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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部類說

詩部類說

《周南》《召南》


禹行功,見塗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塗山氏之女,乃令其妾侯禹于塗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侯人兮猗。」實始作為南音。周公及召公取風焉,以為「周南召南」。
約上文言:春秋時詭詩一種之名,入戰國變成散文一種之體。現在且立此假設,以傳後來之證實或證虛。

以「侯人兮」起興之詩,今不見於二《南》,然戰國末人,必猶及知二《南》為南方之音,與北風對待,才可有這樣的南音原始說。二《南》之為南音,許是由南國俗樂所出,周殖民于南國者不免用了他們的俗樂,也許戰國時南方各音由二《南》一流之聲樂出,《呂覽》乃由當時情事推得反轉了,但這話是無法證明的。
從上文看,那些神話固不可靠,然可見邶南豳秦方土不同,音聲亦異,戰國人固知其為異源。
此一次序與今見毛本(熹平石經本,據今已見殘石推斷,在此點上當亦不異於毛本)不合者,《周南》《召南》不分為二。《邶》《鄘》《衛》不分為三,此等處皆可見後代《詩經》本子之腐化。《周南》《召南》古皆並舉,從無單舉者,而《邶》《鄘》《衛》之不可分亦不待言。又襄二十九之次序中,《豳》《秦》二風提在《魏》《唐》之前,此雖似無多關係,然《雅》《頌》之外,《陳》《檜》《曹》諸國既在後,似《詩》之次序置大部類子前,小國於後者;如此,則《豳》《秦》在前,或較今見之次序為勝。最可注意者,即此一段記載中並無風字。《左傳》一書引《詩》喻《詩》者歌百處,風之一詞,僅見於隱三年周鄭交質一節中:其詞曰:「《風》有《采繁》《采》,《雅》有《行葦》《泂酌》。」此一段君子曰之文辭,全是空文敷衍,准以劉申叔分解之例,此當是後人增益的空話。除此以外,以《左傳》《國語》兩部大書,竟無《國風》之風字出現,而雅頌兩名詞是屢見的,豈非風之一詞成立本在後呢?《論語》又給我們同樣的一個印象,《雅》《頌》是並舉的,《周南》《召南》是並舉的,說到「關雎之亂」,而並不曾說到「風之始」,風之一名詞絕不曾出現過的。即《詩三百》之本文,也給我們同樣的一個印象,《小雅·鼓鍾》篇,「以雅以南」,明是雅南為同列之名,非風雅為同列之名。《大雅·崧高》篇所謂「吉甫作誦……其風肆好」者,風非所謂國風之義。孟子、荀子、儒家之正宗。其引《詩》亦絕不提及風字。然則風之一詞之為後起之義,更無可疑。其始但是《周南》《召南》一堆,《邶》《鄘》《衛》一堆,《王》一堆,《鄭》一堆。……此皆對《小雅》《大雅》一堆而為平等者,雖大如「洋洋盈耳」之《周南》《召南》,小如「自檜而下無譏焉」之《曹》,大小雖別,其類一也。非《國風》分為如許部類,實如許部類本各自為別。更無風之一詞以統之。必探《詩》之始,此乃《詩》之原始容貌。
《周南》《召南》 南音(南之意義詳《周頌說》)
今見《詩三百》之次敘是絕不可靠的,依四始之義,這次敘應該是不可移的,至少首尾如此。但這是後來的系統哲學將一總集化成一個終始五德論的辦法,是不近情理的。不過傳經者既以詩之次序為不可移,乃有無數的錯誤,即如《大雅》內時代可指的若干詩中,因有一篇幽王時的詩在前,乃不得不將以後的詩都算在幽王身上了。這個毛病自宋人起已看出來,不待多所辯證,現在但論《大雅》中幾篇時代的錯誤。
以地望之別成樂系之不同,以樂系之不同,成《詩三百》之分類,既如上所說,此外還有類分《詩三百》的標準嗎?曰應該尚有幾種標準,只是參證的材料遺留到現在的太少了,我們無從說確切的話。然有一事可指出者,即《頌》,《大雅》,《小雅》,二《南》,其他《國風》,各類中,在施用的場所上頗有一種不整齊的差異。《大雅》一小部分似《頌》,《小雅》一小部分似《大雅》,《國風》一小部分似《小雅》。取其大體而論,則《風》《小雅》《大雅》《頌》各別;核其篇章而觀,則《風》(特別是二《南》)與《小雅》有出入,《小雅》與《大雅》有出入,《大雅》與《周頌》有出人,而二《南》與《大雅》,或《小雅》與《周頌》,則全無出入矣。此正所謂「連環式的分配」,圖之如下:
一種的辭令,每含一種的寓意,如歐洲所謂Moral者,由來必遠,然周漢之間,《詩三百》之解釋,至於那樣子政治化者,恐也由於那時候的詭詞既以風名,且又實是寓意之辭,儒者以今度古,以為《詩經》之作,本如詭詩。而孟子至三家之詩學,乃發展得很自然矣。
齊人好宗教(看《漢書·郊祀志》),作侈言(看《史記·孟子騶子列傳》),能論政(看管晏諸書),「泱泱乎大國」,且齊以重樂名。然《詩·風》所存齊詩不多,若干情詩以外,即是桓姜事者,恐此不足代表齊詩。
戊、鄭聲
豳詩 周本土人戍東方者之詩(說見后)
七、枚馬賦體之由來。漢初年read•99csw.com賦絕非一類,《漢志》分為四家,恐猶未足盡其辨別。此等賦體淵源有自,戰國時各種雜詩之體,今存其名稱者尚不少,此處不及比次而詳論之,姑談枚乘、司馬相如賦體之由來。枚賦今存者,只《七發》為長篇,而司馬之賦,以《子虛》為盛(《上林》實在《子虛》中,為人割裂出來),此等賦之體制可分為下列數事:
這一說不是釋四始,而是釋四部之名義,顯是後起的。今所見最早之四始說在《史記·孔子世家》:
《論語》言放鄭聲,可見當時鄭聲流行的勢力。李斯《上秦王書》:「鄭衛桑間……異國之樂也,今棄擊缶而就鄭衛。」不知鄭是由衛出否?秦始皇時鄭聲勢力尚如此大,劉季稱帝,「朔風變于楚」,上好下甚,或者鄭聲由此而微。至於哀帝之放鄭聲,恐怕已經不是戰國的鄭聲了。
今以《破斧》起興論周公之詩在《豳風》。疑《豳風》為周公向東殖民以後,魯之統治階級用周舊詞,采奄方土樂之詩(此說已在《周頌說》中論及)。
甲、南音

詩篇之次序

夏后氏孔甲田于東陽山,天大風,晦盲,孔甲迷惑,入於民室。主人方乳,或曰:「後來,是良日也,之子是必大吉。」或曰:「不勝者,之子是必有殃。」乃取其子以歸曰:「以為余字,誰敢殃之?」子長成人,幕動坼橑斫斬其足,遂為守門者。孔甲曰:「嗚呼,有疾,命矣夫!」乃作為《破斧》之歌,實始為東音。

(二)並非詩體,只是散文,其中每有叶韻之句而已。
二《南》有和其他《國風》絕然不同的一點:二《南》文采不艷,而頗涉禮樂:男女情詩多有節制(《野有死麕》一篇除外),所謂「發乎情,止乎禮義」者,只在二《南》里適用,其他《國風》全與體樂無涉(《定之方中》除外),只是些感情的動蕩,一往無節制的。
吉甫和仲山甫同時,吉甫又和申伯同時,申伯又和甫侯一時並稱,又和召伯虎同受王命(皆見《崧高》),則這一些詩上及厲,下及宣,這一些人大約都是共和行政之大臣。即穆公虎在彘之亂曾藏宣王于其宮,以其子代死,時代更顯然了。所以《江漢》一篇,可在厲代,可當宣世,其中之王,可為厲王,可為宣王。厲王曾把楚之王號去了,則南征北伐,城齊城朔,薄伐𤞤狁,淮夷來輔,固無不可屬之厲王,宣王反而是敗績于姜氏之戎,又喪南國之人。
因風及諷,說了如許多,似去題太遠。然求明了風一詞非《詩三百》中之原有部類之名,似不得不原始要終,以解風字,於是愈說愈遠矣。
《大雅》《小雅》 夏聲
(三)總有一個寓意(Moral),無論陳設得如何侈靡,總要最後歸於正道,與淳于髡飲酒,鄒忌不如徐公美之辭,全然一樣。
《大雅》的時代有個強固的內證。吉甫是和仲山甫、申伯、甫侯同時的,這可以《崧高》《烝民》為證。《崧高》是吉甫作來美申伯的,其卒章曰:「吉甫作頌,其詩孔碩。其風肆好,以贈申伯。」《烝民》是吉甫作來美仲山甫的,其卒章曰:「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而仲山甫是何時人,則《烝民》中又說得清楚:「四牡彭彭,八鸞鏘鏘。王命仲山甫,城彼東方。四牡騤騤,八鸞喈喈。仲山甫徂齊,式遄其歸。」《史記·齊世家》:
據上引《詩》之辭為風;誦之則曰諷(動詞),泛指詩歌,非但謂十五國。又以風名詩歌,西洋亦有成例如Aria,伊大利語謂風,今在德語曰Arie,在法語曰Air,皆用為一種歌曲之名。以風名詩,固人情之常也。
五、由這看來,諷字之與風字,縱分寫為二,亦不過一動一名,原始本無後人所謂「含譏帶諷」之義,此義是因緣引申之義,而附加者。

周昭王親將征荊,辛余靡長且多力,為王右。還反涉漢,梁敗,王及蔡公據漢中,辛余靡振土北濟,又反振蔡公。周公乃侯之西河,實為長公(周公旦如何可及昭王時,此後人半神話)。殷整甲徙宅西河,猶思故處,實始作為西音。長公繼是音以處西山,秦繆公取風焉,實始作為秦音。
《詩經》的部類凡三:一曰風,二曰雅,三曰頌。更分之則四:一曰國風,二曰小雅,三曰大雅,四曰三頌。此樣之分別部居至遲在漢初已如是,所謂「四始」之論,即是憑藉這個分部法而生的,無此分別即無「四始」說,是很顯然的。然四始之說究竟古到什麼時候呢?現在見到的《毛詩》四始說在詩序中,其說曰:
大、小《雅》中那些耀武揚威的詩,有些可在宣時,有些定在厲時,有些或者在夷王時的。既如此明顯,何以《毛序》一律加在宣王身上?曰這都由於太把《詩》之流傳次序看重了:把前面傷時的歸之厲王,後面傷時的歸之幽王,中間一段九九藏書耀武揚威的歸之宜王。不知厲王時王室雖亂,周勢不衰,今所見《詩》之次序是絕不可全依的,即如《小雅·正月》中言「赫赫宗周,褒姒滅之」,《十月》中言「周宗既滅」,此兩詩在篇次中頗前,於是一部《小雅》,多半變作刺幽王的,把一切歌樂的詩,祝福之詞,都當做了刺幽王的。照例古書每被人移前些,而大、小《雅》的一部被人移后了些,這都由於誤以《詩》之次序為全合時代的次序。

詩的階級


丁、東音
所謂「風」一個名詞起來甚后。這是宋人的舊說,現在用證據充實之。《左傳》襄二十九,吳季札觀周樂於魯,所歌詩之次序與今本《三百篇》大同。其文曰:

《大雅》不始於西周初年,卻終於西周初亡之世,多數是西周下一半的篇章。孟子說:「王者之跡熄而《詩》亡,《詩》亡然後《春秋》作。」這話如把《國風》算過去,是不合的,然若但就《大雅》《小雅》論,此正所謂王者之跡者,卻實在不錯。《大雅》結束在平王時,其中有平王的詩,而《春秋》始於魯隱之元年,正平王之四十九年也。
古者詩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於禮義,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厲之缺,始於衽席。故曰:「《關雎》之亂以為《風》始,《鹿鳴》為《小雅》始,《文王》為《大雅》始,《清廟》為《頌》始。」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頌之音。禮樂自此可得而述,以備王道。成六藝。
《周南》《召南》是一題,不應分為兩事,猶之乎《邶》《鄘》《衛》之不可分,《左傳》襄二十九,吳季札觀樂於魯,「為之歌《周南》《召南》」固是不分的。
如上所解,則全部《詩經》之部類皆以地理為別,雖《頌》為舞詩,《雅》證王朝之政,亦皆以方土國家為部類者。有一現象頗不可忽略者,即除《周詩》以外,一國無兩種之詩。魯宋有《頌》,乃無《風》,其實魯之必有《頌》外之詩,蓋無可疑。即就《周詩》論,豳王異地,雅南異統,雅為夏聲,乃中國之音,南為南方,乃南國之詩。當時江淮上之周人殖民地中兩種音樂並用,故可曰「以雅以南」。今試為此四名各作一界說如下:
故略其不齊,綜其大體,我們可說《風》為民間之樂章,《小雅》為周室大夫士階級之樂章,《大雅》為朝廷之樂章,《頌》為宗廟之樂章。
是以一國之事,系一人之本,謂之風。言天下之事,形四方之風,謂之雅。雅者,政也,言王政之所由廢興也。政有大小,故有小雅焉,有大雅焉。頌者,美盛德之形容以其成功告予神明者也。是謂四始,詩之至也。
《詩·大雅》:「吉甫作誦,其詩孔碩,其風肆好。」又《小雅》:「或湛樂飲酒,或慘慘畏咎。或出入風議,或靡事不為。」鄭箋以為「風猶放也」,未安,當謂出入歌誦,然後上與湛樂飲酒相配,下與靡事不為相反。《春秋繁露》「『文王受命,有此成功。既伐于崇,作邑于豐』,樂之風也。」(《文王受命》在《大雅》)《論衡》:「『風』乎雩,風歌也。」按,如此解《論語》「浴乎沂,風乎舞雩,詠而歸」,然後可通。何晏注,風涼也,揆之情理,浴后晒乾高台之上,豈是孔子所能讚許的?

漢魏儒家釋雅字今可見者幾皆以為「雅者正也」(參看《經籍籑詁》所輯)。然雅字本誼經王伯申之考定而得其確詁。《荀子·榮辱篇》雲:「譬之越人安越,楚人安楚,君子安雅。」《讀書雜誌》雲:「引之曰:雅讀為夏,夏謂中國也,故與楚越對文。」《儒效篇》「居楚而楚,居越而越,居夏而夏」,是其證。古者夏雅二字互通,故左遼齊大夫子雅,《韓子·外儲說》右篇作子夏。楊注云:「正而有美德謂之雅,則與上二句不對矣。」斯年按,《荀子》中尚有可以佐此說之材料,《王制篇》雲:「聲則凡非雅聲者舉廢。」又雲:「使夷狄邪音不敢亂雅。」此皆足說明雅者中國之音之謂;所謂正者,縱有其義,亦是引申。執此以比《論語》所謂「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尤覺阮元之說,以雅言為官話,《爾雅》為言之近官話者,正平可易。且以字形考之,雅、夏二字之本字可借古文為證。三體石經未出現風雅之雅字,然《說文·疋(「疋」同「雅」,下同)下》雲,「古文以為詩大疋字」,然則《三體》《石經》之古文雅字必作疋甚明。《三體》《石經》《春秋》中夏字之古文作是,從日從疋,是夏字之一體,正從疋聲,加以日者,明其非為時序之字,准以形聲字之通例,是之音訓正當於疋字中求之也。
此則四始之本說,非如《毛序》之竊義。據此說,知所謂四始者,乃將一部《詩經》三百余篇解釋為一個整齊的系統。原始要終,一若《呂子》之有十二紀,《說文》之始一終亥者然,且與刪詩之義,歌樂之用,皆有關係。作此說者,蓋以為其終始如https://read.99csw•com此謹嚴者,正是孔子有心之編製,為禮義,為弦歌,勢所必然。
三、戰國時一種之詭詞承風之名。
按,厲王立三十余年,然後出奔彘,次年為共和元年。獻公九年,加武公九年為十八年,則獻公九年乃在厲王之世,而胡公徙都薄姑在夷王時,或厲王之初,未嘗不合。周立胡公,胡公徙都薄姑,則仲山甫徂齊以城東方,當在此時,即為此事。至獻公徙臨菑,乃殺周所立之胡公。周未必更轉為之城臨菑。《毛傳》以「城彼東方」為「去薄姑而遷於臨菑」,實不如以為徙都薄姑。然此兩事亦甚近,不在夷王時,即在厲王之初,此外齊無遷都事,即不能更以他事當仲山甫之城齊。這樣看來,仲山甫為厲王時人,彰彰明顯。《國語》記魯武公以括與戲見宣王,王立戲,仲山甫諫。懿公戲之立,在宣王十三年,王立戲為魯嗣必在其前,是仲山甫猶及宣王初年為老臣也(仲山甫又諫宣王科民,今本《國語》未紀年)。仲山甫為何時人既明,與仲山甫同參朝列的吉甫申伯之時代亦明,而這一類當時稱頌之詩,亦當在夷王厲王時矣。這一類詩全不是追記,就文義及作用上可以斷言。《烝民》一詩是送仲山甫之齊行,故曰:「仲山甫徂齊,式遄其歸。吉甫作誦,穆如清風。仲山甫永懷,以慰其心。」這真是我們及見之最早贈答詩了。
今試以所用之處為標,可得下列之圖,但此意僅就大體言,其詳未必盡合也。

一、「風」「諷」乃一字,此類隸書上加偏旁的字每是漢儒所作的,本是一件通例,而「風」「諷」二字原為一字尤可證:
威王大悅,置酒後宮,召髡,賜之酒。問曰:「先生能飲幾何而醉?」對曰:「臣飲一斗亦醉,一石亦醉。」威王曰:「先生飲一斗而醉,惡能飲一石哉?其說可得聞乎?」髡曰:「賜酒大王之前,執法在傍,御史在後,髡恐懼俯狀而飲,不過一斗徑醉矣。若親有嚴客,髡帣鞠,侍酒於前,時賜餘瀝,奉觴上壽數起,飲不過二斗徑醉矣。若朋友交遊,久不相見,卒然相睹,歡然道故,私情相語,飲可五六斗,徑醉矣。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暮酒闌,合尊促生,男女同席,履舄交錯,杯盤狼藉,堂上燭滅,主人留髡而送客。羅襦襟解,微聞薌澤,當此之時,髡心最歡,能飲一石。故曰:『酒極則亂,樂極則悲,萬事盡然,言不可極,極之而衰』,以諷諫焉。」

有娀氏有二佚女,為之九成之台,飲食必以鼓。帝令燕往視之,鳴若謚謚,二女愛而爭搏之,覆以玉筐,少選,發而視之,燕遺二卵,北飛,遂不返。二女作歌,一終曰:「燕燕往飛。」實始作為北音。

所謂四方之音


六、我疑「論」「議」等詞最初亦皆是一種詭詩或詭文之體,其後乃變為長篇之散文。《莊子·齊物論》:「六和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內。聖人論而不議,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入議而不辨。」此處之論,謂理;議,謂誼;辨謂比。猶雲六合外事,聖人存而不疏通之,六合內事,聖入疏通而不是非之,春秋有是非矣,而不當有詞,以成偏言。這些都不是指文體之名稱而言者,然此處雖存指文體,此若干名之源,也許是詭詩變為韻文者。《九辯》之文還存在,而以辯名之文,《九辯》外尚有非者。至於論之稱,在戰國中期,田駢作《十二論》,今其《齊物》一篇猶在《莊子》,在戰國晚年,荀卿、呂不韋皆著論(見《史記》)。然此是後起之義,《論語》以論名,皆語之提要鉤玄處。《晉書·束皙傳》:「太康二年……盜發魏安釐王冢,得竹書數十車。……《論語·師春》一篇,《書》《左傳》諸卜筮,師春似是造書者姓名也。」《左傳》諸卜筮本是一時流行,至少在三晉流行之《周易》,師為官,春為名,當即傳書之人。《左傳》卜筮皆韻文詭詩,或者這是論一詞之最古用處嗎?議一字見於《詩經》者,「或出入風議」,應是指出入歌詠而言,如此方對下文「靡事不為」。又《鄭語》:「姜,伯夷之後也,嬴,伯翳之後也。伯夷能禮于神,以佐堯者也。伯翳能議百物,以佐舜者也。」韋昭解,「百物草本鳥獸,議使各得其宜」,此真不通之解。上句謂伯夷能禮,下句當謂伯翳能樂,作詭詩以形容百物,而陳義理。如今見《荀子·賦篇》等。
四、孔子已有「思無邪」與「授之以政」之詩論,孟子更把《詩》與《春秋》合為一個政治哲學系統,而同時上文所舉之詭詞一體,本是篇篇有寓意以當諫諍之用者。
以「燕燕於飛」(即燕燕往飛)起興之詩,今猶在《邶》《鄘》《衛》中(凡以一調起興為新詞者,新詞與舊調應同在一聲范域之中,否則勢不可歌。起興為詩,當即填詞之初步,特填詞法嚴,起興自由耳)。是《詩》之《邶》《鄘》《衛》為北音。又《說苑·修文篇》「紂為北鄙之聲,其亡也忽焉」,《衛》正是故九*九*藏*書殷朝歌。至於《邶》《鄘》所在,說者不一。


現在如可證明詩之部類本不為四,則四始之說必非古義,而為戰國末年說詩者受當時思想系統化之影響而創作者。現在依風、雅、頌之次序解釋之。

(選自《中國古代文學史講義》)
然則《秦風》即是西音,不知李斯所謂「擊瓮叩缶,彈箏搏髀」者,即《秦風》之樂否?《唐風》在文詞上看來和《秦風》近,和《鄭》《王》《陳》《衛》迥異,或也在西音範圍之內。

丙、西音
蓋太公之卒百有餘年(按,年應作歲,傳說謂太公卒時百有餘歲也),子丁公呂伋立。丁公卒,子乙公得立。乙公卒,子癸公慈母立。癸公卒,子哀公不辰立(按,哀公以前齊侯謚用殷制,則《檀弓》五世反葬于周之說,未可信也)。哀公時紀侯潛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靜,是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當周夷王之時。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與其黨,率營丘人襲殺胡公而自立,是為獻公。獻公元年,盡逐胡公子,因徙薄姑都治臨菑。九年,獻公卒,子武公壽立。武公九年,周厲王出奔于彘,十年王室亂,大臣行政,號曰共和。二十四年周宣王初立。二十六年武公卒,子厲公無忌立。厲公暴虐,故胡公子復入齊,齊人慾立之,乃與攻殺厲公,胡公子亦戰死。齊人乃立厲公子赤為君,是為文公,而誅殺厲公者七十人。
乙、北音
〔注〕《邶》《鄘》《衛》以下之《國風》中,只《定之方中》一篇類似《小雅),其餘皆是民間歌詞,與禮樂無涉(王柏刪詩即將《定之方中》置於《雅》,以類別論,固可如此觀,然不知《雅》乃周室南國之《雅》,非與《邶風》相配者)。

然則風之一詞本義怎樣,演變怎樣,現在可得而疏證之。風者,本泛指歌詞而言,入戰國成一種詭辭之稱,至漢初乃演化為枚馬之體。現在分幾段敘說這個流變。

為之歌周南、召南……為之歌邶、鄘、衛……為之歌王……為之歌鄭……為之歌齊……為之歌豳……為之歌秦……為之歌魏……為之歌唐……為之歌陳……自鄶而下……為之歌小雅……為之歌大雅……為之歌頌。
(一)鋪張侈辭。
二、風乃詩歌之泛稱。
己、其他
王國 東周之民政
在後來所謂國風之雜亂一大堆中,頗有幾個地理的頭緒可尋。《呂氏春秋·音初》篇為四方之音各造一段半神話的來源,這樣神話固不可當作信史看,然其分別四方之音,可據之以見戰國時猶深知各方之聲音異派。且此地所論四方恰和所謂國風中系統有若干符合,現在引《呂子》本文,加以比核。


《史記·滑稽列傳》:

此雖史公錄原文,非復全章,然所錄者儘是整語,又含韻詞,此類文章,自詩體來,而是一種散文韻文之混合體,斷然可知也。此處之諷乃名調,照前例應為風字。「以風諫焉」,猶雲以詩(一種之詭詞)諫焉,此可為戰國時一種詭詞承風之名之確證。至於求知這樣的詭詞之風是什麼,還有些材料在《戰國策》及《史記》中。《戰國策》八記鄒忌與城北徐公比美事,《史記》四十六記騶忌子以鼓琴說齊威王事,皆是此類文章之碎塊遺留者。又《史記》七十四所記之淳于髡,正是說這樣話的人,騶忌、淳于髡便是這樣「出入風議」的入,他們的話便是這樣詭詞,而這樣的詭詞號風。到這時風已不是一種單純韻文的詩體,而是一種混合散文韻文的詭詞了。《荀子·成相》詭詩尚存全章,此等風詞只剩了《戰國策》《史記》所約省的,約省時已經把鋪陳的話變做彷彿記事的話了。然今日試與枚馬賦一比,其原來體制猶可想象得之。
《大雅》始於《文王》,終於《瞻卬》《召旻》。《瞻卬》是言幽王之亂,《召旻》是言疆土日蹙,而思召公開闢南服之盛,這兩篇的時代是顯然的。這一類的詩不能是追記的。至於《文王》《大明》《綿》《思齊》《皇矣》《下武》《文王有聲》《生民》《公劉》若干篇,有些顯然是追記的。有些雖不顯然是追記,然和《周頌》中不用韻的一部之文辭比較一下,便知《大雅》中這些篇章必甚後於《周頌》中那些篇章。如《大武》《清廟》諸篇能上及成康,則《大雅》這些詩至早也要到西周中季。《大雅》中已稱商為大商,且雲「殷之未喪師,克配上帝」,全不是《周頌》中「遵養時晦」(即「兼弱取昧」義)的話,乃和平的與諸夏共生趣了。又周母來自殷商,殷士裸祭于周,俱引以為榮,則與殷之敵意已全不見,至《盪》之一篇,實是說來鑒戒自己的,末一句已自說明了。
戰國漢初,儒者見到這樣的詭調之「風」,承襲儒家之政治倫理哲學,自然更要把刺詩的觀念在解詩中大發達之,於是而「周道缺,詩人本之衽席,九_九_藏_書《關雎》作,仁義凌遲,《鹿鳴》刺焉」,於是而「《三百篇》當諫書」。《國語》雲「瞽獻曲,史獻語」。
雅既為夏,夏既為中國,然則《詩經》之《大雅》《小雅》皆是周王朝及其士民之時,與夏何涉?此情形乍看似可怪,詳思之乃當然者。一、成周(洛邑)、宗周(鎬京)本皆有夏地,夏代區域以所謂河東者為本土,南涉河及於洛水,西涉河及於渭水,故東西對稱則曰夷夏,南北對稱,則曰夏楚,春秋末季之秦公雲:「事蠻夏。」無異謂秦先公周旋于楚晉之間,而《左傳》稱陳蔡衛諸國曰東夏(說詳拙著《民族與古代中國史》)。然則夏本西土之宗,兩周之京邑正在其中。二、周人自以為承夏之統者,在《詩》則曰:「我求懿德,肆於時夏」,「無此疆爾界,陳常於時夏」。在《書》則曰:「唯乃丕顯考文王,克明德慎罰,不敢侮鰥寡,庸庸祗祗,威威顯民,用肇造我區夏」(說詳拙著《新獲卜辭寫本後記》,跋見《安陽發掘報告》第二期三八四一五頁(文中印刷錯誤極多)。然則周室王朝之詩,自地理的及文化的統系言之,固宜曰夏聲,朝代雖有廢興,而方域之名稱不改。猶之《詩經》中邶鄘本非周之侯封,檜魏亦皆故國之名號,時移世異,音樂之源流依故國而不改。音樂本以地理為例,自古及今皆然者,《詩》之有《大雅》《小雅》正猶其有《周南》《召南》。所謂「以雅以南」,可如此觀,此外無他勝誼也。
頌之訓為容,其詩為舞詩,阮元說至不可易。詳拙著《周頌說》,今不複述。

《周南》《召南》都是南國的詩,並沒有岐周的詩。南國者,自河而南,至於江漢之域,在西周下一半文化非常的高,周室在那裡建設了好多國。在周邦之內者曰周南,在周畿外之諸侯統于方伯者曰召南。南國稱召,以召伯虎之故。召伯虎是厲王時方伯,共和行政時之大臣,庇護宣王而立之之人,曾有一番轟轟烈烈的功業,「日辟國百里」。這一帶地方雖是周室殖民地,但以地方富庶之故,又當西周聲教最盛時,竟成了文化中心點,宗周的諸侯,每在南國受封邑。其地的人文很優美,直到後來為荊蠻殘滅之後,還保存些有學有文的風氣。孔子稱「南人有言」,又在陳蔡楚一帶地遇到些有思想而悲觀的人,《中庸》上亦記載「寬柔以教,不報無道,南方之強也,而君子居之」。這些南國負荷宗周時代文化之最高點,本來那時候崤函以西的周疆是不及崤函以東大的(宣王時周室還很盛,然渭北已是𤞤狁出沒地,而渭南的人,與散地為鄰者當不遠於鎬京,已稱王了。不知在漢中有沒有疆土,在巴蜀當然是沒有的。若關東則北有河東,南涉江漢南北達二千余里)。我們尤感覺南國在西周晚年最繁盛,南國的一部本是諸夏之域,新民族(周)到了舊文化區域(諸夏)之膏沃千里中(河南江北淮西漢東),更緣邊啟些新土宇(如大、小《雅》所記拓土南服),自然發生一種卓異的文化,所以其地士大夫家庭生活,「鼓鍾欽欽,鼓瑟鼓琴,笙磬同音。以雅以南,以籥不僭」。《周南》《召南》是這一帶的詩,《大雅》《小雅》也是這一帶的詩,至少也是由這一帶傳出,其較上層之詩為《雅》,其較下層之詩稱《南》。南國盛于西周之末,故《雅》《南》之詩多數屬於夷厲宣幽,南國為荊楚剪滅于魯桓庄之世,故《雅》《南》之詩不少一部分屬於東周之始。已是周室喪亂后「哀以思」之音。

我們若是拿這樣賦體和《楚詞》較,全然不是一類,和《宋玉賦》校,詞多同者,而體絕不同,若和齊人諷詞校,則直接之統緒立見。枚、馬之賦,固全是戰國風氣,取詞由《宋玉賦》之一線,定體由《諷詞》之一線,與《屈賦》毫不相干者也。淳于髡諸騶子之風必有些很有趣者,惜乎現在只能見兩篇的大概。
《毛詩·序》:「所以風。」《經典釋文》:「如字。徐,福鳳反,今不用。」按,福鳳反即諷(去聲)之音。又「風,鳳也」。《釋文》:「並如字。徐,上如字,下福鳳反。崔靈恩集注本,下即作諷字。劉氏雲:動物曰鳳,托音曰『諷』,崔雲:『用風感物則謂之諷。』」左氏昭五年注:「以此諷。」《釋文》:「本亦作風。」又風讀若諷者,《漢書集注》中例甚多,《經籍籑詁》輯出者如下:《食貨志》下;《藝文志》;《燕王懌傳》;《齊悼惠王肥傳》;《灌嬰傳》;《婁敬傳》,《梁孝王武傳》;《衛青傳》;《霍去病傳》;《司馬相如傳》三見;《卜式傳》;《嚴助傳》;《王褒傳》;《賈捐之傳》;《朱雲傳》;《常惠傳》;《鮑宜傳》;《韋元成傳》;《趙廣漢傳》三見;《馮野王傳》;《孔光傳》;《朱博傳》;《何武傳》;《揚雄傳》上,二見;《揚雄傳》下,三見;《董賢傳》;《匈奴傳》上,三見;《匈奴傳》下,二見;《西南夷傳》,二見;《南粵王傳》;《西域傳》上;《元後傳》,二見;《王莽傳》上,二見,《王莽傳》下;《敘傳》上;《敘傳》下,二見;又《後漢書·崔琦傳》注亦同。按由此風為名詞,諷(福鳳反)為動詞,其義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