格沃德仍舊不省人事。
灰林鴞走向一把椅子,反向坐下來,雙手交扣在椅背上方,托住下巴。他居高臨下地看著俘虜,沉默不語。
「是我主人,巫師威戈佛特茲。」里恩斯從腋下取出一個閃閃發光的銀盒子,「更確切地說,是我主人的聲音。這個魔法裝置叫『傳音盒』。」
她知道了。她知道了里恩斯隱藏的想法。
他彎下腰,盯著俘虜的雙眼。
「媽的!」密探咆哮道,「史凱倫!你該不會……」
「我們會被絞死……他們會燒掉整個村子和這間旅店!」
「凱爾比!駕!」
貓蹲在房間中央,無聊地打了個呵欠。它已經玩膩了折磨老鼠的遊戲。維索戈塔沒說話。
「你死定了!」她喊道,「死定了!」
肯娜背靠小屋的牆壁,惡狠狠地咆哮一聲,趕走了正盯著法爾嘉看的鄉下小孩。
「想要就拿吧。」他聳聳肩,「我留著也沒用。只要你用得上,尺碼又合適就行……不過希瑞,你是在收拾行李嗎?你準備出發了?」
「你覺得我在胡言亂語?覺得我只會空談?」
「你怎麼這麼走運啊,里恩斯?」他看向窗外,「我就沒見過像你這麼走運的人。」
「我只需要她的胎盤。等我取出她的胎盤,剩下的部分都歸你們。我好像聽到有人不屑地哼了一聲?還有不快和厭惡的吸氣聲?都是誰啊?是每天在精神和肉體上折磨那個女孩的邦納特?還是奉了叛徒和陰謀家的命令,想要殺死女孩的史提芬·史凱倫?哈!」
「家人。」小福瑞普重複最後幾個字,朝他的同伴露齒而笑,「他說家人,你們聽到沒?這麼說的話,那個在樹林里躲了一個星期的小娘兒們也該回家了。」
其實不過是風、雨、雲,再加上黑暗中的樹叢和灌木讓人疑神疑鬼而已,當時也在場的波利亞斯·穆恩評論道。所謂的「神秘事件」僅此而已。至於說歐夜鷹?反正那些死鳥平時也總叫個不停,他補充道。
「你騎著黑母馬……」他喃喃道,「在漆黑的夜晚……抹去了身後的一切痕迹……」
「向驗屍官大人展示一下我們的情報。把你對瓦提爾的了解告訴他。」
維索戈塔沉默不語。
「在,主人。」
沼澤里,報喪女妖的叫聲第三次響起,比先前那聲更近了。
從來這兒的第二天起,塞普利安·福瑞普及其同夥就經常對兩個女招待動手動腳。旅店老闆不敢抗議,而女孩們懶得抗議。根據她們的人生經驗,女人只要抗議就會挨打。因此,明智的做法是等他們自己厭倦。
「我覺得,」他輕聲說,「你是在說氣話。我覺得你是出於憤怒才打算復讎。因此,我希望你能冷靜下來。」
老人僅存的頭髮都豎了起來。為了防止牙齒打顫,他咬住了自己的袖子。

她用鵝油混上壁爐灰,揉成黏稠的一團,塗黑了自己的眼窩和眼皮,又在鬢角處畫上線條,連上眼角與雙耳。
「你看到的人,」老人結結巴巴地說,「都難逃一死……因為你就是死亡本身。」
「不過慶祝時也給我留點神!」奧拉·哈希姆警告道,「如果村裡的姑娘不給操,你們就老老實實待著!免得人家拿草叉挑了你們的命|根|子!」
小塞普利安·福瑞普發出努力吞咽的聲音。然後,他便不再出聲了。
沼澤里傳來報喪女妖哀傷的號叫聲。距離雖遠,但比先前已經近了許多。
史凱倫哼了一聲。
「這就是所謂的正義,」肯娜依然雙手抱頭,語帶苦澀,「他們不絞死我就算我走運了。見鬼!我說的全是實話,什麼都沒隱瞞——好吧,幾乎沒有隱瞞。可那些雜種從一開始就當我是瘋子,說我是不值得信任的犯罪分子,最後還指控我參与密謀,打算造反……」
「今晚是怪物之夜。」旅店老闆給老人端來一碗清湯,「幽靈和鬼怪之夜!」
那麼那些痕迹,那些突然消失的馬蹄印——就像黑母馬突然飛上了半空——又該怎麼解釋呢?
「因為你的夢?」
說這番話時,邦納特始終用銳利的目光看著史凱倫。但皇家驗屍官沒有絲毫動搖。
「因為你一旦開始思索,」他生硬地補充道,「殺戮和復讎就失去了意義。而你們不能陷入這樣的境地。」
「九月二十二。明天是秋分日。」
「驗屍官大人!快來,驗屍官大人!你肯定猜不到誰來了……」
「學者們常說『自然界中無真空』。」維索戈塔說,「你說被你用劍殺死、倒在血泊里的不再是邪惡。那它又是什麼?你想過沒有?」
「這就是法九_九_藏_書爾嘉?」
「見鬼,來得真是時候。」灰林鴞咒罵道,「但我早該猜到的,里恩斯不會蠢到擅自行動。我早該知道是你藏在幕後,威戈佛特茲。你就像只又老又肥的蜘蛛,潛藏在黑暗中,等待蛛網顫動的一瞬間。」
諸神在上,她心想,我居然蹚進了這麼深的渾水……
村民皺起眉頭,咬了咬牙。
她認出了他。她認出了對方可怕的眼睛,還有他臉上的燒傷。在仙尼德島上,他曾和松鼠黨一起追捕她。為了從他手上逃脫,她甚至跳出了窗戶,而他則命令精靈跟著她一起跳出去。那個精靈叫他什麼來著?里斯?
他沒答話,但他的表情暴露了想法,因為希瑞突然從桌邊跳了起來。
「你們村裡也有嗎?」
他搖了搖頭,但她擺擺手,阻止了他接下來的反駁。
「做工不錯。」她拿出一樣他好些年沒見過、早就忘到腦後的東西,「是你女兒的嗎?她喜歡滑冰?」
「我自己也是個傳說。」她苦澀地說,「從出生那天起就是。吉薇艾兒、雨燕、意外之子、被選者、命運之子、上古血脈之子……我該走了,維索戈塔。保重。」
「很喜歡。她每年都期待冬天。」
突然,有什麼東西湧入她的腦海。她感到鬢角發燙,然後猛然轉涼。


「我們還沒相互介紹呢。」邦納特頗具戲劇化地朝銀盒子鞠了一躬,「不過巫師先生,如果我沒弄錯,這位里恩斯發誓要折磨那位小公主。我應該沒聽錯吧?以我的靈魂起誓,我越來越相信那個小丫頭的重要程度了。每個人都對她很感興趣。」
「是她的鬼魂!」里斯帕特倒吸一口涼氣,「是幽靈!她不可能還活著!她已經死了,現在變成幽靈回來了!在這萬聖節前夜。」
達克瑞·希利凡特看了他們一會兒,最後擺擺手表示同意。福瑞普等人歡呼起來。
謠言從幾天後開始流傳,肯娜回憶道。一開始,每個人都被灰林鴞和邦納特嚇壞了。他倆氣得發瘋,沒人敢接近他們。哪怕波特·布瑞登身為軍官,也只因一句無心之言,就被史凱倫狠抽了一鞭。
「保重,希瑞。」
沒等他重新點亮提燈,凱爾比就鑽出了霧氣。
肯娜突然聽到另一個陌生的思想。她看到聶拉汀·西卡按住匕首,朝門邊走去。
為了理解這一切。
他緩緩朝她走去。她幾乎沒聽見他的聲音。
黑母馬朝向閘門狂奔,昂起頭來,縱身一跳。它那優雅的身姿越升越高,最後竟飛過了大門。它前腿伸展,像黑色的絲絨一樣在半空中滑翔,后蹄甚至都沒碰到閘門的上橫樑。
「進來吧。」
靴子踩踏地板的聲音傳來。波利亞斯·穆恩走進房間。
「對,」希瑞咬著牙說,「他說得對。那裡需要一個獵魔人……或者女獵魔人。四個人,對吧?頓·戴爾村是嗎?這個頓·戴爾村在哪兒?上游嗎?我從沼澤能走到那兒嗎?」


里恩斯大笑起來。邦納特也發出雷鳴般的笑聲。威戈佛特茲溫和卻莫名刺耳的笑聲從傳音盒裡傳來。他們三個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該死的,肯娜心想,如果再接再厲,說不定我真能當上軍官呢
與此同時,奧拉·哈希姆和達克瑞·希利凡特抄起木桶,朝肯娜所指的方向潑出奶油。提爾·艾克拉德迅速揚起一包藏在桌下的麵粉。房間地板上出現了一個沾滿奶油與麵粉的輪廓,起初看不出是什麼形狀,但波特·布瑞登已經等候多時了,他瞄準「薄煎餅」腦袋的位置,用一隻沉重的鑄鐵煎鍋狠狠一敲。
奧拉·哈希姆喝了口奶油,擦去嘴上白色的「小鬍子」,放下杯子,掃視周圍,算了一下。
有人甚至相信這一切都是自然現象,或者乾脆就是錯覺。就連我都狠狠地嘲笑了他們。
——多拿尚·阿勒馮瑟·馮索瓦·德·薩德侯爵
斯卡拉姐妹之所以進牢房,是因為她們毆打了一名軍官。柯霍特則捲入了一起牽涉高層人士的戰利品侵吞案,正在等待出庭受審。
「我不會責備你的。」灰林鴞狡黠地眨了眨眼睛,隨即露出指揮官才有的嚴肅表情,「我對你很滿意,瑟爾伯尼女士。」
「所以你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以血還血?血只會帶來更多鮮血,如海一般的鮮血。你希望這個世界被鮮血淹沒嗎?」
「達克瑞·希利凡特、波特·布瑞登、提爾·艾克拉德、喬安娜·瑟爾伯尼……杜菲希不在。」
「呸!」
「她好像在克萊蒙特競技場解決了六個男人……」
突然間,風聲呼嘯,頭頂的雲團飛掠而過。天空驟然昏暗下來。
「你對世俗的權力有興趣嗎?」
他們在黎明時歸來,兩手空空,眼神里倒多了不少恐懼。
「萬聖節前夜,好心的先生們,是鬼怪在我們的天空飛翔、放膽作樂的最後一天……之後,它們會墜入地獄,墜入永久的寒冬。因此,從萬聖節直到二月的迎春節,這段時間最適合去嚇人的地方尋找寶藏。比方說,如果在溫暖的季節挖掘墳堆,就會吵醒兩三個妖鬼,它們會跳出墳墓,吃掉尋寶者。但在萬聖節和迎春節之間,無論怎麼挖掘都不會有危險,因為妖鬼會像狗熊一樣呼呼大睡。」
肯娜看到一個不知名的男子跑上前去,也舉起一把十字弓,射中了科蘿的後背。箭矢貫穿了她的身體,鮮血四濺。科蘿一聲不吭地倒在地上。
老人這輩子見過不知多少次酒館鬥毆,早就學會了如何避免受傷:躲到桌子底下,儘可能縮起身子,抱住桌腿。從這個位置當然什麼也看不見,但他反正也不想看。他緊緊抱著桌腿,即便桌子連同其他傢具被人撞開,他也沒鬆手。四周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回蕩的命令聲、叫喊聲、咒罵聲,以及金屬撞擊聲。
杜菲希·克里爾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門廊。
我偷聽了他們的談話,肯娜躺在床鋪上,頭枕雙手,陷入回憶。我站在外面的牆角,貼著牆壁偷聽。我汗毛直豎。全身汗毛都不例外。我明白自己蹚進的渾水到底有多深了
「你上次現身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里恩斯。」他說,「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出意外了。」
我該如何決定?
「夠了。」史凱倫雙眼不離希瑞,厲聲喝道,「別說了,邦納特。里恩斯,你也給我閉嘴。我雖然寬恕了你,但我隨時都能反悔,把你綁回到桌腿上。你倆都坐下。我們像文明人一樣談談。看起來,我們想要的東西已經到手了,但這次談話的目的尚未明確。希利凡特先生!」
「是的,維索戈塔。」沉默片刻后,她說,「我已經決定了。因為,你知道的……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房間里還有一個人,他臉色蒼白,衣衫凌亂,大概是個廚子,因為他正忙著拍打沾滿麵粉和奶油的衣服。看到希瑞,他兩眼放光,立刻走了過來。
人們彼此推搡,瞪大眼睛,企圖摸她、捏她和撓她。女孩直挺挺地站著,高昂著頭,但一條腿還在微微發抖。他打過她,肯娜心想,但她沒有屈服
「你的保護人,名叫葉妮芙的女巫,」他惡毒地低聲說道,「擋過我的道。後來她落到了我的手上。我,里恩斯,教會了她何謂痛苦。用這雙手,這些手指。我還向她保證說,如果我抓到你,小公主,也會讓你體驗到同樣的痛苦。用這雙手,這些手指……」
老人蹲伏在桌下,渾身浴血,花了片刻來聆聽這段可怕的二重奏——女招待的尖叫聲混雜著福瑞普無法自控的慘叫。
肯娜步履蹣跚,重重地坐在沙地上,搖了搖頭,像醉漢一樣四下摸索。鮮血湧出她的鼻孔,灑在她的嘴唇和下巴上。
希瑞又檢查了幾次鞍囊,但顯得心不在焉。她不知該說些什麼,但唯獨不想說出那句非說不可的話。
「說得好像你對善與惡很了解似的!」
「不了。我留下。」
她跑出了小屋。寒風從敞開的房門吹入。片刻之後,他聽到了馬嘶和馬蹄聲。
「幹得好。」始終站在原地、雙臂抱胸的灰林鴞說,「精彩。祝賀你們,尤其是你,喬安娜女士。」
「小點兒聲,驗屍官大人。」
史凱倫和邦納特也跑了出來。邦納特手持一把出鞘的劍。聶拉汀·西卡大吼一聲,騎馬朝他們衝去,撞倒了史凱倫。他從馬鞍上一躍而下,徑直撲向邦納特,將他按在地上。里恩斯出現在門口,像個傻子一樣目瞪口呆。
「行了,」邦納特打斷了這陣歡笑,「我們來這兒不是為了聚會,而是談生意。眼下,那個丫頭的主人是我,不是來自各行各業的普通民眾。但我可以賣掉她。巫師先生,你開價多少?」
老人撓了撓頭,打了個嗝兒。
「驗屍官大人,」她低聲道,「你要假裝生氣……好像我提出一項請求,被你嚴詞拒絕了。至少讓人看起來是這樣。我沒弄錯,這點我敢肯定。至少在過去的兩天里,有個隱形的密探正在我們周圍打轉。」
「在萬聖節前夜,恐怖與幻影之夜……最好留在家裡……待在爐火旁,與家人……」
寒冷和恐懼讓維索戈塔打起哆嗦。他迅速走回小屋,用沒人聽得到的聲音——因為這些話不能讓人聽到——喃喃自語。
名叫史凱倫的男人走到邦納特跟前,直視希瑞的雙眼。他的目光讓她發抖。
「接著,」希瑞續道,「她彎下腰,盯著我的雙眼。我馬上產生一種感覺……一種奇怪的感覺……就像後腦勺被什麼東西砸中了似的。我開始耳鳴。有那麼一瞬間,我的視野變得格外清晰。有種令人厭惡的黏滑之物鑽進我的腦海……而我知道那是什麼。葉妮芙在神殿里教過我……我不想讓那女人得逞……於是我對準正在滲透我的東西,用出全部力量將它推了出去。她直起身子,晃了兩晃,彷彿被人打了一拳,然後退開幾步……她的鼻子流血了。兩隻鼻孔都在流血。」
「這不可能,屍體怎麼著也能留下些痕迹。」戴德·瓦加斯斬釘截鐵地說,「肯定會留下點什麼,比如頭骨,或者骨盆。那個叫里恩斯的術士會找到法爾嘉的殘骸,然後一切就結束了。」
「哈哈!」尤茲·賈諾維茨說,「老人家要用老故事來款待我們了!」
「說吧,瑟爾伯尼!但請簡明扼要!」
「希瑞,留下吧。等冬天過去……」

「向在場的諸位問好。」銀盒子說,「可惜我只能聽見你們的聲音。目前我還有些急事,所以沒法使用遠距離投影和傳送咒語。」
「走吧!弄點喝的。戴德,去拿壺朗姆酒。我們喝酒總可以吧,希利凡特先生?哈希姆先生?今天過節,反正也得留下過夜。」
「叫他來。」
「呸!」
後天是萬聖節,維索戈塔心想。按照精靈曆法,三天後便是新年。而按人類曆法則要再等兩個月。
「你說得對。」最後,她說道。
「但得離我們遠點兒。」賈諾維茨指了個地方讓那老頭坐下,「不然虱子就爬到我們身上了。我能看到虱子在他頭上爬來爬去。要我說,比起虱子,那些東西更像烏龜。」
「別放箭,科蘿!」
但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經過頓·戴爾村那件事之後,再也沒人笑得出來了。
「聽著,聶拉汀……」
「我很冷靜!復讎?你解釋一下,我為什麼不能復讎?我為什麼要放棄復讎?你以為你是誰?道德楷模嗎?那懲罰惡行的法則又在哪兒?對你這樣的哲學家和道德學家來說,復讎的行為不美好、不光彩、不道德也不合法。那我倒要問你了:對邪惡的懲罰在哪裡?誰更有懲奸除惡的資格?是你並不信仰的諸神嗎?是你們打算用來替代諸神的偉大造物主嗎?還是法律?難道是尼弗迦德人的司法制度,是他們的法官和地方長官嗎?天真的老人家,請你告訴我好嗎?」
「要知道,里恩斯,七年前你像狗一樣爬到帝國情報處,乞求充當雙重密探時,我就勸過瓦提爾·德·李道克斯用撥火棍燙燙你的腳底。四年前,你開始拍恩希爾的馬屁,同時利用冥想與威戈佛特茲聯絡時,我也給了他同樣的建議。後來你接到尋找辛特拉小丫頭的任務,從微不足道的叛徒變成了情報處的一份子,我還是這麼建議的。我跟瓦提爾打賭說,只要讓你嘗嘗燒紅鐵棍的滋味,你就會招供你到底在給誰賣命……不,這樣表達不太妥當。我們會查明你賣命的每一個對象,再弄清你背叛的每一個對象。我是這麼告訴瓦提爾的,還說他會被兩份名單的相似度嚇上一跳。可瓦提爾·德·李道克斯卻把我的話當成耳旁風,現在他肯定後悔了。不過補救還來得及。我會一點一點烤熟你,弄清你知道些什麼,再把你交給瓦提爾處置。然後他會慢慢地,一小塊一小塊地剝掉你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