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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三章

「合法身份對我毫無意義。」丹德里恩坦然承認,「但任何事都有可能。包括結婚在內。」
「也就是說,」傑洛特酸溜溜地說,「我們用不著擔心已故的雷蒙德公爵的部下為了替他報仇,會一刀捅死我們的朋友丹德里恩嘍?」

宴會後的第二天,他們聚在一起,習慣性地前往城堡廚房吃早餐。出於某些理由,那裡的主廚總是很歡迎他們,也總能在燉鍋、煎鍋或烤架上找到東西給他們吃——通常是麵包、培根和乳酪,也可能是腌蘑菇。他也從不忘記加上一兩瓶本地著名葡萄園出產的紅葡萄酒,或者白葡萄酒。
「謝謝,獵魔人。」

「真糟糕,」菲麗芭說,「我們還指望你有所發現呢。告訴我們,獵魔人至少已經冷靜下來了吧?你能讓他在陶森特待到五月份嗎?」
庭院里回蕩著笛子與豎琴的嗡鳴與顫音,以及皮鼓與鈴鼓激烈的響聲。庭院中央的舞台上放著一隻碩大的桶子,雜技藝人正在桶子周圍翻著筋斗。庭院和走廊里擠滿了觀眾——貴族、騎士、廷臣、商人與百姓。
她站起身,朝他走去,並在途中脫去手套。她在睫毛下的雙眼看起來烏黑而深邃。她散發出琥珀、薔薇、圖書館的灰塵、老舊的紙張與印刷墨水的味道。那些氣味與催情無關——但卻對他起了效。
「你卻拒絕了我的幫助。你不相信我的真誠。你不信任我。」
「女士們先生們,男爵們還有騎士們!」宮廷總管勒·果夫大聲說道,站起身來,用兩隻手捧著一隻巨大的玻璃酒杯,「在此時此地,我要向安娜·亨利葉塔公爵夫人殿下敬一杯酒,祝我們的女士身體健康!」
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大笑起來。傑洛特卻沒笑。凱爾·莫罕有位導師經常講石化蜥蜴和鏡子的笑話,就像講處|女跟獨角獸的笑話一樣。另外還有個很蠢的故事,講凱爾·莫罕有個年輕獵魔人跟人打賭,說自己能跟龍握手。
傑洛特低聲咒罵一句。在一條兩旁種著柏樹的小路上,兩位騎士正朝他們這邊走來。他立刻認出了前面那個,畢竟他盾牌上的紋章——白色雪原里的碩大牛頭——實在太有特點了。後面的騎士個子高大,一頭灰發,高貴的五官稜角分明,彷彿以花崗岩雕成,紋章圖案是藍色背景里的十字架與金百合。騎士們按照傳統,在兩步外停下,鞠了一躬。傑洛特和雷吉斯也躬身回禮:根據騎士傳統,四人在十次心跳的時間內沉默不語。
「不,」他答道,「獵殺它的是我女婿,他是個神射手。但話說回來,這些都是男人感興趣的事……抱歉,我是不想讓在場的女士感到無聊……」
「太不幸了,」她湊近身子,低聲道,「我是說你那位不愛說話的朋友。好吧,安排座位時經常會發生這種事。騎士精神可不是德·特拉斯塔馬拉男爵的強項。」
他所說的「年輕人」已經事先知道要做的事了。丹德里恩來到公爵夫人身旁,傑洛特上前迎接那位黑髮女子,也就是芙琳吉拉·薇歌。
傑洛特希望芙琳吉拉不會追問下去。但他錯了。
「可你卻為我的焦急而吃驚。」獵魔人點點頭,「多虧你提醒,我們還得多帶些暖和衣服。毛皮衣物。」
「有一把好弓就成功了一半。」他結結巴巴地說,「但話說回來,品質優良的箭同樣重要。對我來說,最好的……」
「健康又幸福!」
接著,天雷勾動了地火。
「……然後她賞了他屁股一腳。」安古藍又說完一個愚蠢的笑話。年輕騎士們哄堂大笑。
「他說明了,」宮廷總管咳嗽一聲,「但他只說你們是匿名旅行的高貴紳士與少女,因此不能透露姓名、地位與頭銜。」
「具體要做什麼呢?」
她常走這條路。
傑洛特拿起一罐花色鴨肉凍,端給芙琳吉拉。他看到兩位年輕的男爵女兒用虔誠的目光看著卡西爾,而他老老實實地將自己的注意力平均分給二人。他看到年輕的騎士們在安古藍周圍東奔西跑,給她端來食物,為她愚蠢的笑話發笑。
傑洛特越過她的肩頭看去,發現無論他願意與否,都會看到那本由著名印刷商小約翰·弗洛本在考伯特王在位的第二年發行,名叫《辛特西斯學院》的書里,由阿爾貝圖斯·利烏斯博士寫下的筆記。
「那就講吧。」
「你只能自己去鮑克蘭城堡了。」他們離開酒館后不久,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說,「我要留在城市裡。晚安,傑洛特。」
「早上好。」他鞠了一躬,用四角帽擦擦膝蓋,「讚美神明,請問兩位先生,你們哪一位是大名鼎鼎的獵魔人傑洛特?」
「有一件非常具體的事。」
「你們不會後悔這麼做的,無論是你還是那位姑媽。」傑洛特板著臉向他保證,「伯爵大人的藝術造詣與對話技巧無人可及。」
傑洛特回到雷吉斯那邊。當然了,後者憑藉他的吸血鬼聽力已經聽到了一切。
兩位女子脫下斗篷,人群立刻傳來雷鳴般的喝彩。傑洛特咽了口口水。
「但僅限成年人。」馬拉泰斯塔迅速補充道。
這時他才微笑起來。真是美好的回憶。
「讓我們的外交大臣立刻寫信給我堂兄尼弗迦德皇帝。我們要求他立刻——我是說,立刻——停止戰爭,簽訂和約。因為戰爭和衝突都是邪惡的!衝突只會削弱國力,破壞和諧!」
「我希望,」她抬高了嗓門,「在節日期間,利維亞的傑洛特和朱利安子爵能為我們二人服務。」
「我要向你的機智致敬。」
卡西爾輕輕地哼了一聲。安古藍沒多說什麼。
「你知道的還真不少。」
「我能感覺到魔法靈光。」他沒有細說,「我有過這方面的經驗。」
「我們有件事想委託獵魔人。」德·佩拉克-佩蘭男爵說,「可以說,這件事跟您的本行有關。」
——魯德亞德·吉卜林

我們做了愛,然後聊了天。我們的謊言變得更加美麗,也更加虛偽。
「我知道,」獵魔人打斷他,「你在廚房裡準備了什麼樣的傳統?」
「沒人是完美的。」
「命運之神眷顧了我!我要解釋一下:我發過一個誓。那不是普通的誓言,而是向蒼鷺立下的。春天時,我發誓要在幽樂節前將五百名罪犯繩之以法。我已經達成了目標,所以我解放了。我又可以喝酒吃肉,也不需要再隱瞞姓名了。請容我介紹自己。我是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
「我記得。」
「有什麼區別?」
「你確定嗎?」她瞥了他一眼,「你會不會在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她?說實話,你的標準有點嚴苛。」
「我的名字是讓·卡蒂隆,托力賽拉葡萄園的管家。事情是這樣的:我們需要獵魔人去地窖跑一趟。我想問問您願不願意……」
「我們離開布洛克萊昂森林時,踏上的是一場愉快的探險。那時我們沒有絲毫成功的希望,只能追尋著幻象、夢境、心愿與無法企及的理想。剛剛出發時,我們就像一群瘋狂的傻瓜。可是傑洛特,我沒有過一句抱怨。我沒說你是瘋子,也沒嘲笑你。因為你的心被希望和愛佔滿了。它們在指引你去達成瘋狂的使命。我也一樣。但我追上了海市蜃樓,我的美夢幸運地成了真。我的使命已經結束了。我找到了所尋之物。我不能放棄它。你覺得這就是瘋狂嗎?如果我離開,那我才是真正的傻瓜。」
「嗬,嗬!乾杯!」
在過去,只有這座城堡的建造者——也就是精靈們——知道這條密道,以及用強力幻術隱藏起來的那個房間。後來,精靈們離開城堡,人類佔據這裏之後,就只有少數人知道這個秘密,更有一小群出自公爵家族的巫師嚴密保護著它。他們當中最博學的便是秘術大師阿托里歐斯·薇歌,德高望重的他精通各種類型的幻術,而他的侄女芙琳吉拉繼承了他的天賦,成為了一名女術士。
「祝你健康,傑洛特。你能坐在我旁邊真是太好了。」
「這論點可站不住腳。你很清楚,不嘗試一下怎麼知道?請把榛雞肉遞給我。」
她假裝要把叉子放進嘴裏,但傑洛特兇惡的眼神讓她停了手。坐在她右邊的騎士用嘹亮的假聲大笑起來。
他迅速而無聲地穿過走廊。無論守衛還是男僕,沒人看到他,也沒人聽到他的動靜。他從枝形吊燈旁邊經過時,就連燭火都沒搖曳一下。一隻耗子聽到他的聲音,探出長著鬍鬚的鼻子。但它並不害怕。它熟悉他。
「是的,公爵夫人殿下。」
「這座城市中了魔法,整個陶森特都是。有道魔咒籠罩了整座山谷。尤其是這座宮殿。我不知道丹德里恩和傑洛特是怎麼想的,但現在光是留在這兒都讓我頭暈,還有種奇怪的刺痛感……我甚至發現自己……見鬼,我早就說過了!我們得儘快離開這兒!」
傑洛特保持沉默。
「這是我的榮幸。」
「我相信你,」他說,「我相信你的真誠。」

「我必須知道!你們是我們的客人,也是子爵大人的同伴,所以你們會坐在靠近首席的位置……和男爵們坐在一起。但各位先生女士的地位或許更高,有權坐在離公爵夫人更近的位置……」
巨大的馬蹄狀宴會桌顯然在提醒他們,秋天已經結束,冬天即將到來。裝著食物的碗碟之間,是盛著鹿肉和各類野味的大淺盤。其中有整隻的野豬和鹿,還有火腿和粉紅色的切片熏肉,以及餡餅。每道菜都裝飾著調過味的蘑菇、蔓越莓和花楸漿果。還有秋天常見的鳥兒:松雞、野雞和鵪鶉,用加了榛子與槲寄生烤制的翅膀和尾巴作為裝飾。桌上的菜肴里還包括魚——從山澗捕來的鮭魚與梭魚。
「我在這兒。」他聽到有人喊道。
「你又不是陌生人。」她眯起綠色的雙眸,「你的目光不會讓我心煩……恰恰相反,它只會讓我快樂。別光站在那兒。坐在書上吧。」
「我會去安排馬匹。」丹德里恩承諾,「當然了,我會為你準備一匹叫洛奇的純種馬。還有食物、器具和暖和的衣物,供你們旅途使用。不過說實話,我建議你等到開春。安娜葉塔……」
我們找到了床,傑洛特心想。他騎著馬徑直進入一條小巷,踢了踢馬腹,讓它飛奔起來。我們在她的房間里找到了床。我們像著了魔似的,饑渴而貪婪地做|愛,彷彿已經獨身多年,此後又將面臨獨身的歲月。
「這個爛攤子,」芙琳吉拉的手臂揮了半圈,「只會讓我的工作更加輕鬆。我可以找到通常放在書堆底下、無法取出的卷冊。宮廷圖書管理員搬走了堆積如山的文獻和羊皮紙,讓真正的文學瑰寶得以重見天日,有些更是貨真價實的珍品。瞧啊,你看過這本書嗎?」
他拍拍手,沒等拍手聲從大廳的拱頂天花板傳回來,周圍就只剩下了兩個人——以及貴婦們離開后殘留在空氣中的香水味。
「二十五步外,」米爾瓦抬起頭,「我射中過一隻松鼠。」
「你的美麗太過耀眼,讓我詞窮。」
「嗬,嗬!」人群大喊,「讓它們發酵!」
「那是什麼?」安古藍問,「葡萄藤?」
「您用不著擔心。」騎士向他投去理解的眼神,「以我的榮譽起誓,他不會有事的。我已經說過了,我們的安娜葉塔夫人深愛著詩人,任何對他不利的人都會被她剁成肉泥。」
「我也不知讀懂過多少遍了。拜託,吃點洋薊吧,它對健康和心臟都有好處。心臟是男性的重要器官,重要度排名第二。」
「那是什麼鬼東西?」安古藍大聲表達自己的疑問,「在弄清楚之前,我才不會吃那東西。」
即便終結到來,我們也不會分離。
他閉了嘴,沉默下來,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後悔的表情。
在城堡外,牆根結著寒霜。風從群山那邊吹來,夜空清澈無雲,滿天星斗,月光灑在新雪之上。
丹德里恩沉下臉。
「不。」傑洛特將怪物提高一些,好讓騎士看清楚,「不是石化蜥蜴。它是石化雞蛇。」
「洞穴里似乎棲息著一頭怪物。它燒傷了兩個人,其中一個燒得只剩骨頭,另一個眼睛瞎了,閣下,那怪物會吐出類似燒鹼液的東西……」
「首先,」獵魔人說,「你選擇的公爵夫人傲慢、可笑又驕縱。她只是個大孩子,對她來說,你就是件玩具:等到另一位詩人帶著悅人心弦的新曲目出現,她會毫無內疚地拋棄你。」
「感謝您的信任,公爵夫人殿下。」
兩個月。從十月到幽樂節。
「你的提議,」獵魔人冷冷地說,「的確與侮辱相去不遠。」

安娜葉塔略微點點戴著鑽石冕狀頭飾的腦袋,表示感謝。她戴著那麼多鑽石,似乎單單從窗邊走過都會划傷玻璃。丹德里恩坐在她旁邊,傻乎乎地笑著。愛米爾·雷吉斯坐在稍遠處的幾位貴婦之間,身穿黑色天鵝絨夾克,看著就像個吸血鬼。他和貴婦們侃侃而談,對方聽得如醉如痴。
芙琳吉拉沉默片刻。她完全不想告訴協會,過去兩周里,獵魔人曾兩次稱她為「葉妮芙」——而且每次都是在絕對不該叫錯名字的時候。然而,協會有權要求她說出真相。她們有權要求她坦率,講出有用的情報。
天確實很冷。街上空空蕩蕩,看不到燈光。月光照在屋頂上,讓掛在屋檐下的冰錐閃爍著鑽石般的光芒。洛奇的馬蹄鐵踩在鋪路石上,發出陣陣鳴響。
「我沒聽錯吧?」獵魔人終於找回了語言能力,「我的耳朵沒欺騙我吧?」
「也許是跟凝灰岩有關吧。」馬拉泰斯塔眯起眼睛看著他,「我聽人說過,我們的地窖跟通往公國中心的地底洞穴相連。類似的洞穴在公國還有很多……」
「我還沒明白狀況,」傑洛特說,「我該為公爵夫人陛下做些什麼?」
「聽候您的差遣,開明的女士……」
「我真是那副樣子?」
「說吧。」
「不忠的妻子比出軌的丈夫更受人愛戴。」吸血鬼一如既往地插嘴道,「或許這就是她如今能統治公國的原因?」
「當然。」獵魔人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沒說明我們的地位、頭銜和豐功偉績嗎?」
四名魁梧的僕人將一隻大托盤抬進了大廳,托盤裡是一頭烤制過的龐大野獸。
「我們會試試看的。」佩拉克-佩蘭信心十足地說。
「我向蒼鷺起誓。」
傑洛特像丹德里恩先前那樣沉默不語。
騎士在馬鞍上轉過身,眯縫雙眼,扮了個活像猴子的鬼臉。
「我們去見見你的顧客。」他說,「夜色尚早,我也餓了。我還想喝點東西。我們去鎮上吧。到雞舍酒館去。」
「嗬,嗬!」

九-九-藏-書
「當然,」獵魔人嚴肅地說,「我們當中最重要的人物是丹德里恩。從出身和地位來說都是。」
酒館老闆端來了他們點的食物和飲料。二人在沉默中吃喝,看著慶祝的人群。
「以我的榮譽起誓,」菱形紋章的騎士說道,「你的擔心毫無必要,傑洛特閣下。你的同伴肯定已經痊癒,並把傷痛拋到了腦後。公爵夫人有很多宮廷醫師,能治好任何疾病。以我的榮譽起誓,你沒必要牽腸掛肚。」
騎士的宿命就是這樣。
哦,慾望之火在我心中肆虐,
「那個魅魔的金髮腦袋不會跟身體分家的。」
騎士回到他的家鄉,
「很高興認識你。」
「我忘了,抱歉。你看過很多書。這是讚美,不是諷刺。再看看這本吧,《諸王功績錄》。從這本書里,我們明白了希瑞的真實身份,明白了她流淌著怎樣的血液……要知道,你看起來比平時還陰沉。為什麼?」
戴著閃亮頭飾的公爵夫人沖他點點頭。
「但這是貴族大人們的秘密。」吸血鬼笑著說,「那麼,請允許我去看看那座漂亮的涼亭——它多半是個隱蔽式的廁所。失陪,德·佩拉克-佩蘭大人……還有德·郎佛爾大人……」
「如你所見,」她說,「你的擔心是多餘的。你沒什麼可害怕的,想留多久都沒問題。」
「哦,哦。」她重複一遍,「這麼說,那些德魯伊對希瑞的事一無所知?他們幫不上你的忙嗎?你的所有努力和這趟旅行都白費了嗎?」
兩位男爵的女兒——她們的名字是奎琳和妮克——張大嘴巴,瞪大眼睛,面泛紅暈地聽著卡西爾說話。在宴會桌首席附近,傳來雷吉斯和地位較高的貴族們的交談聲。即便憑藉獵魔人的聽力,傑洛特也只能辨認出幾個模糊不清的詞語,但他們似乎在討論鬼魂、吸血妖鳥、魅魔和吸血鬼。雷吉斯用銀叉子比畫著,說對付吸血鬼的最佳手段就是白銀,只要用它輕輕一碰,就能致吸血鬼于死地。那大蒜呢?其中一位貴婦發問。大蒜也很有效,雷吉斯續道,但在社交場合拿著大蒜會很尷尬,因為味道太難聞了。
她大聲喘息著,放開獵魔人的頭髮,伸出雙手,抓住了周圍的書本。她的左手抓著一本幾何學著作,右手扶著一部關於爬行類和兩棲類動物的書。摟住她臀部的傑洛特無意中撞倒了另一堆書本,眼下的他全神貫注,對像雨點般落在他們身上的書頁毫不在意。
兩個月,激烈、貪婪而又粗野的愛。
「我承諾向你提供幫助和支持,」她說,「你想在陶森特待多久都沒問題。要知道,我過去經常去辛特拉拜訪,我跟帕薇塔成了朋友,也很喜歡小希瑞。我全心全意站在你這邊,傑洛特先生。有必要的話,你可以讓我們的學者和占星師提供協助。我們的圖書館和書店的大門永遠向你敞開。我相信,我們能找到某些線索、某種徵兆或跡象,讓你們找到正確的方向。不要草率行事,也不要操之過急。只要有必要,作為貴賓,你可以一直留在這兒。」
「難道你,」她用銳利的目光看著他,「不相信純潔與真摯的愛情?」
「你沒在說謊吧?」
「但這是事實。想從陶森特離開,你可以走四個隘口,分別通向世界的四個部分。德魯伊對你有所隱瞞,也拒絕合作。那個山中精靈不見蹤影……」
我應該怎麼做?芙琳吉拉輕輕撫摸著傑洛特與《對事物本質的反思》線條分明的輪廓。我該主動提議嗎?還是等他自己提議?他會怎麼看我?可如果他什麼都不說呢?
她們穿著無袖的白襯衣,其面料就像纖薄的蛛網,長度甚至連大腿都蓋不住。她們下身穿著花邊內褲,除此之外不著寸縷。連珠寶都沒有。她們走路時光著雙腳。
「那裡能獵到相當不錯的野豬……話說回來,也許哪天……您可以過來,我們可以一起去打獵……」
儘管時值深秋,桌上也不缺少符合節日氣氛的綠色。包括用新雪時採摘的生菜做成的沙拉。只是槲寄生替代了鮮花。
詩人沉默下來,輕撫著魯特琴的琴頸。又過一會兒,他才再次開口。
讓你看到寫滿這一頁的愛意:
「好的。」丹德里恩把魯特琴放到一旁,站起身來,「我想我會留下的。」
芙琳吉拉不由自主地呻|吟起來,她的腦袋埋進了那本《反思無可避免的死亡》。
她看到男爵失望的表情,連忙補充道:「如果換個時間,我很樂意去獵野豬。」
「抱歉。你希望我也出去嗎?」
他催馬向前,快馬加鞭。
「詩意,」他說,「在這方面,沒人是你的對手。我沒什麼可說的了,你已經用這些論點說服我了。再會了,丹德里恩。」
「我還以為最重要的東西是瘋狂和風度呢。」
洛奇,騎馬前往鮑克蘭城堡的獵魔人心想,是匹體態優美的灰母馬,是安娜·亨利葉塔——以及丹德里恩——的禮物。

「是啊。」她巧妙地掩飾著自己的震驚,「你是怎麼知道的?」
她眯起眼睛,但仍舉著餐具,做出攻擊的架勢。
「我們完全同意。」帕爾梅林·德·郎佛爾低聲道,「所以我們建議您千萬小心。沒必要惹惱那些頑固的道德衛士。」
「公爵夫人的住處可真美。」雷吉斯說,「我們肯定是在這兒落腳吧。」
「想都別想,」騎士把樹枝丟了回去,「這位不是你的真命天子。熱情的女士,他已經忙不過來了。一雙綠色的眸子早已俘虜了他……」
丹德里恩也在歡迎他們的人群當中。他整理過儀容,打扮得像個王子。
但芙琳吉拉的話讓傑洛特耿耿於懷。
這時又有人向蒼鷺立了誓。卡西爾在恭維兩位男爵之女。整個大廳都能聽到安古藍帶著醉意的聲音。臉上有痘疤的男爵面泛紅暈,沉醉於箭術與狩獵的談話,甚至開始向米爾瓦調情。
「但我們不會在這兒待太久。」米爾瓦用懇求的目光看著傑洛特,「還有比打獵更重要的任務等著我們。」
「是鹿。」傑洛特說,「一頭烤全鹿。」
「抱歉,先生們,這是商業機密。」
芙琳吉拉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
「這意味著戰爭,」他改口道,「發生在凱德·米克維德和貝哈文的事,或許會被帝國視為叛亂並瓦解其殿後部隊的行為。類似事件通常會導致鎮壓。在戰爭時期……」
「有多親近?」安古藍大笑著問。
「真的。所以說,我更欣賞現在的你,你應該不會意外吧。你變了。」
「的確,」勒·果夫總管半點也不驚訝,「鮑克蘭城堡里還有許多類似的掛毯。那位織工是個真正的大師。但他經常酗酒。藝術家都這樣。」
「二十九寸。」男爵緩緩地、幾乎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跟雷吉斯先生之間沒有秘密。」
「我的客戶會來收走這具屍體,」騎士笑著說,「修桶匠公會的人。他們在拉韋洛堡見過那個醜陋怪物的標本,我不記得它叫什麼了……就是你在萬聖節之後那天去地窖里殺死的那頭。」
「你剛才說舞會?」安古藍催馬走到他們身邊,「希望那兒的食物和飲料夠我們吃喝。我也很樂意跳舞!」
「是啊,」騎士贊同道,「但你生為騎士之子,死時也會是騎士之子,外加另一位騎士的父親。就算你破了產,這點也不會改變。你懂得算術,傑洛特,還有市場文化。」
「我沒親眼見過,」騎士用生硬的語氣說,「散播流言蜚語也有失妥當。另外,親愛的,以你的年紀,你應該明白愛有許多種名義,但到頭來,男人和女人還是會被彼此的身體吸引。」
「閉嘴,臭丫頭!別再叫我大媽!」
「公爵夫人萬歲!」
她飛快而輕巧地穿過大廳。無論是正與守衛聊天的懶洋洋的士兵,還是男僕和侍從,沒人看到她,也沒人聽到她的動靜。她從枝形吊燈旁邊經過時,就連燭火都沒搖曳一下。有隻耗子聽到她的動靜,抬起長著鬍鬚的鼻子,用小眼睛盯著她看。但它並不害怕。它熟悉她。
在馬蹄形餐桌中央的榮譽席位那裡——那是安娜葉塔公爵夫人和她的客人要坐的地方——放著一隻大號銀托盤,裏面盛滿了裝飾菜。在花朵、檸檬片、洋薊心和松露之間,有一條碩大的鱘魚,魚背上佇立著一隻蒼鷺。它抬起的鳥喙上固定著一枚金戒指。

「我和安娜葉塔的關係讓你丟臉了嗎?你想要我重新考慮什麼?別擔心,我已經考慮過了。安娜葉塔愛我……」
「你已經說過這話了。」
隨之而來的寂靜中,他甚至能聽見蛀蟲啃咬古董傢具的聲音。還有遠處庭院某個馬夫照料馬匹時的咒罵聲。
「別在日落前讚美這一天。」他回以微笑,因為他心情很好,「宴會才剛剛開始。」
但這次,獵魔人準備好了。
「天冷得很呢。」
米爾瓦低頭看著桌布。男爵將一盤禽肉端到她面前,給她倒滿酒。
「謝天謝地。後來公爵死了?」
「我以為,」丹德里恩緩緩說道,「我們會在這兒過冬。我以為我們會在這兒……」
他看到米爾瓦撕碎麵包,盯著桌布。
她伸出雙手,按在他肩上。他摟住她的腰。她的臉警惕地、緩緩地靠近他的臉,彷彿擔心會嚇跑某種異常膽小的生物。
「子爵大人,」公爵夫人續道,「已將你們的姓名、旅行的理由與目的告訴了我,也說明了你們來到陶森特的原因。他的故事觸動了我。我會私下召見你的,傑洛特閣下。不過這事得稍稍延後,因為眼下我還有國家事務要考慮。收穫已經結束,按照傳統,我們必須出席酒桶節的宴會。」
「我想趕路讓你很吃驚?」
騎士倒了酒。
「安古藍!」
朝臣與騎士們開始竊竊私語,聽起來就像吹過松林的沙沙的風聲。公爵夫人安娜葉塔瞥了獵魔人最後一眼,帶著她的同伴和隨從離開了大廳。
「悠著點兒。」她大笑起來,而他發誓那句話出自真心,「照這個速度,天知道宴會結束時,我們會發展到什麼程度。就先從……好吧,先從我的裙子很優雅,藍色也很適合我開始吧。」
「這位是開明的公爵夫人安娜·亨利葉塔。請跪下吧,閣下。」有個人在傑洛特身後說道。
——弗朗索瓦·維庸
「我還是告訴你吧。十月就要結束了,天氣惡化也在加劇。隘口那邊隨時有可能下雪。」
他們順坡而下,來到旁邊有排白楊木的道路上。
「你何時聽說過,」傑洛特說,「堂堂公爵夫人會為了愛情不顧一切?就算安娜葉塔真有這麼輕浮——請原諒我的直白——我也覺得……」
「先生們,請允許我向你們介紹,」盾牌上有牛頭圖案的騎士說,「這位是帕爾梅林·德·郎佛爾男爵。你們應該還記得,我的名字是……」
嘿,呵,呵,
「我更喜歡你微笑的樣子,」列那仔細打量他,「就像現在這樣。跟去年十月我們在德魯伊森林初遇時不同。那時的你又陰沉又尖刻,像個被人騙了錢的放債人一樣怨恨著全世界。最嚴重的時候,你就像個一整晚都在床上徒勞無功的男人,甚至包括第二天早上。」
葡萄汁流過兩個女人的小腿周圍,泛起氣泡。
「謝謝,我會記住的。那另一位女士呢?我該怎麼稱呼她?」
「陶森特的女士們如果知道這場對話,」傑洛特四下張望,「恐怕會很不高興。公爵夫人也一樣。」
「一隻溶涎怪,」傑洛特說,「又名毒液怪。」
獵魔人倒吸一口氣。他沉默地看著掛毯,上面描繪的是想象中巨人與龍的戰鬥。巨人用兩隻左腳站立,試圖打碎龍的下巴,但那條龍似乎不為所動。
「嗬,嗬!讓它們成熟!」
「給我在本地的某家矮人銀行開個戶頭,」傑洛特緩緩又平靜地說,「然後用你們的慷慨讓我大吃一驚吧。但要記住,想讓我吃驚並不容易。」
「我這就去,這就去。」
「幽樂節。」傑洛特把杯子放到桌上,思忖道,「秘底溫。冬至日。我被困在這兒兩個月了。整整兩個月。」
「今天是幽樂節前夜,」酒館老闆聽到他的話,解釋道,「大家都在慶祝。尋歡作樂,還有算命。根據傳統……」
「你開玩笑吧!想當騎士的人,為的該是崇高的理想!而不是每月的薪水!」
「但事實並非如此。」傑洛特平靜地說,「在雅魯加河對面,刀劍與火焰橫行無忌,鮮血四處潑灑。戰爭結束的跡象並不存在。不如說,恰恰相反。」
「這是她的要求。」
「真正的男子漢氣概,」她諷刺地搖搖頭,「不就是把瘋狂和風度用適當的比例調和而成的嗎?」
「我知道你著急的理由。」騎士露齒而笑,「別擔心,綠眼睛會等著你的。午夜還沒到呢。跟我講講那場宴會吧。」
「說得好,」騎士笑著說,「品質超凡。哦,你們瞧,城堡下面的山坡是我們給葡萄酒和葡萄園命名的地方。那座城堡叫做拉韋洛堡,那裡的葡萄園盛產艾佛露絲、費奧拉諾、寶米諾,以及著名的東之東紅酒。你肯定聽說過。不管是希達里斯,還是尼弗迦德的阿爾巴葡萄園出產的酒,東之東紅酒的價格都是它們的十倍。還有那兒,哦,瞧啊,你們還能看到其他城堡和葡萄園,但你們恐怕沒聽過它們的名字——維蒙蒂諾、托力賽拉、卡斯泰爾達恰、杜佛、努拉古斯、科羅納塔,最後是白鴉葡萄園,精靈稱之為Gwyn Cerbin。這些名字對你們來說應該很陌生吧?」
「請原諒,美麗的女士。」他說,「話說回來,我並不是那種令人愉快的同伴。我不懂得舉止優雅,也不擅長恭維……」
「我正想這麼說呢,好鄰居。就像我說的,那個魅魔沒傷害任何人。最近她好像被獵魔人先生您嚇著了。所以幹嗎要追捕她呢?說到底,您也不需要那筆賞錢。但如果您覺得受到了冒犯……」
「好了,女士們先生們,」宮廷總管放下酒杯,朝僕人們做個手勢,「現在……上巨獸!」
我們談論了許多。我們向彼此陳述瑣碎的事實。我們對彼此講述美麗的謊言。但那些謊言——儘管的確是謊言——用意卻並非算計或欺瞞。
丹德里恩 著九九藏書
「我自己也吃了一驚,」傑洛特坦率地承認,「我的反應是下意識的。他的提議對我有莫名的吸引力。但出價太低也不行。我們說回剛才的話題吧。」
「為安娜·亨利葉塔公爵夫人殿下的健康乾杯!為朱利安·德·雷天哈普子爵的健康乾杯!」

「說重點,閣下。」
「戰火,」公爵夫人抬起鼻子,打斷他道,「無疑已經平息了。我在給我堂兄恩希爾·瓦·恩瑞斯的信里提到過這件事。在信里,我堅定地要求他停止毫無意義的殺戮。戰爭已經結束,和平條約也已簽署。」
「聽著,我……」
傑洛特看著柏樹林上方的某個位置。
「另一位是誰?」
「那你受得了怎樣的男人?」
「你還真輕。」傑洛特晃了晃重量還不及肥火雞的怪物,「幸好我的報酬不按重量算。」
「我並不否認。也就是說,尼弗迦德人迫害你的可能性已經消失了。現在你沒有儘快離開的理由。」
「絕妙的選擇,」酒館老闆點點頭,「願意為各位效勞,先生們。」
「感謝您的友善和慷慨,殿下。」傑洛特鞠了一躬,「但我們必須繼續趕路才行。希瑞還沒脫離危險。我們也一樣。如果我們在同一個地方停留太久,危險不但會增加,還會威脅到我們身邊的人。我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那又如何?」
有東西在推擠她的肩膀。她轉過頭,發現是《學習助產技巧》。為免招來厄運,她迅速看向另一邊。《含有硫黃的溫泉》。周圍的確暖和起來了。她用眼角餘光看到,有本攤開的書正靠在她的頭上。《反思無可避免的死亡》。更棒了,她心想。

「都不能。那只是傳說而已。」
——《詩歌的半世紀》
「起來吧,傑洛特閣下。」赤褐色頭髮、鼻子微微上翹的女士解答了他的疑問,「歡迎來到陶森特公國的鮑克蘭城堡。我很樂意招待擔負光榮使命的諸位。何況你還是親愛的朱利安子爵大人的朋友。」

「我們的鮑克蘭城堡有種魔力,對人的影響尤其強大。」列那嘀咕道,他呷了口葡萄酒,用舌頭捲起酒液,「光是它的外觀都令人著迷。我還記得十月那天,你目瞪口呆看著它的樣子。卡西爾也露出了同樣的表情。」
「哇哦!」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吹了聲口哨。傑洛特知道,對他來說,這就代表最大程度的驚訝和欽佩了。「我還是頭一次親眼見到這東西。我敢用榮譽起誓,這是貨真價實的怪物。它就是可怕的石化蜥蜴嗎?」
「啊哈,」雷吉斯點點頭,「不知二位注意到沒有……這塊掛毯上的獨眼巨人,拿著木棒那個……瞧瞧它的腳趾。恐怕它長了兩隻左腳。」
維蒙蒂諾葡萄園的負責人馬拉泰斯塔揮了揮手臂,匆忙走到他們面前。他領來的人有一頭茂密的黑髮,留著黑色的八字鬍,外表比起正派公民更像是法外之徒。
「巨獸!」其他賓客異口同聲地高喊,「萬歲!巨獸!」
他沒答話,而是倒了些酒。他發現是時候弄清某件事了。
「是啊。大媽來了月事,所以比黃蜂還暴躁。我覺得……」
他停頓片刻。他不是故弄玄虛,而是猶豫該不該在這麼多人面前坦言相告。

安古藍在說話。
「恰恰相反。宴會已經開始這麼久了,你還沒讚美過我一句。我還得等多久?」
「安娜·亨利葉塔女士的官方頭銜,」不僅看起來像甜點師,身上甚至還帶著糖衣香味的宮廷總管續道,「乃是『開明的女士』,在宮廷外使用的非官方頭銜則是『公爵夫人女士』。但你無論何時都可以稱她為『殿下』。」
書架間的通道十分狹窄,他們走路必須萬分小心,以免碰倒某堆書本。
「他,」獵魔人毫不猶豫地指了指吸血鬼,後者正在不遠處欣賞一塊佔據了大半牆壁的掛毯,「是位伯爵。但千萬別說出去。這是個秘密。」
「不!」她舉起刀叉,彷彿在威脅他,「別辯解了。我受不了給自己找借口的男人。」
「稍等一下,」雷吉斯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依我看,你要有新工作了。」
「那人幹嗎害怕它們?這東西也不大。它有那麼危險嗎?」
「你的熱情真的很有感染力,我都等不及想把對話繼續下去了。」她綠色的雙眸閃現精光,「我猜你並不相信我,對吧?」

等待的馬匹噴起鼻息,歡迎他們。
「好了好了!」雷吉斯走到兩位女性之間,「姑娘們,和平點兒。米爾瓦、安古藍,別吵架。爭執無益,友誼為貴。公爵夫人殿下和丹德里恩,還有她的公國、城堡、麵包和腌鹹菜都在講述這個道理。你們要來點兒酒嗎?」
「米爾瓦在哪兒?」
公爵夫人沉默了一會兒,開始有節奏地撫摸丹德里恩的前臂,就像摸一隻貓。
「別這麼快離開。」芙琳吉拉·薇歌小口喝著酒,突然開口道,「就算你選擇逃跑,也改變不了什麼。」
「稍等一下,」列那打斷他的話,朝酒館另一邊點點頭,「金幣就要送上門了。哈,不是一座葡萄園,而是兩座。我們的顧客馬拉泰斯塔帶來了他的鄰居……兼競爭對手。簡直是奇迹中的奇迹!」
第一個女人長著微翹的尖鼻子,敏銳的藍色雙眼透露著興奮。她的赤褐色頭髮系著絲帶,梳理成充滿藝術美感的完美樣式,額前的新月形髮捲毫無瑕疵。她衣裙的領口開得很低,濃黑的底色配上淡藍與絢紫的條紋,綉有密集而均勻的金色菊花圖案。裝飾她脖頸的是件做工複雜的飾品——一條用翡翠、縞瑪瑙與天青石製成的項鏈,鏈墜是個玉制的十字架,恰好落在她被緊身胸衣裹住的雙乳之間。從外表看,女人纖弱的雙肩似乎並不足以支撐她豐|滿的胸脯,而她的雙乳彷彿隨時都會跳出胸衣。然而,憑藉裁縫的獨到技巧與泡泡袖的緩衝效果,它們仍能乖乖地留在衣服里。
「嗬,嗬!」人群回應道。
「他躺在床上,」安古藍給麵包塗上厚厚的黃油,「傭人會送來他的培根!每個人都要向他鞠躬敬禮!」
他們走進的大廳里人頭攢動,每個人的服飾都像天堂鳥一樣色彩斑斕。但傑洛特沒有四下張望的時間,因為丹德里恩推著他走向一座大理石高台,高台上站著兩個女人,看起來與周遭的眾人截然不同。
「好了,」雷吉斯板著臉說,「你可以爭辯說這是本能反應和莫名的衝動。但銀行開戶的事怎麼解釋?」
他們把兩位女子抱到酒桶邊,傑洛特抱著芙琳吉拉,丹德里恩抱著公爵夫人。二人幫她們在酒桶里站直身子。人群歡呼起來。
「對。」
「我們得跟傑洛特談談。」米爾瓦喃喃道,「我們必須跟他談談。」
「雙曲澤法爾弓,」男爵緩緩說道,顯然吃了一驚,「層壓結構,用了紫杉、刺槐、白蠟木和黏合肌腱。拉力七十五磅。」
不知道哪個才是,傑洛特心想。他費力地彎曲痛楚的膝蓋,行了一禮。我發誓,她們二位看起來都像貴族。
安娜葉塔接過手帕,碰了碰鼻尖,向傑洛特露出微笑。
「晚安,列那。照看好那頭斯考芬獸。別讓它腐爛了。」
「真令人羡慕。」
芙琳吉拉再次呻|吟。但獵魔人聽不到,因為她的大腿正緊緊夾著他的耳朵。他撞開了《戰爭史》與《幸福生活所需要的科學》。在跟裙子的紐扣與搭扣搏鬥時,他漫不經心地看到幾本書的封面題詞與書脊。與芙琳吉拉的腰部齊平的位置有本《動物養殖學》,在她可愛的乳|房附近有本關於無用且腐敗的公務員的批評讀物,而它下方則是名為《經濟與科學——如何創造、分配與消耗財富》的經濟研究著作。
「我,」男爵憤憤地咆哮道,「在二十五步外射中過一隻野雞。」
「你又知道什麼,列那?你又知道什麼?」
「藍色很適合你。但我必須承認,我更喜歡你穿白色。」
「她肯定已經痊癒了。」騎士重複一遍,「我敢打賭,等我們回去,會發現她正在舞會上跳舞!或者參加宴會!在鮑克蘭,在安娜葉塔公爵夫人的宮廷里,舞會和宴會絡繹不絕。哈哈,以我的榮譽起誓,既然我已經實現了自己的騎士誓言,那我……」
「別因為安古藍的玩笑話就輕視我們。」列那坐在一張餐桌邊的長凳上,「獵魔人,今天我們就嘗嘗好年份的良酒。我們付得起錢,這也是我們應得的。我們可以盡情犒勞自己。」
「見鬼,」象棋騎士說,「真讓人吃驚。這可是無上的榮耀,傑洛特閣下。」
「《金鏡》?看過。」
「就算不去打獵,」他興高采烈地說,「至少也可以來做客。我真誠地邀請你們全體到我的莊園來。話說回來,我還可以給你看看我的獵物、弓箭和刀劍收藏……」
「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那個象棋騎士——還有別的騎士——正在公國金庫前排隊。知道為什麼嗎?為了拿這個月的薪水!隊伍起碼有半個射箭場那麼長,紋章多到我眼花繚亂。我去問了列那,他回答說:『遊俠騎士不該挨餓。』」
傑洛特相信她的說法。而在這天早上,他決定去查個究竟。
雷吉斯和傑洛特在一壇有些枯萎的薔薇前停下腳步,但他們的對話沒能繼續。某棟花房後面走出一個男人,身穿優雅的赭色外套。
「的確,」騎士平時總板著臉,此刻卻在小鬍子後面浮現出笑容,「事實上,在她身下。不過細節就沒必要深究了。」
聽到他的誓言,眾人回以嘈雜的喝彩,然後開始吃喝。
她吸了吸鼻子,伸出手,丹德里恩立刻將一塊綉著首字母的麻紗手帕放到她手中。公爵夫人用手帕輕輕碰了碰臉頰,以免擦去妝容。
「我要澄清一下,」她說,「我沒打算欺騙任何人。但另一方面,我也沒義務賣弄自己的職業,或者招搖地戴上尖帽子,穿上黑斗篷。幹嗎要讓他們拿我來嚇小孩呢?我有保持低調的權利。」
「或許這樣更好,」傑洛特輕聲說,「對她大獻殷勤只會更糟。我了解米爾瓦。」
「沒事的,別擔心。她正待在為你們準備的房間里,完全不想出來。」
接納伴侶,與其絨羽交織,
「這些刀子,」芙琳吉拉解釋道,「從卡羅琳娜·羅伯塔公主——也就是安娜·亨利葉塔的外祖母——的時代起就開始在鮑克蘭城堡使用了。卡羅伯塔最痛恨客人用刀子剔牙,從此以後,餐桌上用的就都是圓頭刀子。」
「稍微思考一下吧。」
那名城市守衛想必已經參加過了幽樂節的慶典,因為他走起路來搖搖晃晃,長戟不時撞上店鋪的招牌,還一直口齒不清地宣布現在是十點鐘,而事實上午夜早就過了。
「他們密會了大概兩個月,」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續道,「從五月節到仲夏。然而,隨著時間流逝,他們把謹慎拋到了腦後。謠言開始流傳,惡毒的言論與他們如影隨形。丹德里恩先生無法忍受,於是匆忙離開了公國。事實很快證明,他的做法非常明智。因為他剛剛離開,雷蒙德公爵就從辛特拉回來了,有個僕人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可想而知,公爵聽說后大發雷霆。他把湯碗摔在桌子上,用刀割斷了告密者的喉嚨,大聲吼出不雅的字眼。他一拳打在司儀官臉上,打斷了他的牙齒,又當著許多人的面砸碎了一塊從柯維爾送來的漂亮鏡子。公爵夫人被軟禁在自己的房間,公爵還威脅說,要用酷刑逼她講出實情。他下令讓士兵去追趕丹德里恩先生,要他們毫不留情地殺死他,再把他的心臟挖出來。他從幾首老歌謠里得到靈感,甚至考慮油煎他的心臟,再強迫安娜葉塔公爵夫人當著整個宮廷的面吃下去。呸,簡直令人作嘔!幸好丹德里恩先生及時消失在了國境另一邊。」
「這兩種怪物中,」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插嘴道,他顯然對科學家的爭論毫無興趣,「哪種能用目光把人變成石頭?」
「我向蒼鷺起誓!」在馬蹄形餐桌的另一頭,有位年輕騎士站起身,將鄰座遞來的飾帶系在頭上,遮住一隻眼睛,「我發誓,在殺死塞萬提斯隘口的所有匪徒之前,不會取下這條飾帶!」
「召見你時,公爵夫人曾暗示說,你可以在圖書館或檔案室里找到有用的信息。但別被她興奮的模樣欺騙了,她總是這樣。你的確能在這裏的藏書中找到些東西。但你必須知道去哪兒找。」
在那些日子,狩獵愉快,睡得也好。
「是一個月,」列那冷靜地糾正道,「就算你真的損失了什麼,也只有一個月而已。積雪堵住隘口,你想離開陶森特根本不可能。你只能等幽樂節過去,或許還得等到開春,因為就算為了不可抗力而流淚也是白搭。總而言之,悲傷和懊悔都要適可而止。我可不覺得它們會同情你。」
從庭院另一邊的錦緞帳篷里走出兩個女人——公爵夫人安娜·亨利葉塔和她的黑髮同伴。兩人都用鮮紅色的長斗篷裹住身體。
「怎麼了?」吸血鬼出人意表地開了口。他從掛毯——上面描繪著人類與獨眼巨人戰鬥的場景——那邊走了過來。
「那位著名的魅魔,」列那往自己的盤子里又舀了些捲心菜,「是你來陶森特後接下的第一份獵魔人合約。之後的一切都發展得那麼快,而你的主顧多到趕都趕不完。說來有趣,我不記得是哪家酒庄先來委託你的了……」
「你不相信一見鍾情嗎?」她的語氣變了,「不相信命中注定嗎?不相信天雷勾動地火嗎?」
他飛快而輕巧地穿過走廊。沒人看到他,也沒人聽見他的腳步聲。無論是用閑聊打發時間的衛兵,還是疲憊的管家。他從他們身旁經過時,就連燭火都沒搖晃一下。
「你知道的當真不少。」
「我會留下的。」丹德里恩重複一遍,「我愛安娜葉塔。她也愛我。」
米爾瓦重重地嘆了口氣。

鄰桌那群人正在進行更有節日氣息的占卜——丟出一條削下的蘋果皮,根據與其形狀相似的字母猜測他們將來的配偶。儘管每次擲出的字母幾乎都是「S」,但他們依然樂此不疲。
「不,」她最後回答,「也許待不到五月。但我會儘可能延長他留在這兒的時間。」
「我們去找張床吧。」獵魔人解決了她的兩難處境,「這麼對書可不好。」
「不要辯解了。再https://read.99csw.com吃些洋薊吧。」
「我洗耳恭聽。」傑洛特打破了沉默。他完全不打算等待十次心跳的時間。
「丹德里恩。」
卧室瀰漫著魔法、琥珀、薔薇和沉睡女子的氣息。但芙琳吉拉並沒有睡著。她坐在床上,掀開被單:這一幕迷住了他,也令他失去了控制。
聽到這番話,丹德里恩深鞠一躬。
「葡萄藤。」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確認道,「著名的杉斯雷托山谷。全世界最好的葡萄酒便是用這裏的葡萄釀造的。」
「趕緊端上來吧,老兄。至於……列那,我們該點什麼酒?」
「不去深究也合乎情理。」卡西爾嚴肅地說,「不過我發現,哀悼雷蒙德公爵的人似乎不多。你的講述讓我覺得……」
「怎麼了?」
芙琳吉拉停下腳步,面對兩根刻有花朵圖案的支柱間那道光禿禿的牆壁。她低語一聲,迅速做個手勢,假牆壁隨即消失不見。牆后是條看似死路的走廊。然而,走廊的盡頭還有一扇用幻術掩蓋的門。門后是個漆黑的房間。
「哦,」卡蒂隆開口道,「因為這場該死的戰爭,商人來的次數屈指可數,存貨也越來越多,地窖里已經放不下新酒桶了。我們打算擴建城堡下面的洞穴和隧道——據說那些隧道連通著整個公國的地底。我們找到一個合適的洞穴——高頂、寬敞、不太潮濕也不太乾燥,很適合存放葡萄酒……」
「嗬,嗬!這是古老的傳統!讓葡萄藤茁壯生長吧!嗬,嗬!讓葡萄在陽光下成熟!」
「沒什麼,沒什麼。」傑洛特笑著說,「我們只是在聊天而已。」
「別被這爛攤子嚇到了。」她用小臂擦了擦額頭,因為她的雙手戴著一副纖薄的絲綢手套,手套上滿是灰塵。「他們本來在清點和編目,是我要求他們停下的。我想單獨待在圖書館里。有陌生人盯著我的后脖頸時,我可沒法專心工作。」
他常走這條路。
「好的,公爵夫人殿下。」
「儘管吩咐吧,公爵夫人殿下。」
「這話真令人欣慰。至於您,利維亞的傑洛特大人,我會把您安排在可敬的芙琳吉拉女士旁邊。這是傳統。您把她抱到酒桶旁邊,所以您就是她的……呃……騎士,因為……」
「哦,哦,哦,」公爵夫人安娜·亨利葉塔絞著雙手,嘆了口氣,「你的故事真令人難過,傑洛特先生。它讓悲傷佔據了我的心。」
「這叫人如其名。」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露出快活的笑容,「家母很有先見之明,所以洗禮時才會拿童謠里那隻狡猾的狐狸給我命名。」
「我就是。」

他手肘發力,對準怪物喉嚨間紅色的砂囊,短促有力地刺出一劍。他成功了。他感覺到劍刃刺穿了怪物的身體。這一擊帶來的衝力將怪物打倒在牆壁附近的地板上。斯考芬獸發出人類般的叫喊聲,撞進破碎的磚塊間,拍打翅膀,口吐鮮血,像甩動鞭子一樣胡亂甩著尾巴。獵魔人以為戰鬥已經結束,但那惡毒的怪物卻給了他一份讓人高興不起來的驚喜。它尖聲嘶鳴,張開利爪,閉緊鳥喙,出人意表地撲向他的喉嚨。傑洛特跳了起來,肩膀撞向牆壁,利用反彈的力道由下至上刺出一劍。他又一次命中了目標。斯考芬獸再次倒向破碎的磚塊堆,惡臭的血液在地牢的牆壁上灑出離奇的圖案。怪物搖晃身體,連聲尖叫,抓撓著長長的脖子和腫脹的喉嚨。鮮血飛快地自傷口湧出,消失在它身下的磚塊間。
「相信我,安古藍,」雷吉斯嚴肅地說,「這兩者並不矛盾。」
芙琳吉拉沖獵魔人調皮地眨眨眼。
「陶森特的女士們請求你結束這下流的行徑。我向你保證,我們會無比感激。」
「聽起來很簡單。」
「真可惜,」芙琳吉拉眯起眼睛,「我討厭折中的解決方法和模稜兩可的承諾,但這兩者都不可或缺。所以我要告訴你——萊德布魯尼的總督福爾科·阿特維爾德以為你死了,幾個逃亡者說德魯伊把你活活燒死了。福爾科正在盡全力掩蓋這件事。如果真相暴露,就會有人展開調查,那福爾科最樂觀的下場也是丟掉飯碗。等他發現你還活著,一切都晚了——他在報告里的說法已經有了法律效力。」

「這算什麼?」她揮舞著一把銀刀子,尖叫道,「一把鈍刀子?他們害怕我們在宴會上打架嗎?」
在鮑克蘭城堡某個房間盡頭的一扇門后,有條無人知曉的密道。無論是城堡現在的女主人安娜葉塔公爵夫人,還是她的祖先、城堡第一任女主人愛德瑪塔都不知道。無論是那位著名的建築設計師皮埃爾·法拉蒙——正是他將這座建築物從頭到腳翻新了一遍——還是將設計圖化為實物的大師級石匠都不知道。就連自以為對鮑克蘭城堡無所不知的宮廷總管勒·果夫,也不知道這條密道的存在。
「這怎麼可能?」公爵夫人的鼻子抬得更高了,嗓音也變得刺耳,「我沒聽錯吧?戰爭還在繼續?為什麼沒人告訴我?特朗布萊大臣?」
他在她的綠色雙眸里發現了挑戰的神色。他不敢接受。他的心情沒好到這種程度。
「真是件傑作。」米爾瓦快活地說,「它能在大概一百步外射中一頭鹿,如果射手準頭夠好的話。」
「我能猜到你想請求什麼。」獵魔人說,「我接受。我會去察看你的地窖。收取的費用取決於遇到的怪物。」
「安古藍,」獵魔人說,「你有必要知道嗎?」
「不是什麼複雜的事。要知道,我們從很久以前就開始用機器榨汁了,但傳統要求……」
「我也持相同觀點。」雷吉斯說,「放輕鬆吧,傑洛特。畢竟那位女德魯伊治過米爾瓦的傷……」
「當然沒有,」他脫口而出,「尼弗迦德人會被公爵夫人的抗議信嚇倒。就算他們敢冒險到這兒來,那些用飾帶蒙住眼睛、向蒼鷺立誓的騎士也會將他們驅逐出境。」
他用力一踢馬腹,驅策洛奇朝一叢白雪覆蓋的薔薇飛馳而去,迫使它一躍而起。
「有請佳人上前!」
卡西爾和米爾瓦在桌子兩側面對面坐著。卡西爾坐在兩位年輕貴族女性——或許是男爵的女兒——之間,她們一直在跟他說話。與此同時,和女弓手做伴的卻是位上了年紀的貴族男性。他膚色黝黑,寡言少語,岩石般的臉上滿是天花留下的疤痕。
塞巴斯蒂安·勒·果夫舉起一根纏繞藤蔓的木杖,在地上敲了三下。
「我之所以來鮑克蘭城堡,是因為這兒有已知世界最大、藏書也最豐富的圖書館。我是說,除了牛堡大學圖書館以外。但大學不允許別人隨便取閱藏書,而在這裏,我是安娜葉塔的親戚和朋友,想做什麼都沒問題。」
「願意告訴我原因嗎?」
「別這麼快離開。」她又說一遍,「首先,沒這個必要。你沒有危險……」
「愛情,」芙琳吉拉說,「就像神經痙攣。在它到來之前,你什麼也感覺不到,而且你根本無法想象那種感受。就算你向別人描述,也沒人會相信你。」
「我知道希瑞還活著。」他乾巴巴地說,「或許受了傷,處境依然危險。但她還活著。」
「希望如此。」
「你過來到底什麼事,」他粗魯地說,「還是單純來說廢話的?」
「本質上的區別。眾所周知,石化蜥蜴是爬行動物。而石化雞蛇又名斯考芬獸,屬於翼龍目——也就是說,半是爬行動物,半是鳥類。它是對應亞綱中唯一的代表生物,科學家們稱其為『爬行鳥獸』,而經過長時間的爭論之後……」

「不,算不上文化。我懂這些的原因跟你差不多。唯一的區別在於,我不會成為任何人的父親。我們先離開這地牢吧。」
「熏舌頭和辣根。加了肉丸的閹雞肉湯。烤肉、湯糰和泡白菜……」
雷吉斯所指的白色方尖塔聳立在紅色屋頂上方,直指天際。乍看之下,它們就像一根根蠟燭,燭淚流淌而下,落在裝飾精美的底座上。


「這就要去?」
「我明白。」胖總管激動地喘著氣,「這樣的話……我會把他安排在諾杜娜伯爵夫人旁邊,她是公爵夫人的姑媽,為人高尚又親切。」
「陌生,哈!」安古藍說,「這些知識可是必須掌握的,不然無良的酒館老闆會用這些名酒替代普通的劣酒給你端上來,考慮到東之東紅酒的價格,我會不止一次抵押掉我的馬。領主老爺們也許覺得這些玩意兒很棒,可對我們普通人來說,越便宜的酒才越好。我還可以告訴你一件事——因為兩種酒我都喝過——不管你喝的是東之東紅酒還是廉價酒,嘔吐的時候都沒啥分別。」
「完全沒有。」
「抱歉。你的心思太明顯,我不由自主就讀懂了。」
「這叫工作療法。」傑洛特又晃晃手裡的石化雞蛇,「運動對心理健康確實有好處。為了繼續治療,我們直接談生意吧。這隻斯考芬獸能換到的錢比活捉的酬勞還高。它的皮幾乎沒有損壞,你可以把它交給標本師去做填充,賣價千萬別少於兩百金幣。如果你想零賣,記住,它最值錢的羽毛位於尾巴上方,尤其是中間這些。它的羽毛比鵝毛柔軟得多,寫起字來又乾淨又漂亮,而且不易磨損。經驗豐富的抄寫員會為每支筆掏出五枚金幣,絲毫不會猶豫。」
「的確,」一如既往無所不知的雷吉斯說,「由於這裏的土質是火山土,本地的微氣候又提供了理想的陽光和降水量,再加上葡萄園工人的專業知識與細緻培育,其最終產物便是品質超凡的美酒。」
戴著面紗、站在公爵夫人旁邊的女人身子前傾,飛快地低聲說了句什麼。安娜·亨利葉塔看看獵魔人,笑著舔了舔嘴唇。
「她的官方頭銜是『可敬的』,」宮廷總管嚴肅地向他說明,「不過你可以直接叫她『女士』。她是公爵夫人的親戚,名叫芙琳吉拉·薇歌。按照開明的女士的旨意,你要在節慶時為芙琳吉拉女士服務。」
「傑洛特先生,」帕爾梅林·德·郎佛爾的臉既嚴肅又認真,「我會告訴您,為什麼我們敢於做出這種提議。因為關於您有個傳聞。據說您只殺那些有威脅的怪物。真正的威脅。並非出於想象,也並非出於無知或成見。讓我告訴您吧:那個魅魔沒威脅過任何人,也沒傷害過任何人。哦,她是會時不時地……拜訪睡夢中的男性……來些小小的惡作劇……」
「你應該當商人,而不是騎士。」
「這有什麼奇怪的?」
「古老的傳統,」她說,「有時也挺讓人興奮的,對吧?」

「那就再會了。」兩位葡萄園管理人站起身,「我們就不打擾你們了。今天是節日。是傳統。而在陶森特,傳統是……」
「頭腦素質和身體素質應該齊頭並進。這樣才能抵達完美。」
「是『殿下』。」有個像是甜點師的貴族糾正道,「抱歉糾正你的說法,但這是我的職責所在。我們陶森特人堅持傳統與規矩。我是宮廷總管兼司儀官,塞巴斯蒂安·勒·果夫。」
「的確如此。有什麼問題嗎?」
「不是普通的鹿,」米爾瓦清了清嗓子,「這頭鹿大概有七百磅重。」
「健康!幸福!乾杯!公爵夫人殿下萬歲!」
「這東西,」傑洛特晃晃死掉的怪物,「喜歡從人身後發起襲擊,且會精準無誤地攻向椎骨之間、主動脈或左腎下方。通常來說,只要一刺,它的鳥喙就能要了你的命。至於石化蜥蜴,無論被它咬到哪兒,你都會一命嗚呼:因為它的毒性是所有已知毒素里最強的,那是一種能迅速取人性命的神經毒素。」
「我在聽你說話,」傑洛特再次打斷他,「可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說這通屁話的人真是我的朋友丹德里恩嗎?如果真是丹德里恩,那他是不是完全失去理智了?我認識的那個現實主義者丹德里恩,難道現在生活在幻想世界里嗎?睜開眼睛吧,你這白痴!」
「以我的榮譽起誓,獵魔人,我是個遊俠騎士。」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咯咯笑道,「你忘了嗎?騎士說起話來本來就像個傻瓜。那是他們的特徵之一,就像這塊盾牌。憑藉說話方式和紋章,我們才能知道誰是同行。」
「我向蒼鷺起誓!」另一位騎士大喊道,他的小鬍子歪歪扭扭的,看起來就像一把掃帚,「我發誓捍衛安娜·亨利葉塔殿下的邊疆,直到流干最後一滴血!為了證明我的忠誠,我發誓會將蒼鷺畫在盾牌上,在一年之內隱姓埋名,自稱『白蒼鷺的騎士』!祝我們的公爵夫人殿下健康長壽!」
突然,周圍安靜下來,只能聽到書頁的沙沙聲。
「而你想幫助我。」
「你終於來了。」她伸了個懶腰,「快把衣服脫了,到這兒來。越快越好。」
「用不著去別處找。」留著八字鬍的波默羅葡萄園管家說道,「我們地窖下面就有綿延好幾里的通道,沒人知道它們通往何處。前去探險的人全都一去不回。還有人看到可怕的怪物。所以我想請求……」
「那張名單很長,」她緩緩地說,「我可不想讓你為了細節費神。我就只說排在最前面的男人吧:他們願意跟隨所愛之人前去世界盡頭,從不屈服於恐懼,藐視一切危險。而且不會在看似窮途末路時放棄。」
儘管吃了一驚,傑洛特卻本能地做出反應。他躲向側面,背脊擦過地牢的牆壁。那怪物從旁掠過,像球一樣在石壁上彈開。它擺動翅膀,再度躍出,嘶鳴著張開駭人的鳥喙。
「說好的酬金,」馬拉泰斯塔向他保證說,「會在今天稍後匯到您的戶頭。非常感謝您,獵魔人先生。沒有幾座大型酒庄的地窖有這麼大、這麼深、這麼寬敞,而且面朝北方,不算太乾燥也不算太潮濕——非常適合儲存葡萄酒。不能用的話就太可惜了。您也看到出現怪物的那部分地窖了吧?鬼知道它是從哪兒爬出來的……也許根本就是從地獄來的……」說著,他往地上啐了一口。
「那場備受期待的大型宴會,」傑洛特說,「準備得非常努力和用心。而我們所要做的,就是找到躲在馬廄里的米爾瓦,讓她相信出席宴會至關重要,甚至能決定希瑞乃至全世界的命運。我們強迫她穿上女裝,然後讓安古藍發誓表現得像個彬彬有禮的年輕女士,尤其要避免使用『媽的』和『蠢貨』之類的字眼。等到準備停當,為了確保一切順利,我們喝了一杯酒。就在這時,甜點師勒·果夫出現了。他身上一股子糖霜味,看起來上氣不接下氣。」
「有些部分是很像,」獵魔人贊同道,「但區別也是有的。面對神經痙攣時,常識保護不了你。而且它無葯可解。」
「以我的榮譽起誓,在安娜·亨利葉塔公爵夫人的宮廷里,食物和飲料都多得很。」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說,「你們可以唱歌,參加宴會,觀賞雜耍藝人九*九*藏*書表演,以及戲劇和音樂,每晚還有舞會和詩歌朗誦。你們是丹德里恩的朋友……我是說,朱利安子爵。我們親愛的公爵夫人非常重視他。」
「沒問題,」丹德里恩調著魯特琴的琴弦,沒看獵魔人,「但你的急切令人吃驚。要我說的話,就像你愚蠢的諷刺一樣讓我吃驚。」
「而你,」安古藍不屑地說,「每天也只在公園裡陪男爵之女散步、玩樂。在被魔法影響的陶森特準會發生這種事。雷吉斯每晚都會消失。親愛的大媽也有了一位男爵……」
「願意的話,」傑洛特不假思索地說,「你可以留下。」
「後來我們發現,」陷入沉思的獵魔人說,「雖然米爾瓦的肋部仍然纏著繃帶,但她已經恢復了健康。可她卻待在房間里,拒絕離開,因為她不想穿那些愚蠢的裙子。這場衝突眼看就要演變成破壞規矩時,又是無所不知的雷吉斯出來打了圓場。他引用了一百來個先例,迫使宮廷總管給她找來了男裝。安古藍倒是很樂意換掉她的褲子和馬靴。她用肥皂洗過身子,梳好頭髮,穿上裙子之後,看起來漂亮多了。洗澡更衣后,我們的心情都好了不少。包括我在內。我們去見公爵夫人時,我的心情相當不錯……」
芙琳吉拉在桌下找到傑洛特的手,緊緊握住。傑洛特看向她的雙眼。他猜不透其中蘊藏的含義。
「是這樣的,」佩拉克-佩蘭壓低嗓音,提心弔膽地四下張望,「那個魅魔……出沒于夜晚的怪物,就是公爵夫人和女士們要求您消滅的那一個。能告訴我殺死那頭怪物的酬勞是多少嗎?」
「毫無疑問,」吸血鬼道,「法拉蒙的風格再明顯不過了。看看那些塔樓吧。」
沒過多久,他們離開森林,進入一片寬闊的山谷,而在兩旁的山嶺上,能看到在藍天映襯下顯得格外潔白的城堡塔樓。肉眼可見的範圍內,和緩的山坡上覆蓋著修剪整齊的樹籬和灌木。灌木下方的地面上鋪著紅色與黃色的樹葉。
「如你所願,我的朋友。我們去雞舍酒館。馬兒們,前進。」
「要私下說。」
「再會了,傑洛特。」
「但僅限成年人。」佩拉克-佩蘭迅速補充道。
圖書館中央被成堆的書本遮得嚴嚴實實。很多書隨意地扔在一旁。
「我會的。」
「所以你在錫安凡尼利銀行的戶頭是這麼來的。」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搖搖頭,「哦,如果公爵夫人得知此事,後果將是一場地位變動和權力洗牌。哈,說不定我還能得到晉陞?以我的榮譽起誓,你沒去告密實在太可惜了。跟我說說那場讓你愉快的著名宴會吧。我也想去宴會吃喝啊!可他們卻派我去了邊境的瞭望塔,去了冰冷灰白的群山之間。真令人失望,但騎士的宿命就是這樣……」
「男爵大人,」他問道,「莫非您就是殺死這頭野獸的獵手?」

「這是原因之一,」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的語氣帶著令人寬心的真摯,「但不光是這樣。就算用委婉的方式講,雷蒙德公爵也是個惡棍,而且——請原諒——他還是個狗娘養的。魔鬼跟他相處六個月也會得潰瘍,而陶森特在他的統治下受了七年的苦。安娜葉塔公爵夫人卻始終受人愛戴。」
「太好了。哦,至於伯爵大人……」
他開始講述。芙琳吉拉坐在書堆上,兩腿交疊,靜靜地聽著。
「他們要價不菲。」傑洛特替他說完,但語氣並不怎麼尖刻,「記好了,老兄,我的要價比他們更高。這行講究競爭。如果我們簽訂合約,我就會下馬到地下去。好好考慮吧,但別考慮太久,因為我在陶森特不會待太長時間。」
「配肉的話,」騎士思忖道,「我們應該來瓶『傷痛海岸』。年份嘛,就要卡羅伯塔公爵夫人翹辮子那年。」
「是墜入情網?」他揚了揚眉毛,「還是心血來潮?」
「他都吹噓好久了!」安古藍說,「他們真有過一段情嗎?騎士大人,你知道他們的故事嗎?跟我們說說吧!」
作為情人,我願欣然展現於你。
「在某個姑娘身上?」安古藍大笑著說。
斯考芬獸沉默下來,不再動彈。獵魔人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用劍尖撥了撥。確定它死透了,他才抓住怪物的尾巴,將它拎了起來。他抓著斯考芬獸的尾巴根部,提到齊腰的高度:鋒利的鳥喙碰到地面,它的翼展才剛過四英尺。
她的女伴身高與之相仿,唇膏的色彩也一般無二,但這就是她們僅有的相似之處了。她留著短髮,戴著一頂花邊帽,連著帽子的面紗一直垂到鼻尖。面紗上的花朵圖案沒能掩蓋她碩大而明亮、塗著綠色眼影的雙眼。她那條長袖黑裙的領口開得相當得體,周圍是同樣的花朵圖案。裙身上裝飾著金色的星星,其中鑲嵌著切割過的細小海藍寶石與水晶。
「請允許我介紹,先生們,」馬拉泰斯塔說,「這位是阿爾喀德斯·費耶拉布拉,波默羅葡萄園的負責人。」
「私人?哈。」傑洛特不禁失笑,「出席的差不多有二十人。還不算像雕像一樣站立的士兵、男僕、侍童,外加一個無趣的小丑。那二十人里包括勒·果夫,很像甜點師的宮廷總管。也包括幾位被金鏈子壓彎腰的貴族。以及幾位身穿黑衣的親信,看起來像是議員,也可能是法官。還包括我在凱德·米克維德森林遇見的公牛頭紋章的男爵。當然了,還有芙琳吉拉,她顯然和你們的公爵夫人很親近。然後就是我們一行人,包括身穿男裝的米爾瓦。哦,我的表述不夠準確。我們這邊的人里不包括丹德里恩。丹德里恩,或者朱利安子爵,當時正閑坐在安娜葉塔公爵夫人旁邊的椅子里,像孔雀一樣神氣活現。他可是公爵夫人身邊的紅人。只有安娜葉塔、芙琳吉拉和丹德里恩坐著,其他人都沒有坐下的資格。但光是不必跪拜,我就很高興了。公爵夫人聽我講述時非常專心,但幸好她只在那期間被嚇了幾跳而已。等我簡短地複述過我同女賢者的對話,她緊張地絞起手指,動作既真誠又誇張。或許聽起來很矛盾,但相信我,列那,事實就是如此。」
「在夜晚出沒、折磨男人的魅魔……就是開明的公爵夫人大人命令你殺死的那個……我認為沒必要殺了她。說實話,她沒打擾過任何人……呃,有時我們喝醉了還會去找她……跟她找點兒樂子……」
「你是個女術士,對吧?」
戰爭結束時,
「拜託,別讀我的心。」
「沒必要。但我就想知道!別抗議了,傑洛特。也別怒氣沖沖的,不然采蘑菇工人就該沒活兒幹了,因為你光憑目光就能讓路邊的蘑菇全爛掉。還有你,騎士大人,告訴我吧。」
「我需要三匹騎乘用馬。給我、卡西爾和安古藍。還有兩輛馬車,上面要裝滿口糧和草料。你能去跟你的公爵夫人要嗎?你為她服務的時間已經夠長了吧?」
「我們在這兒待得太久了!我要說,我在這兒閑坐得太久了。閑晃得太久了。」
「相信他吧,安古藍。」傑洛特乾巴巴地說,「別在城堡里到處閑逛了,去陪陪米爾瓦吧。她心情很差,最好別讓她一個人待著。」
「是時候了,」獵魔人努力避開在鄰桌一邊玩著占卜遊戲、一邊借醉意偷看他的女孩們的目光,「我們走吧,列那。付賬,牽馬,去鮑克蘭城堡。」
「在愛情面前,常識一文不值。這正是它的魅力與美妙之處。」
「覺得什麼?」
「你在這兒不會有危險。」她對他的諷刺充耳不聞,「對那些蠢人來說,陶森特是仙子的居所,也多虧這種看法,陶森特才能在夜夜笙歌的情況下專註于經濟。沒人把陶森特當回事,但陶森特也能因此享受到某些特權。歸根結底,這兒可是最知名的葡萄酒產地,而我們都知道,沒有酒的生活是非常不安定的。陶森特沒有間諜、密探或情報機構。陶森特不需要軍隊,只有戴著蒙眼布的遊俠騎士,因為陶森特從未受到過攻擊。不過看你的表情,我猜我沒能說服你。」
「有意思。」
但獵魔人沒表露出灰心的跡象。不如說,恰恰相反。看到時機到來,芙琳吉拉急切地張開雙腿,撞倒了成堆的書本和小冊子,讓書籍如雪崩般落到他們身上。一本厚厚的、皮革裝訂版本的《抵押法》重重地砸在她肋部,而那本有黃銅飾件的《外交寶典》落到了傑洛特的手腕上。傑洛特評估並利用了這種狀況——他把那本大部頭放到必要的位置上。芙琳吉拉尖叫一聲,因為飾件觸感冰冷。但也只冷了片刻而已。
「我向蒼鷺起誓!」佩拉克-佩蘭,那位紋章是公牛頭的著名男爵站起身,舉起酒杯,大聲說道,「我向蒼鷺起誓,我會維護騎士的榮耀,絕不拋棄職責!」
「你好,芙琳吉拉。」菲麗芭·艾哈特說,「有什麼新消息嗎?」
「雷蒙德公爵,」他續道,「一向有花|花|公|子的名聲,而在眯眼看人之後,他在勾引人方面更加得心應手,因為每個女人都覺得他在向自己暗送秋波。我沒說陶森特的女人全都水性楊花,但由於公爵幾乎一刻不停地『眉目傳情』,那類女人中的大部分便浮出了水面。不過到頭來,他的胡鬧終於惹來了禍事,有天晚上,他又中了風,最終咽了氣。在他的卧室里。」

「說吧,我聽著呢。」
「感謝您,」傑洛特又鞠一躬,暗罵自己疼痛的膝蓋,「但我不能隱瞞丹德里恩忘記告訴您的一些事。追著我來到貝哈文,並在凱德·米克維德被英勇騎士擊敗的那些匪徒,不但來自某個臭名昭著的匪幫,而且還是尼弗迦德的士兵。」
傑洛特拿過一隻盛著鱸魚和歐芹的大淺盤,遞給坐在他左邊的芙琳吉拉·薇歌。她穿著藍色的綢緞禮裙,戴著一條漂亮的紫水晶項鏈。她用長長睫毛下的雙眼看著他,舉起酒杯,露出神秘的笑容。
「哦,」吟遊詩人抿住嘴唇,緩緩說道,「角色反轉了。我成了瞎子,而你卻成了清醒的旁觀者。過去可一直是反過來的。我看不到的事實又是什麼呢?嗯?在你看來,我究竟對哪些事實視而不見呢?」
「很不幸,沒有。」芙琳吉拉答道,「自從上次報告以來,什麼都沒有。我的搜尋一無所獲。」
「你的話語高尚且誠懇。但你在這兒用不著擔心。我的騎士已經擊潰了追蹤你的惡棍,根據朱利安子爵的報告,連一條漏網之魚都沒有。敢跟你作對的人才應該當心才是。如今你在我的庇護之下。」

「誰知道呢,」他說,「也許我們會在這兒待上好幾天。考慮到米爾瓦折斷的肋骨,可能還不止。沒準兒我們得待上好幾周?如果在此期間,我們能保持經濟獨立,那也沒什麼壞處嘛。」
宮廷圖書館的確很大。容納這些藏書的房間起碼有騎士大廳——也就是他剛才跟丹德里恩說話的地方——的兩倍大。圖書館的天花板是玻璃做的,陽光透過它傾瀉進來。傑洛特不由覺得,等到夏天,這兒的酷熱恐怕堪比地獄。
傑洛特小心翼翼地四下張望。貴族和官員們依然面無表情,彷彿類似的事在宮廷里早已屢見不鮮。他決定從現在開始,不再反駁公爵夫人的任何話。
「萬歲!」
「這不是他們存在的理由,」管家卡蒂隆搖搖頭,「他們存在的理由是保護大小道路與隘口,因為嘛,如果商人到不了這兒,我們很快就會破產。另外,我們的騎士英勇善戰,但前提是在馬背上。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到地下去的。而且他們要價不……」
高台上本就很安靜,現在就更靜了。
他立刻為自己的發言後悔了。
「朱利安子爵大人,」宮廷總管皺起鼻子,「是位非同尋常的貴賓。因此,他會坐在可敬的公爵夫人殿下的右手邊。」
「他死了。聽說那事讓他氣得中了風,然後就癱瘓了。將近半年時間里,他像木頭一樣躺著,動彈不得。但他後來痊癒了。他又能用雙腳站立并行走了,但從此只能眯著眼睛,就像……」
「讓年輕人上前來!」
安古藍在城堡公園裡找到了獵魔人和吸血鬼。他們正一邊散步,一邊輕聲交談。
「城市就在鮑克蘭城堡下方。」騎士列那解釋道,「當然了,城牆是後來才加上的,精靈可不會在城市周圍建造牆壁。讓馬跑快些吧,先生們,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鮑克蘭城堡看起來近,但這片山脈會影響距離感。」
傑洛特再次沉默,注視著巨人與龍戰鬥的畫面。
他在騎士大廳里找到了丹德里恩。詩人戴著一頂足有整條麵包大的深紅色貝雷帽,穿著同樣顏色、綉有大量金線的緊身上衣。他坐在一張凳子上,將魯特琴放在膝頭,對環繞他的朝臣和貴婦漫不經心地點頭回應。
「沒錯,跟他談談。」卡西爾諷刺地說,「找准他難得一見的空閑時間。過去的兩個月里,他所做的就只有追求女巫與追捕怪物而已。」
「死透了。」
「你的理性顯然已經不中用了。」吟遊詩人沒好氣地說,「至於你的其他感官能力,我就不清楚了。不過為保險起見,我再說一次——安娜葉塔和我深深相愛。我會留在陶森特,跟她一起。」

「您不會後悔的。」留著八字鬍的男人說,「呃,呃……還有一件事……」
騎士大笑起來,正了正掛在高高的馬鞍上、金紅相間的菱形花紋盾牌,方便自己爬上馬背。
他們是尼弗迦德的軍隊,在二十天內就征服了亞甸,只要他們想,只消二十分鐘就能征服您的公國。這句話已經跳上了他的舌尖,但一張嘴……
歌唱之時,烏鶇的翅膀也會搖曳,
「宴會就在明天。我要根據出身和地位安排所有賓客的席位。」
「殿下,我……」一位戴著金鏈子的貴族跪倒在地,「我只是不想讓您擔心……讓您不安……殿下……」

「我們走吧。」
「好一座壯觀的城堡,」卡西爾語帶欽佩,「以我的靈魂起誓,它不僅賞心悅目,而且令人讚歎。」
「倒酒吧,列那。」
「所以呢?」獵魔人不耐煩地問。
「要再來點兒花尾榛雞肉嗎?」
「好了,」雷吉斯笑著說,「你也看到了,卡蒂隆先生,你面前是一位專家。一位從天而降的專家。你沒向大名鼎鼎的本地騎士求助過嗎?公爵夫人手下有一整團的騎士,而這正是他們的使命,他們存在的理由。」
「用的什麼弓?」米爾瓦依然盯著桌布,問道,「至少得是七十磅的弓吧?」
「那位女德魯伊精通治療,」卡西爾插嘴道,「最好的例子就是我的腦袋。你瞧,跟新的一樣。米爾瓦肯定已經痊癒了,你真的沒理由擔心。」
「閉嘴,列那!」read.99csw•com
「嗬,嗬!」他大喊道,「貴族老爺與夫人們,騎士們,鄉親們!」
「我,」米爾瓦羞怯地坦白道,「是在森林里長大的。我清楚平和與寧靜的優點。」
芙琳吉拉走進門內,毫不猶豫地啟動了顯遠鏡。橢圓形的鏡子逐漸照亮了黑暗的房間。鏡子那邊是個大廳,幾個女人圍坐於一張圓桌。九個女人。
「那件事發生在六年前。」騎士開口道,「那年的冬天和春天,詩人在宮廷做客,彈奏他的魯特琴,唱著浪漫歌謠,朗誦詩歌。雷蒙德公爵當時正在辛特拉參加大會,也不急著回家,誰都知道他在辛特拉養了個交際花。安娜葉塔公爵夫人和丹德里恩先生……哦,鮑克蘭是個神奇又特別的地方,愛情在這裏就像強力的咒語……相信你們遲早也會發現的。公爵夫人結識了吟遊詩人。也許連他們都沒意識到——詩歌、恭維、花朵、話語、眼神與嘆息……簡而言之,他們太親近了。」
「你達成了誓言?」
「女士,請嘗嘗野豬火腿。話說回來……這野豬是從我莊園周圍的森林里打來的,那邊棲息著一整群呢。」

「稍等一下。獵魔人先生,說到我們地窖里的怪物……既然您坐在這兒,我猜那怪物已經死了,對嗎?」
「守衛!」公爵夫人殿下大吼道,「把他帶去塔樓!你失去我的青睞了,特朗布萊先生!你失寵了!宮廷總管!書記官!」
「你既不相信我,也不信任我,」她說,「這對我真是雙重打擊。你不但質疑我想幫忙的誠意,還不相信我能幫上你。哦,傑洛特!你嚴重傷害了我的自尊和抱負。」
黎明時分,獵鷹抖動雙翼,
他們相互鞠躬。
「丹德里恩,」最後他開口道,「如果你喝醉了,快想辦法醒醒酒。如果你沒喝酒,我們就去喝一杯,然後我們再談。」
「說得真妙,」卡西爾說,「真的太妙了。」
安古藍坐在稍遠處,正在給年輕騎士們講故事,不時引起一陣陣騷動。
鄰桌那群人正在為全新的占卜方式大呼小叫:那種占卜會用到一塊餡餅麵糰和一根魚骨頭。酒館老闆和女招待們端著酒杯匆忙奔走,自己還不忘喝上幾口。
安娜·亨利葉塔又嘆了口氣,再次從丹德里恩手裡接過手帕。
「只有在童話故事里,公爵夫人才會嫁給吟遊詩人。」
「作為什麼?情人?寵臣?還是公爵夫人的配偶?」
「請坐。」
「這是鮑克蘭城堡,」列那·德·波伊斯-菲涅斯自豪地說,「它由精靈建造,只稍微做過修整和改造。聽說建造者就是法拉蒙本人。」
「我明白。」

他突然失去了自信,沒能把話說完。
「這話我都不知聽過多少遍了。」
他找了本硬皮封面的百科全書,坐在上面。
「講完我們就走。」
傑洛特向芙琳吉拉伸出手臂,而她欣然抱住他的脖子。她散發著薔薇與琥珀的味道。她的身體溫暖而柔軟。
「這是陶森特許多位貞潔女子的共同請求。噩夢正在滋擾她們的家園。某個怪物,某個化作女性形體的惡魔,某個無恥到無法形容的魅魔,正在折磨她們忠誠而貞潔的配偶。她會在夜晚進入他們的卧室,做出種種卑劣可憎、讓人恥于描述的墮落行徑。你是這方面的專家,想必知道具體情況。」
「沒錯,」傑洛特朝酒館老闆招招手,「丹德里恩說,賺錢不該只有這一種動機,但他又想不出別的動機是什麼。我很想嘗嘗正在廚房裡散發出誘人香味的東西。話說回來,都這個時候了,沒想到雞舍酒館還有這麼多客人。」
傑洛特沒答話,他的原則是不回答類似的問題。他把石化雞蛇綁在洛奇的背上,跨上馬背。
騎士的歌聲驚起了一群烏鴉。它們拍打著翅膀,飛離了路邊的樹枝。
「乾杯!」
「這地方真他媽漂亮。」安古藍補充道。
「你的話粗俗又下流。這點你知道嗎?」
「我相信與否,」他說,「與這事無關。問題在於丹德里恩和他的執迷不悟……」
「我知道,」傑洛特說,「傳統是神聖的。」
「你當時不在場。那件事發生在公爵夫人和我會面的第二天。那次會面沒邀請你。」
他經過城堡的廚房。但他沒走進廚房,沒加入他的同伴——他們已經養成了半夜來喝一壺葡萄酒,再找點東西吃的習慣。他就這麼站在黑暗裡,靜靜聆聽。
「真有趣,」傑洛特的語氣不帶絲毫誇張,「你追求的就是這個嗎?像這樣拍拍手——或者威嚴地皺起眉頭——就能發號施令,肯定感覺很不賴吧。瞧瞧他們離開時的樣子,沖你點頭哈腰,就跟螃蟹似的。真有趣,對吧,大紅人閣下?」
男爵慌亂地咳嗽一聲,給女弓手遞來一些食物和飲料。
「我只知道你徹底瘋了,丹德里恩。」
在鮑克蘭城堡度過的這兩周里,他們每天早晨都會來這兒——傑洛特、雷吉斯、米爾瓦和安古藍。只有丹德里恩是在別處吃早餐。
洛奇的馬蹄鐵踩在鮑克蘭城堡的庭院里,發出嘚嘚的響聲。
「作為司儀官,」勒·果夫喘著氣說,「我向各位保證,在節慶宴會上,公爵夫人殿下安排的榮譽特殊席位只有寥寥幾個,以免有人認為分配不公。但在陶森特,我們對傳統和習俗尤其重視……」
「聽著……」
獵魔人同她的內褲陷入苦戰。她抬起臀部,但這次幅度很小,看起來更像不經意的動作,而非帶著輕蔑的協助。她不了解他,也不知該如何回應。她不知道,他究竟喜歡清楚自身慾望的女人,還是裝作一無所知的女人。她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因為那條礙事的內褲而氣餒。
「呵……那你告訴我,這兩種怪物,哪種能用鏡子殺死?」
「差不多。它有七百四十磅重。」她鄰座的男爵用沙啞的嗓音說。這是宴會開始后他說的第一句話。這本該是一場對話的開始,但女弓手卻漲紅了臉,盯著桌布,繼續撕起麵包。
安娜葉塔和芙琳吉拉麵對面站著,雙手按在對方肩頭,以便在沒過膝蓋的葡萄堆里保持平衡。葡萄汁噴洒飛濺。兩個女人在酒桶里旋轉不停,像孩子一樣大笑。
「我沒否認你的權利。」
管弦樂隊輕柔的演奏聲從走廊傳來,小提琴與長笛奏出樂曲,雜耍藝人與吞火藝人展示技藝。小丑們努力逗人發笑,但安古藍搶走了他們的風頭。一頭熊出現了,它跌倒在地,惹得所有人忍俊不禁。安古藍變得悶悶不樂——她可沒法跟這東西競爭。
「哦。」
「這邊,傑洛特。」
男爵立刻面露喜色。
「你們不會相信的,」她說,「聽完我要說的話,你們肯定不會相信。但這是徹頭徹尾的事實……」
「怎麼了?」
「殿下,您真是太睿智了。」宮廷總管答道。他的身上依舊散發出糖粉的味道,但如今,他的臉上有了血色。
前往城市途中,他們超過許多貨車和馬車,那些車上全都裝滿了葡萄。入夜時分,他們踏上了散發著葡萄香氣的嘈雜街道:這裡是城市公園,到處都是白楊、紫杉和伏牛花。他們在薔薇花叢旁邊經過,其中大部分是品種各異的野薔薇。最後,他們來到了那座城堡,來到它雕有花紋的圓柱與入口前方,身穿制服的士兵與侍從正佇立在那裡。
「嗬,嗬!讓它們發酵!讓它們汲取木桶的力量與風味!讓它們釀成美酒!讓美酒流進我們的杯子,然後向我們的公爵夫人,向美麗的女士們,向英勇的騎士和勤勞的釀酒師們舉杯致敬!」
「當然沒白費。」他答道,「我承認,我沒能從德魯伊那裡得到具體的信息,也沒能找到希瑞為何遭受迫害的線索——哪怕是模糊不清的線索也好。那些德魯伊不能或是不願幫我。從這一點來說,我的確沒有什麼收穫,但……」
幸好周圍看不到安娜·亨利葉塔的蹤影,於是傑洛特毫不猶豫地違反禮儀,徑直走向他的朋友。丹德里恩注意到他,立刻站起身來,做了個傲慢的手勢,說:「女士們,先生們,請讓我們私下談談。各位僕人也可以離開了。」
傑洛特沒答話。他在回憶。
「哪種都行。只要用鏡子砸它們的腦袋,用力還要足夠猛。」
獵魔人知道,他朋友最近在跟一位女士私會。那位女士的丈夫經常出門做生意。但他從不提起這個話題,因為男人之間不會談論這種事。
他們鞠躬道別。
宮廷總管用木杖敲敲地面。傑洛特和丹德里恩走上前去,幫助兩位女子離開酒桶。傑洛特看到,丹德里恩用雙臂抱起安娜葉塔時,她輕輕咬了詩人的耳朵。她的雙眼閃爍著危險的光輝。傑洛特也感覺到芙琳吉拉的嘴唇拂過自己的臉頰,但他不確定那是意外還是故意的。濃烈的葡萄氣息令他頭暈目眩。芙琳吉拉站在舞台上,用鮮紅的斗篷裹住自己。這位黑髮美女用力捏捏他的手。
「你真讓我吃驚。」葡萄園管家離開后,雷吉斯說,「你的獵魔人本性突然復活了嗎?你要接受這份合約嗎?你要去追捕那個怪物嗎?」
「不會吧,」安古藍露出頑皮的笑容,「幸好他們給了我叉子!」
「先生們,你們還愣在這兒幹嗎?我已經頒布了命令。趕快行動!」
雖然心急如焚,幾乎不眠不休地趕路,獵魔人卻在陶森特度過了幾乎整個冬天。他的理由是什麼?我不會寫在這裏。畢竟木已成舟,我沒理由為此絞盡腦汁。至於想要譴責獵魔人的人,請記住,愛有許多名義,但唯獨沒有論斷。因此不要論斷他人。
「我知道的確實不多,」騎士倒了杯酒,「反正不比我看到的多。而我見過你和她的初次相遇。在鮑克蘭城堡。還記得酒桶節嗎?記得那件白色內衣嗎?」
「說吧。我聽著呢。」
卻未曾料想,
「要知道,列那,」傑洛特突然開口,「我喜歡現在的你。你現在說話很正常。我們初次見面時,你說起話來像個討人厭的傻瓜。」
「我們理解,理解。」紋章是十字架與百合花的騎士說,「我們面對的顯然是個正派人。說實話,我擔心這樣的人會覺得我們的提議是種侮辱,但我不得不說,請放棄這份合約吧,獵魔人閣下。拜託別去傷害那個魅魔。我們不會告訴公爵夫人和女士們的。以我的榮譽起誓,我們陶森特的男人數量比女人多得多。我們的慷慨程度會讓您大吃一驚的。」
書架搖擺,成排的書籍如強烈地震時的岩石一樣紛紛掉落。初版的《戲劇用面具與雕像圖冊》從書架上落下,發出沉悶的聲響,隨之落下的是一本眾所周知的傳統著作,內容是關於向訓練中的部隊發放庫存和下達命令的技巧,然後是配有精美版畫的《簡·德·阿特里的紋章學》。
其他遊俠騎士正騎馬走在隊伍前列,唱著一首副歌部分不斷重複的歌謠。歌詞蠢得難以置信。
「你可以為我在錫安凡尼利銀行的戶頭提供資助。」傑洛特板著臉說,「那是獵魔人的養老基金。」
獵魔人呻|吟一聲,一腳將另外幾本書踢落到地上。《每日反思與冥想》,這本由不知名作者所寫的有趣著作,莫名其妙地落到了傑洛特的後背上。
「說吧。」
公爵夫人突然大發雷霆,某個出言不遜的男爵隨即失寵,被士兵押去了塔樓。除了那個倒霉鬼,沒人表現出絲毫悲痛。
「不如說是愚蠢。」
「波默羅葡萄園的人。我們剛才喝的『傷痛海岸』就出自那裡。」
「張力呢?」

「回頭再說這個。現在跟我來吧,公爵夫人正等著呢。」
他們倒在一堆羊皮紙上,壓得那些紙張四處飄散。傑洛特把鼻子埋進芙琳吉拉的領口。他緊緊抱住她,抓住她的膝蓋,將她的裙子掀至腰際,中途碰倒了好幾本書,其中包括充斥著神秘插圖的《預言家的生平》,以及《德·西摩爾霍伊迪巴斯》,一本有趣但頗具爭議的醫學論著。獵魔人推開那些書卷,不耐煩地扯著她的衣裙。芙琳吉拉熱切地抬起臀部。
傑洛特可以輕易結果它的性命,但他不想弄壞它的皮。他選擇靜靜等待斯考芬獸流血至死。他退開幾步,解開腰帶,用口哨吹著懷舊的小曲,撒了泡尿。
「這也難怪。畢竟是私人會面。」
「我們可以直接去見我的顧客,跟他們做完這筆買賣。」騎士說,「但你是不是該去鮑克蘭城堡了?去那兒的某間卧室?」
「火山凝灰岩洞穴往往是各種怪物的棲息地。」列那得意洋洋地做著說明。他和獵魔人同行超過一個月,而且善於聆聽和學習。「沒錯,只要有凝灰岩洞穴的地方,都能找到怪物。」
怪物從黑暗中的藏身之處襲來,悄無聲息,且蓄謀已久。它自黑暗中爆炸般地現身,彷彿一道火舌。
「那名單上的其他人呢?」他忍不住發問,「都是你喜歡的男人嗎?他們也都是瘋子嗎?」
他飛快地切下鳥肉,放到她的盤子里,女術士忽然發起抖來。
「不只是你的,我向你保證。」
「唔,」等他講完,她說,「我承認,我料到會發生類似的事。我注意到安娜葉塔墜入情網的確切徵兆。」
他在書籍的峽谷與山嶽之間找到了她。她正跪在散落一地的書本之間,將書一本本翻開,然後歸類。她穿著端莊的灰色裙子,為方便起見,裙擺被略微挽起。傑洛特覺得這一幕相當誘人。
「德·佩拉克-佩蘭男爵。想忘記都難。」
「我們也想請求你一件事,傑洛特先生。」安娜葉塔打破了沉默,「畢竟你是位獵魔人。」
「修桶匠見到那隻醜八怪的標本,然後請我弄來同樣的珍品裝飾他們公會的牆壁。在陶森特,修桶匠沒法抱怨工作太少,因此他們都非常富有,就算這隻石化雞蛇要價二百二十金幣,他們也不會猶豫多久。如果我們還下價,興許還能多要點兒。至於那些羽毛……就算我們從那東西的屁股上摘掉幾根,賣給公國檔案館,他們也不會知道的。檔案館不會自己掏錢,但公國會用現金支付,用不著跟他們討價還價:收購價也不是每支五金幣,而是十金幣。」
「首先,」丹德里恩厲聲道,「就算是你真這麼無知,也該聽說過貴庶通婚的事。非讓我從古今歷史里給你找幾個例子出來?其次,也許你很吃驚,但我並非平民百姓。我的家族,德·雷天哈普,起源於……」
「很榮幸認識你。」
「我聽不太明白,」丹德里恩皺著眉說,「你在說什麼?」
一條槲寄生樹枝越過鄰桌某個女孩的肩頭,落在傑洛特的膝蓋上。歡慶的人群大笑起來,女孩臉上泛起迷人的紅暈。
傑洛特小心翼翼地轉身離開,像蝙蝠一樣悄無聲息。
摯愛成了別人的新娘,
出於愉悅,也出於高貴的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