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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月

第七章 江月

說完這番話,吳維以這才看她一眼,回答她大概十分鐘以前提出的問題:「不行。」
他們那時正在查看各小組的進度,重新調配人手。吳維以那時正蹲下身看剛剛澆上混凝土的圍堰和新開挖的明渠,他在各方面都是專家,三言兩語就指出了混凝土可能存在的問題。國內的技術人員還是按照以前的配方設置的材料比例,卻忘記了巴基斯坦的土壤和國內的已經大不一樣了。
沿著這條臨時踩出來的小路一拐彎,穿過一片灌木,他們就來到了江邊。這裏河風簌簌,但視野也極好,近處的正在修建的廠房,遠處的低矮的臨時宿舍群一覽無餘。岸邊堆放著著一捆捆的鋼筋,夜裡看上去,彷彿有了肅穆的表情,宛如一座座不說不動的小山。河風吹過,深呼吸一口,全是金屬的氣息。
「是啊,」陸筠把毛毯扔在床上,「我多了床毯子,給你們拿過來。」
「小筠,他應該不是怕你不能吃苦。你到底是個女孩子,看你這麼瘦,哪好意思讓你再去受這份罪。你也別去逞能,回去睡覺就行了。工棚里冷得我們這些大男人都有點受不了,」見到她漸漸嚴肅的臉,周旭停止不言,笑眯眯地來了句,「吳總對你挺關心,這麼些小事都幫你考慮到了。」
「原因啊。高考的時候沒有考好,調劑到了水電水利這個專業,就一直念下來了。又懶得轉系,結果成了現在這樣。吳總,你呢?」
在生活辛苦而沒有新意的情況下,日月就真的成了一把梭子,一場場迅速的日升月落遊戲后,光陰也就隨之走失。不過這些對於吃慣苦的水電人來說,工作壓力大、勞累都沒有關係,說明工程運轉良好,只怕無事可做,那才是真正的災難。
鑽探機的聲音響亮一陣子消失一陣子,無數次剛要睡熟又被吵醒,一晚上翻來覆去多次,熬到凌晨兩點后才能勉強休息;工棚條件本身就簡陋,到處都有破漏,冷如冰霜銳如尖刀一樣銳利的河風如一頭剛從籠中放出的野獸肆意狂奔而來,遠及近地敲打著各種設備,發出哐哌哌的聲音,並不需要人要求就自作主張地從縫隙里撲入,又綿長地離去。除了驟然降低的溫度和搖曳的燈光,彷彿什麼都沒改變。
那麼多的事情宛如牛毛,工地上缺乏人手的現狀就更為突出,到處都缺人,一些當地人也來幫忙,可人手還是不夠,技術人員缺乏得尤其厲害。基本上工程師、測量員、鑽探手等一個頂兩三個,大家都工作十五個小時以上。
陸筠忍住笑,點頭。
例如現在。她興緻勃勃眉飛色舞地跟吳維以講著舊事,本不覺得有何不妥;直到某個瞬間才想起身邊的吳總工這一路他都沒有怎麼說話,於是聲音戛然而止,小心地覷他一眼,並沒發現異常:「吳總,是不是覺得我話太多了?」
「你剛剛去了工棚?」
他低頭,兩人視線恰好碰上,看不真切。她看到他修長的劍眉微微一動,嘴角微微上揚了一個乾淨弧度——這都是一瞬間發生的事兒,也是那天晚上陸筠對吳維以印象最深的畫面之一。
她本不是多事的人,忽然問了不應該自己問的問題,暗自覺得窘迫,可吳維以似乎沒覺得異樣,說:「是的,有一些指示和一些小問題。」
再說了兩句話,陸筠的困意也就上來了。她估摸著等不到吳維以回來,也站起來慢慢離開,沿著原路返回,一路呵著自己的手read.99csw.com,偶爾回頭,看著鑽塔上的燈光閃爍,在黑夜裡尤其顯得明亮,那光芒蓋住了那鉤月色,於是覺得,是啊,還是暖和的。
話還沒說完,見到吳維以眉頭一皺,把一沓文件遞給她后才沉聲開口:「不行。這事以後也不要再提。好了,你看一下具體數據,估算一下工程需要的時間。」
「怎麼了?」
幾乎不用思考,陸筠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仔細想想想起近日的見聞,才斟酌著說:「雖然有點事後諸葛亮,前幾天我也發現了一些現象,我跟周旭說,大概馬上就黃葉滿天了……看來,水利工程到底對環境還是有影響的。」
「沒有,」陸筠苦笑,「我也看得清楚。吳總,你們……噢,我們已經盡最大的力度保護自然環境,做了能做的所有事情了。畢竟能力有限——」
陸筠咬牙,恨不得踢他一腳。
雖然吳維以很少提起時間這兩字,但誰心裏都個倒計時牌。例如分期導流進度及方式,例如圍堰的堅固情況,例如機組調試和和廠房二期建設,這些工程必須要在明年春天之前弄完。每年的春天,斯瓦特流域的雪山就會解凍,那麼多融解的雪水溪水急流而下,情況不容樂觀;今年天氣又普遍偏暖,仔細研究過最近三十年的氣候變化水文記錄之後,陸筠幾乎可以確定,明天春天斯瓦特河流域將有一場大水。可想而知,那時候許多工程上的事情就會顯得非常困難。再加上工程有時間限制,明年這個時候,水電站必須最後要完工,然後交接給巴基斯坦方面,而現在萬事萬物不過剛剛開了個頭。
「我在誇你,你那個表情做什麼?」
陸筠仰起頭看他。吳維以工作上非常務實,他如果說「小問題」,估計就是「小問題」,肯定能解決;當然,就算不能解決,他也會找出解決的辦法來。
「沒有,你繼續說,你們考察青泯江,然後怎麼樣了?發生什麼有趣的事?」
不知道有多久的時間沒聽到這個評價,差不多快被遺忘的那些記憶猶如夜空的星星一點點亮起來,在心頭閃爍不停。他輕輕轉過臉看一眼身畔巧笑倩兮也正歪著頭直視自己的年輕女工程師,不由得微微揚起了嘴角。
「都是水電人,又是同校校友,各種消息多少都會知道一些。」
果真她輕鬆下來,眨眼一笑,唇邊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你知不知道現在天氣冷,還有閑心在這裏說冷笑話?」陸筠不滿,「再說了,我嫁不嫁得出去跟你有什麼關係?」
「找到答案不容易,誰都不知道啊。自從我學了這個專業,對水電和環境利弊的思考都沒斷過,我問過無數搞了一輩子水電研究的人,到現在也誰都找不到完全不破壞環境的辦法,俞老師說,儘力而為就夠了,人類現有的能源開發研究全都是以犧牲環境為代價的。」
這個時間,進入耳中的是鑽機轟轟的聲音,比平時還要響一些。本以為是夜深的關係,結果掀開帘子仔細一看,卻是今天裝上高達十五米的鑽塔的緣故。兩台鑽塔同時工作,聲音驚人,仔細感覺的話,似乎大地也在顫抖。
那天晚上陸筠從試驗場回來時也是夜深了,她收拾了一下,想起晚上跟周旭那番談話,從床上抱起一床保暖毛毯去了江邊的工地。本來是走慣了的,又有機械聲音指路,很快也就到了,找准了光,掀開帘子進去。
連晚https://read.99csw.com上都不能真正休息,通常是把被子一卷,直接睡工棚。為了加快進度,工人們分為兩組,晚上連夜施工。
側過頭去,只見到吳維以半蹲在地上,影子被遠處的音樂的燈光拉得老長,最後和夜色融為一體。他把腳邊的碎石塊撥開,露出了被壓彎的幾截髮黃乾枯的草根,他抓了一把起來托在手心,漸漸表情凝重。陸筠沒料到他會注意到地上的花草,倒是相當意外,也彎下腰盯著碎葉看:「這些草怎麼了?」
語氣雖然說不上冰冷,但絕對不容置否;其實也沒有質疑或者置否的機會,吳維以處理起公事來向來以嚴格面出了名的。陸筠於是也不敢再提。
吳維以眉目不動地「嗯」了一聲,然後就沒了聲音。
吳維以笑而不答,轉而問:「你老師是不是叫俞斌?」
周旭貧起來就沒完,陸筠連連擺手:「好了好了,再說下去太陽就出來了。忙你的吧。」
陸筠訕訕的,擠出一個「好」字。
話很嚴肅,但道理再正確也沒有了。
「遠遠不夠,遠遠不夠!」吳維以的聲音忽然起了波瀾,他在原地踱了幾步,復又沉聲道,「我一直要求所有的工程師和技術人員在提出問題后,必須找到解決辦法,可實際上我也回答不了,我也做不到,真是自己扇自己一個耳光了。」
陸筠伸手撥了撥頭髮,她手上有水,一抬手水就流到了袖子里,冷得她一哆嗦。她乾脆放下衣服,說:「說的是我的導師俞老師。他一直教育我,水利工程師每到一處,一定先要實地考察,這是基本功。我們在長灘水電站實習時,有兩個月的時候都跟著他在勘測河道水情,我們走了五百多里路,差點就追溯到了河流的源頭。」
晚上吃飯時她告訴周旭此事,換來他一聲笑:「你不知道現在的工棚晚上搭著通鋪?好幾個人一起睡的,大被同眠。」
吳維以個子比她高,站得比她更高。四周都是濃重的夜色,鑽塔上、工地上的光聚成一道道光帶,刺向崇山疊嶂之中——燈光有限,夜色深沉,怎麼可能照得亮那麼多地方?照亮面前這個人就足夠了。那麼漂亮的一個人靜靜站在這樣的光帶里,目光直視光芒來源,臉上沒有疲憊,只有鎮定和自若。他的氣質忽然改變。不復平時的溫和儒雅,也不復工作時候的嚴肅公正,而是另一種不可思議的詭魅神秘。
說完這一通話才想起吳維以的經驗和知識,何必要自己來勸。這些常識對他來說絕對是爛熟于胸,他是本工程的總負責人,比任何人都知道金錢和時間的限制,以現在的條件,能在這樣的窮鄉僻壤建起這樣一個井井有條的工地已經是他能做到最好的事情了。他的嚴格是出了名的,對自己更是如此。她以刻意的輕鬆語氣補充了一句:「如果真的太苛求,水利工程這個行業也該取消了。我想,問心無愧就好了。」
秋天的夜裡,如果有衛星恰好轉到南亞斯瓦特河流域的上空,那麼一定會注意到這裏不同以往的冷清,而是熱鬧的場面。如果衛星拉近了距離觀察,會發現崇山峻岭中浮動著的點點星光。斯瓦特河在這個地區的寬度雖然縮減到了最小值,白天看上去窄窄的河道,但在夜色中看去,猛然有了放大了若干倍——滔滔大江水,天地相終始——如果不仔細看的話,根本分不清面前的是江水還是汪洋大海。
陸筠若無其事九-九-藏-書地把臉別開,專心對付飯盒裡的飯菜。
陸筠說:「怎麼了?」
周旭看她一眼:「小筠,你後悔嗎?我們簽了三年的合同,我還無所謂。等你回國的時候,都老了,嫁不出去了。」
陸筠攤了攤僵硬的手:「這不都是沒辦法嗎。早知道會這樣了。」
吳維以停了停:「你想得這麼深,很難得,」說著他拍掉手裡的泥土站起來,「有什麼建議?」
「是啊,吳總臨時被人叫走了,說是總局來了重要指示,」周旭說,「才剛坐下就被人叫走了,哎,都是累死的命。」
周旭正在計算運輸強度和運輸費用,忽然感到風進了屋子,聽到外面一響,詫異地回頭,只看到抱著毛毯的陸筠一張凍得通紅的臉,眨眨眼:「哦,送溫暖來了?」
「俞老師是個很健談的人,我們沿河走了幾百公里,他也給我們講了幾百公里長的典故,從古到今的都講,還說曾經誰誰也考察過青泯江,聽起來很有意思。」陸筠笑起來,「他甚至都能背下全本的《水經注》,還讓我們也背下來。」
周旭沒分辯,聳肩一笑:「這倒也是。不過你把他每句話都記得這麼牢嗎?」
吳維以微笑聽著,用目光示意她說下去。
工地上日夜不停地忙碌起來,本來急不得的工作要加快進度;需要加快進度的工作就更要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完成。
跟他說話,獲得的第一個印象是他的全神貫注,他會記住你的話;讓人備感親切,當然長得好固然一個原因,但更是一種罕見的天賦。
這時吳維以抬起頭來看著她,安慰鼓勵的目光里自有一種深意。
「土壤調查要做好才能就地取材,儀器不夠我來想辦法。如果幾個月後河床混凝土出現裂縫,江水同時暴漲,那就是真正的是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了!」
陸筠「啊」了一聲:「是啊,你怎麼知道?」
「以為這麼晚了路上沒人了。」聲音很小,同時稍微退開了一點。
本來只是普通的聊天,不知什麼時候兩人漸漸離開了宿舍區,沿著河道慢慢行走,依稀洋溢有著古詩詞中散步于江邊月色下的浪漫情懷。至於誰先跨出的第一步——沒有人知道,沒有人在意,現在才最重要。
「要是讓俞老師知道我沒實地考察就上工,肯定要批評我瞎子看書,不得其門而入。」
吳維以說:「我跟他有過一面之緣。幾年前校慶的時候,我見過他一次。我們算師出同門。」
「都是人,能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你呢?」
手心的枯草被風一吹就跑。吳維以開口:「這裡是南亞,屬於常綠闊葉林帶,一年四季植物都是綠色的。可是你看這裏的草木,都沒有生機了。」
陸筠腦子一麻,忽然覺得鎮定下來,談話對象是他,那麼說什麼都沒有關係了。於是她把很久以來的疑問統統問出來:「我一直很想知道,電站修起來之後,這一帶的生態環境會受到什麼影響。我計算過,水庫蓄水之後,所在的這一片方圓一平方公里的地方,河水都會上漲十多米,跟某些大型水電站比起來這高度不算什麼,但造成的影響小不了。先不要說對本地氣候的影響……其他的,例如動植物的生活環境會因蓄水而影響到什麼程度,這個誰心裏都沒數。我剛到長灘水電站時,在江里還能見到當地人稱之為『玻璃魚』的一種身體透明的小魚;當水庫蓄水之後,就再也沒見過。」
「是啊,我給https://read.99csw.com周旭送毛毯去,」陸筠說,「出國的時候我多帶了一床毛毯,反正我也沒什麼用,就給他了。這幾天他守著工地。」
兩人是一起出來散步,這已經成了幾乎是不可考的一樁事件。明明前一秒還站在宿舍旁的水槽處聊天,后一秒就談到此地秋日苦寒,陸筠就說:「說起來赧顏,還沒有仔細看過周圍的環境,每天都是看著數據和資料,根本沒有實地考察過流域的一些情況,我真是不稱職的水利工程師。」
吳維以頷首。
「不能這麼比的,」吳維以搖頭,「人和人不一樣。」
這話帶著不少的感謂,吳維以聽在耳中,心裏一動,於是說:「是應該實地考察才對。不過並不是你的責任,工程大,事情多,你們也沒什麼機會出去考察,原始資料也積累得足夠多了。」
吳維以這個人絕對是世界上最好的傾聽者。他只是聽她說,必要的時候微笑著頷首,發表幾句簡單的議論。同事們一直有個說法:跟吳總談事情是最輕鬆的。他很善於設身處地地為別人著想;不論多麼是多麼複雜的問題,只跟他談一次他就能明白你的意思,並且提出合理的見解。
「怎麼又不看路?」
陸筠啼笑皆非:「這是什麼奇怪的邏輯?你其實沒必要來巴基斯坦的,當時王主任不是挺欣賞你的嗎?你求求他,沒準就不用來了。在國內雖然也吃苦,但比現在這樣肯定好多了。」
吳維以點頭。
這話換來陸筠的由衷的擊節讚歎,順便送上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恭維:「也對也對。您到底跟我們凡夫俗子不一樣呢。」
「這個倒是。」
周旭瘦了很多,也黑了些,笑起來頗有點陰險:「我對你睡覺什麼樣子沒有興趣,難保別人也沒有興趣。你勉強算個美女啊。」
如果忽略那一兩秒鐘的視覺延遲,那麼,黑暗降臨的速度和光速一樣驚人,猶如潮水般,瞬間充滿了整個空間。
「這裏就你一個人?」
陸筠作為一個女孩還是受到了優待,她並不需要睡工棚守工地。不過卻總覺得內心有愧,所有的工程師一天天輪流守工地,她成了一個例外。於是琢磨再三,還是去問了吳維以原因。
陸筠想了想,腦門發熱地說:「我聽說總局有指示?」
「沒錯,什麼都能遇到,」吳維以忍俊不禁,「有這樣的覺悟也很難得。」
「你是第一專業選的水利?」
陸筠頓時傻了眼。
周旭放下筆,回頭問:「那個問咱倆是不是一對的王主任?還說如果是,就可以分一套房子?」
陸筠說:「我覺得沒關——」
陸筠和吳維以兩人就這麼沿著汽車車轅壓出來的臨時小路,踩著星光月光,慢慢地一直走下去。
「你當年成績一定是最好的,」陸筠深深地感慨,「我現在有種感覺,走得遠才發現世界不過這麼大。」
「不是。」回答的聲音清脆有力。
她走路向來不看地,其實此時想看也看不清楚——工地在身後,自然也是背光的。這麼直衝沖地往回走,結果上台階的時候險些撞到一個人。來人反應比她快了若干倍,一下抓住她的雙臂。
陸筠彷彿受到了鼓舞,開口:「我們一行八個人,兩個老師六個學生,背著一堆器材和儀器沿著上遊走。青泯江的河床很平坦,白天走一段就測量水位,畫地形圖等;後來到了山谷里,真是是一片孤城萬仞山,抬頭往上看,都是幾十米高的絕壁,嗯,跟前面的地形有點像,」說著伸出九_九_藏_書手臂往前方的夜色中一指,自嘲地笑了,「我跟另一個名女生一個帳篷,半夜的時候兩條小蛇爬了進來。一尺多長,五顏六色的。不過蛇沒有咬我們,燈一亮它們就爬走了。我平生最怕蛇,看一眼就受不了,以後好些天晚上都睡不著覺。不過那都是最初了,後來才知道,野外考察時真是什麼古怪的東西都能遇到。」
周旭拱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這句話炸得陸筠胸口一陣麻,她發了會呆,半晌后才說:「沒有的事。他不是說過『要學會未雨綢繆,凡是要總想在前面』這句話嗎?吳總只是什麼事情都考慮得很周到而已,哪裡專門關心我。」
「原來如此,」陸筠仔細一想,很驚訝,「吳總,你是華北大學畢業的?」
然後氣氛就不可抑制的冷下去。陸筠絞盡腦汁地想怎麼接話;吳維以側頭看她一眼,見慣的笑容滿面的臉卻因為他的個人感慨而不知如何是好。沒有神采飛揚,只是眉心微蹙,雙手握在一起,下午的時候她遲到了,站在門口,也是這個樣子,明顯的緊張和無措。他暗自後悔,挑了個輕鬆的話題說:「你學水利是因為什麼?你這樣的女孩子,不應該學這個。」
工棚里溫度非常低,因為簡陋,所以讓人感覺更冷,好在燈光足。周旭一個人裹著一條毯子坐在書桌前看書和計算,他旁邊是台筆記本,進入了屏保程序,不停閃現著謎一樣的貝塞爾曲線。
然後,光沒有了,聲音,也沒有了。
聲音熟悉不過,但語氣確是無奈居多。陸筠慚愧地一笑,反正她背光,他看不到她的臉。怎麼厚臉皮也無所謂了。
兩個人輕輕說著話,夜晚的江邊很涼,江水拍岸,撲過來的水汽帶著寒意,預示著深秋的到來了。
「我還不知道你?」陸筠撇嘴。
「是啊,你問我了,我也應該問你嗎,」不待他搭話,陸筠自問自答,「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我們學院曾經統計過,自願選擇這個專業的人少之又少,都是被逼無奈。你肯定也是這種情況的。」
「當然有關係,」周旭重重嘆口氣,「如果你也沒人要的話,我心裏會好受一點。」
周旭滿臉後悔:「其實我覺得咱們那時候應該承認的,去扯張結婚證騙房子。前幾天給我媽打電話,她說現在房價『嗖嗖嗖』上漲!」
吳維以非常禮貌,她的速度多快他就走得多快,永遠跟她並肩而行,絕不超前,也不會落後。氣氛倒是前所未有的好。有人說,增加交流最好的方式是散步,話都不必太多,現在她總算有了些深入的體會。
說著他邁開步子離開河邊。陸筠迅速跟上去。
本質上而言,陸筠一個非常善於言談的人,十多年的住校經歷,加上看書多,只要她興緻一起,絕對是口若懸河,宿舍卧談時根本沒有別人插話的分;雖然上大學、讀研、工作后脾氣慢慢地收斂了許多,但時不時的本性還是要暴露出來。只要興緻一起,連續說上幾箱話都沒問題。
「是多餘的一床。我從國內帶來的。」
「停電了。」
「問題總是比答案更多,」吳維以搖頭,「但不能因為問題太多而放棄尋找方法。真正問心無愧,做到談何容易。」
「問我?」吳維以挑眉。
陸筠看到他笑起來眉梢以優美的弧度上挑,眼睛里波光粼粼,猶如純水毫無雜質,下意識頭昏腦漲,抿了抿嘴唇:「這都是我的個人感覺了,吳總,我的經歷跟你比起來是小巫見大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