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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永不泯滅的童心

第七章 永不泯滅的童心

大學的情況為之一變。需要傳授的「事實」更多,但它們並不那麼「剛性」。學生拷問並評估這些事實最終提出自己的創建,這已在情理之中。但在大學和中學這兩個階段,始終有一股潛流,這股潛流和鼓勵思想拓展沒有關係,和部落身份的灌輸倒息息相關。為了便於理解,我們必須看看比較簡單的部落社會的情況。
成人探索行為里短視的傾向是一個標尺,可以用來衡量平安社會裡的不安全感。也許,進一步深入原子時代以後,我們可能達到超級部落安全感的高峰,也可能跌入超級部落恐懼感的深淵;或許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們的探索、發明和創造的能力會進一步增加吧。
顯然,我們描繪的教育「考驗」無助於鼓勵和拓展童年時代的玩耍、發明和創造的天性。和原始部落的成年禮一樣,現代教育的「考驗」的作用是灌輸超級部落的身份。這種考驗發揮著黏合劑的重要作用,創造才能的開發則完全是另一碼事。
遺憾的是,這並非故事的全部。如果人類的全部歷史一帆風順,人類在文明中崛起就是更加令人高興的故事。不幸的是,接踵而至的事情來得太快,正如本書從頭至尾所示,成功和災難的擺錘猛烈地來回振蕩。因為我們釋放出來的力量太多太大,我們的生物學裝備難以對付這樣的折騰,在利用我們偉大的社會發展和複雜局面時,我們常常濫用自己取得的成就。我們不能理性地應付超級部落賦予我們的超級地位和超級力量;結果,我們就遭遇層出不窮的更突然、更難以對付的災難,前所未有的大災難。超級部落剛達到繁榮的階段,剛能夠在安穩中探索,創造力美妙的新形式剛開始繁花似錦,大的災難就接踵而至,暴君和侵略者就粉碎了脆弱的新社會結構,恐懼中的探索又大規模地捲土重來。每完成一種建設性的發明后,總有一種破壞性的發明接踵而至,如此反反覆復,經歷了萬年之久,這樣的反覆還在進行中。給予我們核武器恐怖的是原子能的光榮,給予我們生物戰恐怖的是生物研究的光榮。
在許多文化里,兒童到青春期時必須要接受給人印象深刻的成人禮。他們被帶到遠離父母的地方過集體生活。他們要經受磨難,常常受到折磨甚至傷害。他們要行生殖器的割禮,其他的磨難有刀割、火燒、鞭抽、螞蟻叮咬,向他們灌輸的東西包括部落的秘密。儀式結束以後,他們就被當作部落社會的成人了。
大學層次的最後考試結束以後,學生「經受了考驗」,成了超級部落成年社會的特殊成員。他們穿上精心設計的學位服,參加頒發學位證的儀式;而師長的服飾甚至更莊重,更富有戲劇性。
目前建築設計的趨勢是極度簡化,這一趨勢很容易失控,並且容易被當作缺乏想象力的借口。除非與其他更複雜的表達比較,最大限度的審美表達才是令人激動的表達。然而,當其成為景觀一霸時,後果就可能具有極大的破壞性。在人類動物園設計師的鼓動下,現代建築設計奔向這一嚴重後果的趨勢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一排排互相抄襲、千篇一律的高層公寓在許多城市裡拔地而起,以應對膨脹中的超級部落人口的需求。他們的借口是清除貧民窟,但結果常常是製造新的超級貧民窟。在一定意義上,這樣的高層公寓是最糟糕的選擇,因為它們給人進步的錯覺,造就傲慢的態度,扼殺了真正進步的機會。
回顧我們這個物種的歷史時,很容易看見這兩種探索,正是它們使人能夠在演化的道路上跌跌撞撞地前進。我們的祖先離開採食果子的舒適的林中生活,走進空曠的原野時,他們遭遇嚴重的困難。新環境的極端要求迫使他們去探索,不探索就死亡。演化成有效合作的獵人以後,他們的壓力才略有舒緩,但還處在「勉強糊口」的階段。這是個非常漫長的階段,數以萬年計,技術進步緩慢得不可思議,比如簡單的工具和武器的微小進步也要以數百年計。
最後,原始農業慢慢興起,我們的祖先能更多地把握自然環境以後,他們的處境才有所改觀。農業特別成功的地方朝城市化發展,他們就邁過了一道門檻,進入了一個新的戲劇性境界,社會安全大大增強了。到了這一步,另一種探索洶湧而至,這就是安穩中的探索。於是,這種探索就產生了越來越令人震驚的發展進步,產生了更大的安全感,促進了更多的探索。
各自獨立、思想偏激的學生聚眾鬧事時,當局匆忙轉向最原始的反應形式——鎮壓。青年知識分子得到的不再是長者在他們頭上的拍打,而是挨警棍。不久,社會精心培育的活躍的人才遭受的就不再是壓力,而是腦震蕩了。
有些科幻作家持悲觀態度。在他們的筆下,未來個人的生活環境越來越單調一致、令人窒息,新的發展彷彿使進一步的發明停滯不前。人人都穿顏色單調的制服,自動化主宰環境。即使有新的發明,其功能也是收緊禁錮人腦的桎梏。
越仔細研究當前的局勢,我們就越是發現,情況令人震驚。好心的改革家和組織者忙忙碌碌,以改善生活條件為目標,從未懷疑其工作的價值所在。畢竟,誰能否認提供更多住宅、汽車、醫院、學校和食品的價值呢?即使他們提供的商品有一點千篇一律,那也是無奈之舉。人口增長太快,read.99csw.com時間和空間有限,不可能做得更好。困難在於,一方面是那麼多新建的學校爆滿,那麼多人決心以創新精神改變局勢;另一方面,新的發展趨勢又使驚人的革新越來越不可能實現。在日益膨脹、高度分割的單調一致中,新的發展必然偏愛瑣細的辦法,去解決尋求刺|激的問題。如果我們不小心,人類動物園就可能越來越像維多利亞時代的動物園,囚禁的動物在籠子里痙攣、踱步。
在鼓勵創造精神方面,現代教育取得了長足的進步,但要完全擺脫壓制創造的衝動,任重而道遠。聰明的青年學生被師長視為威脅,這難以避免,老師們要有很好的自制力才能夠克服這樣的態度。教育體制的設計本來易於他們自製,但主導者的長者天性又使之難以自制。在目前的情況下,他們自制的能力業已使人驚嘆。中學和大學的情況不太一樣。在大多數中學里,老師凌駕于學生的態度是強勢的、直接表達的,社會生活和精神生活上都是如此。老師用自己比較豐富的經驗去壓制學生比較強的創造力。他的腦子大概比學生的腦子僵化,為了掩蓋他的弱點,老師就灌輸大量需要的「剛性」事實。沒有師生的爭辯,只有單向的灌輸。(情況在好轉,而且有例外,但總體上依然如故。)
當然,重複單調、整齊劃一的問題滲透到現代生活的各個方面。人類動物園的環境日益複雜,強化社會組織的危險日益上升。組織者竭力把人的行為塞進越來越僵化的框架里,其他的趨勢則與之相反。如上所見,年輕人的教育水平越來越高,年紀稍長者越來越富裕;他們需要越來越多的刺|激、冒險、激|情和試驗。如果現代世界不允許這樣的趨勢,明天超級部落的人就會以抗爭來改變這個世界。他們訓練有素,時間有餘,有精力去探索抗爭,而且有辦法去抗爭。如果他們發現自己陷入了規劃師設計的囚籠,他們就會在囚籠里暴動。如果環境不允許創造發明,他們就會粉碎這個環境去重新建設。這是我們的社會面對的最大困境之一,擺脫這個困境是我們令人生畏的重大任務。
我在上文已經指出,舊派的教育制度竭力壓制這些創新的品格,要求學生規規矩矩地服從長者制定的規章制度。他們把僵化的教條強加于學生,要求學生鸚鵡學舌、死記硬背,而創造力只能被迫孤軍奮戰,只能在特別聰明、孤立的個體身上冒出來。然而,創造力衝破羅網后,其價值則不容置疑,且最終產生當局如今積極鼓勵的運動。以理性的態度看待這一運動時,他們發現,發明和創造的能力極大地推動了社會進步。與此同時,超級部落當局鉗制社會秩序,這樣的衝動深深紮根,使他們反對昔日曾經支持的趨勢。當局更加頑固地堅守陣地,按照舊模式塑造社會;創造力是他們釋放的,但他們塑造的模式又必然會抵制新的發明浪潮。於是,衝突就必然發生。
可見有兩種基本的探索:恐懼中的探索(panic exploration)和安穩中的探索(security exploration)。人類動物也有這兩種探索。戰爭期間天下大亂時,人類的社群就被迫靠發明創造去戰勝其面臨的災難。反過來,萬事如意、百業興旺的社群就可能具有高度發達的探索精神,依靠更加安全、穩固的地位去大展宏圖。勉強度日的社群就很少甚至沒有探索的衝動。
政治家、行政官員和其他超級部落領袖是稱職的社會數學家,這還不夠。跡象表明,未來的世界會越來越擁擠。所以他們還必須是優秀的生物學家。這是因為:在他們控制的黑壓壓一片的電線、電纜、塑料製品、鋼筋水泥、磚頭、金屬和玻璃堆中,棲息著一種動物即人類動物,他是原始部落的獵人,喬裝打扮成文明開化的超級部落公民,正在苦苦掙扎,試圖使自己古老的遺傳特徵與超常的新環境協調一致。如果有機會,他還能想辦法把人類動物園改造為宏偉的人類遊樂場。如果沒有這樣的機會,人類動物園就可能演變成一所龐大的瘋人院,就像19世紀擁擠、可怕的動物園一樣。
當局的教訓顯而易見:如果你不希望人們享受創新自由,你就不給他們這樣的自由。年輕人不是愚蠢而懶散的動物,無須驅趕就會創造。他們本質上是喜歡創新的,外表上似乎慵懶,那是因為受到了自上而下的壓力。當局對其創造力的回答是:持異見的學生要把精力放在積極的革新上,而不是消極的搗亂上。反過來可以說,這兩種機制緊密聯繫,然而一旦受阻,積極的創新就可能退化為消極的搗亂了。
試舉一例,我們長期不斷試圖改進歷史悠久的汽車引擎。到21世紀,汽車和引擎像馬和馬車一樣過時的可能性是很大的。雖然可能性大,但這不是完全的定論;之所以如此,那完全是因為,目前汽車工業里最優秀的人才都忙於小的發明,他們對現存引擎性能做無足輕重的改進,而不是尋求嶄新的東西。
許多人對創造性的秘密感到不解。我認為,本質上,創造性只不過是兒童的探索和發明在成人生活里的延伸而已。兒童提新問題,成人回答老問題;童心未泯的成人尋找解決新問題的答案。兒童善於發明;成人善於生產;童心未泯的成人善於創造性read.99csw•com地生產。兒童探索環境;成人組織環境;童心未泯的成人組織探索,使探索有序進行,加強探索的力量。他在創造。
在老師不體罰學生的學校里,高年級的學生有可能接過「部落長者」的角色,折磨新生。「考驗」的形式各地不同。比如,一所學校的新生必須要「吃草」,老生把一捆又一捆的草貼身塞到新生的衣服底下。另一所學校的新生要「吃石頭」,就是要趴在石頭上,讓老生打屁股。有的學校搞「夾道歡迎」,新生在走廊里通過,老生排在兩邊用腳踢。再一所學校要「打夯」,老生抓住新生的手腳拋起來在地上砸,年齡多大就夯幾次。另一種習俗是,新生穿校服的第一天,老生要在他們的身上擰幾下,穿幾件衣服就擰幾次。在有些學校,迎新的折磨更加複雜,幾乎到了部落成年禮那樣的規模。即使今天,偶爾還可以看到這種迎新禮害死人的報道。
童年時代的探索和發明一般是雞毛蒜皮、轉瞬即逝的,這些探索和發明本身幾乎沒有意義。然而,如果探索和發明的運行機制、好奇的意識、追尋、發現和檢驗的衝動不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淡化,如果它們繼續支配成人「尋求刺|激的鬥爭」,使報償比較少的其他選擇黯然失色,那麼,探索和發明就取得了一次重大的戰役勝利:創新戰鬥就打贏了。
一位有叛逆精神的規劃師說得好,兩幢建築之間的直行道可能是效率最高(且最廉價)的通道,但從滿足人的需要來看,卻未必是最佳的通道。人這種動物需要生活的空間領地,領地要有自己的特徵:令人驚喜的、奇異的視覺刺|激以及路標和建築的個性。沒有特色的領地毫無意義。整齊對稱的幾何圖形大概有助於支撐房頂,有助於大型預製件拼裝的房屋,但如果把這樣的模式用於風景設計的層次,那就違反了人的天性。為何在蜿蜒幽深的鄉村便道上徜徉會其樂無窮呢?為何孩子們不喜歡在整齊乾淨、無毒無菌、幾何圖形的操場上玩耍,寧願到垃圾堆或廢墟上玩耍呢?其道理就在這裏。
更加明智的人類動物園在努力清除舊的猴籠。這些動物園的負責人看到人類動物的遭遇,他們意識到,牆上貼瓷片、改善下水道並不是真正的解決辦法。面對雨後春筍般暴漲的人口,許多人類動物園的負責人缺乏遠見。他們試驗密集排列、千篇一律的住宅區,對這種後果的評估正在少年犯罪法庭和精神治療的診所里進行。對一些住宅區,精神治療醫師的建議是,進住高層公寓前,租戶先請教心理醫生,讓醫生評估,他們是否能夠承受這種「美好新生活」的考驗。
試驗的情緒高漲時,當局最初的反應是寬容,覺得好玩。年輕一代攻擊藝術、文學、音樂、娛樂和風俗,越來越大胆,於是當局採取謹慎的態度,與年輕人保持距離。然而,等到這一趨勢進入更具威脅性的政治和國際事務時,他們再也不能寬容了。
當然,大多數兒童的經歷比較均衡,他們因創造性得到的獎懲比較適中;長大以後,他們的人格就具有中等程度的創造性,中等程度的順應性。他們將成為比較老成的成年人。他們往往會成為讀報人,而不是成為新聞人物。對童心未泯的成人,他們的態度是矛盾的,既歡迎其提供急需的新奇信息,又免不了心懷嫉妒。這種創造型人才既有人讚譽,也有人譴責,這使他們感到困惑,懷疑自己是否被社會接受了。
當局號召學生更動腦筋更富創造性時,沒有料到學生的回應竟然這樣聲勢浩大,更沒有料到會很快失控。他們沒有意識到,自己鼓勵學生的東西得到了強大的生物學本性的支持。他們錯誤地以為,才智和創新的責任感並不是年輕人大腦的固有屬性,實際上,這些品格一直隱藏在大腦中,一有機會就會噴薄而出。
這些想靠回歸古樸生活而解除困惑的人面對著這樣的悲劇:即使設法「去除」了高度活躍的大腦特性,他們生活在那種反叛的小型社群里時還是很脆弱的。人類動物園難以聽任他們我行我素。他們要麼被人利用去吸引遊客,今天許多真正的原始人就是這樣被人利用的;如果成了人家的眼中釘,人家就可能發起攻擊,迫使你解體。既然難逃超級部落巨獸的魔掌,我們何妨儘可能利用它。
現代的大中學校不大會用螞蟻叮學生,但在許多方面,今天的教育制度和以前部落的成年禮顯然有相似之處。首先,孩子離開父母,交給超級部落的長者即老師,由老師灌輸超級部落的「秘密」。在許多文化里,學生穿校服,使之有別於他人,並加強學生對學校的忠誠。可能會鼓勵他們接受一些儀式比如唱校歌。這裏不會留下部落成年禮的磨難和傷痕。(日耳曼人決鬥留下傷疤的習俗並沒有推廣開來。)然而,直到不久前,不那麼嚴重的體罰還是長期流傳,至少在一些學校里老師還在打學生屁股。像部落成年禮的割禮一樣,打屁股始終含有性的味道,不可能和炫耀地位的性行為分離開來。
這種「新玩具」反應是創造力的第一要素,但僅僅是成長過程的一個階段。我們這個物種強烈的探索衝動驅使我們去研究新玩具,並且千方百計地對其進行檢驗。一旦完成探索,不熟悉的玩具就成為熟悉的東西。此刻,我們的創造力將起作用,我們將利https://read•99csw.com用新玩具或從中學到的東西來提出並解決新問題。我們從不同的玩具獲得並充實經驗,如果我們從中學到起初不知道的東西,那就可以說,我們獲得了創造力。
這些非正式的「進校禮」還保留在一些學校里。但近來,由於輿論的壓力和老師思想的變化,公開打學生屁股的體罰已經消失。然而,公開的體罰固然正在消亡,思想上的折磨總是有替代辦法的。現代教育體制始終貫穿著一種有力而威嚴的「超級部落成年禮」。「考試」一詞就給人啟示。考試在典型儀式的高壓氣氛中進行,學生與外界的聯繫切斷,沒有任何外來幫助。正如部落儀式一樣,誰也幫不上忙。他們必須要獨自接受考驗。在其他任何時候,解答問題時,他們都可以查閱參考書,討論難題;但令人懼怕的考試是個人必須經歷的儀式,翻閱參考書、交頭接耳都是不允許的。
然而,這又談何容易。近來,世界各國大學接二連三發生的事情足以為證。改進后的教育體制非常有效,許多學生不準備全盤接受師長的權威,而是抱懷疑的態度了。對此,社會沒有思想準備,學生的挑戰使人吃驚。結果,大群的學生吵吵嚷嚷抗議時,社會感到震怒,教育當局感到恐懼。忘恩負義啊!出了什麼事?
每一位超級部落人都能自由挑選尋求刺|激的方式,既然如此,為何他又不能更加經常地挑選創造性的解決辦法呢?從理論上說,他海量的大腦潛能被閑置起來了,他擁有童年時代創造性遊戲的經驗,他理應喜歡挑選他自己的解決辦法。在一切繁榮的超級部落城市裡,所有的公民都是潛在的「發明者」。那麼,為什麼很少有人縱情于積極的探索創造?為什麼其他人滿足於享受別人的發明?為什麼他們滿足於簡單的、創造性嚴格受限的遊戲和運動呢?表面上看,他們都擁有必要的背景,可以成為童心未泯的人;既然超級部落像父母一樣保護他們、愛護他們,為什麼他們不能養成更強烈的兒童似的好奇心呢?
例如,如果小黑猩猩被放進的房間里只有一把椅子,它首先查看這個物體,拍一拍,打一打,咬一咬,嗅一嗅,翻上爬下。過一會兒,這種隨意的活動讓位於結構更加明晰的活動模式。比如,它可能會跳過椅子,把它當成鞍馬。它「發明」了一隻鞍馬,「創造」了一種新的體操。它過去也跳過,但不完全像這種「體操」。它把過去的經驗與新玩具的考察聯繫起來,創造了一種新的跳馬動作。以後,如果給它提供更加複雜的器材,它就會在舊經驗的基礎上創造,把新要素融合進去。
考試有嚴格的時間限制,各種考試都擠在幾天里或幾周里,其「考驗」就有增無減。這些措施的總體效果是造成相當大的精神痛苦,又使人想起原始部落成年禮的氣氛。
大學階段一般是三年,從「成年禮」來看,時間相當長。有人覺得太長。遠離父母的幫助,脫離家庭舒適的環境,考試的磨難又迫近,幾個因素加起來的壓力太大,常常使剛成年的學生受不了。在英國大學里,大約20%的本科生三年期間總有一些時候要向心理醫生求助。有人受不了壓力,自殺頻頻發生,大學生的自殺率比同齡組的非大學生高出3—6倍。牛津和劍橋的自殺率甚至高出7—10倍。
可以說,他們描繪的情景反映了想象力的貧乏,不過,其背後還有值得進一步研究的價值。在一定程度上,他們只不過是在誇大自己今天覺察到的情況。他們回應的是無情的增長,即所謂的「規劃者的囚籠」。麻煩在於,醫療、衛生、居住條件和食品生產可以把越來越多的人塞進擁擠的空間里,而且還頗有效率,但社會的創新人才越來越步入歧途,偏重數量而不是質量。他們優先注重的發明是增加重複性的平庸的發明。高效的同質性優先,給人啟示的多樣性就位居其次了。
起初,這些新原始人的生活一切順利,但這是騙人的假象。真相是,回歸純樸生活的初期,人類動物園以前的成員遭遇到嚴重的挑戰。從理論上說,他的新角色簡單,但實際上充滿了令人困惑的新問題。一群都市人建立假性原始社區的行為本身就是重大的探索行為。這種試驗令人滿意的地方是其假性的回歸,而不是正式的回歸;任何一位童子軍都可以作證。然而,初期的挑戰克服以後會發生什麼呢?無論這個社群是偏遠地區的鄉間社群或穴居社群,或者是在城市裡孤懸一隅、自我封閉的假性原始社區,答案都是一樣的。幻滅感悄悄來臨,孤獨感開始襲擊大腦,但大腦已經習慣了更高水平的超級部落生活。解決的辦法是,要麼這個社群崩潰,要麼它動起來回歸超級部落的生活。如果新的活動成功,這個社群很快就會發現自己加強組織、擴大規模了。不久,它又回歸超級部落的激烈競爭。
在20世紀,保存真正的原始社群如澳洲原住民的生活是相當困難的,毋庸贅述,假性原始社群的維持則更為困難。面對無情擴展的人類動物園,即使傳統上抗壓性很強的歐洲吉卜賽人也逐漸屈服了。
這一現象值得我們更仔細地探索。如果一隻黑猩猩幼崽(或一位幼兒)被放進一個房間,裏面只有一件熟悉的玩具,那麼只玩一會兒,它就失去興趣了。如果給它五種熟悉的玩具,它拿起第一https://read.99csw.com種來玩,然後玩第二種,一個接一個玩下去。回到第一種時,原來熟悉的玩具就顯得「新鮮」,值得再玩了。如果與此相比,給它的是一件不熟悉的新奇玩具,這一玩具就會立即引起它的興趣和強有力的反應。
看來我們註定要過複雜的社會生活。既然如此,生活的訣竅就是,我們利用它,而不是讓它利用我們。如果我們被迫過尋求刺|激的生活,重要的就是挑選最有報償的生活態度。正如上文所示,最佳的辦法就是給發明和探索的原理賦予優先的地位,而不是無意之間去學那些逃避現實、困在死胡同里再也不能探索的人;我們要努力使自己的創造才能適應超級部落生活的主流。
單是這一事實就足以警告規劃師,向其揭示他們犯下的嚴重錯誤。然而,至今尚無跡象表明,他們在聆聽這樣的警告。面對自己規劃的缺點時,他們的回答是別無選擇;人越來越多,他們的任務就是給越來越多的人提供住宅。然而,別的選擇是必須要找到的。都市建築群的性質,必須要從頭至尾重新審查。人類動物園裡受到驚擾的公民必須要重獲社會身份那種「村落型社區」的感覺。從空中俯瞰,真正的村落像有機的叢林,而不像計算尺畫出來的幾何圖形。許多規劃師孜孜以求的恰好是忽視這樣的性質。他們不懂人類領地行為的基本需求。住宅和街道不是用來看著好玩的,不應該是僵死的碎片,而是要讓人在其中活動。我們在領地上移動時,建築環境的衝擊應該是一秒一景、一分一景、一步一景,其模式應該隨著每一條視線而發生微妙的變化。拐一道彎、開一扇門時,我們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和剛才的空間一模一樣的景觀。然而,這正是我們常常看到的一景:建築設計師站在製圖板跟前,就像轟炸機機師尋找目標投彈一樣,而不是把自己想象成在地面上移動的客體,他們不到自己設計的環境里去走走瞧瞧。
不時之間,有些人回眸一瞥,用羡慕的眼光去看原始社群的「純樸生活」,並開始希望,我們從來沒有走出我們原始的伊甸園。有時,這些人還認真嘗試把思想轉化為行動。我們雖然很同情這些工程,但還是意識到,這些嘗試困難重重。這些假性的原始隱居區有一些固有的缺陷,人為性就是最突出的缺陷。北美和其他地方都曾經出現過這樣的社區,畢竟,這些參与者既嘗試過超級部落的激|情,也嘗試過其恐怖。他們已經適應高水平的心理活動;在一定程度上,他們也已失去社會純真,這個失去的過程已經不可逆轉了。
現代教育「考驗」的另一個借口是,它們能夠確保學生吸收當今時代海量的知識,舍此別無他途。誠然,今天的成人必須要掌握詳細的知識和特殊的技能,然後才能自信地說有一定的創造性。而且,考試能防止作弊。再者,教育者還聲稱,必須要有意識地讓學生感覺到壓力,以考驗其耐力和後勁。此外,成人生活的挑戰構成很大的壓力,如果學生在教育制度的考驗中被壓垮了,那正好說明,他大概不能承受畢業以後的壓力。這些說法看似有理,但你還是感覺到,在教育儀式化程序的沉重踐踏下,創造潛能可能會被壓成齏粉。當然不可否認:當下的教育制度比以前的教育方法前進了一大步,經受了考驗的學生在探索中獲得了大量的營養。在今天的超級部落里,成功的童心未泯的成人比過去多。儘管如此,許多領域里仍然存在著令人壓抑的氣氛,人們從情感上抵制激進的創新觀念。強勢者鼓勵小修小補的發明,即舊主題的新變異形式,但他們抵制產生新主題的重大革新。
如果我們不顧情面實話實說,答案不難找到:問題就出在教育當局正式灌輸的思想之中。面對動亂時,他們必須要反思,那令人不舒服的後果是他們自作自受。這是他們自己的追求,他們對學生說:「獨立思考,多動腦筋,積极參与,努力創新。」接著,他們又自相矛盾地說:「按我們的要求做,用我們的方式做,尤其重要的是遵守我們的規則。」
和原始的部落情況有異,在學校受到欺負的孩子本來是可以向父母抱怨的,現代超級部落里並沒有阻止他告發的機制,但這樣的事情很難發生,因為那會使告發的孩子受到羞辱。許多家長壓根就不知道孩子在學校里遭受的折磨。讓孩子與家庭疏遠的習俗仍然以神奇的方式發揮著作用。
這一創造力發展機制似乎簡單明了,但它並非總能達到自己的預期。童年時我們都經歷了探索、發明和創造的過程,但成年後最終達到的創造力水平卻因人而異,頗有戲劇性的差別。在最壞的時候,如果環境的壓力太大,我們就謹守熟悉的有效活動。我們不去冒新的風險。我們沒有多餘的時間或精力。如果環境的威脅太嚴重,我們寧可求穩而不會去冒可能後悔的風險:我們的求穩建基於經過驗證的、可以信賴的、熟悉的常規。除非環境的形式發生了這樣那樣的變化,否則我們絕不會冒風險去做更多的探索。探索中有不確定性,不確定性是令人生畏的。只有兩種事情有助於我們戰勝恐懼,兩者相反相存:一是災難;二是大大增強的安全感。比如,一隻雌鼠養一窩幼崽時,它承受著巨大的壓力。它忙個不停地哺育、清潔和保護幼鼠,沒有時間去探索。如果災難降臨,比如read.99csw.com鼠窩進水或被摧毀,它將被迫在恐懼中探索。相反,如果幼鼠順利長大,它囤積了大量的食物,壓力就會減輕。處境更加安穩以後,它就能花更多的時間和精力去探索了。
解決問題的秘訣在於,社會環境既要首先鼓勵創新,又要能夠盡量容納創新。超級部落的規模在穩定地膨脹,人類動物園隨之越來越擁擠,形勢迫使人精心而富於想象力地規劃。尤為重要者,政治家、行政官員和市政規劃師要更加深刻地洞察人類的生物學需要,這應該是前所未有的洞察力。
即使對昏聵的權威,道理也一望而知:學生越服從第一條告誡,就越忽視第二條告誡。遺憾的是,對不符合胃口的東西,人類動物很善於熟視無睹——正是這樣的閉目塞聽造成目前的許多困境。
在這兩極之間還有數以百萬計的人過著原始農耕的生活,他們像我們的先祖一樣耕地。在少數地區,還生活著原始獵人。因為他們停留在「勉強糊口」的階段,所以他們的典型特徵是不進行探索。像倖存的大猿(黑猩猩、大猩猩和猩猩)一樣,它們有發明和探索的潛力,但這樣的潛力並沒有得到開發。在圈養黑猩猩身上進行的實驗表明,它們的探索潛能可以迅速得到開發:它們能開機器、畫畫、解答試驗箱的問題。然而,在野生狀態下,它們連遮風避雨的窩棚也不會搭建。對它們和原始的人類社群而言,「勉強糊口」的生存狀況既不太難,也不太容易,這阻礙了他們的探索衝動。對我們其餘的人而言,一個個極端接踵而至,我們的探索經常在極端的恐懼和極端的安穩之間跳來跳去。
部分原因在於,兒童服從成人。強勢動物竭力控制弱勢動物的行為,這是必然現象。一方面,成人愛護兒童;另一方面,他們難免認為兒童是對強勢地位的威脅。他們知道,衰老終將來臨,他們不得不讓位於兒童,但他們竭力推遲這一可怕日子的來臨。因此,壓制年輕人的創造性成為強大的趨勢。當然,欣賞年輕人「新鮮眼光」的價值、賞識其創造性的趨勢也起到矯正的作用,但這難以抗衡主要的趨勢。等到年輕的一代成熟、其創造力迸發時,雖然這些成人可能童心未泯,但他們又背負著社會常規的沉重包袱。雖然他們儘力與這一包袱作鬥爭,但他們面對著一代年輕人的威脅,壓制年輕人的機制再次抬頭。從這個觀點來看問題,只有那些童年經歷非同尋常的人成年後才能夠達到很高水平的創造力。這樣的童年應該是如何非同尋常的呢?只有兩種可能:一是高壓的環境使成長中的兒童去反叛長者的傳統(許多最偉大的創造型人才是所謂的問題少年);二是沒有環境壓力,強制順從的高壓之手輕輕地落在兒童的肩頭。如果兒童因創造性(其本質畢竟是反叛)而受到懲罰,成年後他就可能努力彌補失去的時間。如果他的創造性得到重獎,那麼無論成年後遭到多大的壓力,他都不會失去創造力了。兩種異常的童年經歷都對成人社會產生強大的影響,但有第二種經歷的兒童成年後的創造行為受到的壓制可能是比較有限的。
對我們20世紀的超級部落人而言,展望未來頗為有趣。但對我們的孩子來說,那不僅是有趣的事情,等到他們成年以後承擔把握時局的責任時,人類面臨的問題無疑將是生死攸關的嚴峻問題了。
這些部落儀式和現代教育的儀式有何關係?明白其關係之前,重要的是先問:這些似乎傷害人的活動有何價值?首先,它們把成長中的兒童和父母隔離開來。此前,兒童痛苦時可以跑到父母跟前。行成人禮時,他們生平第一次忍受痛苦和恐懼,不能向父母求助。(成人禮由部落長者主持,嚴格保密,其他人不能看。)這有助於摧毀兒童對父母的依賴心,使他把對家庭的忠誠轉向部落。此時,他分享部落的秘密,同時被賦予部落的身份,這就強化了忠誠部落的機制。其次,部落教育的情感體驗刻骨銘心,沒齒難忘。我們不可能忘記創傷經驗比如車禍的細節,同理,行過成年禮的人至死不會忘記那可怕儀式向他灌輸的秘密。在一定意義上,成年禮有意識地灌輸創傷性教育。再次,成年禮絕對清晰地告訴他,雖然他將要進入長者的行列,但他扮演的角色是順從的角色。長者駕馭他的強大力量也栩栩如生地留在他的記憶中。
在許多方面,兒童的遊戲和成人「尋求刺|激的鬥爭」有相似之處。孩子的父母呵護他,解決了他的生存問題,所以他有大量的剩餘精力。遊戲有助於他燃燒多餘的能量,但兩者確有不同之處。我們看到,成人用各種方式從事「尋求刺|激的鬥爭」,其中之一是發明新的行為模式。遊戲時,這一要素特別有力。對成長之中的兒童而言,他的一切行為都是新的發明。面對環境時,兒童的天真爛漫或多或少迫使他縱情于無休止的創新。一切都新奇,每一場遊戲都是一個發現之旅:發現自己、發現自己的能力和周圍的世界。發明未必是他遊戲的具體目標,但發明是遊戲的主要特徵,也是其寶貴的饋贈。
遺憾的是,我們往往忘記,我們畢竟是動物,既有獨特的弱點,也有獨特的優勢。我們把自己視為白紙,可以書寫任何東西,事實並非如此。我們來到世上時,就帶著一套基本的指令——如果忽視或違背這套指令,我們就會使自己誤入險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