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嘛呢石,靜靜地敲

嘛呢石,靜靜地敲

洛桑不停地打著嗝。酒友丹增笑了,說:「你今天怎麼了,喝了那麼一點就成這樣了。」
洛桑沒說什麼,又「咕咕咕」地把羊肉湯給喝了,就像他平常大口地喝酒一樣。
洛桑也生氣了,說:「我是好心才給你帶去的,誰知道你都成這個樣子了,死都死了還沒有個分寸!」
很多人也來到了那裡。那塊石頭就在人們手上傳來傳去,大家都嘖嘖稱奇,讚歎刻石老人的鬼斧神工。
村裡人每天都喜歡談論各種各樣新鮮的話題,先是談論了昨晚的月亮,都感嘆了一陣昨晚的月亮的大,昨晚的月亮的圓,昨晚的月亮的亮。
被凍僵了的洛桑的父親的臉上似乎還掛著一絲笑,似乎在看著天上笑。
停頓一下,然後放在了地上。

活佛說:「萬一他變成厲鬼來禍害鄉里,那時就難辦了。」
人們圍坐在嘛呢堆的邊上,嘴裏念著六字真言,不願離去。
洛桑的父親也是個嗜酒如命的傢伙,後來死在了酒上。
活佛說:「那就讓他好好刻吧,時間不要拖得太長了。」
洛桑也就嚴肅地點點頭,臉上露出了笑。
活佛又看洛桑。
酒友丹增說:「是嗎?」
洛桑喝了一口羊肉湯,說:「我清醒得很!那敲嘛呢石的聲音靜靜的,卻又真真切切!」
洛桑和酒友丹增依然像是兩個畫在畫上的人,但是眼睛很快地眨了一下。
酒友丹增說:「是,是我們倆一起找到的,我覺得這事有點邪乎。」
人們還在笑,發出了笑聲。
酒友丹增說:「是,沒必要跟這些沒見識的人斤斤計較。」
洛桑說:「我沒胡說,我可以再發誓!」
刻石老人做無奈狀,看著自己結滿硬繭的手掌,有些地方還被劃破了。
洛桑不理他們,任他們怎麼說。
酒友丹增很奇怪,問:「誰?」
洛桑看著山羊鬍子的樣子笑了。
第二天,洛桑和酒友丹增就堵在通往嘛呢堆的路口上,勸那些人不要再送吃的喝的了,說這樣等於是在害刻石老人。
那隻羊挨了洛桑一腳,有點莫名其妙,回頭瞪了一眼洛桑,繼續撒著尿搖搖晃晃地向前走去了。尿液在後面的土路上形成一種奇怪的圖案,引起洛桑的各種聯想。
幾個人看著洛桑的酒友丹增「嘻嘻」地笑。
刻石老人沒有子女,沒有親戚,村裡人為他辦了後事,簡單而又莊重。寺院里的活佛還親自過來為他念了超度的經。
刻石老人瞪了她一眼說:「你這老婆子,因為你的事,你看這下活佛也要我幫寺院刻一塊嘛呢石,我是真想給寺院刻一塊,可是現在我實在是沒有力氣了,我連我自己的胳膊也抬不起來了。」
早晨,洛桑把昨晚的夢講給桑姆聽。
洛桑的表情有點委屈,繼續說:「要不要我再發一次誓?」
洛桑說:「就是因為昨天你們送來了那麼多吃的喝的,刻石老人吃撐了才沒能刻的。」
活佛笑了,說:「這老傢伙,死了還嘴硬!」
山羊鬍子說:「那你還胡說什麼?」
刻石老人說:「你就堵在路上,不要讓他們把吃的喝的放到嘛呢堆上就行了。明天晚上我刻完最後一個字就萬事大吉了。」
四周除了那些嘛呢石靜靜地躺著之外,什麼也沒有,連只羊也沒有。
洛桑和丹增看著活佛不敢出氣。
洛桑對他說:「沒想到你還懂點這個。」
那天,洛桑沒有喝酒,他在刻石老人刻過的那些石頭中找著什麼。
洛桑說:「當時只有兩個字,現在變成三個字了。」
一陣大風從東面呼呼地吹來,烏雲不見了,太陽也升起來了,之後村裡人也集中到村中央的那個廣場上了。
酒友丹增還在用那種怪異的眼神看著他。洛桑也不再理他,拿上一瓶酒就走了。
洛桑斜眼看他,看了一會兒之後才說:「你真的聽到了?」
他醒來后,仔細回想了一遍刻石老人說的那些話,都很清晰,就笑了笑。
晚上,刻石老人果然到了洛桑的夢裡。
洛桑顯得很無奈,不知道該怎麼辦,最後就發起誓來。
酒友丹增也恍惚了,瞪眼對洛桑說:「昨天晚上我倆可是一起回的家,我什麼都沒聽到,你怎麼就聽到了什麼?」
洛桑說:「感謝仁波切,感謝感謝!」
洛桑說:「是啊,是啊,您就不要請喇嘛們來做法了吧。」
洛桑笑了,說:「那你說吧,我該怎麼幫你?」
酒友丹增保持著原來的樣子。
洛桑就瞪著眼睛看他。
酒友丹增趕緊不好意思地說:「好了好了,你就別說了。」
洛桑說:「可是這是活佛提出來啊。」
洛桑又一次雙手合十,閉上眼睛,說:「我發誓!」
酒友丹增說:「記得記得,我記得我這輩子也沒見過昨晚上那麼大那麼圓那麼亮的月亮。」
洛桑生氣了,說:「你這老頭子,你在胡說八道什麼呢?」
酒友丹增問:「什麼?」
洛桑想了想說:「好,那就晚上吧。」

幾隻羊在前面停下來,回頭看那羊,似乎在笑那隻羊。
酒友丹增說:「我不相信,平常我喝醉酒,一說錯什麼話,你就喜歡打我的右臉。」
據洛桑的老婆後來回憶說,阿媽在睡著前還提到了洛桑,突然說了一句:「洛桑這傢伙是不是又在外面喝醉酒了?整天連影子也見不到,太像他酒鬼阿爸了!」
刻石老人的死是放羊娃最早發現的。他說他那天把自己的羊群趕出羊圈,從嘛呢堆旁邊的那條小路經過時,就覺得空氣里有一種不一樣的氣息。他當時辨不清是什麼氣息,繼續往前走。他說他後來看見刻石老人靠在一面嘛呢石牆上,像是睡著了。羊群經過他身邊時他也一動不動。他說他當時就覺得刻石老人已經死了。他說他記得他母親死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副樣子,靠在院子里的那堵牆上,一動也不動。他還說他馬上就嗅到了瀰漫在空氣中的那種死亡的氣息。他說他清楚地記得他母親死的時候空氣中也瀰漫著這樣一種氣息。
後來,他從那些石頭叢中拿起一塊石頭仔細地看,酒友丹增又問:「那是什麼?」
洛桑說:「刻嘛呢石用。」
洛桑醉醺醺地到了嘛呢堆旁邊。
她為他做晚飯,他說不想吃,起身走出了大門。
洛桑又喝了一口羊肉湯,想了想,說:「我雖然醉得像條狗一樣,可我什麼都記得。」
洛桑地笑了笑,說了聲「一定一定」,拿著嘛呢石走了。
活佛還是不理酒友丹增,繼續用眼角盯著洛桑看。
洛桑收起臉上的笑,說:「你們到底相不相信我說的read.99csw.com話?」
洛桑站著不動,看著活佛笑。
洛桑說:「他一個孤老頭子哪能吃那麼多?」
桑姆說:「不可能!」
洛桑說:「不複雜,就這樣,可惜沒有刻完。」
洛桑說:「然後我們就去了嘛呢堆那裡,找到了這塊石頭。」
酒友丹增更加嚴肅地說:「這事絕對蹊蹺。」
之後還做了一些夢,洛桑都不記得了。
然後洛桑就說了自己在昨晚的月光中聽到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的事。
然後,熬羊肉湯給他喝。他喝了幾口就睡著了。
山羊鬍子這時才把目光轉向洛桑的臉,說:「你這個酒鬼!你笑什麼笑?我這是為你說好話呢!」
他的酒友丹增也沒有喝酒,問他:「你在找什麼?」
洛桑繼續把那瓶酒給喝乾了,嘴裏連連說著「好酒好酒」,之後就醉了。
「你這老傢伙,你是刻了一點,但是你看看你都刻成什麼了,一點也不好看!你要是繼續這樣刻,別說是我阿媽,我自己也不答應,你要記得我可是早就給你付過工錢了的!」
洛桑嘆了口氣說:「哎,十幾天前,我阿媽託夢給我,說一定讓刻石老人為她刻一塊六字真言的嘛呢石。」
他看了看四周紅著眼睛說:「老傢伙,開工了嗎?我怎麼聽不到刻嘛呢石的聲音?」
刻石老人哼哼地生氣,嘴裏說:「要不是你阿媽像個潑婦一樣地死纏著我,我才不願意在這個時候刻這樣一塊嘛呢石呢!你阿媽那女人也真是不要臉,硬說什麼我年輕時跟她好過一段時間,我怎麼就一點也不記得?」
有時候在月亮很大很圓很亮的夜晚,洛桑喝醉酒一個人回家時,偶爾還能聽到遠處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靜靜的,像一首無字的人生歌謠。
晚上有月亮,低低地掛在天上,很大很圓很亮。洛桑和他的酒友丹增走在月光里,醉醺醺的,鼻子里哼著小調。有一次,他倆還停下來,對著月亮撒尿,嘴裏胡亂罵著什麼。後來,他倆就各自走回各自的家了。
酒友丹增看著他的臉,疑惑地說:「你昨天還一副神神秘秘慌慌張張的樣子,今天怎麼就看著完全釋然了。」
洛桑也抬起眼看活佛的臉。
洛桑說:「沒什麼。」
桑姆問做了什麼夢,他像是沒有聽見似的出去了。
他打開瓶蓋說:「我倒要嘗嘗這死人喝剩的酒是個什麼味道?」
活佛說:「隨便發誓不好,也是一種罪過!」
他左看右看了好一陣之後說:「我們得好好超度超度這個老頭子了。」
洛桑說:「這個我也知道。」
之後,他倆就去喝酒了。
洛桑和酒友丹增就拿著那塊嘛呢石到了寺院里的活佛處。
洛桑說:「其實不是我讓他刻的,是我那死去的阿媽要讓他刻的。」
辦理完阿媽的後事,他幾乎就讓自己天天都醉著。他說這是讓自己不感到悲傷的唯一辦法。老人們翹起大拇指對著他說:「你這傢伙現在的樣子簡直都超過你那名副其實的酒鬼父親了。」
酒友丹增說:「不可能!」
他走過去,拿起來,晃了晃,說:「喝了這麼點就醉成那樣了,真是沒有酒量!」
活佛瞪著他說:「什麼?他說什麼?」
活佛面有難色地說:「可是這老傢伙從不到我夢裡來,要是他到我夢裡,我早就向他交代清楚了。」
洛桑問:「昨晚上你們中哪個聽到刻嘛呢石的聲音了?」
桑姆為他準備早餐,他說他不吃,他說他要去見活佛。
洛桑瞪了一眼女人,說:「連你也不相信我,沒意思!」
活佛是個胖墩墩的慈眉善目的傢伙,遠遠地看見他倆從大門進來就說:「你倆是不是來戒酒了?」
洛桑就低下頭繼續說:「昨晚上我喝醉酒回家時聽到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
洛桑說:「但昨天晚上我確實沒有打你的右臉,這我記得清清楚楚。」
洛桑說:「就是死去了的刻石老人。」
當時,洛桑的老婆桑姆勸她不要吃得太多,說老人吃多了不容易消化。老阿媽卻很生氣,說:「我都這把年紀了,誰知道還能活多久,能吃就多吃點!」
第二天,活佛從附近寺院請來七個喇嘛,大張旗鼓地念了七天七夜的經。
洛桑覺得有點無聊就躺在那塊嘛呢石旁邊睡著了。

活佛笑著說:「所以要請你幫忙嘛,到他的夢裡,把我的想法傳達給他。」
第二天,洛桑就把那塊刻有六字真言的嘛呢石交給了活佛。
洛桑看出了老婆臉上的壞笑的意思,他的臉上也浮上同樣的壞笑,一口喝乾碗里的羊肉湯說:「你就別問了,我都記得,什麼都記得。」
當母親說你父親喝酒喝死了時,他才害怕起來。漸漸地害怕得發抖,不敢說話,想哭又哭不出來,心裏暗暗發誓自己將來絕不沾酒這東西。
有人笑起來:「哼哼,刻石老人的屍體早就被燒成灰,撒到嘛呢堆周圍了呢。」
山羊鬍子笑了,眼神裡帶著一點嘲諷的意思,說:「你真是個沒耐心的人,我正要想辦法讓他們相信呢。既然你自己都沒有耐心了,那就沒這個必要了。」
刻石老人瞪著她說:「只要從今往後不煩我就阿彌陀佛了!」
其他人看他的眼神有點莫名其妙,洛桑有點捉摸不透。
其他人也紛紛看洛桑,臉上也是嚴肅的表情。
他說:「沒有,什麼也沒聽到。」
洛桑說:「我是從來不隨便發誓的,但是我真的什麼都記得。」
洛桑的阿媽死後,老人們開玩笑地說:「至少這個老太婆沒有餓著肚子離開人世,還算有福,不像五八年那些個餓死的,死了都成了餓鬼了。」
酒友丹增說:「你就別再發誓了,你再怎麼發誓他們也不相信。」
山羊鬍子說:「就是一點吃的喝的供養,大家的一點心意,想供給刻石老人。」
洛桑的母親瞪了一眼丈夫那張發青發紫像是笑著的臉,轉身就進了院子。
洛桑也不理他,把那塊沒有刻完的嘛呢石放在了旁邊的嘛呢堆上。
洛桑想了想說:「走,咱倆去嘛呢堆那裡轉轉看。」
洛桑說:「有用。」
他的眼睛看著前面空氣里的什麼地方,不看那些村裡人。他說話時的表情有點嚴肅,和他的長相形成一種反差,顯得很滑稽。
其他人也嚴肅地點點頭,之後又馬上笑出聲來。
酒友丹增想了想,點點頭,然後很鄭重其事地說:「確實是。」
關於父親的死,洛桑記得很清楚。一天冬日的早晨,幾個小夥子把已經凍僵了的父親的屍體抬到大門口時,四肢在地上向四處九-九-藏-書伸展著。小夥子們想把洛桑父親的屍體抬進院子里,但那時他們家的門太小,怎麼抬也抬不進去,沒有了辦法,就只好放在門口,往院子里喊了一聲,走掉了。母親出來看著門口僵硬的屍體沒有流淚,只是冷冷地說:「我早就知道這一天會到來,只是遲早的事。」
活佛問:「然後呢?」
他嘟嘟囔囔地起來去開門,站在門口的是酒友丹增。
酒友丹增說:「這兩天你可能是撞上鬼了!」然後斜眼看他。
洛桑生氣了。臉一下子變得紅紅的,紅到了脖子根里,說:「你們真是些沒有意思的人,我發了誓還不相信我說的話!」
剛睡著,刻石老人就來到了他的夢裡。老人也微醉的樣子,眯縫著眼睛說:「你這個酒鬼,誰讓你給我帶酒的,害得我今晚上沒有刻也刻不好。今晚上月光這麼好,可惜了。」

他倆到了平常刻石老人刻嘛呢石的地方。那裡空蕩蕩的,像是什麼也沒存在過一樣。
早上天剛亮,洛桑就醒來了。醒來后,他突然莫名其妙地說:「昨晚的月亮特別特別地大,特別特別地圓,也特別特別地亮。」
洛桑說:「這是我讓他刻的嘛呢石,可惜沒有刻完,只刻了兩個字。」
活佛讓洛桑把那塊嘛呢石留下了,說明天做法事超度時用,洛桑稍稍猶豫了一下就答應了。
洛桑頓了頓又說:「我在月光里聽到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了。」
酒友丹增笑了,說:「那你發誓你昨晚上沒有打我。」
第二天,洛桑跑到嘛呢堆旁邊,從地上拿起那塊嘛呢石看。他看見上面的六字真言已經完全刻好了。
洛桑說:「這個好啊,仁波切您說他肯定會非常願意的。」
說完就「咕咕」地喝了幾大口。
那幾隻羊早已搖搖晃晃地走遠了。
洛桑說:「您老是說要做法事超度他,他可能害怕了。」
其他人也用嘲笑的眼神望著他。
酒友丹增瞪了他一眼,說:「我懷疑是你昨天晚上打我的。」
酒友丹增張大嘴巴,看著他不說話。
洛桑也不搭理她,把今天的事情都一股腦兒說給她聽。
活佛仔細地聽完,然後說:「看來這個老傢伙還保持著他善良的本性。」
山羊鬍子有點懇求似的說:「仁波切說一個亡靈刻嘛呢石,這是千載難逢的事,所以你讓我們也沾點光,積點德吧。」
他說:「路上,回來的路上,那聲音就是從嘛呢堆的方向傳來的。」
桑姆說:「我以為你糊塗了呢!」
他站起來,把自己帶來的那瓶酒放在了旁邊的嘛呢石堆上,對著空氣說:「我知道你以前喜歡喝點小酒,所以就給你帶了一瓶酒來,累了困了時喝一口吧,提提神。」
洛桑說:「你就別撒謊了,我怎麼連個敲嘛呢石的聲音都沒聽到呢?」
所有的人看著他的臉曖昧地笑。山羊鬍子也曖昧地笑著,臉上的表情很詭異。
一個人還怒氣沖沖地說:「一個酒鬼的話有什麼可信的!」
他的話一下子引起了人們的興趣。
酒友丹增說:「就因為咱們是酒鬼。」
洛桑看見,跑過去踢了一腳那羊,嘴裏罵:「這末法時代,連這些畜生也不懂得敬崇佛法了!這些該墜入地獄的畜生,竟敢在神聖的嘛呢石上撒尿!」
酒友丹增有點羞澀地說:「不記得。」
他倆往嘛呢堆那邊走時,幾隻羊在前面慢吞吞地大搖大擺地走著,也不理他倆。
刻石老人一開口就說:「活佛的話我都聽到了,可是我現在實在是沒有什麼力氣再刻一塊六字真言的嘛呢石了,我的渾身都軟綿綿的,一點力氣也沒有。」
洛桑不理他,繼續打著嗝。酒友丹增就醉醺醺地繼續笑。
洛桑又在剛才撿到那塊嘛呢石的地方找到了一些鑿子等刻嘛呢石的工具,拿給酒友丹增看。
刻石老人的口氣就變了,說:「洛桑,你真的不該給我帶酒來,我酒量小,喝幾口就醉了,有時候聞著都醉了。醉了就一點兒也不想刻石頭,不刻石頭你那該死的阿媽又來逼我了,我最煩女人逼我了。你明天最好給我準備點酥油茶,還有一把鋒利的鑿子,刻完這個我就真的得走了,要不然仁波切那個小心眼又該不放心了。對了,還有明天把我喝剩下的酒也帶走,不要讓我再聞到它的味道,那種味道太誘人了。」

酒友丹增再次很認真地說:「但是我確實沒有聽到什麼敲嘛呢石的聲音。」
活佛說:「原來是這樣,這字還刻得挺不錯的,但是這樣問題就大了。」
洛桑聽了這話就覺得很悲傷,覺得自己真是一個不孝之子。但更讓洛桑覺得悲傷的是,阿媽去世時自己竟然醉著,這也太不像話了。這讓他在村裡再次成了笑柄。
他發完誓人們也不相信他的話。
這一瞪他才發現酒友丹增的臉發青發紫,還似笑非笑著,洛桑一下子想起自己的父親死後的那個笑容,心裏有點緊張,不知所措地問:「你的臉怎麼了?」
酒友丹增過來,看了看洛桑的臉,又看了看那石頭說:「你到底在說什麼?」
之後,刻石老人再也沒有到洛桑的夢裡面。
洛桑說:「你還記得你對著月亮說了什麼嗎?」
眾人一起說:「相信了,相信了,這下完全相信了。」
酒友丹增目瞪口呆地看著他說:「你這也太複雜了吧?」
外面的月亮很好,幾乎跟昨晚一樣。洛桑看了看月亮,然後就把耳朵支向嘛呢堆的方向。他聽了很久也沒有聽到什麼。他覺得有點蹊蹺,回到家裡對老婆桑姆說:「奇怪,今天晚上那敲嘛呢石的聲音沒有了。」
洛桑說:「我也是為了讓他們相信才發的誓,平常我也不隨便發誓。」
他拿起那塊嘛呢石仔細地看,確實是自己請刻石老人刻的那一塊。只是上面多刻了一個字。已經刻到六字真言的第三個字了。
酒友丹增說:「噢,原來是這樣,那現在沒辦法了,咱們這兒沒有其他人能刻嘛呢石了。」
刻石老人說:「不要再奚落我了,我抓緊刻完這塊石頭就得上路了。」
洛桑說:「刻石老人夢裡對我說那塊嘛呢石是我阿媽逼著讓他刻的,他說他死後我阿媽不停地找他,不讓他安寧,就答read•99csw•com應刻完它了。他還說請仁波切不要請喇嘛做法超度他,他說他刻完這塊嘛呢石就自然往生了。」
洛桑說:「你先回去吧,明早咱倆在嘛呢堆那邊見。」
洛桑雙手遞上那塊嘛呢石說:「我們不是來戒酒的,我們是來讓您看這個的。」
他阿媽去世的時候,他也在醉著。他阿媽是在一個月前的某個午後突然去世的,沒有任何預兆,午飯時還吃了一大碗酥油糌粑。
活佛說:「你阿媽你阿爸真是好福氣。」
酒友丹增的臉上也露出了笑,看著洛桑笑。
洛桑說:「然後是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我把這件事說給村裡人聽,他們都不相信,我發了誓他們也不相信!」
她問他這麼早去見活佛幹什麼,他說他做了一個夢。
突然,他記起什麼似的坐在地上拿起那塊嘛呢石看。嘛呢石上已經刻了六字真言的第四個字,但是刻得不好,洛桑就對著空蕩蕩的空氣大聲罵道:
洛桑說:「仁波切,昨晚我做了一個夢。」
活佛說:「夢?什麼夢?」
桑姆已經給他倒了一碗清茶,他喝了一口,起身披上衣服準備離開。
洛桑說:「你不記得了,那天你也看了,上面只有兩個字,現在變成三個字了。」
洛桑這才把目光從酒友丹增臉上轉過去,看其他人的臉。
酒友丹增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又看了看四周。
又舉起鑿子對著空蕩蕩的空氣說:「看,鑿子也給你帶來了,剛從鐵匠鋪里買的,鋒利無比,小心劃破手指頭。」
洛桑說:「我知道,你還罵了我一句酒鬼。」
洛桑生氣地說:「哼,不相信就算了。」
活佛說:「噢,是,我拿給你。」
活佛說:「我是想請刻石老人為寺院也刻一塊六字真言的嘛呢石,這個將來一定會成為咱們這個寺的鎮寺之寶的。」
洛桑笑了,說:「刻石老人早就料到您會這樣說。」
那塊嘛呢石上刻著一尊佛像,很莊嚴的樣子。
酒友丹增說:「我看了,但我不記得上面是幾個字了。」
酒友丹增說:「誰?」
洛桑說:「還有誰?就是那個老傢伙,刻嘛呢石的老人。」
第二天一大早,洛桑和酒友丹增就不約而同地到了嘛呢堆邊上。
活佛笑了,說了句「這老傢伙」,進去從佛堂的某個角落裡拿起那塊嘛呢石給了洛桑,說:「要是這老傢伙再到你夢裡,就告訴他刻完嘛呢石趕緊走,要不然就走不了了。」
活佛問:「什麼?」
這一天,洛桑沒來得及喝一口酒。一回到家,老婆就驚奇地問:「哇,你今天怎麼沒有喝醉啊?莫非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他抱住老婆的腿,繼續往被窩裡鑽,還笑嘻嘻地說:「我就是個酒鬼,我喜歡這個名字!」
酒友丹增馬上站到了洛桑的一邊,對著村裡人說:「洛桑平時是從不發誓的,只要發誓了,就不會是假的,你們趕緊相信他的話吧。」
洛桑和酒鬼抬頭看活佛。
來的都是村裡人,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什麼東西,走在最前面的是山羊鬍子。
桑姆重新盛上一碗羊肉湯,依然壞笑著說:「把這個也喝了,你該好好補補了。」
鐵匠多傑看著他。
洛桑說:「您就不要請那些喇嘛來念經了吧。」
洛桑和酒友丹增把那塊嘛呢石恭恭敬敬地放在了昨天的那個地方。
洛桑突然停止打嗝,說:「我得去看看那老傢伙。」
桑姆的臉上浮上一絲壞笑,說:「你還記得什麼?」
活佛說:「我才不怕呢!我有辦法制服他。不過他既然有這樣好的心愿,我就打發我的管家讓喇嘛們回去吧。」
洛桑拿起那塊嘛呢石看。看了一會兒之後,對著空蕩蕩的空氣說:「你這老傢伙,你看你不喝酒就好多了,都已經刻了五個字了,這字也刻得漂亮多了。」
半夜,他突然醒來跑到了外面。
洛桑高興地對酒友丹增說:「你看看,活佛開始相信我說的話了。」
酒友丹增看著他說:「說實話,開始的時候我也完全沒有相信你的話。」
那些人就笑,說還有這種事,不相信。
下午,洛桑和幾個酒友喝了一點酒,到了晚上他們都醉醺醺地回去了。在路上,幾個酒友都說聽到了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
活佛笑嘻嘻地說:「我知道你們一時半會兒還戒不了,到自己真正想戒時再來吧。」
洛桑說:「月亮,很大很圓很亮的月亮,你還記得吧?」
村裡人把帶來的吃的喝的都放到了嘛呢堆上,對著空氣中的什麼地方說上幾句話讓刻石老人慢慢享用、保佑保佑我們之類的話。
洛桑的酒友丹增也看著活佛。
洛桑說:「我也覺得奇怪,平常喝了酒什麼都不記得,可是昨晚上的事我都記得清清楚楚。」
洛桑說:「您千萬不能這樣,要是刻石老人完不成自己的心愿,也許就真的變成什麼厲鬼禍害鄉里了。」
人們還是晃著膀子搖著頭。
他說:「在,我們在一起。」
他發現昨晚和自己一起回家的酒友丹增也在人群中,也在笑著,就豎起眉毛瞪他。
洛桑說:「你不用發誓,我相信你已經聽到了。」
洛桑一進屋就甩掉腳上的靴子,吐著酒氣往老婆的被窩裡鑽。
酒友丹增有點醉了,但很興奮地說:「我也聽到了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
洛桑對酒友丹增說:「這些人真沒勁,他們不相信就算了。」
可是剛過十八歲,洛桑就迷上了喝酒,成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酒鬼了。他母親只好嘆著氣說自己真是命不好,可能是上輩子造了什麼孽。
洛桑母親聽完對刻石老人說:「本身刻這塊嘛呢石我們又帶不走,就是為了積個德了卻個心愿什麼的,現在心愿完成了,我想就以我、我那酒鬼男人,還有你的名義捐給寺院做鎮寺之寶吧,這樣功德豈不是更大了嗎?」
洛桑說:「什麼不可能?我親耳聽到的,有什麼不可能!」
他看了看四周,然後又對著空氣說:「嘿嘿,這下你高興了吧?」
活佛很高興,高興得合不攏嘴巴。

洛桑從來沒見活佛對什麼人這樣客氣過,看見這樣子,覺得有點緊張,但還是很鎮靜地說:「仁波切,您儘管吩咐。」
洛桑又盯著他們手上的東西說:「你們手裡拿著的是什麼東西?」
活佛嚴肅地說:「明天必須得召集一些喇嘛做法事好好超度這個老傢伙了。」
他也看著洛桑笑。
之後,就回去睡覺了。
洛桑說:「真是一件奇異古怪的事情,還好你還活著。」
洛桑笑了笑,但還是很認真地說:「是。」九九藏書
晚上,村裡的大人小孩又都聽到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了,他們都靜靜地聽著,像是在聽一首無字的歌謠。
夢裡,刻石老人對他說:「你說你昨晚上沒有聽到刻嘛呢石的聲音,嘛呢石在活佛家的佛堂里,我怎麼刻?我不至於跑到活佛家的佛堂里刻吧?這也太不像話了吧?」
他老婆問:「你是在哪裡聽到的?」
酒友丹增說:「你不要小看人,我還上過學呢,你上過嗎?」
酒友丹增說:「我真的聽到了,我可以發誓。我回家時在月光里聽得真真切切!」
下午,他倆就喝醉了。
桑姆也就笑,不說什麼。
酒友丹增也說:「我一直都相信你說的話。」
在嘛呢堆旁邊,洛桑舉起茶壺對著空蕩蕩的空氣說:「看好了,這是你要的酥油茶。」
洛桑拿起那塊嘛呢石看了看,用袖口擦掉上面的羊的尿液,罵道:「你看看,這刻石老人不在了,這些畜生也開始欺負這些個神聖的石頭了!」
洛桑說:「活該你!不知道你這個老傢伙年輕時風流成什麼樣了!」
他說:「多少錢?」
活佛問:「你聽到什麼了嗎?」
活佛瞪眼看他。
洛桑老婆說:「那又怎麼了?十五的月亮就是那樣!」
吃完那一大碗酥油糌粑后,她還喝了一大碗茶。之後,她覺得很困,就側身躺在卡墊上,呼呼地睡著了,再也沒有醒來。
洛桑認真地說:「不可能,昨晚上的事我都記得。」
這時,一個留著山羊鬍子的老傢伙說:「洛桑雖然是個酒鬼,但真沒見他為什麼事隨便發過誓啊。」
洛桑說:「為什麼?」
桑姆說:「也許昨晚上就沒有,你聽到的只是一種幻音。」
活佛有點掃興地說:「看來我給他念的超度經沒有起到太大作用。」
活佛不理酒友丹增,繼續盯著洛桑說:「我不讓你發誓並不代表我全信你的,但是然後呢?」
他看了看四周說:「老傢伙,我把嘛呢石給你要回來了,也說好不讓活佛做法事了,你就好好刻吧,早晨我在活佛家還說了你不少好話呢。」
刻石老人說:「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這樣想,不過這些話我是第一次說出口,我活著時從來沒跟人說過這些話。」
停頓了一會兒之後,他又黑著臉說:「不過你一定得刻好我阿媽讓你刻的嘛呢石啊,刻嘛呢石的錢我是早就付過了的啊。」
當時,洛桑還睡著。母親怒氣沖沖地把他從被窩裡拖出來時,他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母親把他拉到門口,指著父親冰冷的屍體冷冷地說,這就是亂喝酒的下場。洛桑看著父親發青發紫似微笑著的臉,心裏還有點好笑。他從來都沒有見過那樣一種笑。那個笑容永遠地留在了他的腦海里。後來,每當想起父親時,他的腦海里就浮現出父親那怪異的笑容。

刻石老人說:「我知道,他們也是好心,但是吃多了我就動不了了,也不想動,不想動就睡著了。」
活佛把洛桑叫到一邊,神秘地說:「我要跟你商量個事。」
他老婆被他吵醒,從被窩裡狠狠地踢了他一腳,罵道:「你這個酒鬼!」
待他們走近后,洛桑問山羊鬍子:「你們來幹什麼?」
人們紛紛議論起來,最後,幾乎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洛桑說的是真的。
山羊鬍子的語氣完全變了,變得客客氣氣的,他說:「酒鬼洛桑啊,噢,不,洛桑啊,你確實沒有撒謊,我們昨晚上確實也聽到了有人敲嘛呢石的聲音。仁波切說只有佛緣很深的人才能第一個聽到這樣的聲音,看來你這人福報不淺啊。」
洛桑也笑,不說什麼。
洛桑說:「那塊嘛呢石還在您這兒呢,我帶回去放到嘛呢堆那裡吧。」
洛桑走上前說:「現在我也放心了,我阿媽對我阿爸也有個交代了,刻石老人也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活佛拿起那塊石頭,好奇地看,然後說:「這是什麼?」
他一個人大清早去了活佛家。
刻石老人說:「你真是個好孩子,要是我也有你這樣一個兒子就好了。有一次,我記得你阿媽好像也說過你也許就是我的兒子呢,要是你是我兒子,我就把這刻嘛呢石的手藝傳給你了。可是後來我仔細地觀察過你,你和你那個酒鬼父親太像了,所以你不可能是我兒子。」
鐵匠多傑故意說了個比平時高的價,洛桑也沒說什麼,付了錢就走了。
洛桑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對著空蕩蕩的空氣說:「哎,對了,昨晚我怎麼沒聽到刻嘛呢石的聲音了?你是不是偷懶了?」
空氣中寂靜一片,沒有任何聲音。
他又接連喝了幾大口。
活佛說:「這個老傢伙一定是被什麼東西牽絆住了,還在中陰中晃蕩著,離不開這個世界。」
人們從後面看著他倆的背影笑。
洛桑說:「是刻石老人讓我把嘛呢石從您這兒拿回去,放到嘛呢堆那兒的,他說這樣他才能刻。」
洛桑看著他笑。
他一發誓,酒友丹增馬上就相信了,神色慌張地看了看周圍說:「是嗎?如果是這樣,這事有點蹊蹺。」
還沒等洛桑開口,人們就已經湧向了嘛呢堆旁邊。
活佛說:「可是我已經請他們了。這會兒,他們可能就在路上了。」

他倆正吵時,看見遠遠地來了很多人。
活佛在佛堂里念經,看見他來就停下來。
洛桑推了他一把,說:「走,現在沒事了,咱倆喝酒去,昨天一天沒喝酒,喉嚨里怪痒痒的。」

人們彼此看看,最後都搖起了頭。
酒友丹增看著那情形也哈哈地笑起來。
看酒友丹增不相信的眼神,洛桑又發了一次誓。
洛桑說:「刻石老人說他這輩子刻了那麼多嘛呢石,積了那麼多德,再怎麼著也不會變成個厲鬼禍害鄉里的。」
他倆上前磕了三個頭,不敢說什麼。
刻石老人說:「好了好了,咱們不談這個了,談這個也沒意義了。其實今晚上我還是試著刻了一會兒,但是可能沒刻好,喝了酒我的手就發抖。」
洛桑是個名副其實的酒鬼,一個月里幾乎有二十天他都醉著。
刻石老人的死其實也有點突然,誰也沒有預料到。
洛桑說:「哦哦,我明白了。」
洛桑也生氣地說:「那不是我的錯,是他們自願送來孝敬你的。」
他的老婆桑姆已經給他端上了一碗醒酒的羊肉湯,說:「你是不是還沒清醒過來啊?喝了這碗羊肉湯再說話。」
洛桑用袖口再次擦了一擦那塊嘛呢石,放在了旁邊的嘛呢堆上,雙手合十敬了個禮,臉上露出了笑。
九_九_藏_書嘛呢堆的路上,洛桑又去了一趟鐵匠鋪,讓鐵匠多傑打了一把鋒利的鑿子。
鐵匠多傑問他:「你要鑿子幹什麼?」
黃昏,洛桑回到家裡,老婆桑姆看到他醉醺醺的樣子,說:「你這個樣子才叫我放心。」
洛桑看著他們說:「誰讓你們不相信我說的話呢?」
洛桑這才反應過來,說:「噢,沒什麼。」
洛桑說:「我沒有說胡話,刻石老人在為我阿媽刻一塊六字真言的嘛呢石,就是昨天咱倆撿到的那塊。」
半晌,他閉著眼睛不說話。隨後,他又突然睜開眼睛說:「啊,不錯,味道好極了!」
酒友丹增看了一眼嘛呢石,驚嘆道:「真是鬼斧神工啊,一個凡人絕對刻不出這麼超凡脫俗的字,即使刻石老人在世也刻不出來。」

上午,太陽被那幾塊烏雲緊緊地裹著,老也出不來。
洛桑回去就睡下了,剛剛睡著,刻石老人就到了他的夢裡。刻石老人氣憤地說:「你這個酒鬼,你讓村裡人帶來那麼多好吃的好喝的,我都撐得幹不了活兒了,你還想不想讓我刻完?」
說完倒頭就睡了,很快發出呼呼的鼾聲。
活佛問:「你怎麼又來了?」
這一天的白天洛桑又像往常一樣去找他的酒友丹增喝酒了,一直喝到了晚上。
洛桑說:「我知道他死了,可是我確實聽到了,就像之前他活著時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
刻石老人說:「可能那個時候你睡著了,你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洛桑和酒友丹增再次眨巴了一下眼睛說:「哇,沒想到情況這麼嚴重!」
他把那塊嘛呢石拿給酒友丹增看,並說這上面多了一個字。
活佛說:「你怎麼還不走?」
這會兒,他從地上撿起了那塊嘛呢石。他有點恍惚,他明明記得他是把這塊嘛呢石放在嘛呢堆上的,怎麼現在就到地上了呢。他想也許是哪個放羊娃把它搬到地上了吧。
之後,他看了看四周,看見了放在嘛呢堆上的那瓶酒。
洛桑和酒友丹增說:「仁波切說什麼就是什麼,我們倆一切聽您的吩咐。」
空氣里空蕩蕩的,連個回聲也沒有。
桑姆說:「不可能。」
活佛也來到了人群中,他拿起石頭凝視了很久,然後慢吞吞地說:「這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六字真言了。」
洛桑說:「哎,其實也不是我那死去的阿媽要這樣一個嘛呢石的,其實是我那死去的阿爸要這樣一塊嘛呢石的。我那死去的阿媽有幾次在夢裡對我說,我那死去的酒鬼阿爸老是來煩她,說他死的時候連請幾個喇嘛念幾天經的待遇也沒有,真是悲哀。我死去的阿媽說當時家裡條件有限,再加上十分痛恨他,就沒做什麼法事,現在想想心裏也實在過意不去,就讓我請刻石老人為我死去的阿爸刻一塊六字真言的嘛呢石。」
酒友丹增的樣子有點不願意,但又無奈地跟著他走了。
洛桑趕緊說:「仁波切,咱們村裡出了個很邪乎的事情。」
酒友丹增睜大眼睛說:「你怎麼在說胡話?」
酒友丹增看著洛桑的臉說:「你說什麼?」
洛桑和酒友丹增像是畫在畫上的兩個人,眼睛也不眨一下。
洛桑挖苦道:「誰讓你吃那麼多了,死了還管不了自己的嘴巴!」
洛桑說:「你不用那樣看我,我很正常,等會兒我得給刻石老人送瓶酒去,我知道老人以前喜歡喝點小酒。」
桑姆笑了,說:「你回來時醉得就像條狗一樣。」
人們也就半信半疑了,拿著東西回去了。回去時還特意囑託洛桑一定要讓老人保佑保佑他們。
洛桑不理他,看著旁邊那些用詭異的眼神看著自己的村裡人說:「可這些人不相信我!」
聽到這話,洛桑就對著大伙兒笑,心滿意足的樣子。
洛桑還是生氣地說:「我就算是你兒子,我也不會跟你學這個手藝的,我不喜歡這個,我只喜歡喝酒。」
桑姆仔細看了他一眼,接著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說:「不可能,刻石老人已經死了好幾天了,再也沒人會刻嘛呢石了。」
洛桑有點急了,說:「我聽到那敲嘛呢石的聲音就從山上的嘛呢堆那裡傳來的,我跟我老婆也說了這事,她最後也相信了。」
活佛再次仔細地看那塊石頭,還用手摸了摸上面的字。
晚上他不知怎麼就到了家裡,剛剛躺下來,有人就使勁敲起了他家的門。
活佛說:「如果不及時把他超度,他將來萬一變成什麼厲鬼禍害鄉里,那問題就大了。」
洛桑說:「好好,這些我都答應你。」
活佛搖搖頭,突然說:「不用。我說過隨便發誓不好。然後呢?」
洛桑說:「我知道了誰在敲嘛呢石了。」
酒友丹增摸了摸自己發青發紫的臉,說:「那我相信了,可能是我自己栽了一跟頭,撞到路邊的一塊石頭上了。」
洛桑母親說:「不會了,不會了,放心吧。」
聽完,她只是張大嘴巴「啊媽媽」地喊了一聲。
桑姆說:「你發誓!」
刻石老人說:「你剛才又對著我大喊大叫,問現在怎麼聽不到刻嘛呢石的聲音。這個我告訴你,在白天我根本出不來,眼睛里白晃晃一片,什麼也看不到,只有到了晚上有月光時我才能出來,才能看得見一切。」
桑姆仔細聽著,然後笑嘻嘻地說:「好,我給你準備酥油茶,你趕緊送去。」
洛桑這才一本正經地說:「這石頭上面多了一個字,我記得清清楚楚,刻石老人死的時候這上面只刻了兩個字,現在已經是三個字了,這是真的,我發誓!」
快到嘛呢堆旁邊時,一隻羊停下來往一塊嘛呢石上撒尿。
鐵匠多傑說:「刻石老人都死了,誰還給你刻嘛呢石?」

空氣里只有一絲風的聲音。
酒友丹增說:「我也不知道。早晨我老婆說我的右臉發青發紫,我照鏡子看時果然發青發紫得厲害。」
人們問為什麼,他說老頭子吃撐了,就刻不了嘛呢石了。
外面的月光很好,他站在月光里仔細地聽。他什麼也沒有聽到,就氣呼呼地說:「你這老傢伙,又偷懶了!」
活佛看著他的臉,不說話。
活佛看著洛桑的酒友丹增問:「昨晚上你們在一起嗎?」
這時,洛桑的母親從什麼地方出來了,她對刻石老人說:「感謝你,感謝你,我讓你煩心了。」
第二天,他又早早地醒來了。
洛桑很認真地說:「你沒見我剛剛發誓了嗎?雖然我是個酒鬼,但我從來不拿佛開玩笑!我是向佛發誓的。」
洛桑說:「你說,『月亮月亮,你的臉就像我的老婆的臉,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