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釣魚兄弟幫

釣魚兄弟幫

聽所羅門提過釣魚的事之後,伊肯納就發誓要弄一條新的「悠悠鯛」回來。第二天,他和波賈去了所羅門家,回來之後開始滔滔不絕地講這種魚那種魚。所羅門帶他倆去了個地方,買回來兩根帶鉤的釣竿。伊肯納把釣竿放在他們房間的桌上,向我們解釋用法。長長的釣竿是木頭做的,一端連著根細線。細線的末梢墜著鐵鉤。伊肯納說,在鐵鉤上裝好魚餌——蚯蚓、蟑螂、食物碎屑等,就可以放長線釣大魚啦。從次日開始,整個星期,他倆每天一放學就奔向從我們那個區邊上流過的奧米-阿拉河。為此,他們要走過一條很長的蜿蜒曲折的小路,中間會經過我們院子後面那片空地,那裡每逢雨季就其臭無比,會有很多豬聚集在那兒。所羅門和我們街上的其他男孩也會去。回來的時候,他們的罐子里裝滿了魚。奧班比和我看到他們釣來的彩色小魚,大感興趣,但一開始他們不讓我們加入。後來有一天,伊肯納對奧班比和我說:「跟我們走,我們教你們釣魚!」於是我們就跟去了。
我們興緻勃勃地釣魚,就好像每天都有忠實的觀眾聚集在河邊看我們,為我們喝彩。河水散發出水藻的氣味,飛蟲每到晚上就在河岸附近成團盤旋。河岸另一頭,虯結的樹枝探入水中,令人噁心的藻類和樹葉滯留不去,像地圖上幾個陷入困境的國家。這些我們都不在乎。我們每天都帶著生鏽的罐子、死昆蟲、蠕動的蚯蚓,穿著破破爛爛的舊衣裳去釣魚,因為釣魚雖然有難度,收穫也不多,但實在讓人快活。
「給你們倆的。」他說,然後就出去了。
奧班比和我坐在床上。沒等我們回過神來,就聽到母親在屋外提高了嗓門對他說話,就好像他已經走遠了。
答案第二天早晨就揭曉了。身穿褐色T恤的父親突然來到我和奧班比的卧室,把眼鏡擱在桌子上。通常這意味著我們得聽好了。「從今天開始,我會住在約拉。我不希望你們幾個給你們母親惹麻煩。」說這些話時他的臉有些扭曲。每當他想讓我們心生恐懼就會擺出這張臉。他語速很慢,嗓音比平時深沉洪亮,他吐出的每個字都釘進我們腦海中的橫樑九寸深。要是我們以後不聽話,他只要說一句「我告訴過你們」,就能讓我們回想起他訓誡我們時的每一個細節。
我們拋下書本,開始探索我們熟悉的世界之外那個神聖的世界。我們奓著膽子去了市立足球場。我們那條街上的大多數男孩每天下午都在那兒踢球。但他們像狼群一樣排外。我們只認識他們當中的卡約德,他就住在離我們家幾條街的地方,但這些男孩熟悉我們家,叫得出我們父母的名字,還常常用毒舌招待我們。儘管伊肯納是個控球高手,奧班比是守門神將,他們還是管我們叫「菜鳥」。他們還經常開玩笑說,我們的父親「阿格伍先生」是在奈及利亞中央銀行上班的富人,而我們是特權階層。他們給父親起了個奇特的外號:奧尼爾老爹九-九-藏-書。後者是一部備受追捧的約魯巴肥皂劇里的主人公,有六位妻子、二十一個孩子。他們用這個外號來嘲笑父親,因為他覺得孩子多多益善,在我們那個區算是出了名。在約魯巴語里,奧尼爾老爹還有「螳螂」的意思。那可是一種瘦巴巴的醜陋的綠色昆蟲。我們受不了這樣的侮辱。起先,伊肯納覺得我們人太少,寡不敵眾,就按照基督徒孩子慣常的做法一再乞求他們不要侮辱我們的父母,因為我們的父母沒有做過任何傷害他們的事,但他們無動於衷。終於,一天晚上,伊肯納再也忍受不了那個外號,一頭撞向其中一個男孩。那男孩瞬間踢中了伊肯納的肚子,居高臨下地朝他壓過去。有那麼一小會兒,他們倆纏在一起,雙腳在沙地上踢出一個不大規則的圓。但最後,那男孩甩脫了伊肯納,還朝他臉上撒了幾把土。其他孩子歡呼著把那男孩扛了起來,他們的聲音匯成一曲勝利的歡歌,其間夾雜著對我們的噓聲。那天晚上,我們垂頭喪氣地回了家,以後再沒去過那兒。
黃昏來臨時,母親的自言自語透露了一些零散的信息,就像羽毛豐盈的鳥兒抖動身體落下幾根舊羽:「什麼樣的工作會讓一個男人丟下他的孩子們不管?就算我有七隻手,這麼些孩子我怎麼照顧得過來?」
每當我想起我們的故事,想到從那天早晨開始,我們這從未分離過的一家人分開了,我真希望——即便過了二十年也是如此——他不曾離開,不曾收到那封調動通知。在那個通知到來之前,一切井然有序:父親每天早晨出門上班,在露天市場擺攤賣生鮮食品的母親照料我和我的五個兄弟姐妹。我們跟阿庫雷大多數人家的孩子一樣,得去上學。萬物都順其自然。我們很少回想過去。時光的流逝算不了什麼。旱季的每一天,天空都飄浮著滿載一團團灰塵的雲朵,太陽很晚才下山。雨季的時候,好像有一隻手在天空塗抹著朦朧的圖案,大雨傾盆,雷電交加,一下就是六個月。因為這不變的、有序的節奏,沒有哪一天特別值得回想。當下和可見的未來才重要。有時,未來的片段會在我眼前閃現,像火車機車沿著希望的鐵軌駛來,煤在爐膛里熊熊燃燒,汽笛聲如象鳴般響亮。有時,這些片段會在我的夢境中浮現,抑或混在我腦海中嗡嗡飛過的幻想中——我將成為飛行員,或者是奈及利亞總統,或者是大富翁,買得起直升機——因為未來在我們手中。未來是一塊空白的畫布,什麼都有可能。然而,父親調去約拉這件事改變了一切:時間、季節和過去變得重要了,我們對過去的渴望甚至超過了當下和未來。
父親不同意。我們轉而尋找體育活動消磨放學后的時光,反正他也鞭長莫及。我們把鄰近的朋友們召集起來,在我們院子後面的空地上踢足球。卡約德來了,在市立足球場踢球的那群狼孩里,我們只認識他。他那雌雄莫辨的臉上總是掛著溫和的微https://read•99csw•com笑。我們的鄰居伊巴夫和他的表兄弟圖比——一個我們已經扯破了嗓子他還在問「不好意思,你剛才說什麼」的半聾男孩——也加入了。圖比的耳朵大得出奇,簡直不像是他身體的一部分。我們叫他「伊萊蒂·伊奧若」,意思是長著兔耳朵的人,他也很少生氣——也許是因為我們常常耳語,而他有時聽不見。我們身穿廉價球衣和用印刷體寫著自己球場綽號的T恤衫,在場地上來回奔跑。我們發瘋似的踢球,常常把球射到鄰近的院子里,然後就得去撿球,結果往往撿不回來。有好多次,我們跑到球落地的地方,正趕上看見鄰居把球戳破。我們懇求他們把球還給我們,但他們毫不留情,因為我們的球要麼砸到了人,要麼砸壞了東西。有一次,我們的球飛過鄰居的院牆,正中一位殘疾人的腦袋,害得他從椅子上摔了下來。還有一次,我們的球砸碎了玻璃窗。
這之後,我們不再喜歡去外面玩。在我的建議下,我們一起去求母親,讓她說服父親把沒收掉的遊戲機還給我們,好讓我們玩《致命格鬥》。一年前,父親沒收了遊戲機,還把它藏了起來,因為考試經常名列全班第一的波賈帶回來一張成績單,上面用紅筆寫著第二十四名和老師的警告:「下次還有可能這樣。」伊肯納的成績單也不妙,在四十個人里排名第十六,他的老師布基夫人還給父親寫了一封信。父親把那封信讀了出來。在他的咆哮聲中我只聽清了「天哪!天哪!」,就像詩歌中的疊句。他宣布沒收遊戲機,永久阻斷那些能讓我們興奮到眩暈、尖叫和嘶吼的畫面。想想吧,畫外音一聲令下:「幹掉他!」戰勝的靈魂就狠命收拾那戰敗的靈魂,要麼把他踢到半空中,要麼把他砍得血肉橫飛。然後,屏幕上會炸開火紅的「死亡」字樣。有一次,奧班比撒尿撒到一半從廁所里衝出來,因為他想跟著遊戲里那個美國口音的畫外音一起吼叫:「一招致命!」結果尿滴在了地毯上,招來母親好一頓教訓。
接下來那個星期,伊肯納放學回來,迫不及待地宣布了他的新點子:我們去釣魚。那是一月底。我之所以記得是因為一九九六年一月十八日是波賈的十四歲生日。那個周末,我們沒吃平常的晚飯,而是用自家烘焙的蛋糕和軟飲料為他慶祝了生日。每逢他過生日的那個月,他和伊肯納會短暫同歲,因為伊肯納比他早一年出生,生日是二月十日。伊肯納的同學所羅門跟他描述了釣魚的樂趣。據他轉述,所羅門說釣魚既刺|激又有回報,因為可以賣魚換錢。伊肯納還想到,如果我們去釣魚,說不定能弄到一條「悠悠鯛」。以前,我們家電視機旁邊擺著個魚缸,裏面有一條異常美麗的合齒鯛。它的身體五彩斑斕——棕色、深紫、淺紫,甚至還有淡綠色。父親給它起名「悠悠鯛」,因為奧班比怎麼也發不好「合齒鯛」這個學名的音,聽上去更像「悠悠鯛」。九九藏書後來,伊肯納和波賈覺得魚兒生活在「髒水」里太可憐,就給魚缸換上了乾淨的飲用水,結果發現魚兒再也不從那些亮晶晶的卵石和珊瑚中間游出來了。於是,父親移走了魚缸。
這以後,我們每天放學后都去河邊。所羅門、伊肯納和波賈帶隊,附近的孩子們跟著。三個大孩子常常把帶鉤釣竿裹在破布或舊裹身衣里,不讓人看見。我們幾個——卡約德、伊巴夫、圖比、奧班比和我——提著各種用具,從塞著釣魚服的帆布背包、裝著當魚餌用的蚯蚓和死蟑螂的尼龍袋到用來裝抓來的魚和蝌蚪的空飲料罐,不一而足。我們一起走向河邊,在長滿帶刺的野蕁麻的小徑上穿行。野蕁麻打在我們光光的腿上,留下白森森的印子。鞭笞我們小腿的野蕁麻是我們這個地區最常見的草,在約魯巴語里有個奇特的名字,叫「埃桑」,意思是「報應」或「報復」。我們排成一列穿過這種長草。一擺脫它們,我們就發瘋似的沖向河邊。年紀大點兒的幾個,像所羅門、伊肯納和波賈,會換上髒兮兮的釣魚服,然後貼著河邊站好,甩出釣線,讓上好餌的魚鉤沉入水中。雖然他們表現得像很久以前那些對河流了如指掌的漁人,但多數情況下只能釣到巴掌大小的胡瓜魚,有時能釣到不太容易上鉤的棕色鱈魚,羅非魚就更罕見了。剩下的人則用飲料罐撈蝌蚪。我可喜歡蝌蚪了。它們的身體滑溜溜的,腦袋奇大,幾乎說不上什麼形狀,就像迷你版的鯨。我心懷敬畏地看著它們懸在水面以下,我的手指頭因為不斷刮擦它們身體表面那層灰亮的黏液而變得黑乎乎的。有時候,我們會撈到珊瑚或埋身河中已久的節肢動物的空殼。我們搜羅過長著渦狀殼的蝸牛、某種動物的牙齒——因為波賈十分肯定地說那是恐龍的牙齒,還把它們帶回了家,所以我們都相信它們來自遙遠的過去——眼鏡蛇在岸邊蛻下的皮,以及其他任何我們能找到的有趣的東西。
那晚上床之前,伊肯納猜測說,父親大概要調動工作了。他快滿十五歲了,很多事我們都依靠他來解讀。波賈比他小一歲,要是沒對這種情況發表高見就會覺得自己不夠聰明。他說我們經常擔心的事兒要成真了,父親要出國去「西方世界」了。奧班比十一歲,比我大兩歲。他沒啥看法。我也沒有。但我們並沒有等多久。
「我會的。」
我們是釣魚兄弟幫。
父親每隔一個周末開著他的標誌504轎車回來一次,路上要花十五個小時,到家時總是風塵僕僕,精疲力竭。我們盼望著那些星期六。家門口一響起喇叭聲,我們就會衝出去開門,急著想知道他又給我們帶來了什麼點心或禮物。後來,我們慢慢習慣了幾個星期才能看到他一次。在此期間,事情發生了變化。他原本身材魁梧,沉著穩重,如今卻逐漸萎縮乾癟。他原本奉行鎮靜、服從、學習和雷打不動的午睡,我們已習慣成自然,如今這套規矩卻逐漸廢弛了。以前我們覺得他read.99csw.com眼神銳利,能看到我們背著他犯下的最細小的錯誤,現在他的眼睛卻覆上了一層薄霧。到了第三個月頭上,他那經常揮舞警示之鞭的長長的手臂突然像疲憊的樹枝一樣折斷了。然後我們就脫了韁。
「我會定期給她打電話。如果我聽到任何壞消息,」他豎起食指以示強調,「任何過分的行為,必有回報。」
有一天,我們買了一隻漂亮的印有一九九六年亞特蘭大奧運會標誌的白色足球。卡約德的祈禱一結束,我們就踢了起來。但還沒踢滿一個鐘頭,波賈就踢歪了。球落進了一位醫生的院子里,砸碎了那幢豪宅的一扇玻璃窗,驚起了睡在屋頂上的兩隻鴿子。我們在遠處等著,以便有人追出來的時候可以溜之大吉。等了好一會兒,伊肯納和波賈開始往豪宅方向移動,卡約德則跪下乞求上帝的幫助。我們的密使剛走進那個院子,似乎早就守在那裡的醫生猛撲過來,嚇得我們沒命地逃。那天晚上,我們氣喘吁吁、滿頭大汗地跑回家,心裏明白我們不能再踢球了。
如今,回顧過去——身為人父的我比以前更愛回顧過去了——我意識到,我們的生活和我們的世界就是在某次河邊之行時發生了改變。因為在那兒,在我們組成釣魚兄弟幫的那條河邊,時間有了意義。
說到「回報」這個他專門用來強調警告或者對惡劣行為的懲罰的詞時,他十分用力,額頭兩側的青筋都凸出來了。此詞一出,訓誡告終。他從胸袋裡掏出兩張二十奈拉的紙幣,放在我們的書桌上。
「埃姆,要記得家裡這些半大小子。」她說。
這些囈語般的問題貌似不針對任何人,但顯然是說給父親聽的。他獨自坐在客廳的躺椅上,臉藏在他最愛讀的《衛報》後面,邊讀邊聽母親抱怨。儘管聽到了母親說的每一個字,他也只會把那些不直接針對他的話——他經常稱之為「懦夫之語」——當作耳旁風。他會泰然自若地讀報,不時蹦出一句對報紙內容的斥責或讚賞:「如果世上真有正義這玩意兒,阿巴查應該很快死翹翹,讓他的巫婆老婆哭個夠。」「哇,費拉神了!天哪!」「應該砸了魯本·阿巴蒂的飯碗!」——這些話都是為了讓人覺得母親的哀嘆徒勞無功,她的抱怨沒人關注。
在她的絮叨中,父親發動了他那輛標緻504。一聽到發動機的聲音,奧班比和我立刻衝出房間,但車子已經出了院門。他走了。
從那天早晨起,他就住到了約拉。以前,放在綠色桌子上的電話機主要用來接父親自幼結識的朋友巴約先生從加拿大打來的電話。現在,它成了我們和父親之間唯一的紐帶。母親焦躁不安地等著他打電話過來,還在她房間的日曆上標出父親打電話的日子。要是哪天他沒按約定打來,母親在等待中——經常是一直等到深夜——耗盡了耐心,就會解開她裹身衣九九藏書褶邊的結,取出裏面那張皺巴巴的紙,一遍又一遍地撥打她匆忙記下的電話號碼,直到父親接聽為止。如果那時我們還醒著,我們會擠在她身邊聽父親的聲音,敦促她給父親施壓,讓他把我們接到約拉去。但父親總是斷然拒絕。他一再重申,約拉局勢不穩,經常發生大規模暴力事件,而且常常是針對我們伊博人的。我們還是不斷要求,直到一九九六年三月血腥的宗派暴亂爆發。那一次,終於拿起聽筒后,父親在零星槍聲的伴奏下告訴我們他是怎麼從攻擊他所在地區的暴徒手中死裡逃生的,以及同他的寓所隔街相望的一戶人家是怎麼被屠殺的。「他們殺小孩就像殺雞!」他特彆強調了「小孩」。我們但凡還有腦子,就再也不敢提搬家的事。事情就是這樣。
我們幾個迷上了釣魚。那是一九九六年一月,我們的父親因為工作調動離開了阿庫雷,而我們從出生開始就沒離開過這個奈及利亞西部城市。上一年十一月的第一個星期,父親供職的奈及利亞中央銀行突然把他調到阿庫雷以北一千公裡外的約拉。我還記得父親懷揣調動通知回家的那個晚上,那是一個星期五。當晚和星期六一整天,他和母親一直像神殿里的祭司那樣小聲談論著。星期天早上,母親出現在我們眼前,她的樣子全變了。她的步態像落水的老鼠,在家裡走動的時候眼帘低垂。那天她沒上教堂,而是一臉陰鬱地在家為父親洗熨出一摞衣物。他們倆什麼都沒對我們說,我們也沒問。我的幾個哥哥——伊肯納、波賈、奧班比——和我已經學乖了:要是我們家的兩大心室——我們的父親和母親——不吭聲,就像人體的心室只讓血液流入不讓流出那樣,我們亂戳可能會讓家裡血流滿地。每逢這種時候,我們會避開放在客廳八柱架上的電視機,躲在自己的房間里學習或者假裝學習,憂心忡忡,但什麼也不問,默默地感受外面的形勢。
我們只抓到過一條大到能賣錢的魚。我常常想起那一天。所羅門釣上來的這條魚比我們以前在奧米-阿拉河裡見到過的所有魚都大。伊肯納和他一起去了附近的菜市場,半個多小時后就回到了河邊,掙了十五奈拉。我們兄弟幾個分到六奈拉,回家時興高采烈。從那以後,我們越發熱衷釣魚,夜深了還不肯睡,忙著討論釣魚的事。
每次他們毀掉一個球,我們就得湊錢買新的,只有卡約德不出錢,因為他是鎮上日益增多的赤貧人口中的一員,連一個考包都拿不出來。他常常穿著破破爛爛的短褲,跟他上了年紀的父母一起住在通往我們學校的那條路的轉彎處一幢爛尾的兩層樓里。他父母是信眾寥寥的耶穌使徒會(Christ Apostolic Church)的精神領袖。因為出不起錢,他為每一個球祈禱,乞求上帝別讓它越界,好讓我們踢得久一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