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蝌蚪

蝌蚪

「去哪兒找?」我問。
「萬一我們要等到天黑呢。」我接過來的時候他低聲說,「現在時機正好,我們肯定能在河邊找到他。」
「他日落時去那兒。」
「你是個傻瓜!」他叫道,「你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你想要我們逃走,逃到加拿大?伊肯納在哪兒?我問你,波賈在哪兒?」
我站了起來。
我點點頭。
「你為什麼害怕?我們馬上就要為伊肯納和波賈報仇了。」他抹了一把眉毛,任魚線垂到草叢裡,一隻手搭著我的肩膀。
你把它捉來,放進罐頭盒裡帶回家。儘管罐頭盒裡裝的是河水,它還是很快就死了。父親曾經希望我們長大以後成為偉人,曾經為我們規劃過未來的藍圖,但不管他如何努力呵護,這個希望還是很快就凋零了。我曾經希望,我的哥哥們會一直在那兒,我們會生兒育女,繁衍出一個部落。儘管我們把這個希望養在最最原始的水裡,它還是灰飛煙滅了。同樣,我們移民去加拿大的希望也在實現前夕被毀了。
等待的時候,哥哥告訴我,之前他來奧米-阿拉河邊時曾經看到有些男人擺出奇特的姿勢,像是在拜神,希望他們今晚不會來。他的話還沒說完,我們就聽到了阿布魯的聲音。他高興地唱著歌,歌聲離我們越來越近。他在一棟平房前面停下腳步。那裡有兩個男人赤|裸著上身面對面坐在一張木頭長凳上擲骰子。他們有一塊長方形玻璃板,上面印著一個白人女模特。兩人按板上標記的路線擲骰子,誰先抵達得獎線誰就是贏家。阿布魯跪在他們跟前喋喋不休,還拚命搖頭。正值黃昏,他該變形了,變成非凡的阿布魯,他的眼睛該從人的變成精靈的了。他的祈禱聲低沉得像呻|吟。兩個男人繼續玩遊戲,好似不知道他是在為他們祈禱,好似他們中的一個不是金斯利先生,另一個的約魯巴名字不是以「科」結尾。我聽到了預言的最後一段:「……金斯利先生,當你的這個孩子說他準備用自己的女兒做金錢儀式的祭品的時候,他會被持械搶劫的人打死,血濺自己的車窗。萬軍之主、撒播綠色的人說他會——」
「它卡在那人手裡了。」
有那麼一會兒,他站著一動不動。後來,他走到房間另一頭,說:「站起來。」
「是的。」他點點頭。
「結束了。」我耳朵里有一個聲音重複道。我點點頭。哥哥放下釣竿,慢慢地走過來,抱住了我。
「河邊。」他沒有扭頭看我,「像殺魚一樣殺死他,用帶鉤的釣竿。」
「聽著,要是沒完成這件事就離開奈及利亞,我們不會快活的。你聽好了,」他靠近我,「我比你大,懂的比你多得多。」
「不,奧貝,咱們別幹了。你想,我們要去加拿大了,要去那裡生活了。」我趁他不說話,鼓起勇氣繼續說道,「咱們別幹了。離開這裏,我們長大以後會變成查克·諾里斯或者約翰上校那樣的人。到時候我們再回來斃了他,甚至——」
「我監視他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他每晚都去那兒。」哥哥說,「他幾乎每晚都去那兒,洗過澡就坐在杧果樹下,就是我們第一次看見他的地方。如果我們在那兒殺死他,https://read.99csw.com」他頓了頓,似乎腦子裡忽然閃過一個與之相矛盾的念頭,「沒人會發現的。」
他等了一會兒,然後朝河邊衝去。我緊跟其後。
「我們什麼時候去呢?」我點點頭,含糊地問道。
「難道你不想去加拿大了?」他問。
「你不去,我也不去。」我回答。
正是黃昏,影子像深色的壁畫一樣到處蔓延。哥哥早已把武器用舊裹身衣包好,放到了百葉窗外面,這樣母親就不會看到。我等著他走到我們窗子外面,拿出釣魚線。他遞給我一個手電筒。
「是的,我怕。」
在加拿大街頭騎車的男孩的形象迅速退出了我的腦海。我迫切地、絕望地想討好他。「不,不,奧貝,」我說,「我會和你一起去。」
「別擔心。」他說,蟋蟀的夜鳴為他的話加上了標點符號,「結束了。」
我靜靜地坐了一會兒。後來我怕了,不敢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怕死去的哥哥們聽見我不願意為他們報仇,就像奧班比說的那樣,我去了陽台,坐在那裡。
兩天前,奧班比和我剃了頭,跟著父親去找「我們的攝影師」利特爾先生。在「利特爾的小小照相館」,利特爾先生讓我們坐在有軟墊的椅子上。椅子上方是一個寬大的布篷,篷頂懸著一盞耀眼的熒光燈。椅子背後有一塊白布,遮住了三分之一的牆面。他按了一個按鈕,一道炫目的白光閃過。他重重地敲了一下手指,叫我哥哥坐好。
「咱們就在這兒等。」哥哥喘了口氣說。
他靠近我,舉起他手裡的帶鉤釣竿,上面的裹身衣掉了下來。他給了我一個擁抱。
我點頭同意。
我話還沒說完就打住了,因為他開始搖頭。我看到他含淚的雙眼裡燃起了怒火。
但父親已經下定了決心。一月五日早上,他把我們叫醒,宣布他要去拉各斯,就像一年前他把我們叫醒,宣布他要搬去約拉一樣。這一幕讓我覺得似曾相識。我聽人說,大部分事情的結局與其開端都有相似之處,只不過相似的程度有差別。這在我們身上得到了印證。
哥哥出去了好久,去了哪兒我永遠不會知道。在陽台上待了一會兒,我去了後院。後院的晾衣繩上掛著媽媽的一件彩色裹身衣。我踩著一根較低的樹枝,爬上橘子樹,坐在上面想所有這些事。
後來,在我們抵達河岸之後,我不明白我們為什麼非得高叫著撲向阿布魯,但我們就這樣做了。也許是因為我起跑的時候心臟停止跳動了,我想激活它;或者是因為哥哥在我們像古時候的勇士一般衝鋒的時候嗚咽起來;也可能是因為我的靈魂像皮球般在我前面滾動,滾過一片淤泥。我們抵達河岸時,阿布魯正仰面躺在地上,大聲唱著歌。河流在他身後蜿蜒,水面籠罩在黑暗中。他閉著眼睛,雖然我們衝過去的時候從內心深處發出一陣狂喊,但他似乎沒意識到我們的目read•99csw•com標是他。那一刻,我們好似神靈附身,我的理智被撕得粉碎。我們一邊哭一邊瘋狂地用魚鉤招呼他的胸口、臉、手、頭、脖子和其他所有我們能夠到的部位。瘋子既憤怒又茫然。他舉起雙臂護住自己,倒退著跑,又是高喊又是尖叫。魚鉤戳破了他的身體,血液從傷口汩汩流出,每次我們往回收魚鉤的時候都會帶出碎肉。雖然我大多數時候都緊閉雙眼,但每當我稍稍睜開眼睛,我就會看到碎肉飛離他的軀體,他渾身都在滴血。他無助的叫喊震撼了我。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像籠中的鳥一樣,一次又一次憤怒地、狂亂地撲向他,從一根欄杆跳到另一根,從鳥籠的頂部飛到底部。瘋子哇哇亂叫,聲音震耳欲聾,身體慌亂地扭動。我們不斷地甩竿、拉回、擊打、尖叫、哭喊、抽泣,直到阿布魯越來越虛弱,哭得像個孩子,渾身是血,倒退著跌進河裡,激起一陣水花。以前我聽說,要是一個人想要一樣東西,不管那東西多麼難以捉摸,只要他的腳不放棄追逐,他最後一定能抓住它。我們的情形就是如此。
他猶豫了:「是真心話嗎?」
我注意到他嗓子沙啞,像是哭了好久。在我的想象里,我們變成了他畫的兇狠的火柴人,能夠無所畏懼地殺死阿布魯;但我怕我沒有畫里那些小人那麼勇敢,沒辦法用石頭、刀子和帶鉤的釣竿幹掉瘋子。正當我浮想聯翩的時候,哥哥解開了釣竿,遞給我一根。魚竿很長。我們像手持長矛的古代勇士一樣讓它們豎立在身側。它們比我們還高。然後我們繼續等。突然,水花聲、歌聲和拍手聲同時響起。哥哥瞥了我一眼。雖然他沒說話,但我知道他在問我準備好了沒有。每次聽到他這麼問,我就會心焦地等待哥哥的命令,我的心跳就會暫停,然後重新起跳。
「但是天快黑了。」
「真的?」
「我現在就啟程去拉各斯。」他宣布。他戴著平時戴的眼鏡,把眼睛藏在鏡片後面,穿著一件舊短袖襯衫,胸袋上印有奈及利亞中央銀行的徽章。
後來,奧班比回來了。一回來就直接進了我們的房間。我從樹上溜下來,跟著他進了房間,跪下來乞求他帶我一起去。
「他就在那兒,咱們進攻吧。」我說著心跳再次加快。
「你的釣竿呢?」他努力控制住呼吸。
「不想。」
希望是一隻蝌蚪。
我太害怕了,心裏想說的話說不出來——我想說他應該回頭,我們應該回家;我想說我怕他會受傷——只是咕噥著放了一顆言語煙幕彈:「咱們動作快點兒。」
「本,你害怕嗎?」他遞給我一根帶鉤的釣竿,把包在外面的裹身衣扔進灌木叢,然後問道,「告訴我,你怕嗎?」
他把長長的釣竿從床下拖出來。現在,它們末端有個鐮刀一樣的彎鉤。釣線被截短了,彎鉤像是被直接固定在竿子上,已經完全不像是釣竿了。哥哥把漁具改造成了武器。這個念頭讓我僵住了。
「本!」他的聲調變高了。他迅速從井邊直起身。
他看著我,他的臉龐像燈籠一樣慢慢變亮。我看得出來,在那值得記住的一刻,是我死去的哥哥們溫柔的手點亮了燈籠九-九-藏-書
「你不知道,」他說,「可我知道。我還知道他們現在在哪兒。你可以走;我不需要你幫忙。我會自己來。」
我點點頭。「他差點兒抓住我,那個士兵。所以我拿釣竿打他了。」
我點點頭。
我哥哥似乎沒聽懂。我一邊跟著他往後院種西紅柿的菜地走,一邊給他解釋。之後,我們脫下染血的襯衫,拋過院牆。它們像風箏一樣飄落到院子後面的灌木叢里。哥哥把他的釣竿藏在菜園後面。但他打開手電筒的時候,我看到鉤子上還掛著一小片從阿布魯身上扯下來的肉。哥哥拿魚鉤在牆上磕了磕,把肉片磕掉了。我蹲在牆邊吐了起來。
「所以,現在我說,你聽。要是我們沒做成這事就去加拿大,我們會後悔的。我們不會快活。你想不快活嗎?」
現在,父親拿出兩張五十奈拉的紙幣,放在桌上。「小心點兒。」他高聲說。然後,他轉過身,像搬去約拉的那天早上一樣離開了。
後來,母親和兩個小的走了。家裡就剩我們倆。哥哥指指我們的床說:「我們的釣竿在這兒。」
早飯是玉米片和炸土豆。飯後我們去井邊打水,要裝滿家裡的貯水罐。哥哥宣布說該做「最後的努力」了。
他吃了一驚。
「我帶著你們的照片去為你們辦理護照。等我回來的時候,巴約應該已經抵達奈及利亞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拉各斯為你們辦加拿大簽證。」
「好吧,那我們走。」
他一開口,我腦海里美麗的加拿大街景就變模糊了。
我們看著他的身體像受傷的利維坦一樣被河水捲走,血液突突地噴在越來越暗的水面上。這時,我們身後有人高聲說起了豪薩語。我們驚慌地回頭,看見兩個男人朝我們奔來,他們手中的手電筒一閃一閃。我們還沒來得及邁腿,其中一個人就撲了上來,從後面抓住了我的褲子。他身上酒氣很重。他把我撲倒在地,嘴裏胡亂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我看見哥哥一邊高叫我的名字一邊沿著河邊的樹奔跑。另一個醉醺醺的男人在他後面跌跌撞撞地追。第一個男人鉗著我的左臂。要是我再用力往外抽,我的手臂大概會扯斷。在掙扎的過程中,我抓到了帶鉤的釣竿,鼓起全部勇氣用帶鉤的那頭打他。他大叫一聲,痛得直跳腳。他的手電筒掉到地上,照亮了他的一隻靴子。我馬上認出這是一個士兵。我們之前在河邊看到過一群士兵。
「我已經兩次在河邊發現他的蹤跡了。他好像每晚都去那兒。」
這最後一個希望伴隨新年而來,帶來了一股新的精神,一種平和,掩去了過去一年的悲傷。悲傷似乎不會再回到我們家了。父親把他的汽車漆成了鋥亮的海軍藍。他經常或者說不斷地談起巴約先生的到來和我們移民加拿大的事。他又開始叫我們的昵稱了:母親是Omalicha,意思是美麗;戴維是Onye-Eze,意思是國王;恩肯是Nnem,跟祖母同名。他在奧班比和我的名字前面加上「漁人」作為前綴。母親的體重也恢復了。然九-九-藏-書而,這一切都沒影響到哥哥。沒有什麼事能引起他的興趣。沒有什麼消息,無論大小,能讓他開懷。坐飛機不能讓他激動,住在一個能像巴約先生的孩子們一樣騎車或踩滑板上街的城市也不能讓他激動。父親第一次宣布我們有可能去加拿大的時候,我覺得這消息太重大了,在動物世界里得有奶牛或大象那麼大。但對我哥哥來說,這個消息只是一隻小螞蟻。等我們倆回到卧室,他就把那個螞蟻大小的關於更美好的未來的許諾捏在指間,扔出了窗外。他說:「我一定要為我們的哥哥報仇。」
「是嗎?」我問。
新年最初幾天,他沒有提到過使命,但常常陷入沉思,一副對什麼都漠不關心的樣子,還經常偷偷出門,尤其是晚上。回來后,他會在一個筆記本上記些東西,然後接著畫火柴人圖。我沒問過他去了哪裡,他也沒告訴過我。
「媽媽和兩個小的一走,我們就去找他。」他說。
恐懼吞噬了我。我發瘋似的往前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我跑過一排排房屋,跑過灌木小徑,一直跑到阿布魯的破卡車附近才停下來,雙手拄膝,大口大口地喘氣。我想呼吸,我想活命,我想獲得安寧——這些我都想。就在我彎腰屈膝之時,我看見那個追我哥哥的士兵轉身往河邊跑去。我俯下身子躲到阿布魯的卡車後面,心跳加速,生怕他路過時看見我。我一動不動地等著,想象著那人突然出現,把我從卡車後面拖出去。等著等著,我漸漸放下心來:那人不可能看見我,因為卡車附近沒有路燈,最近的那盞路燈壞了,燈泡從鎮流器上彎下來,蒼蠅繞著它飛來飛去,就像禿鷲們在腐肉上方盤旋。後來,我爬過卡車和我們家院子背後的陡坡之間的一小塊林地,直起身跑回了家。
「聽著,別害怕。」他對著我的耳朵輕聲說,「我們在做正確的事,上帝也知道。我們會獲得自由。」
「不,」他搖頭低聲說,「我們得再等等,確保沒有別的人過來,然後再殺他。」
「怎麼……怎麼了?」我結巴了。
我知道母親一定已經收攤回家,所以我穿過豬嬉戲的爛泥潭,打算翻牆進後院。月亮照亮了夜空,樹木面目可怖,一個個就像安靜矗立的怪物,腦袋黑黝黝的,看不清楚。我走近院牆時,有一隻蝙蝠飛過。我看著它往伊巴夫家的房子滑過去,想起了伊巴夫的外祖父,那個唯一有可能看見波賈墜井的人。九月的時候,他死在城外一家醫院里,享年八十四歲。爬牆時,我聽到有人小聲說話。奧班比站在院子里的井邊等我。
「奧貝。」我一邊爬一邊叫他。
「為什麼?!」
「聽著,我也想去加拿大。所以我才想快點兒把這事辦完,然後收拾行李。難道你不知道,爸爸是去辦護照了?」
「咱們走吧,」我已經被說服了,「我想跟你去。」
「我也不想。」他說。
「別擔心。」他說,他環顧四周,伸長脖子看向遠處,「咱們一定要確保動手的時候沒別人——那兩個男的。」
「你不會去!」他叫道,快步沖了出去。
「昨天我跟蹤他去河邊后就把它們拿到這裏來了,」他說,「我準備好了。」
他仔細端九_九_藏_書詳我的臉:「真心話?」
「真心話。」
我們像從前一起釣魚時那樣走進黃昏,手裡拿著用舊裹身衣包好的釣竿。天邊的景色似曾相識。天空紅彤彤的,太陽是一個懸挂在半空中的火球。我們朝阿布魯的卡車走去,我注意到我們街上的木頭路燈柱被撞倒了,街燈碎了,燈罩里固定燈泡的電線鬆開了,熒光燈絲爆了,鬆鬆地垂著。我們盡量避開鄰居們的目光。他們知曉我們家的事,看到我們經過身邊,他們會用同情甚至猜疑的眼光看我們。
「是的,真心話。」我一遍又一遍地點頭。
阿布魯還沒說完,那個被他稱為「金斯利先生」的男人就跳了起來,怒氣沖沖地跑進平房,拎了一把大砍刀出來追他,滿嘴都是惡毒的詛咒,一直把阿布魯追到一條被埃桑草包圍的小徑上才停下腳步。臨走前不忘警告,要是阿布魯再敢靠近他家,他非殺了他不可。
我們悄悄地離開那裡,跟著阿布魯朝河邊走去。我跟在哥哥後面,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拖去受罰的小孩,怕極了即將來臨的鞭打,但又逃不脫。一開始,我們走得很慢,以免引起路人的注意,奧班比拿著包好的釣竿,我拿著手電筒;一走到擋住街道的天國教教堂附近,我們就加快了腳步。一頭小山羊趴在教堂大門對面,身邊是一攤用黃色尿液畫成的地圖。一張顯然是被風刮過來的舊報紙像廣告一樣卡在門縫裡,半張在門裡,半張攤開在門外的泥地上。
武器就擺在我眼前,為哥哥們報仇這個使命變得真實而具體,我像是第一次被告知。哥哥把武器放回床下。我想起我們要去加拿大上學,和白人一起接受最好的西方教育。父親經常談論西方教育,好像它是天堂的一部分,而他連門邊都沒摸到。西方教育在加拿大像森林里的樹葉一樣普通。我想去那裡,我想讓哥哥和我一起去。而他還在講那條河,講我們該怎麼埋伏在河岸上等瘋子過來。我猛地叫道:「不,奧貝!」
他一定是在悄悄溜出去時改造了這些武器。我頓時滿心恐懼,腦海里充斥著各種黑暗的想象。他不在家的時候,我曾發瘋似的滿院子找他,急切地想弄清他去了哪裡。後來,一個可怕的念頭抓住了我,怎麼也趕不走。被這個念頭驅趕著,我跑到井邊,喘著粗氣把井蓋抬起來。但井蓋從我手裡滑落,抗議似的砰的一聲重新蓋上了。這聲音嚇到了停在橘子樹上的一隻鳥。它大叫一聲飛走了。井口的混凝土碎屑揚起一陣灰塵。塵埃落定后,我再次搬開井蓋往井裡瞅。陽光從我背後投到水面上,井底的細沙歷歷可見,水下有一個小塑料桶半埋在沙土裡。我手搭涼棚仔細搜尋,直到確信他不在裏面。然後,我蓋好井蓋,氣喘吁吁,對自己糟糕的想象力感到失望。
「我……把它丟在那兒了。」我結結巴巴地說。
「我們會的!」哥哥朝黑暗中喊了一句。
我們已經差不多走到了通向河岸的小路盡頭。我看得出來,他也害怕。我們從中汲取勇氣的乳|房已經被吸干,癟得像老母羊的胸脯。他吐了一口唾沫,用帆布鞋把它碾進土裡。我知道我們已經夠接近目標了,因為我們能聽見阿布魯在河邊拍手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