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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舊史新談

附錄 舊史新談

子思說:「你不明白這個道理,大凡一個做主子的自以為了不得,人家就不敢替他出好主意。即使做對了,自吹自擂一陣,也要不得,何況做錯了,還受人亂恭維!看不清事情的是非,一味喜歡恭維附和是糊塗,認不明道理的所在,只是阿諛巴結是卑鄙。在上的糊塗,在下的卑鄙,這樣的政府是不會得民心的,長此不改,必然亡國。」
劉繼庄說:「這情形,明朝初年我知道不清楚,至於明末,我所耳聞目見的,又有哪一個官不如此!」
北宋這一個時代,就內政說,算是比較像樣子的,有見識的政治家都能有充分的言論自由批評政府,指摘的題目之一是冗兵冗吏。

(十一)貪污史例之二

如今吏治貪污,例如催錢糧要火耗(零星交納的幾分幾錢銀子,鎔鑄成錠才解京,鎔鑄的虧蝕叫火耗,地方不肯擔負這損失,照例由納糧的人民吃虧,額外多交一兩成,積少成多,地方官就用這款子來肥家),打官司要罰款,都算本分的常例,不算外水了。新辦法是政府行一政策,這政策就成敲詐的借口,地方出一新事,這一新事又成剝削的機會,大體上是官得一成,辦事的胥吏得九成,人民出十成,政府實得一成,政府愈窮,人民愈苦,官吏愈富,以此人民恨官吏如強寇,如仇敵,突然有變,能獻城就獻城,能造反便造反,當機立斷,毫不躊躇。
《唐會要·六十七》:「景龍二年(公元708),長寧宜城定安新都金城等公主及皇后陸氏妹郕國夫人、馮氏妹崇國夫人,並昭容上官氏與其母沛國夫人鄭氏,尚宮柴氏,賀婁氏女夫第五英兒,隴西夫人趙氏,咸共樹朋黨,降墨敕斜封以授官。」
至道三年(公元997),有一個在政治上失勢,被趕到外郡去的地方官,知揚州王禹偁寫信給皇帝,指出冗兵冗吏的弊端說:「過去三十年間的一切,就我所親見的說,國初疆域,東未得江浙福建,南未得兩湖兩廣,國家財賦收入不多,可是北伐山西,御契丹,財政不困難,兵威也強。道理在哪裡?明白得很,第一,常備兵精而不多,第二,所用的大將專而不疑。其後,盡取東南九_九_藏_書諸國,山西也收復了,土地增加,收入增加,可是財政反而困難,兵威反而不振,道理在哪裡?也明白得很,第一,常備兵多而不精,第二,所用的大將也多而不專。如今的辦法,要國富兵強,只有學以前的辦法,採用精兵主義,委任好將官,用全國的財力,培養數目不大的精兵,國富兵強自然不成問題。」
舉縣官作例吧,上官有知府,有巡道,有布政使,有巡撫,有巡按,還有過客,有鄉紳,更有京中的權要,一層層須得應付、敷衍,面面都到。此外鑽肥缺,鑽陞官,更得格外使錢,當然也得養家,也得置產業,他們不吃人民吃什麼?又如巡按御史吧,饒是正直自好的,你還未到任,地方大小官員早已湊好一份足夠你吃幾代的財寶,安安穩穩替你送到家裡了。多一官百姓多受一番罪,多派一次巡按,百姓又多受一番罪,層層敲詐,層層剝削,人民怎能不造反?怎能不拚命?
子思說:「看樣子,衛國真合著老話:『做主子的不像主子,臣下的不像臣下!』滿不是那回事!」
建安十七年(公元212),一個中級軍官向他的統帥曹操上報功文書,照規矩紙上的數目應該比實數增加十倍,以一報十,為的是誇大武功,嚇住老百姓。這軍官居然反常,只照實數報告,惹得曹操驚異,大大誇獎了一頓。
《新唐書·卷八十三·安樂公主傳》:「安樂與太平等七公主皆開府,而主府官屬尤濫,皆出屠販,納貲售官,降墨敕斜封授之,故號斜封官。」

(二)桓靈和晉武帝

光從文字上形式上講究,滿意于紙面的空談,靖康之變是最現實的一例。
這是一個秘密,一個尺度,歷史上所有記載戰功的數字,都可以用這個尺度去衡量。
6世紀初年,北魏有兩個大官,一個是侍中盧昶,一個是侍中領左衛將軍元暉,都得北魏主的寵任,都貪污放縱,人民給這兩個人外號,盧昶叫「飢鷹侍中」,元暉叫「餓虎將軍」。餓虎將軍後來升了官,做吏部尚書,定下市價,大地方郡守絹二千匹,中下等依次對摺,其餘的官也各有定價。人民又給這機關一個外九九藏書號——拍賣行。

(一)糊塗和卑鄙

(七)空談和實踐

李唐的制度,人主的命令必須經中書省的審議,門下省的副署,然後交由尚書省執行,「不經鳳閣鸞台,何名為敕?」敕令用黃紙書寫,經過一定的法律程序,才發生效力。反之,只是用人主的名義發令寫敕,直接交當事機關執行的,叫作「墨敕斜封」,雖然生效,輿論都抗議以為違法,由斜封得官的人稱為「斜封官」,雖然得勢,卻無人看重,不得與于士大夫之列。

(六)報功文書

(五)官商合一

靖康之變(公元1127),金人長驅深入,開封的大臣們,正在雍容商討,有的主張抗戰,有的主張講和,有的主張遷都,意見紛紛,莫衷一是。大家搶著說話,誰也不能做事,弄得戰的準備沒有,和的準備沒有,連逃的準備也沒有,卻又一面在敷衍作戰,一面在遮遮掩掩地講和。議論未定,金人已經渡河,開封已經被包圍了。
元朝末年,官貪吏污,因為蒙古、色目人渾渾噩噩,根本不懂「廉恥」是什麼意思。這一階級向人討錢都有名目,到任下屬參見要「拜見錢」,無事白要叫「撒花錢」,逢節有「追節錢」,做生日要「生日錢」,管事而要叫「常例錢」,送往迎來有「人情錢」,差役提人要「齎發錢」,上衙門打官司要「公事錢」。做官的賺得錢多叫「得手」,鑽缺叫「好地」,補得要缺叫「好窠」。至於忠於國家,忠於人民,則一概「曉勿得」!
——劉獻廷:《廣陽雜記·卷三》
子思老實不客氣,說出一番話:「道理很明白,你說出話自以為是,群臣左右沒有人敢說錯,文武大臣也自以為是,老百姓沒人敢說錯,你們都自以為是不錯,底下人又恭維你們不錯,說好捧場,順而有福;喝倒彩,逆而有禍,如此這般,怎樣能做出好事?做不出好事的政府,怎麼不危險!」衛侯聽了大不高興。過了幾天,子思只好凄凄惶惶,捲起鋪蓋,離開了衛國。
read.99csw•com人聽了就反駁:「你說得太過火了!」
——《資治通鑒·卷一四六》

(十二)貪污史例之三

(九)書帕

——何良俊:《四友齋叢說》
南京某家買到一段作正梁的木料叫柏桐,很是名貴,巡城御史正想制一個書桌,聽說有好材料,動了心,派人去要,這家捨不得,連夜豎了柱,把梁安上,以為沒有事了。不料巡城御史更強,一得消息,立刻派皂隸夫役,一句話不說,推翻柱子,抬起大樑,揚長而去。

(十)貪污史例之一

(八)冗兵冗吏

在承平時代,有如此公開的指摘,過了九百年,到了我們的時代,有史以來國難最嚴重的時代,我們讀了這兩個文件,有點惘然!
不到五年工夫,開元皇帝即位,刷新政治,這些斜封官依舊回去做酒店掌柜屠肆掌刀,只是死後的銘旌上落得多添一道官銜,歷史上留下一點污漬。
南京也照北京的樣子,設有六部五府等機關,原來各有職掌,和百姓並不相干。這些官家裡需用的貨色,隨時由家奴到鋪子買用,名為和買。我初住南京的頭幾年,還是如此,不過五六年光景,情形漸漸不妙,各衙門裡並無事權的閑官,也用官府的印票,叫皂隸去和買了,只給一半價錢,例如值銀兩錢的扇子只給一錢,其他可以類推。鬧得一些鋪戶叫苦連天。至於有權有勢的御史,氣焰熏天,更是可怕。例如某御史叫買一斤糖食,照價和買只要五六分銀子,承買的皂吏卻乘機敲詐了五六兩銀子,他在票面上寫明本官應用,要鋪戶到本衙交納,第一個來交納的,故意嫌其不好,押下打了十板,再照顧第二家,第二家一算,反正來差要錢,門上大爺又要錢,書辦老爺還是要錢,稍有不到,還得挨十下板子,不如乾脆拼上兩三錢銀子,消災免禍,皂隸順次到第三、四家一樣對付,誰敢不應承,於是心滿意足,發了一筆小財,夠一年半載花銷了。
子思想了又想,忍read.99csw.com不住,直對衛侯說:「你的國家有危險了!」衛侯問:「為什麼?」
明代後期賄賂之風盛行,官官相送,講究用新刻書,面子上送書,底子里送黃的金子,白的銀子,落得好看。一時東也刻書,西也刻書,趕刻得快,便顧不得校對,錯字脫簡,一塌糊塗。大凡那時地方官府所刻書,序文上寫著「捐奉綉梓,用廣厥傳」的,例如弘治時溫州知府黃淮重刻陳埴《木鍾集》,和州知州黃桓所刻都穆《南濠詩話》一類雜書,都是為著送大官的人情的點綴品。
宋人張端義《貴耳集》里有一段很沉痛的話:「一時代有一時代的風度,唐虞尚德,夏尚功,商尚老,周尚親,秦尚刑罰,漢尚才謀,東漢尚節義,魏尚辭章,晉尚清談,周隋尚族望,唐尚制度文華,本朝尚法令議論!」
有一天,衛侯出了一個不合適的主意,話猶未了,左右群臣齊聲稱頌,說了一大堆恭維話。
——《資治通鑒·卷六十六》
——《資治通鑒·卷十七》
明代中期,離現在四百多年前,一個退休的顯官何良俊,住在南京,告訴我們一個故事:
——《資治通鑒長編》卷四十二、卷一六七
由此看來,官商合一,由來久矣!
紀元前140年,大儒董仲舒提出一個嚴重的社會問題,給政府以警告,他指出一般官僚和貴族,平時盤踞政府高位,錢夠多了,生活夠舒適了,卻憑藉他們的勢位,做買賣,做生意,和小民爭利,小民怎能相比,成天成年被剝削,颳得精窮。一邊荒淫無恥,一邊呢,窮急愁苦。小百姓反正活著無趣,又怎能不鬧事!刑罰因之日多,危機也因之日重了。
明末的理學家劉宗周先生指出這時代的吏治情形說:
接著他舉出冗官的實例,他說:「我是山東濟上人,記得未中進士時,地方只有刺史一人,司戶一人,十年以來,政府不曾添過人,地方上也沒有什麼事辦不了。以後又添了一個團練推官。到我中進士回鄉時,除了刺史,又九九藏書有通判,有副使,有判官,有監庫,有司理,管賣酒收稅的又有四個官,衙門天天增加,官的數目自然也多,可是算算地方收入,比過去反而減少,逃亡的人民呢,反而比過去增多。一州如此,全國可知,冗吏在上消耗,冗兵在下消耗,兩頭吃國家,國家如何能不窮!」
這個有趣的談話,談的人是子思和衛侯,地點在衛國的都城,時間是紀元前377年。
《舊唐書·卷五一·韋庶人傳》:「時上官昭容與其母鄭氏及尚宮柴氏賀婁氏,樹用親黨,廣納貨賂,別降墨敕斜封授官,或出臧獲屠販之類,累居榮秩。」

(四)墨敕斜封

晉武帝碰了釘子,只好大笑:「桓靈的時候,聽不到這話。我有你這樣的直臣,還比他二位強一點。」
公元282年正月,晉武帝親自舉行了祭天大典,好容易把一切禮節都合合式式表演完了,滿腔得意,嘆一口氣,問在左右的大官司隸校尉劉毅說:「我可以比漢朝的哪個皇帝?」劉毅答:「桓帝和靈帝。」晉武帝臉都白了:「何至於此?」劉毅答:「桓靈二帝賣官錢入官庫,你的呢?填私房。這樣比來,你還不如呢。」
明代後期書刻得不好,這是一個原因,我們現在還有許多明版書可讀,這也是一個原因。
——蔣超伯:《南滣楛語》
五十年後,戶部副使包拯也告訴皇帝說:「五十年前文武官的總數九千七百八十五員,現在是一萬七千三百余員,這數目不包括未管差遣京官使臣和候補官在內。比五十年前增加了一倍。全國州郡三百二十,縣一千二百五十,平均算來,照定額不過五六千個官就夠辦事,如今的數目恰好多了三倍。而且三年一開貢舉,每次考取二千多人,再加上中央機關的小吏,加上大官的兒孫蔭序,再加上出錢買官的,總共算來,逐年增加的新官又不止三倍!做官的一天天增多,種田的一天天減少,國家如何能不窮,民力如何能不竭!」
——劉宗周:《劉子文編·卷四·敬修職掌疏》

(三)拍賣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