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眼前不是地，是後腦勺，又油又臟，呂宋知道那大概是什麼味，自己的腦袋估計也是同樣一股味。

連長：「首長放心！」

呂宋點頭。

劉神仙：「哎……」

戴軍帽：「這耳朵你打的？」

劉神仙：「你咋不想殺？不敢啊？」

在抓住這個人之前，呂宋，還有這個國家的戰火中其他設卡處的軍人，都覺得對行人例行檢查只是應付差事，沒有任何意義，又不得不做。就像這場戰爭一樣。

呂宋手指搭到扳機上。

班長：「能行不？」

劉神仙跑到近前：「班長讓你殺？」

呂宋依然站好，兩人跑得太猛，有土騰起到日本人的頭上，他左右擺了擺。

呂宋：「行。」

騎兵又扣了兩下扳機，還是沒反應。

日本人沒回答。

首長：「槍哪兒來的？」

呂宋想，酒應該已經嚇醒了。

劉神仙跑過來。劉神仙跟呂宋一起被徵兵，都是上三門的，他奶奶是個半仙，大人小孩兒就都管他叫劉神仙。劉神仙當然不是神仙。

騎兵滿意地收起槍：「我就說能修好，咋樣，准吧？」

因為地球在旋轉，日本人已經被挪出了樹蔭，出了很多汗。

日本人沒轉過去。

戴軍帽也掏出把手槍：「你說啥？」

騎兵看槍：「媽的。」罵完拍馬走了。

「哎哎ｈttｐｓ://reａd•９9ｃsｗ.ｃｏｍ哎，」沒軍帽喊著掏出把手槍，「讓我試試槍唄。」

連長：「特務啊，這個我們跟上面彙報一下……」

呂宋等劉神仙走遠了，問了句：「疼不？」

戴軍帽：「你別打著我！」

呂宋沒說話，聞到了酒味，不知是兩人誰喝的，還是都喝了。

呂宋撤開，又看日本人，日本人沖他笑一下，把頭扭回去了。呂宋並沒有感到輕鬆。

呂宋：「轉過去！」

首長看看呂宋，看看日本人，沖兩人說：「滾。」

沒軍帽：「你咋不上交？」

槍頂在了日本人腦門兒上，日本人盯著他，劉神仙看著那雙眼睛，想起了奶奶說過的惡煞。呂宋看著劉神仙的眼睛，就知道劉神仙也落了下風。

「哎！」

連長：「首長好！」

呂宋聽到有馬蹄聲由遠及近，不看了，回不了家了，再不回營地又得被班長打，這個要趕緊結束。呂宋舉起了槍。

班長：「還沒殺過人哇。」

這個日本人口音地道，說的是附近方言，扮相沒有破綻，呂宋本來打算直接放行，多嘴問了句：「你哪個村的？」「上三門的。」「你叫啥？」那人還在思考，呂宋就把他抓了，呂宋就是上三門的。

呂宋：「知道能咋？」

沒軍帽：「哎，九九藏書你這槍哪兒來的？」

呂宋想著，開不了槍。

呂宋上前推劉神仙：「破嘴沒完了？你不殺就起開。」

呂宋看著他，他胸前的土地已成暗紅色，日本人收回盯著樹蔭的目光，頭低得更深。

呂宋想解釋，又懶得說，就點了點頭。

戴軍帽：「新兵哇？我教你！」

戴軍帽：「頂住啊，一扣就行了。」

呂宋不說話。

呂宋：「是。」

班長：「是！」

呂宋想起有回打靶，劉神仙槍走火，在耳朵旁邊響了，一下午沒聽見人說話。

呂宋跟著班長也繼續保持立正，營地已經開始開拔，到處都在收拾。秋天的中午還是很熱，帳篷倒下，一陣一陣起土。

首長：「咋回事？」

日本人盯著地上已遠去的樹蔭。

日本人回頭看他，呂宋嚇一跳。

首長：「新兵？」

首長：「打偏了？」

那兩人互相看看，沒說話，戴軍帽也把軍帽摘了。

這一下午，呂宋被問了好多問題。

呂宋：「啥？」

日本人：「還是用槍吧。」

呂宋：「日本特務。」

就這麼僵持住，呂宋沒了主意，覺得自己已落下風。

呂宋：「嗯。」

槍響了，兩人趕緊看，後腦勺整潔如初，日本人左耳被打掉，悶哼一聲。

班長：「說話。」

沒軍帽：「你滾開，死了不九-九-藏-書埋啊。」

呂宋：「能行。」

呂宋端起槍。

首長：「斃掉。」

呂宋：「是。」

戴軍帽：「啥人？」

連長：「報告首長，我們剛抓了個日本特務，正說要彙報……」

呂宋看他走，日本人始終沒抬頭。

沒軍帽也看見了，三人敬禮：「首長好！」

日本人回頭，半邊臉上濺了血，順著脖子流。

呂宋跟著班長轉身，日本人也轉身，沒用推拽，自己走到了他們的前面。

呂宋擺擺手，肌肉不繃著了，覺得很累。

戴軍帽：「你不也沒上交？」

呂宋看看日本人，回頭看看樹，取下刺刀也走了。

呂宋當兵沒兩天，主要就是站崗，開槍倒是學過，打得也不準。他盯著日本人的後腦勺想，這麼近，應該打得准吧。這麼開一槍，就像鋤地一樣。

沒等呂宋回答就走了。

他也不知道這棵是什麼樹。

戴軍帽走到呂宋旁邊，幫他把住槍，呂宋聞出來他肯定喝了酒。

槍響，日本人倒在地上，後腦勺一個大洞。

說著就上了膛，瞄準。

營地已經全面開拔，陸續有人從不遠處經過，有兩個人跟呂宋對視了一下，走了過來，一個戴著軍帽，一個沒有。

呂宋走回原位，先檢查了一遍槍，又端起來。

一陣馬蹄聲，外面有人喊首長好，聲音接力https://read.99csw.com，越來越近，馬出現在呂宋面前。

日本人：「我老家沒有這種樹。」

「呂宋！」

戴軍帽：「管得著嗎？」

劉神仙端起槍：「班長不能知道吧？」

呂宋看他，騎兵騎到跟前，拿起槍瞄準，呂宋趕緊躲開兩步，槍沒響。

呂宋覺得，他的笑臉跟日本人剛才的一樣。

胳膊帶著槍口在後腦勺上一滑。

兩人：「是！」

首長：「喝酒了？」

連長放下敬禮的手，重新成為權力最大的人，說：「那就斃了吧。」

戴軍帽往後瞅了一眼，趕緊放下槍立正站好，呂宋也趕緊站好，他們看見了首長的馬。

呂宋搜了身，搜出了地圖，簡單綁了綁，報告了班長，又押著去見了連長。

首長走後，呂宋上了刺刀，覺得更加疲憊，就坐到了樹下。部隊越走越多，呂宋暗暗希望，如果就這麼被拋下，就回家，這日本人就放了，掉了耳朵，也不是我打的，他應該不會記仇。日本人還跪在那裡，呂宋扶著槍，用刺刀的反光照著日本人的後腦勺，他沒有察覺。在這個平常的下午，兩人保持著各自的姿勢。

首長：「好。」

一個騎兵經過。

班長瞪了一眼呂宋，嘀咕：「媽的。」朝駐地走了。

劉神仙：「你殺過人了？」

日本人：「我老家有很多其他樹，你應該沒見九九藏書過，就像我在日本沒見過這種樹。小時候我們拿樹枝當武士刀，有一回被打到脖子，昏過去半天，把奶奶嚇壞了。」

首長：「沒刺刀？」

呂宋：「你快點兒行不？」

劉神仙：「看啥！」

沒軍帽：「咋不殺？」

劉神仙槍在日本人後腦勺上頂著，回頭笑呂宋：「早晚不得殺？都當兵了。」

劉神仙：「你也笨，抓個日本特務不趕緊邀邀功，肯定有賞啊，讓你殺你又不敢殺……」

劉神仙：「你自己的事自己殺，我走了。」

首長點點頭，一陣馬蹄聲，走了，連長保持立正目送。

呂宋這才覺得，剛才都是跟著他走的。

首長：「子彈不要錢？」

呂宋押著日本人繼續走，他不知道該到哪兒去，身後塵土飛揚，叫罵聲、碰撞聲、拖拽聲，都不是沖他而來。他們走到了一棵樹下，有小片樹蔭，日本人容身其中，定一定，用腳踢開一塊石頭，慢慢跪下去，低了頭。

呂宋：「有。」

這是呂宋第一次這麼近看首長，站得很直，聽了首長的話，知道自己抓的人並不能帶來多少實在的榮譽了。呂宋看看面前聽到了自己命運的日本人，他沒有任何表示。

首長也看看他，轉回來接著說：「下午就要開拔了，怎麼樣？」

呂宋盯著日本人的脊背。

劉神仙：「讓給我行不？我練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