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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風》

《國風》

起興

甲、南音
又:「思文後稷,克配彼天!立我烝民,莫匪爾極。無此疆爾界,陳常於時夏。」
《左傳》:「任宿句,風姓也,實司太皡與有濟之祀,以服事諸夏。」
夏后氏孔甲田于東陽山,天大風,晦盲,孔甲迷惑,入於民室。主人方乳,或曰:「後來,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不勝也,之子是必有殃。」乃取其子以歸,曰:「以為餘子,誰敢殃之?」子長成人,幕動坼橑斧斫斬其足,遂為守門者。孔甲曰:「嗚呼,有疾,命矣夫!」乃作為《破斧》之歌,實始為東音。
《論語》言放鄭聲,可見當時鄭聲流行的勢力。李斯《上秦王書》:「鄭衛桑間……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缶而就鄭衛。」不知鄭是由衛出否?秦始皇時鄭聲勢力尚如此大,劉季稱帝,「風變于楚」,上好下甚,想鄭聲由此而微。至於哀帝之放鄭聲,恐怕已經不是戰國的鄭聲了。
歷來相傳夏商周為三代,商周兩世的歷史,我們曉得的還多,夏世則太少了。不知太史公據世本以成的《夏本紀》在世次上有多少根據,但「啟」之一詞,已經等於始祖,其上乃更有禹與堯舜之傳說生關係者,大約總是後來人所加。啟之母為塗山氏女,或即和周之姜嫄,殷之有娀為同類之傳說,而啟之開夏或即由於滅甘乃大(《甘誓》已言五行,出必甚后,當在戰國末矣)。夏之世系大約已不完全,相傳夏故域在汾水流域,而其後代之祀在壅丘,當黃河之南,去殷商不遠。又在陳者有夏氏,疑夏在盛時之疆域,北包晉唐,東至山東境,南及於江漢,此區域中文明古國至多,到春秋時這些痕迹猶在。國為南湯踐滅,而文物猶在,故這一帶地方的列國叫做諸夏。商雖滅夏,然以取夏文化之故,或者也以諸夏https://read.99csw•com自居,猶之乎滿洲人入了山海關,便也自稱中國,稱人蠻夷了。周人入了中國,把中國「周化」得很利害,封建制度即是擴大周化的,而周行周道周宗周京一齊周起來,而文化的中國之名仍泛用夏。《周頌》中那幾篇無韻的文辭甚古,說到夏者兩處,在有韻的《周頌》及大、小《雅》中夏之稱不見了,《周頌》中說到夏的幾句話。大意是謂武成功立,藏起干戈弓矢來,與諸夏相安,這很像克服了中國與人休息的話。這樣看來,諸夏在西周之初是很常用的名詞。直到戰國末年,還以楚對夏,大約由於楚向北發展,諸夏又受了一回震動,諸夏之一部分遺留,即為周之南國者,為楚所並,而楚風變夏。然楚夏對當之稱猶在民間。夏一個字在商周千多年中的命運,彷彿像漢一個字在魏晉以後至於現在的命運一樣。


乙、北音
以「燕燕於飛」(即燕燕往飛)起興之詩,今猶在《邶》《鄘》《衛》中(凡以一調與起為新詞者,新詞與舊調,應同在一聲范域之中,否則勢不可歌。起興為詩,實即填詞之初步,詩填詞法嚴,起興自由耳)。是《詩》之《邶》《鄘》《衛》為北音。又《說苑·修文篇》,「紂為北鄙之聲,其亡也忽焉」,《衛》正是故殷朝歌。至於《邶》《鄘》所在,王靜安君論之最確,抄錄如下:
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台,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隘,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而視之,遺二卵,北飛,遂不返。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實始作為北音。
禹行功,見塗山氏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塗山氏之女乃令其妾侯禹于塗川之陽,女乃作歌。歌曰:「侯人兮猗。」實始作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風焉,以為《周南》《召南》。read.99csw.com

六詩之說始於周官。《毛詩敘》說:「詩有六義焉,一曰風,二曰賦,三曰比,四曰興、五曰雅,六曰頌。」自秦始皇數用六以後,漢儒凡事都以六為紀,不可以五,不可以七,六藝六書皆不恰恰是六。六在漢代猶之七在佛經上,成了一種「聖數」啦!所以六詩一說,本不必拘泥求之。大約說六詩者有兩類:一、以六詩皆是詩體之稱,如《鄭志》;二、以風雅頌為體,賦比興為用,如《朱傳》。近人章炳麟先生謂賦比興為詩體,為孔子所刪。賦比興之本為詩體,其說不可易,至讀《詩三百》中無賦比興者,乃孔子所刪,則不解刪詩之說,本後起之論,宋儒辨之已詳也。章君又謂賦即屈荀之所作體,其言差信,謂比即辯亦通,獨謂興為輓歌,乃甚不妥。強引周官以論興,說得使人心上不能釋然。尋繹《毛傳》獨標興體,必有緣故。前見顧頡剛先生一文論此,謂興體即後人所謂起興,漢樂府以至於現行歌謠猶多如此。據原有歌中首句或首兩句,下文乃是自己的,故毛公所據興體,每每上兩句與後來若相干若不相干。此論至不可易。起興之用,有時若是標調,所起同者,若有多少關係。例如《邶》之「習習穀風」和《小雅》之「習習穀風」,長短有別,皆是棄婦詞。「關關雎鳩」和「雝雝鳴雁」相類,皆是結婚詞。「燕燕於飛,泄泄其羽」,和「雄雉於飛,泄泄其羽」相等,皆是傷別詞。即《呂氏春秋》所記「燕燕往飛」也是感別,《破斧》之音也是人事艱屯。那麼起興同而辭異者,或者是一調之變化嗎?


周昭王親將征荊,辛余靡長且多力,為王右。還反涉漢,梁敗,王及蔡公抎之漢中。辛余靡振王北濟,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於西河,實為長公(周公旦如何可及昭王時,此後人半神話)。殷整甲徙宅西河,猶思故處,實始作為西音,長公繼是音以處西山,秦公取風焉,實始作為秦音。read.99csw.com
從上文看,那些神話因不可靠,然可見邶南豳秦方土不同,音聲亦異,戰國人遂以之為異源。
「諸夏」一個名詞是古史上一個重要的問題,我們且試求諸夏是些什麼,在哪一帶地域。《詩·周頌》:「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載戢干戈,載櫜弓矢。我求懿德,肆於時夏,允王保之!」
丙、西音
齊人好宗教(看《漢書·郊祀志》),作侈言(看《史記·孟子騶子列傳》),能論政(看管晏諸書),「泱泱乎大國」,且齊以多樂名。然《詩·風》所存齊詩不多,若干情詩以外,即是論桓姜事者;恐此不足代表齊詩。
然則《秦風》即是西音,不知李斯所謂「擊瓮叩缶,彈箏搏髀」者,即《秦風》之樂否。《唐風》在文詞上看來和《秦風》近,和《鄭》《王》《陳》《衛》迥異,不知也在西音之內否。
今以《破斧》起興論周公之詩,在豳,恐《豳風》為周公向東殖民以後,魯人用周舊詞,采庸奄土樂之詩(已在《周頌》中論之)。
丁、東音
那麼晉之南,漢之北,一切小國,在勢力上幾乎都是四鄰大邦的附庸,在文化上卻有很長的遺留,或者鄭魏陳檜以至於曹,以至於唐,一切不同的列國之風,就音樂論也許保留了些諸夏之舊。發揚蹈厲每是新國之容,濮上桑間,玉樹后|庭,乃歌勝國之文華也。
鄭氏《詩譜》曰,邶鄘衛者,商紂畿內方千里之地,自紂城而北謂之邶,南謂之鄘,東謂之衛。以邶為近畿之地。《續漢書·郡國志》,徑于河內郡朝歌下曰,北有邶國,則以邶為在朝歌境內矣。彝器中多北伯北子器,不知出於何所。光緒庚寅直隸淶水縣張伯涇又出北伯器數種,余所見拓本,有鼎一,卣一,《鼎文》雲,「北伯作鼎」;《卣文》雲,「北伯作賓尊彝」。北即古之邶也。此北伯諸器與易州所出祖父兄三戈,足征淶易之間,尚為商邦畿之地,而其制度文物全與商同。觀于周初箕子朝鮮之封,成王肅慎之令,知商之聲靈固遠及東北,則邶之為國自當遠在殷北,不能于朝歇左右求之矣。邶既遠在殷北,則鄘亦不當求諸殷之境內,余謂鄘與奄聲相近,《書·雒誥》「無若火始焰焰」,《漢書·梅福傳》引作「毋若火始庸庸」;左文十八年傳「閻職」,《史記·齊太公世家》《說苑·復思篇》並作「庸職」,奄之為鄘,猶閻之為庸矣。奄地在魯,左襄二十五年,「齊魯之間有弇中」。漢初古文禮經出於魯淹中,皆其證。邶鄘去殷雖稍遠,然皆殷之故地。《大荒東經》言「王亥托于有易」,而泰山之下亦有相土之東都,自殷未有天下時已入封域,又《尚書疏》及《史記集解索隱》皆引汲冢古文「盤庚自奄遷於殷」,則奄又嘗為殷都,故其後皆為大國。武庚之叛,奄助之尤力,及成王克殷踐奄,乃封康叔于衛,周公子伯禽于魯,召公子于燕,而太師采《詩》之目尚仍其故名,謂之邶鄘,然皆有目無詩。季札觀魯樂,為之歌邶鄘衛,時尚未分為三;後人以衛詩獨多,遂分隸之於邶鄘,因於殷之左右求邶鄘二國,斯失之矣。九*九*藏*書
《論語》:「夷狄之有君,不如諸夏之亡也。」

以「侯人兮」起興之詩,今不見於二《南》。然呂不韋時人尚知二《南》為南方之音,與北風對待,所以有這樣的南音原始說。二《南》之為南音,許是由南國俗樂所出(周殖民于南國者,用了當地的俗樂),也許戰國時南方各音由https://read•99csw.com二《南》一流之聲樂出,《呂覽》乃由當時情事推得反轉了,但這話是無法考核的。

己、齊聲

戊、鄭聲
《荀子》:「君子居楚而楚,居夏而夏。」

「國風」一詞起來甚后

四方之音


「諸夏」和《國風》

既如上所述,則論國風必以其為四方不齊之音,然後可以感覺其間之差別。《呂氏春秋·音始篇》,為四方之音各造一段半神話的來源,這樣神話全無一點歷史價值,然其分別四方之音,可據之以見戰國時猶感覺各方聲音異派。且此地所論四方恰和《國風》有若干符合,請分別述之。

「雅頌」均是春秋時已經用了的名詞,而風之一詞出來甚后。《論語》上只有「南」「鄭」等稱,無「國風」一個統稱。《詩經》自己文句中有「以雅以南」,也不提及風字,其提及風字者,乃反不在風中,如「吉甫作誦,其風肆好」在《大雅》。《左傳·襄二十九年》,載吳季札觀樂語,亦不及風字,直曰周南、召南、邶、鄘、衛等等而已。漢儒董仲舒又以《大雅·文王》受命為「樂之風也」。漢儒製作的《禮記》各篇中,才有國風這個名詞。現在《國風》各部分都是當時列國的通信歌樂,統言曰詩(與雅頌同),析言則曰周南、召南,曰邶、鄘、衛,曰王,曰鄭等,必曰風,風乃該雅。山川有異,建國各殊,風土不同,感覺不一,春秋時有人集合之,大體上如我們今日所見,但當時歌詩決不止此,恐和漢魏樂府,唐五季北宋詞一樣,流傳世間者萬千中之十一耳。始也風可該雅,繼則以風對雅,言風雅猶今言雅俗,後來風雅成一名詞,如杜子美時「別裁偽體親風雅」,風雅即等於雅,猶之乎吉凶皆是德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