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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春歸

第二十六章 春歸

吳維以抬起眸子:「怎麼了?」
「哦,你說得對,你定時間吧。良辰吉日之類的,這些你懂。」
他把話說到這個地步,陸筠也不得不承認他的每句話都是對的:「好啦,我還是領情的。」
吳維以頷首,依然不奇怪。
不出吳維以的意料,蔣局長的手術很成功。這消息不是從蔣寧珊那裡聽來的,但總會有上門探訪吳維以和陸筠的同事好心帶來一切消息。在外人眼底,是這個飽受挫折的家庭在這個暖暖的冬天,迎來了第一個好消息。
吳維以很平和,只當他們和其他前來探病的普通同事一樣,笑著道了謝。
「蔣小姐,我同情你的遭遇。但我也想知道,只有到了生死關頭你父親才會懺悔嗎?」
別人都還沒到,周旭夏小婉到得最早,陸筠看到周旭就想掐他。
陸筠敷衍著「哈哈」兩聲:「聰明是很聰明的,外表的話,也就那樣吧。」
說話間兩人來到書房,吳維以漫不經心開口:「沒有那種萬一,他還有二三十年好活。」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陸筠咳嗽了一聲,「可惜某人不跟我去扯結婚證,寧可讓我沒名沒分不明不白第過日子。」
「維以,」蔣局長站在床邊,問他,「能走路,腿好了?」
陸筠只覺得匪夷所思:「為什麼?」
「所以這麼多年不聞不問,讓親生兒子自生自滅?你難道不會比較自己和他的童年都是怎麼過的?」
吳維以神情有點遠,說起的也是很遠地方的事:「你去沅西的時候,看到山下的河了沒有?」
吳維以回過身體,捧起她的臉。她容光煥發,眼睛含笑,臉色緋紅可愛,那股興奮勁頭讓她連皮膚都在閃閃發光,和大半年前剛從巴基斯坦回來的她完全判若兩人。
其實在他聲音出口之前,她伸出手幫去解開她衣服的扣子,陸筠也一樣。她總覺得自己的手做其他事情都十分靈巧,可現在每一根手指都在發抖,連他的衣領都抓不住了。
吳維以支起下巴,饒有興趣地回了一句:「難道要以身相許的,不是你對我嗎?」
理論上說,復健是很辛苦、枯燥並且需要耐心的事情。
陸筠坐在地上,把切好的水果放在他身邊,又遞過濕毛巾讓他擦手,撿起兩塊廢棄的木材渣看了看。
「你承認她是你妹妹?」
溫柔得好像春|水。
蔣局長當了多年領導,言談中有種威嚴在。他環顧四周,單刀直入:「吳維以不在?」
陸筠頭都疼了,心說這都是什麼事兒。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見到吳維以,還在巴基斯坦的時候陸筠給家裡打過電話,提到過吳維以這個人,對他本人也不陌生。陸筠做了一大桌子菜,吳維以也喝了酒,跟陸父碰杯。那是一頓很愉快的晚餐。
陸筠這才想起兩人結了婚,似乎也沒必要再避諱。
最里一層是白色的秋衣,直接扔到了床上。
然後不論陸筠怎麼追問,他都不再回答了,只是用模稜兩可的態度敷衍過去。
吳維以怎麼會聽不出來她話里的,嘴角不自覺地彎起:「夏小婉的媽媽是我爸的堂妹,當時吃飯時,周旭提起這套房子時我猜到了。我看你那麼高興,就順水推舟了。再說這裏環境的確不錯。」
陸筠的妄想被他打斷,眼巴巴地無辜地看著他。
吳維以難得地沉默很長時間才開了口:「如果真到了那種時候,應該會的。」
陸筠打電話通知了一下父親和安阿姨,兩人馬上坐上飛機過來了。
她這個稱呼轉換得很是微妙,陸筠抽|動了嘴角,拿著抹布指了指自己:「你來找我?」
吳維以攬她入懷,吻著她的額頭:「好啊,去找出來看吧。」
這麼開開心心地過了幾個月,涼爽的秋天一晃而過。
「我不買,給你買。」
吳維以心下惻然,親了親她的臉:「那我們就不看好了。」
「你還記得幾個月前咱們在醫院外碰到的年輕女人嗎?她東西掉了,一幅要哭的模樣,」陸筠感慨地球真是越來越小了,「她就是蔣局長的女兒,你同父異母的妹妹。真是小概率事件啊。」
「什麼?」吳維以本來正要拿起桌上的書,聽到這話驀然抬起視線,臉部線條綳得很緊。很顯然,他不讚賞這個玩笑。
陸筠抹了抹眼底的淚花,微微笑了:「花心?是最不用擔心的。你們不知道,巴基斯坦地震的時候,他是因為救我的命才傷成這樣的。如果沒有他,我早就死了。他寧可自己死,也要讓我活著。爸,你告訴我,你能為了我媽或者安阿姨做到不顧生死嗎?沒有什麼人能做到的。」
那種注視久到讓覺得尷尬時,她換上略嚴肅的表情,開口:「是我讓爸爸帶我來的,我想來看你很久了。也許你不知道我,我叫蔣寧珊,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
「沒關係,既然回來了,總是要見面的,」吳維以搖頭掀開薄被下床,「幫我換套衣服。」
陸筠「哈哈」在他懷裡笑得開心:「豈敢豈敢。連續劇都是這樣的,不折騰不成劇啊。我們就是看熱鬧,找找笑點和吐槽點而已嘛。」
「你腿徹底好了再回去吧。我雖然不想辦婚宴,但小型的還是免不了,畢竟我家還有那麼多親戚。現在咱們只是拿個證而已,所以叫他倆過來吃頓飯就行,怎麼樣?他們能理解的。」陸筠想了想,「你有希望誰過來的嗎,也一起打電話。」
復健了三四個月後,吳維以的雙腿好得多了,幾乎不用拐杖就可以行走了,速度還是不能太快,但恢復的情況醫生都聞之則喜。他恢復情況良好是陸筠最開心的事情,她心情好的時候就會找不少事做,尤其是對吃的特別下功夫。廚房裡食譜擺了好幾本,八大菜系試了個遍,有時候還打電話給吳雨問沅西的特色菜怎麼做,是必要坐到花樣天天翻新,品種都不帶重複的,所以兩人離開醫院,陸筠又去買了不少廚房用具和各種食材,看得吳維以搖頭。
陸筠眼一眨,二話不說推著吳維以進了步行街上最大的服裝商場,直奔男裝部。
「是的。」
陸筠抿了抿唇:「蔣局長和她女兒來了,說專門來看你的。」
陸筠把臉埋在被子里,在微弱的光芒下看到了自己身體上亂七八糟的各種痕迹,頓時面紅耳赤,難為情地「嗯」了一聲。其實年前她就知道,吳維以體力極好,以前他可以連熬若干個晚上畫圖計算看圖表,現在他無所事事修養了大半年,每天吃著各種各樣她為他準備的大補的食物,現在的精神可想而知。他的這種精神就像蓄滿水的水庫,一旦在她身上決堤,後果實在是驚人了。
蔣寧珊摁著檯子站起來,居高臨下的直視陸筠的眸子,只想看到她眼睛里去:「三個月前,我媽媽去世了;半個月前,醫院查出我爸的心臟有問題。他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有負於我哥他們母子。他想在死之前,祈求一個原諒。」
吳維以沒回答,反而問她:「小筠,鍋里是不是煮著什麼東西?你聽聲音。」
她是他這輩子最重要的珍寶,他永遠都不想看到她有一點的傷心和難過。
他們不知道,真正的悲傷根本說不出來。
蔣局九-九-藏-書長言簡意賅:「來看看他。」
「謝謝你們的到來,我很高興。爸爸非要看到我結婚才肯動手術,」蔣寧珊看著吳維以,聲音壓得小小的,「他三天後去醫院手術,麻煩你來醫院吧。萬一出什麼事……我是說萬一……」
「正是因為這樣,」陸筠徹底沒了交談的興緻,「所以,我不會對他施加影響。他的決定始終是他的決定。」
吳維以:「我們去看看他。」
吳維以搖頭:「這他到沒有說,問了我這些年的經歷。」
蔣局長輕輕咳了兩聲,從貼身的衣服里摸出一個帶著提問的白色小紙袋遞了過去:「維以。手術前我就想給你了,但是你一直沒來,你不願意見我,我也沒臉來見你。但這個,你留著吧。這也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情了。」
他「嗯」了一聲。
「是嗎?」陸筠巴不得轉移話題,馬上問,「什麼時候?」
看著他正要脫下褲子,陸筠不受控制地站起來,就從背後抱住了他。
廚房裡熱氣騰騰,花生漿鍋里開得一塌糊塗,白花花的花生漿泡沫掀開了鍋蓋,以仙女散花的姿態往外噴涌著,灑滿了整個案板,淌到了地上。她連忙關掉了火,幸好還剩下半鍋,她手忙腳亂地扯過抹布開始抹灶台,擦流理台。
陸筠嗓子都啞了:「那你可要記住了!再這麼折騰一次,我……我……」
「他們來了?」
起初是那件格子大衣,他把衣服掛上衣掛;其次是圓領的羊毛衫,他搭在了床頭柜上;然後他走過去拉上了窗帘,把下午的冬陽擋在戶外。
吳維以眉目舒展著,他從她掌下騰出右手來拍了拍她的肩膀,聲音從容平靜:「謝謝你來看我,慢走。」
陸筠抬起眸子盯著面前的人:「你是讓我勸他認回你父親?」
這話說得很曖昧,陸筠不樂意地癟嘴,她想自己大概是被這桔子酸的:「難道你開始還覺得我有缺點嗎??說,是什麼?」
「好啊好啊。」
經過誰也沒想到的意外后,兩人很快上了車;陸筠在駕駛位上坐穩后,才發現那個女人居然沒有動彈,還站在原地,視線如探照燈一樣朝他們直射過來。
「那也沒關係,」陸筠側過頭看著吳維以,笑得不懷好意,「也只有那樣的母親才生得出你這樣的兒子吧,不是說兒子像母親嗎?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穿上裙子,再把頭髮留的長一點……」
蔣寧珊走到玄關處,又折身回來,走到吳維以的輪椅面前蹲下,輕輕抓住了他的雙手。
兩人去醫院最後一次複查后,離開醫院時,陸筠問吳維以:「如果蔣局長的手術不成功,你會不會去看他最後一眼?」
那個「又」字說得真是咬牙切齒,充滿了被隱瞞的不平之意。
兩個字就像石頭一樣擲地有聲。陸筠莞爾一笑,伸手撫上他的臉頰:「開玩笑的。」
最初的幾天,陸筠扶著他走上幾圈都於心不忍,看著他滿頭大汗,她心裏疼得難受。
吳維以在這方面從來不錯,既然他都這樣說了,陸筠也放了心。
「當然!」
「那蔣局長的病呢?」陸筠說,「剛剛他自己跟你說的?為了博取同情,讓你認回他?」
恍然大悟醍醐灌頂不過如此。
倒是他身邊的年輕女人笑了笑:「我叫蔣寧珊,應該不是初次見面吧。不請我們進去坐坐?」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翻了個身,腰部的劇痛讓她整個人都僵硬了了一瞬,低低叫出來。一雙大手從旁邊探過來,輕輕揉捏著她光裸的腰。
吳維以笑而不答,伸手接過她吐出來的桔子核。
蔣寧珊輕輕抱住他:「那就足夠了。哥,我們出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打算去找你們的。」
陸筠美滋滋:「難得你跟我相處了這麼久還這麼說。」
陸筠喃喃:「原來是這樣啊。人的選擇就是這樣難以預料吧。話說未來,維以,你真是繼承了父母的優點啊,不像我,就繼承了缺點。」
的確不是初次見面了。幾個月前在醫院,他們也碰到過一次的。現在的她沒有當時的惶惑,很有禮貌,看上去十分爽朗。話都說到這個份上再拒絕就顯得很不好看了。陸筠側了側身子,請兩人進了客廳坐下,又給兩人倒了茶。
吳維以說:「靠過來。」
吳維以聞言皺眉,抓著輪椅扶手就要站起來跟她解釋;陸筠被他的舉動嚇了一跳,好在已經到了健身房,趕緊連忙把人攙扶到平床上坐下。
「其實我是特地進來找你說話的,」蔣寧珊走進廚房,「爸爸在和維以……我哥說話。」
「那好。」
蔣寧珊說:「以我聽到種種關於你們的事,我想他應該很愛你,你說的話,他會聽的。當然,除非我犯了個大錯。」
「萬一……」陸筠還是有些猶豫,「萬一他的手術失敗了……那你打算怎麼辦?」
春節將近,整個城市都熱鬧起來,冬陽暖暖,兩人結婚那天天氣很不錯。
「如果順利的話,春節前後吧。」
門外的兩人看上去都有點嚴肅,陸筠心裏也緊張得要命,請也不是不請也不是。他來這裏的原因陸筠閉著眼睛都能想到,實在不想讓他進屋但維持著禮貌不失,笑著寒暄招呼:「蔣局長您好。」
照片上的年輕姑娘巧笑倩兮,有著和吳維以相似的眉眼。
陸筠瑟縮了一下。
「就是因為相處得太久了才明白的。」
「我去看看他醒了沒有。」
廚房內的談話陷入了僵局,客廳外吳維以和蔣局長的談話似乎也陷入了僵局。陸筠站在廚房門口看著客廳,吳維以半闔著眼瞼,不發一言;至於蔣局長只是苦笑搖了搖頭,茶几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只煙灰缸,裏面有摁滅的煙頭,香煙味道彌散。
「好了。」
吳維以的腿以驚人的速度恢復著,每次去醫院時方存旭都很滿意,總要誇獎陸筠幾句細心周到,然後跟吳維以說你女朋友真是不錯啊,我起初還擔心她干不好呢云云。
「是嗎,」吳維以不甚在意,拉過她的手問她,「她跟你說了什麼?」
她從來不是空手上門,總是能從後備車廂帶出大包小包的東西,水果、蔬菜、海鮮、甚至還有大米;她不光帶吃的,偶爾甚至會捎上男朋友。她男友比吳維以年紀略大一點,現在已經是律所的合伙人了,看上去沉穩可靠。
出乎意料但依然是情理之中的答案。除了在巴基斯坦的那個夜晚,他只提過他母親一次。毫無疑問,他的母親是他心中最巍然不可犯的地方,外人無法涉足,大概也是永恆的傷痛。陸筠開始後悔自己的沒輕沒重了。
陸筠「噢」了一生,睜圓了眼睛。吳維以從來都沒有幽默細胞,完全不會開玩笑;至於甜言蜜語更是很難從他嘴裏聽到,他現在居然也可以用這種若無其事冷笑話的口味回答她的調侃,不能不說是一種進步。在這兩個月無憂無慮的生活中,自己對他的潛移默化也不小啊,陸筠幾乎要被自己感動了。
陸筠沉默了一會。
「外遇?小筠,你這輩子最好想都不要想。」
「你不喜歡看嘛。」
陸筠瞪著他:「我只是跟你開玩笑啊,你不要嚇我。」
「噢,」吳維以笑read.99csw•com著理了理她鬢角不整齊的碎發,「那好吧,不過我倒不覺的很熱鬧,也看不出笑點。」
「打住,」吳維以很嚴肅,「小筠,雖然我事事都依你,但這事絕對不可能的。」
這話聽得吳維以表情莫測,最後只是說:「我不去醫院,沒有那個必要,」說完看著她的臉色愈發難看,又補了一句,「以後也會見面的。」
不過她隨後想起另外一件事。
吳維以拍了拍手上的木灰:「我是想過當建築師的。」
「你這麼明察秋毫,我以後可怎麼辦啊。難道我連謊話都不能說嗎,」陸筠故意哀嘆一聲,在他耳畔輕聲說,「連外遇都不敢妄想了啊。」
陸筠完全不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最後一個印象,就是腰幾乎要折斷了。
毫無疑問,這樣的連續劇讓他覺得受罪。這次陸筠存心氣他,估計挑了一個極啰嗦極狗血的台灣連續劇,沒有演技的男女主角在戲里一臉憂慮,故意惹人同情。吳維以悶不作聲地看了一集之後終於發表了第一句感想:「不應該這樣啊。小筠,怎麼一集過去了,情節沒有任何進展?除了哭還是哭啊。」
「也很普通,」吳維以頓時明白陸筠這麼酸且糾纏不休的原因是怎麼回事了,「小筠,其實像你就很好了。」
吳維以說:「嗯。」一聽就是「我已經知道」的樣子。
蔣寧珊覺得自己被人煽了一個耳光,從頭到尾被侮辱了。她跳起來,「不是這樣的!我爸都愧疚有很多年了!」
陸筠「啊」了一聲,盤算起來:「不行,你的腿不方便,我打電話說一聲。」
「我現在身有殘疾,雖然醫生說我以後能正常走路,但也有可能沒辦法百分百複原,」吳維以抓住她的手,說,「我現在這樣,你就很辛苦了。我不能耽誤你一輩子。」
「嗯,那你為什麼學了水利呢?」
陸筠再次打量她一眼,客客氣氣道:「蔣小姐,你是幹什麼工作的?」
吳維以吻了吻她的鬢角:「小筠,乖,別動。醒了?」
陸筠沉默了一會,也不繼續打掃亂糟糟的地板,直起身子:「當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我不覺得有什麼不可思議的。拋妻棄子另攀高枝的男人,蔣局長從來不是第一人,也不是最後一個人。」
送走了兩人,兩人回到屋內,陸筠冷不丁這樣說。
吳維以搖搖頭,露出個感喟又無奈的表情:「我努力想去掉我爸留給我的影響,但還是失敗了。考大學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腦子一熱,還是進了水利。」
也不知道是誰誘惑誰。
她既然問,陸筠也不好不答。
「……他在午睡,您有什麼事情嗎?」
陸筠在廚房裡忙著用豆漿機軋泡了一晚上加一上午的花生,隔著廚房看到遠處駛來了一輛黑色的轎車,停在他們暫住的小別墅外。這段時間一直有人來探望吳維以,她都把時間約在下午和晚上。但這次的訪客,她並不知情。
走到哪裡都會先看看江河水,這幾乎是水利人的通病。陸筠自然也不例外。
「那是什麼?」
「我很多年前見過她一次。那時候我來三局報道,沒有去巴基斯坦之前,」吳維以隨口說,「那年她似乎十八歲,但跟現在的樣子差不了太多。」
如果蔣局長是在地震后看到吳維以的資料才明白這是他的兒子,那麼,這也是他們第一次單獨的說話,恐怕話題還有不少。
陸父說:「那就好。」
「你怎麼又已經知道了?而且,很早就知道了?」
吳維以於是就把她的臉扳過來看著自己,問:「你笑話我嗎?」
「我是律師。」
其實我在笑你,陸筠心說。她舔了舔他的手指,笑眯眯地換了台繼續看剛剛的連續劇。
起初以為她在說笑,吳維以很快發現,他半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她簡直買東西上癮了,完全罔顧他的意願,偏偏吳維以是穿什麼都好看的,但凡吳維以試過的衣服,陸筠簡直都想一股腦買下來。
蔣寧珊撫平了褲子上的一點點褶皺,很穩健地開口:「我今天跟爸爸來,主要是想看看吳維以。陸筠,你應該已經知道我們之間的關係了,是不是?」
這句話把什麼態度都表達得很清楚了。蔣寧珊垂著頭,竭力忍著自己眼睛里的情緒,默默站起來,招呼客人去了。
「那不就只有兩三個月了嗎?」
陸筠從來沒看到過他這麼茫然的樣子,有點像小孩子那樣俏皮可愛。她把臉一側,找個地方偷笑去了。
陸筠明白了。
吳維以的愛好極少,棋類不太會似乎也完全不想學;現在的身體也沒法支持體育運動;更多的時間是看看書和雜誌,學一些專業的軟體;至於那些剩下的時間,主要就忙在三位模型拼圖上。
「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吳維以啞著嗓子低語:「小筠。」
「說實話,我沒想到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是這樣,」她頓了頓,「來之前我調查過,也聽不少人說過他極其聰明能幹,外表也是萬里挑一的。見到了他本人,真是嚇了一跳。」
「對,到時候你們可一定要來。」
他昨天在她的「威逼」下說起想喝花生漿,陸筠就決定了今天的菜譜。
陸筠失笑:「恨?維以沒有恨他。只是,蔣局長在維以心中大概比陌生人強一點吧。他已經沒父親了這麼多年,現在也不會叫一個陌生人當父親。」
吳維以透過車窗看著她,若有所思,目送她走進了醫院大門。
「小筠,不是這樣的。」
「血緣關係始終存在的,我承認不承認她都是我妹妹,」吳維以啼笑皆非,「不過,你連曉曉的醋都不吃,怎麼吃她的醋。」
「好多了。」
等到這個香甜的吻結束,陸筠驀然想起廚房的狼藉還沒收拾,漲紅了臉,慌手慌腳往廚房跑去了。吳維以看著她的背影,不長的馬尾辮靈動地跳了跳,他微微笑了。
蔣寧珊最近養成了習慣,每過三四天都要來打擾兩人一次。
吳維以完全不詫異,只是略有所思,修長的手指輕輕滑過書頁,把書合起來放在枕邊。
他說的其實是大實話,回國這段時間,陸筠確實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包攬了所有工作。每天早上七點半他就會被陸筠叫醒,兩人一起吃早飯,然後她扶著他出去外面的花園裡散散步,聊聊天,在健身器材上去溜一圈下來。然後回來吳維以看書玩一會電腦,陸筠就開車去買點菜和各種食物,就到了午飯的時間。
說話時她看了看不遠處的主席台,蔣局長一身中山裝,正在和幾位跟他同樣年紀的人交談,他笑容宛然,簡直可以說容光煥發,頭髮梳得很光滑,一根白頭髮都看不到。他的精神分外的好,彷彿只有年輕了十幾歲,哪裡像有心臟病的樣子?
足以滅頂。
身體壓在一起,雙腿交纏,他身體的某些變化陸筠很清晰地感覺到了。在這種事上陸筠還是手足無措,她有跟吳維以開玩笑甚至調戲他的勇氣,但絕對沒有進一步深想的勇氣。
這個驚人的消息讓陸筠靜默了一瞬:「有多嚴重?」
「我有必要親自上門拜訪。」
蔣寧珊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那好,以後拿read.99csw.com給我孩子玩吧。」
吳維以扶額:「她不論怎麼說都是我妹妹啊,而且都結婚了。你這個腦瓜想到哪裡去了。」
蔣寧珊開口:「陸小姐……不,不應該叫這個,陸工程師也不對,」她笑了笑,有點為難的樣子,「你大概比我還小了幾個月,我該叫你什麼好?」
本來就是折騰你的,當然不能讓你看出樂趣來。
陸筠盯著他一會,想起那次巧遇時吳維以看著她的奇怪神色,慢慢悟了:「我們巧遇她那次,你已經知道了?」
那父女兩也忽然抬起了頭,三雙眼睛就這麼不期而遇的撞上了。話已至此,再沒有別的好說,只有送客離開了。陸筠的心情也並不比他們簡單,勉強擠出一個笑,從廚房門口的閃出,跟吳維以一起送客人離開。
陸筠猶豫了一瞬,掙扎著說與不說之間。但最後還是被「估計也瞞不住他」這個念頭打敗了:「她說蔣局長心臟不好,馬上要做手術,手術的成功率不高;她還說這套房子是蔣局長為我們準備的。我說我們隨時可以搬出去,她說他們沒有這個想法。」
她覺得重磅炸彈般的消息落到他耳中只有一個「嗯」字,反差之大讓陸筠覺得自己是不是太大驚小怪了,她呼出一口氣,無力地耷拉了肩膀。
陸筠剛剛還埋在他的肩頭不敢抬頭,現在就像一尾活蹦亂跳的鯉魚一樣從他身上彈起來。
正忙得不亦樂乎,忽然聽到了廚房門口傳來一個聲音:「要不要我幫忙?」
「那座山叫牛首山,背後是一座水庫,是我爸當年當知青時主持修建的,引水渠也是。以前那條河不是這樣的,乾涸的年份大家都跟著受苦,洪水漲起來一瀉千里,莊稼就全毀了,顆粒無收。雖然他對不起我媽媽,但他當年主持修建的工程確確實實造福了整個沅西。現在依然運轉良好。所以,老一輩的人雖然罵他負心,但也感激他修了這個工程。」
吳維以抱著她,吻了吻她的手指:「別急,總要挑個時間吧。」
吳維以依言而行。他比他高了些,靜靜站著的時候就像是最美好的雕像。
既然已經娶了這樣的老婆,吳維以也只好從命了。之前兩個人是分房睡的,大多時候還是會迴避著對方換衣服,陸筠剛想站起來去別的房間,吳維以回頭看了她一眼,用和平時無異的語氣開口。
「蔣寧珊最後跟我說,她會經常過來看你。」
這個擁抱從什麼時候開始變了味道說不清楚了。陸筠覺得現在走不動路的是自己,她的腿變得麵條一樣癱軟。不過這都沒有關係,因為吳維以已經對她展開雙臂,在她滑向地面時,完完全全摟住了她。
陸筠看著他們踏上了別墅的台階,門鈴聲片刻飄過來。她把鍋下的火調得稍微小一點,擦了擦手就去開門。
陸筠知道,吳維以從來不抽煙,毫無疑問,那隻煙灰缸是蔣局長用的。
但這話她只敢在心裏說,眼看著他越來越茫然痛苦的模樣,陸筠到底還是不忍心,不想再折騰她,拿著遙控換台到新聞頻道。
其實陸筠自己對食物倒是不太挑剔,所以每天晚上看電視的時候都會問吳維以「明天想吃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做出來」;吳維以起初都是把她抱在懷裡回答「隨便」,陸筠就說「我可以做不出來隨便」;他也沒了法子,只好胡亂說上幾個菜名。陸筠這才滿意地點頭。
陸筠聽到后就笑:「看來除了本職工作外,我還可以找個護士的兼職乾乾呢。」
但安阿姨還是很憂心:「可是他長得那麼好,很容易花心的吧。」
在蔣寧珊平靜目光的注視下,她不得不站起來。
「我不是說他做得對,」蔣寧珊情緒有些激動,「但他絕對不是到了生死關頭才會懺悔。他是在兩年前的地震之後才知道哥哥是他兒子的!地震後有人拿了資料給他,他好多天都睡不著,自己的兒子在眼皮底下,居然沒有發現……哥哥失蹤后,他也找了很多人和關係來尋找他的下落。別的不說,就連你們住的這套屋子,都是他在你們回來之前準備好的。因為你們起初不接受,所以才找了小婉……」
「能有你這樣出色的哥哥,我真的很高興。不論你怎麼看我,我不會氣餒的。我過兩天來看你。」
這番直截了當單刀直入的自我介紹聽得陸筠睜大了眼睛,心說這個女人也太爽快了;但吳維以依然不動聲色,迎著她的視線微微一笑,欠身回答:「你好。」
經過多年的磨礪,陸筠的父親已經沒有年輕時候的嚴厲和兇悍了,他當了幾年中學校長,也越發慈眉善目起來。她看著面前的女兒和未來的女婿,多少還是有些感慨。
她向來都是喜形於色的人,想什麼都清清楚楚寫在臉上。她因為興奮,臉頰紅了,眼睛都亮了,簡直就像秋天夜空中的一等星一樣明亮。
蔣寧珊說:「其實我可能也要結婚了。」
這邊剛剛定下婚期,蔣寧珊的結婚請帖在十二月的某個周末早上姍姍而至。陸筠和吳維以在她的盛情邀請之下也去了現場,遞了份禮金。這段時間蔣寧珊有預謀的熱情主動取得了豐碩成果,人際關係就是這樣,一旦熟識起來,也就無從拒絕對方的邀請了。他們就被安排到了三局的那桌。
「房子的事我就覺得很蹊蹺,原來你跟蔣局長一家都串通好了!」
「恩。」
蔣寧珊苦笑:「非常嚴重,一上手術台,下來的可能性只有一半。」
「我說你在睡覺,」陸筠想了想,「如果你不想見他們,我幫你回絕掉就可以。」
吳維以輕輕笑了,抱住她,在她發紅的耳邊呢喃:「春節到了,我們一起回家吧。」
吳維以闔上眼睛再睜開:「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嘛……我母親。」
而吳維以身邊坐了夏小婉,幾個人本來正在說笑,新娘子蔣寧珊走過來,熟稔地拍了拍夏小婉讓她暫時讓開,自己坐下。
蔣局長搖了搖頭:「不麻煩,維以,最近好些了沒有?」
「那是一部驚天地泣鬼神天上難有地下難尋絕世無雙的好片。」
他從來不挑食,想讓她不要這麼忙,但看著她完全樂在其中,也就放任自流了。唯一擔心的是,陸筠可能會把他的胃口養得越來越刁了。
吳維以微微一笑,沒多說什麼。倒是陸筠有點捨不得,吳維以做這個模型忙了幾個月,手上都起了繭子。
「你大概是看習慣就不覺得了,反正我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好看的男人,也不知道男人竟然可以長得這麼好看,」蔣寧珊剝開籃子里的豆角,「不過他跟我爸長得不太像。陸筠,我哥的母親是不是很漂亮?」
吳維以頭疼,勸說住她:「確實沒必要買這麼多衣服啊。」
那天送走她后,陸筠就跟吳維以說:「我發現你還喜歡這個妹妹的。」
蔣局長如釋重負般呼出一口氣,對他點頭:「維以,你過來。」
她訥訥地:「維以,我不是有意提起來的。」
「麻煩兩位特地前來。」
「小筠,你在說什麼?」
屋子裡的暖氣開得太足,身體被不知名的燥熱所控制,陸筠看到吳維以的額頭沁出了汗水,順著臉頰的曲read.99csw.com線往下淌。
在堅持這種事上,陸筠怎麼會辯得過吳維以,完全被他折騰得沒脾氣了,乾脆拉著他到了客廳,讓他陪自己看狗血連續劇。
「明年二月吧,那時候我的腿也好了,怎麼樣?」
「我們不是第一次見了,所以不客套了,」蔣寧珊展顏一笑,「我小時候一直盼望自己有個哥哥,沒想到夢想變成了現實,我竟然真的有一個哥哥。這實在太好了。」
「看到了,是從山後留過來的,河水十來米寬,清澈見地,桃花源一樣。我聽吳雨說,那彎河水養活了沅西。」
陸筠對她的出現可謂無可奈何,但除了第一次上門時,她再也沒有提過讓吳維以去見蔣局長的事,因此也尚可忍受;吳維以的接受度很好,對這位妹妹一直和顏悅色的。蔣寧珊對吳維以做的可隨意拆卸的木橋十分感興趣,他笑了笑,說,你拿走吧,十分慷慨地送給了她。
吳維以看著她臉頰的皮膚下沁出一層淡淡的紅色,一直蔓延到了耳朵,可愛得要命。她經過了這麼多挫折、打擊、失望,此時還能保持那種天真,他知道那是多麼難得。他心知她這番話也是憋了很久才能鼓足勇氣說出來,吻了吻她的臉頰。
等她把生花生漿倒進鍋里再往窗外看去,發現那輛車還停在別墅的門口;她疑心這車子永遠不會動的時候,車門忽然一動,走下來一個大約五六十歲的男人,是蔣局長;他身邊還有個年輕女人,高挑秀美,衣著華美,從五官上看,倒像是兩父女。
陸筠把頭埋在他肩膀,低語:「你知道我不在乎的!難道你不想娶我啊?我……我都這麼主動了……」
吳維以掃她一眼,語速很平均地開口:「不行。」
「你願意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吳維以沒想到她問這個,詫異地看著她。
「沒什麼人。明年我帶你回去沅西,那時候再通知吧。」
九月之後天氣也慢慢涼爽了,兩個人偶爾在鳥語花香的別墅區散散步,有時候也會遇到一些老人,大家聊聊天散散步,下下棋。
陸筠側頭看了看吳維以,等他的回答。
吳維以看著他們,不發一言。
吳維以現在已經能如常的散步行走,他走得不快,但步子很穩健,裹在修身長褲里的腿筆直而修長。兩人難得出來逛街,吳維以常年在國外,很久都沒見過這個城市的發展情況了。陸筠挽著他的手臂,在街上走走停停。
「是嗎?」
一旁的蔣寧珊都生氣了,幾步衝到沙發旁,奪過他手上的煙頭,用幾近斥責的語氣開口:「爸,醫生讓你戒煙你怎麼老記不住!」
吳維以語氣很舒緩,「但是,在這之前,帶我回去見見你爸爸和阿姨。」
「不用不用,」陸筠從百忙中回頭看了看,是蔣寧珊,「我一會就收拾好了。蔣小姐你去外面坐吧。」
那年的春節來得特別晚,直到二月初才姍姍來遲。
「沒有。那個年代也不可能留下照片。」
陸筠笑道:「恭喜。」
廚房很大,流理台旁有個高凳。蔣寧珊撥了撥凳子,坐下,扯過陸筠放在上面的一包豆角。
「我雖然看的有些糊塗,不過大致還是能看懂的,」吳維以伸手剝了桔子喂她,「看見你笑得那麼開心就很好。」
陸筠在腦子裡設想了無數句吳維以和這父女倆見面時會說的話,在她的腦內劇場里,甚至已經腦補了三個人見面時暗潮洶湧語帶雙關的狗血景象。實際上,她構思的這一切卻完全沒有發生。
吳維以剛剛還在愉快地說笑,在聽到陸筠那些越來越天花亂墜的妄想時,那點笑意終於蕩然無存。
陸筠這才想起來鍋里還煮著花生漿,面色一變,拍了一下腦門,站起來就往廚房跑。
兩人聲音漸漸低下去了,窗外夜色越發濃郁,繁星滿天;一點點按捺不住的笑聲從玻璃後傳來,在夜空中消失。
這是一個永恆的春天。
兩人去了住院部,很快打聽到了病房。手術后一個多月了,他又恢復了那種面色紅潤的模樣;他們進屋的時候,病房裡很熱鬧,蔣寧珊正在收拾行李,正在做出院的準備。三個人互相對視一眼,算是招呼。蔣寧珊直起腰,跟吳維以點頭:「哥,你還是來了。」
吳維以唇角綻開了一點微笑:「我沒有你想象的那麼脆弱的,小筠。我母親過世都快三十年了。我在認真回答你的問題。」
陸筠之前從來沒見過他看著一個女人這麼長時間,她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醋淹死了,清咳一聲,故意說:「她長得還不錯的,如果不哭的話應該更漂亮點。」
她聲音很大,簡直是給自己打氣。故作鎮定,抱著膝蓋坐在床上,開了暖氣,看著他坐在床沿,摘掉那條她親手編織的圍巾,一件件地脫掉衣服。
陸筠還系著圍裙,看上去雖然跟一本正經相差了老遠,但聲音居然詭異的嚴肅:「我在考慮要不要吃她的醋。」
陸筠知道兩人的擔憂,搖頭:「爸,安阿姨,我想跟他結婚時因為我愛他。別說他還能站起來,就是一輩子都站不起來或者更嚴重的……我也會永遠照顧他的。而且,他的腿會痊癒的,等我們結婚的時候,肯定就好了。」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陸筠回以冷靜,把她的視線送回去,「蔣小姐,請相信我,維以比你我聰明冷靜得多,他要做或者不做的事情,從來不需要任何人來推動或者決定。另外,關於這套房子,我和維以從來不想鳩佔鵲巢,我們可以隨時搬出去。」
面前的父女兩對視一眼,蔣局長說:「維以,現在腿好些了沒有?」
「會的。」
「難以想象,」蔣寧珊搖著頭,「說實話,我爸當年居然捨得下他們母子倆,我想起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他們起了個大早就去了民政局,辦證的人不多,兩人很順利的辦了結婚證。兩人在結婚照上看上去笑得那麼甜蜜。兩個人就像現在的小夫妻一樣,手牽著手心離開。
陸筠和他在一起這麼久,自然不會放過他臉上的細節,當即作出反應,順手把茶几上的茶杯遞到他手裡,說了句「剛起床先喝點水吧」總算緩解了眼前的尷尬。
「長得不錯嗎?」吳維以微微搖頭,不同意她的看法。
「陸筠,你知道我的,肯定不會害你,我單純為你們考慮,不論你們和蔣局長又什麼糾葛,但這個時候沒必要計較這些。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主意,」周旭難得一本正經,「我剛剛看見吳總工自己下車走了幾步,似乎恢復得很不錯,身體總是自己的。」
陸筠走到他身邊,看著他從袋子里拿出來的東西,看著他顫抖的手指從照片上劃過——那是幾張黑白照片,小小的,只有一兩寸大小,邊角處有些發黃,說明了照片來自久遠的年代。
陸筠滿意地「噢」了一聲,不過倒是好奇起來:「那你覺得哪種程度才算漂亮?」
吳維以很詫異:「為什麼要換?你不是看的很高興嗎?」
她穿得很喜慶,妝容也漂亮,就是笑容勉強得很。
陸筠顯然不同意,興緻勃勃,繼續拿著衣服在他身上比劃,吳維以又開始頭痛了,忍無可忍,拉著她從商場出來,再拖進了汽車,回了家。https://read.99csw.com
陸父和安阿姨對視了一眼,各自陷入沉思,最後嘆了口氣:「既然你拿定主意了,那就好。春節時,帶他回來吧。」
蔣寧珊也難得得無語了片刻,最終嘆了口氣:「我爸跟我說過一個大概,我也不想為他辯解。對我哥,他從來沒盡到做父親的責任,也難怪哥哥恨他,不願意相認。」
陸筠瞪了他一眼,想了想:「我去沅西的時候,見到了很多寨子里的老人家,他們還在說你母親當年是何等的漂亮呢。對了,你有照片沒有?」
她向來覺得自己在吳維以面前臉皮厚得沒底,反正不論她提什麼要求,他都會縱容和滿足;但此時主動要求跟他結婚還是有點面紅耳赤。害羞又緊張,只怕自己這麼厚臉皮的要求了,他還是不肯答應。
「對,我是這個意思。」蔣寧珊毫不隱瞞,一字一字回答得十分清晰。
「難怪這麼會說話。」陸筠露出個心領神會的表情。
陸筠「撲哧」一聲笑起來,在他臉頰上一吻。她就是喜歡他這樣一本正經的樣子。
吳維以喂她了一瓣桔子:「沒有,在我心中你沒有缺點。」
「是。」
「所以,我希望你勸勸他。」
陸筠靠在吳維以身上,伸手摟住他的腰:「維以……我不喜歡看新聞,到處都是天災人禍,我會想起很多事情……」
到了周末,曾經的同事朋友等等都會前來拜訪了。所有人知道他回國了都很高興,於是差不多每天都有客人來。大家在一起可以吃一頓晚飯——陸筠總會多燒一些菜,也有時候會開車出去吃飯。
這段時間,差不多每個上門來看吳維以的人,聊到最後都會問他們這個問題,對此兩人的標準答案是「再等等」。其實從回國開始,陸筠就盤算著跟他快點去扯結婚證,但吳維以卻不肯,一定要等他的腿好了才肯跟她去扯證。他的態度很是堅決,陸筠也明白他的顧慮,但不好意思再「逼婚」了。
陸筠抿著唇一笑:「不折騰你了。你等我去找找碟,我記得我租了一部《東成西就》的。」
車廂的空間無論如何都說不上大,陸筠扶著儀錶盤略微站起來,湊過去,她原以為吳維以有什麼話要說,結果任何聲音出口之前,唇卻被他吻住了。
她勉強笑了笑,親手斟了杯酒遞給他。
她進屋的時候吳維以剛醒過來,正靠著床在看書,看得專心,連陸筠走進來都沒發現。她知道他的習慣,在心底嘆了口氣,走過去叫他的名字。
一回到屋內,陸筠就把手裡的袋子塞給他,洋洋得意道:「換上給我看看,全套。」
每天飽受疼痛折磨,重複著強身健體,神經在骨骼和血液下一點點地生長,同時生長的還有痛苦。每走一步大腿的肌肉和神經都在抗議:太疼了太疼了,好像要被撕裂了。不過這所有的痛苦吳維以都不會言說,陸筠只從他偶爾咬緊的牙關、額角後頸的汗水中看到他的辛苦。
吳維以吃驚地看著她:「小筠……」
蔣寧珊笑起來:「是啊。我想兩個人女人總是好說話一點。」
起初他還是很小心的,動作很溫柔,竭力控制自己問她「疼不疼」,得到了陸筠的否定回答之後,那一個晚上似乎就沒再停歇過。
父母擔心的問題總是一樣的。陸筠和他們雖然一向不太親,但在重要的問題上還是不含糊的。陸父和安阿姨單獨找她談了談,說了自己的顧慮:「他雖然有才學,長得也好,可是腿……」
伸手不打笑臉人說的就是這個情況,哪怕對方的話再怎麼不中聽也不能發火,何況她其實並沒有過錯。吳維以靜靜看著面前女子,擱在輪椅上的手指動了動,眉心不為人知地微微一蹙。
直到上身全|裸,留給她一個光滑的後背。空調里的暖氣一個勁往陸筠臉上噴洒,她隔著暖暖的氣體,注視著他。他上身勁瘦,肌理結實平滑,溫潤的玉色凝結在每一寸皮膚上,好像有看不見的光從他的脊背上蔓延。
「我要吃溫曉的醋,會被酸死的,」陸筠推著他走到健身房,存心玩笑,「更重要的是,她救了你。這比什麼都重要,只要你不學白娘子那樣以身相許,其他事我都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啦。」
「原來你還有做建築師的天賦。」
吳維以詫異:「小筠,你要買衣服嗎?」
陸筠默默點頭。她既然都把話說開了,她再傻乎乎地裝不知道委實困難了一點。吳維以應該不想見到蔣局長,但蔣寧珊就不知道了。她覺得自己應該可以替吳維以拿主意,但兩個人畢竟還沒結婚,也不好越俎代庖。
自吳維以出現在卧室門口到輪椅在兩人前的沙發停下,蔣寧珊就一直盯著他目不轉睛。陸筠很早就知道女人第一次看到吳維以時總會驚艷一段時間,第二次總會好些。顯然,蔣寧珊這次的表現比前一次還誇張,目不轉睛全神貫注,她看著他的樣子就像把他這個人刻成版畫,完完全全塞進她腦海里去。
「所謂美人者,以花為貌,以鳥為聲,以月為神……呃,後面是什麼來著,我記不住了,」陸筠文縐縐地念完前幾天才從某本詩詞書上看到的句子,伸手指了指對街巨大廣告牌上的美女,「好吧,其實我就是你什麼是美人啦,我們從來沒聊過這個,說說看嘛。例如這廣告牌上的就是大美女了,你覺得呢?」
吳維以卻覺得還好,翻到過來安慰她:「沒事。」
她感覺吳維以抱著她放到床上,他的臉壓了下來,跟她的臉距離咫尺。
「你在想什麼?陸筠,你肯不肯幫我?」
白天陪著吳維以做完所有的復健后,她就給他腿部按摩。傷筋動骨的事情往往恢復緩慢,但兩三個月下來,畢竟是在慢慢地恢復,他現在能杵著拐杖走上幾百米了。
「那可太好了,」蔣寧珊眸子一轉,依然笑吟吟,「你們感情很好吧,打算什麼時候結婚?」
兩人回了陸筠家過了春節,然後一起去了趟沅西,到了這個桃花源般的小鄉村。那秀麗的山川一副姣好的容顏。他們看到日出江花紅勝火的景象,分不清楚這光芒從何而來;他們看到春來江水綠如藍,那彎湛藍凝結成了大地上的玉石;他們看到山樹還發舊時花,這一切的一切,和北國的風光絕對不同。
吳維以之前常年生活在國外,最近的一年也在義大利,跟國內的電視電影節目脫節很久了,有時候看著電視上花花綠綠的古裝劇現代劇魔幻劇,就顯得很茫然,經常蹙緊眉頭,大惑不解的樣子。
「你不看著?」
他不會記恨,也不可能真正釋懷。
他在這方面的確很有天賦,市面上賣的一般的拼圖太容易;他就乾脆讓陸筠買了一些廢舊的小塊木材和簡單的工具;很短的時間里,他居然用這些原料建成了一座一米多長、二三十厘米長的精緻拱橋,完全採用力學原理,橋身沒有一顆釘子,能承載十幾公斤。
吳維以手上的動作沒停:「疼嗎?我太不知輕重了。以後應該好點吧。」
「好吧,」這個答案讓陸筠的臉一下子就熱了,她依然好奇,「那在你心中,最漂亮的女人是誰?」
蔣局長揉了揉太陽穴,一副對女兒沒轍的頭疼樣子。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