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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洛

塔洛

短髮女孩看著鏡子里塔洛的臉說:「你同意了嗎?」
短髮女孩笑笑說:「就是不用水洗。」
說完就把洗髮膏擠到了塔洛的頭上,慢慢地揉搓著。

塔洛說:「不留了。」
所長有點遺憾地說:「我一定要看看這個電影。」
塔洛說:「我說我是個放羊的。」
小學生看了看他的臉,又看了看他後腦勺上的小辮子,使勁搖著頭。
所長說:「是,你如果死了也肯定像張思德一樣重於泰山的,不過你離死還早著呢。但我可以看出你是一個好人,一個張思德一樣的好人。」
塔洛聽見在誇他就有點不自在了,直接走過去坐在了白布前的凳子上。
村長說:「那我過兩天想辦法讓他下山去鄉上吧。」
塔洛很認真地說:「我就是剛從派出所來的,人家所長也沒說什麼呢。」
塔洛一臉認真地說:「上過,怎麼沒上過,我上過小學,我的學習成績還不錯呢,我還背過為人民服務這篇課文呢。」
德吉說:「快照二十塊,慢照十塊。」
塔洛又看了看鏡子里短髮女孩的臉。
塔洛盯著短髮女孩的臉,又喝了一口礦泉水。
村長趕緊解釋說:「『小辮子』是塔洛的外號,因為都叫慣了他的外號,倒把他的真名給忘了,你看這事情弄的。」
塔洛說:「我也不知道,當時聽說是個外國電影就進去了。後來我把這個電影的故事講給很多人,問他們有沒有看過這樣一個電影,他們都說沒有看過。」
所長還是笑著說:「你現在是不是又想背毛主席語錄了,我已經領教過你的記憶力了,你就不用再背了。」
塔洛卻不以為然地說:「我就是記憶力比別人好一點。」
所長說:「我是問你的真名。」
塔洛問:「你怎麼看出了我是一個張思德一樣的好人?」
塔洛又從鏡子里盯著短髮女孩的臉看。
我們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來了。我們還要和全國大多數人民走這一條路。我們今天已經領導著有九千一百萬人口的根據地,但是還不夠,還要更大些,才能取得全民族的解放。我們的同志在困難的時候,要看到成績,要看到光明,要提高我們的勇氣。中國人民正在受難,我們有責任解救他們,我們要努力奮鬥。要奮鬥就會有犧牲,死人的事是經常發生的。但是我們想到人民的利益,想到大多數人民的痛苦,我們為人民而死,就是死得其所。不過,我們應當盡量地減少那些不必要的犧牲。我們的幹部要關心每一個戰士,一切革命隊伍的人都要互相關心,互相愛護,互相幫助。
這時,短髮女孩才說:「你怎麼了?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啊?」
塔洛說:「怎麼樣,我背的沒錯吧。」
塔洛閉上了眼睛,短髮女孩拿起電推子幾下就把塔洛的頭弄成了個大光頭。那根小辮子掉在了塔洛的腳旁邊,上面還拴著一根紅線。塔洛看了看,彎下腰把那根小辮子撿起來裝進了口袋裡。
德吉笑著說:「那你說什麼了?」
塔洛說:「塔洛。」
又一個說:「你們聽聽,他說話多深刻啊,他肯定是個藝術家。」
所長笑了,說:「沒有什麼關係,司馬遷是古代的人,毛主席是現在的人,他們沒什麼關係。」
塔洛說:「當然記得,只要是我背過的東西我就全記得,不會忘。」
所長說:「好了,幹活了,咱們得抓緊時間了。」
會計看見村長和所長在等著他回答,就叫來了一社的社長。
待那幾個人走了之後,德吉對塔洛揮了揮手說:「現在你來照吧。」
塔洛也不迴避自己的目光,說:「剛進來時我還以為你是個男的呢,要不是看見你戴著耳環。」
塔洛說:「乾洗確實很舒適。」
這時,從街道上來了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其中一個上前跟他搭訕道:「我們是內地來的大學生,到這邊旅遊,我們看著你很特別,你是個藝術家嗎?」
他看到一個戴著紅領巾的小學生過來了就趕緊問:「小朋友,你知道德吉照相館在哪裡嗎?」
塔洛說:「找不開就算了,給你吧。」
小學生饒有興緻地一邊看一邊說:「我們的老師說只有清朝的人才有辮子,你怎麼還留著辮子?」
塔洛說:「那我為我們村裡的人放羊,如果死了也會像張思德一樣比泰山還要重嗎?」
揉著揉著塔洛就放鬆下來了,慢慢地閉上了眼睛,臉色也恢復了正常。
所長說:「辦身份證必須得本人來照相,你們得想辦法把他叫來啊。」
塔洛說:「不過三百七十五隻羊可不都是我的啊,我自己才有一百多隻。」
村長想了想說:「我們村裡好像沒有這樣一個人。」
塔洛一口氣整個地背完這篇文章時,看見所長張大了嘴巴看著他的臉。
塔洛的臉上露出了一點笑,說:「我是來照相的,是派出所的讓我來的。」
塔洛看著那幾個幹警的表情,沒說什麼就自顧自地背了起來:
塔洛就站在門口,說:「這裡是德吉照相館嗎?」

塔洛還是從前面的鏡子里看著短髮女孩。
短髮女孩說:「我給你洗洗頭吧。」

所長饒有興緻地說:「這個什麼?」
塔洛有點不好意思,趕緊從兜里九_九_藏_書掏出五十塊錢遞給短髮女孩說:「給你錢。」
塔洛說:「我今天來時賣了兩隻羯羊,給了六百塊,現在一隻母羊大概兩百塊,如果是待產的母羊可能會更高一些,兩百五吧,羊羔一隻一百多,這樣下來可能差不多是八九萬吧。」
塔洛不再喝水了,從鏡子里看著自己的臉。
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中國古時候有個文學家叫做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塔洛這才像是找到了什麼說話的機會似的說:「我什麼地方也沒去過。」
塔洛準備起身要走,所長又叫住他說:「問你一個很私人的問題,你怎麼就想起留這樣一個小辮子了?」
塔洛說:「十四歲,上小學的時候。那時候我們學的課文基本上都是毛主席語錄,我還會背很多毛主席語錄呢。」
那幾個幹警都張大了嘴巴看著塔洛出神。
所長拿那個身份證仔細地看,看了半天之後又看看塔洛問:「你以後不留小辮子了嗎?」
所長笑著對正在幹活的幾個幹警說:「哎,你們信不信這傢伙能背很多毛主席語錄。」
德吉笑著說:「好了好了,給你照就是了。」
短髮女孩又開始揉搓頭髮,看著鏡子里的塔洛問:「那你這麼多羊值多少錢啊?」
塔洛進去了,那女的也不跟他打聲招呼,依然忙著。
另一個說:「你們看看他的眼神,那麼深沉,肯定是一個深刻的藝術家。」
短髮女孩把頭靠在塔洛的肩膀上,說:「你帶我去什麼地方吧,我不想待在這裏了。」
所長說:「說的都是一樣的意思。」
塔洛說:「亂就亂吧,照吧,我沒有那麼多講究。」
所長做了個手勢讓塔洛停下來,然後看著幾個目瞪口呆了的幹警說:「怎麼樣,傻了吧?他還會背很多毛主席語錄呢。」
短髮女孩說:「很好玩的,你這麼英俊肯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歡的。」
塔洛說:「我沒去過酒吧。」
短髮女孩說:「要是讓你選,你想去哪裡?」
短髮女孩遞給塔洛一瓶礦泉水說:「你喝點水吧。」
年初,鄉派出所的來村裡登記換身份證,召集村民開大會,所長叫了半天「塔洛」也沒人答應,就問村長:「你們村裡沒有一個叫『塔洛』的人嗎?」
所長說:「這和你留這麼一根小辮子有什麼關係。」
塔洛很無奈地站起來走出了照相館。
塔洛說:「為什麼不行?」
所長問:「你報案了嗎?」
德吉仔細地看了他一眼,笑著說:「是嗎?」
塔洛這才記起什麼似的說:「我是來照相的,村長讓我來的。」
短髮女孩說:「你把你的羊賣了不就有錢了嗎?」
所長笑了笑說:「我們當警察的,肯定是比別人知道多一些的。」
所長呵呵地笑著說:「丟的羊多了我們就得管啊。」
所長說:「你真是厲害,你現在多大?」
塔洛又變得不知所措起來,抽完了一根接著又抽第二根。
塔洛也不理他們,等抽完煙把煙屁股扔到地上使勁踩了一下之後才說:「其實我是個放羊的。」
所長說:「太可惜了。」
塔洛說:「所長,我來了。」
塔洛有點緊張地坐起來。這時,短髮女孩也醒來了,看著他笑。
塔洛說:「那些羊不全是我的,也有其他人家的。」

短髮女孩說:「那我帶你去,咱們可以去拉薩、北京、上海、廣州、香港……什麼地方都可以去。」
短髮女孩說:「那我就剪了啊,給你理個光頭,這樣誰也認不出你了。」
所長說:「噢,不是,那是他的外號。」
塔洛說:「那這兩句話怎麼這麼像呢?」

短髮女孩摸著塔洛的小辮子說:「我喜歡你的小辮子。」
塔洛說:「我找德吉。」
短髮女孩笑了,說:「雖然是乾洗,但最後還是要把洗髮膏沖洗乾淨嘛。」
塔洛說:「也許吧。不過村長後來信誓旦旦地說他給你們報過案了。」
社長想了半天突然笑起來說:「有啊,怎麼沒有?就是小辮子啊!」
塔洛說:「可以,我要快照。」
短髮女孩張著嘴巴說:「這麼多啊?」
村長有些生氣,說:「當村長也不是讓我去記住所有人的名字的,我的任務是帶領全村人脫貧致富。再說我們村裡的那些個婆娘們一個接一個地生,也不怕罰款什麼的,光這兩天就生了五六個,你說我怎麼能記得住那麼多人的名字,好多都還沒取名字呢。」
塔洛又說:「現在還不能確定是不是壞人。」
塔洛說:「我是個放羊的,沒有那麼多水洗頭。」
塔洛稍稍想了想,就滔滔不絕地背了起來:為人民服務,一九四四年九月八日,毛澤東。我們的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張思德同志就是我們這個隊伍中的一個同志。
所長說:「看來得讓你們開開眼界了。」
一個月以後https://read.99csw.com的一個黃昏,塔洛到了縣城,背著一個包徑直走進了那家理髮館。
塔洛說:「那就乾洗吧。」
短髮女孩把兩隻手搭在塔洛的肩膀上,看著鏡子里塔洛蒼白的臉說:「放鬆,放鬆,放鬆下來就會好的。」
短髮女孩說:「你這小辮子太招人耳目了,你得把他剪掉。」
塔洛看著所長的樣子,說:「其實也沒什麼的,就是因為看了一場電影。」
塔洛就過去交錢。塔洛又拿出一張五十的給了德吉,說:「能找開嗎?」
塔洛有點欽佩地說:「難怪有些壞人被你們抓到了。」
所長又來了興緻,說:「這怎麼說?」
所長說:「有了身份證,你去了城裡,別人就知道你是誰了,就知道你是哪兒的人了。」
塔洛看著德吉的臉,沒有說話。
塔洛站起來說:「你帶我去德吉照相館吧。」
村長和會計都笑了,說:「是,是,就是小辮子,塔洛就是小辮子,小辮子就是塔洛,都是一個人,你看差點都給忘了。」
德吉手裡擺弄著個照相機走過來說:「你要快照還是慢照?」
所長問:「你是什麼時候背的這篇課文?」
塔洛急了,立即拿出十塊錢說:「你帶我去,這十塊錢歸你了。」
塔洛說:「是啊,他們就是那樣問我的。」
小學生一會兒就把他帶到了德吉照相館門口,拿著塔洛給的十塊錢飛也似的鑽進了前面的一個小賣部。
塔洛瞪著小學生說:「你可不要把我當成是從清朝來的人啊。」
塔洛說:「恐怕現在我死了就輕於鴻毛了。」
小學生說:「我得問問我們的老師。」
所長看了半天塔洛的臉,才突然說:「咳,小辮子啊,你怎麼變成這樣了?你的小辮子呢?」
塔洛說:「我也不知道,說是辦什麼證用的。」
所長嚴肅地說:「你不能說好像,你必須要確認你們村裡有沒有這樣一個人。」

短髮女孩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塔洛已經跑出了理髮館。
短髮女孩也從鏡子里看著他問:「乾洗很舒適吧?」
所長再次感嘆道:「你的記憶力真是很好啊!」
德吉說:「是來照大頭照的吧?」
所長說:「大頭照嘛,就得這樣照。」
短髮女孩仔細看了他一眼就讓他坐在了椅子上,然後走到他的後面從鏡子里看著他問:「水洗五塊,乾洗十塊。水洗還是乾洗?」
德吉笑著說:「藝術家就是像你一樣扎著小辮子、留著長頭髮的人。」
德吉指了指窗戶外面馬路對面的一家理髮館說:「快去那裡洗個頭吧,是我一個好朋友開的。」
塔洛不假思索地說:「我總共有三百七十五隻羊,其中一百三十三隻羯羊,一百六十八隻母羊,七十四隻半大的羊羔,這一百六十八隻母羊中今年能產羔的一百二十四隻,已經完全不能產羔的四十四隻。」
塔洛又變得不知所措起來。
所長說:「那你只能到縣上去照相了。」
塔洛坐著班車到了縣上。
塔洛說:「我從來沒想過要去那些地方。」
塔洛又問:「不用水怎麼洗?」
所長說:「今天照不了,必須得到鄉上指定的地方照。」
所長說:「你照的照片呢?」
所長說:「那你得到縣城重新照一張相,這上面的你和現在的你太不一樣了,到時候別人看不出這上面的人和你是同一個人。」
塔洛又說:「我覺得我替別人放羊也是為人民服務,雖然他們每年也給我十幾隻羊,也給我一點錢。」
說完就讓塔洛去沖頭,塔洛過去坐在一個水龍頭下面。
待那個男人走後,短髮女孩從鏡子里看著他說:「你的頭髮又髒了,又該洗洗了。」
塔洛問:「身份證是什麼?」
短髮女孩說:「你太緊張了,剛才睡著了。」
所長斜眼瞪著他說:「你怎麼才來啊,人家照相的早走了。」
村長瞪著眼說:「那你能記住在你們派出所登記的所有人的名字嗎?」
會計問社長:「你知道咱們村有個叫塔洛的人嗎?」
德吉認真地說:「這身份證辦下來可是要用一輩子的,那上面的自己的照片照得好看一點不好嗎?」
所長警惕地說:「遇見壞人可要及時向我們彙報啊。」
塔洛高興地蹲下來讓他看。
德吉拿著照相機比劃了幾下,走過來摸了摸塔洛蓬亂的頭髮,說:「我建議你先去洗個頭吧,你現在的頭髮太亂了,這樣照出來不好看。」
那幾個人也看著塔洛笑。塔洛就在他們旁邊坐下了。
塔洛問:「你真得給我說說你們是怎麼看出好人和壞人的。」
所長說:「村長忙,可能是忘了。」
看塔洛的表情,像是喉嚨里被什麼東西卡住了,沒說什麼話。
短髮女孩說:「也挺多的。」
短髮女孩說:「晚上我們去酒吧玩吧。」
塔洛也笑了,說:「這句話我知道,是毛主席說的,小時候上學時學過。」
塔洛想了想才說:「塔洛。」
短髮女孩一邊吹頭髮一邊笑著問塔洛:「你怎麼一直盯著我的臉看,我有那麼好看嗎?」

塔洛沒再說什麼。
中午時分,塔洛到了鄉派出所,所長看著他說:「去了一趟縣城,你變得很英俊了嘛。」
為人民服務,一九四四年九月八日,毛澤東。我們的共產黨和共產黨所領導的八路軍、新四軍,是革命的隊伍。我們這個隊伍完全是為著解放人民的,是徹底地為人民的利益工作的。張思德同志就是我們這個隊伍中的一個同志。https://read•99csw•com
塔洛說:「小辮子。」
塔洛說:「我自己知道我是誰不就行了嗎?」

德吉說:「這樣照大頭照可能不行吧?」
塔洛左右看了看,那表情和眼神像是在夢裡。
會計是個中年人,想了半天也沒想出來。
短髮女孩故作驚奇地說:「噢,是嗎?那你有多少只羊啊?」
塔洛說:「當然報了,我是托村長報的。」
塔洛說:「是嗎?那毛主席和司馬遷是什麼關係?」
塔洛說:「那我要快照。」
短髮女孩吹乾了塔洛的頭髮,就把手搭在塔洛的肩膀上,端詳著鏡子中塔洛的臉懶洋洋地說:「這樣一收拾,你長得還很英俊的嘛。」
塔洛還想說什麼,所長卻說:「趕緊去照吧,照完趕緊送來,今天我們很忙。」
所長不由地打量起塔洛來,說:「你還上過學?」
德吉就對著他摁下了快門。
塔洛說:「聽說去那裡要很多錢,我沒有那麼多錢。」
所長笑了,說:「既然你也不知道,那我就把這個名字給劃掉了,到時到城裡不讓住旅館了可不要怪我啊。」
所長笑著說:「要說以前留小辮子時你還有那麼一點像壞人的樣子,但現在這個樣子就一點也不像壞人了,倒真正像一個好人。」
那女的停下來疑惑地看著塔洛說:「我就是德吉。」
塔洛又喝了一大口,「咕咕」地咽了下去,喉結在上下滾動著。
短髮女孩說:「我已經把你的小辮子給紮好了。」
又轉向塔洛問:「你的真名叫什麼來著?」
短髮女孩又沒話找話地說:「你這頭髮沒洗都有一段時間了吧?」
塔洛顯出一點失望的樣子,目光中又流露出了一些欽佩。
短髮女孩接過錢說:「你沒有零錢嗎?我找不開。」
短髮女孩還是笑著說:「我剪短頭髮就是為了等你這麼個長發小夥子來會我啊。」
塔洛說:「可惜啊可惜,我再也不能像好人張思德一樣為人民利益而死,死後重於泰山了,只能像那些個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壞人一樣死了,死後比鴻毛還輕了。」
塔洛有點驚奇,看著所長的臉問:「你怎麼知道的?」
短髮女孩停下揉搓頭髮,有點驚奇地看著鏡子中塔洛的臉,說:「你的記憶力真好啊!」
沖洗完了,短髮女孩又讓塔洛坐在鏡子前的凳子上,打開電吹風給他吹頭髮。
塔洛說:「所長,你現在看我像不像一個壞人?」
德吉笑了,說:「咳,早說嘛,就是大頭照,辦身份證用的,還那麼神神叨叨的,我還以為有什麼其他的事呢。你就坐下等一會兒吧,他們都是來照大頭照的。」
塔洛也就沒說什麼。
大概過了十天,塔洛才到了鄉派出所。
所長說:「你什麼意思啊?」
塔洛一邊抽煙一邊把目光移向對面的理髮館,他看見短髮女孩也正從玻璃窗戶里往這邊看。他就一邊抽煙一邊看理髮館窗戶後面的短髮女孩。短髮女孩看著這邊笑了一下。
兩天後,塔洛去了鄉派出所。所長正和幾個幹警在忙著什麼。
所長有些失望地說:「不說就算了,這是你的權利。」
短髮女孩正在給一個男人理髮,塔洛就坐在了旁邊的凳子上,從牆上的鏡子里看短髮女孩。短髮女孩只是在鏡子里笑了一下,也不跟塔洛打招呼。
人總是要死的,但死的意義有不同。中國古時候有個文學家叫做司馬遷的說過:「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
塔洛說:「剪掉了。」
塔洛走過來坐在了剛才那個男人坐過的那個椅子上,繼續從鏡子里看著短髮女孩。
小學生又吞吞吐吐起來,說:「我記不太清楚在哪兒了。」
塔洛只是說:「可惜啊可惜。」
所長說:「丟幾隻羊這樣的事太多了。」
所長笑著說:「你這個小辮子,你要舉報壞人一定要有證據,要不然你就要負法律責任。」
所長說:「不行,要辦身份證。」
所長說:「這是毛主席說的,沒錯。」
短髮女孩說:「哎,反正很舒適的,你洗了就知道了。」
這時候,所長又張大了嘴巴看著他,過了一會才說:「可惜了,可惜了,你真是太可惜了。」
短髮女孩說:「剛才我從我理髮館的窗戶里看你,你真的很英俊哎。」
所長停下笑,問:「你看的那是個什麼電影?」
塔洛說:「其實也沒有什麼原因。」
塔洛說:「什麼是藝術家?」

所長說:「小辮子。」
村長說:「噢,是這樣的,他是個孤兒,也沒人管,好多年前就承包了村裡幾戶人家的羊,一個人到山上放羊去了。也不知是誰給起的這樣一個外號,從他十幾歲時我們就都這樣叫了。」
塔洛說:「村長昨天才派人來替我的,我今天就跑來了。」
這時,從照相館裏面出來了幾個人,他也就進去了。
所長還是呵呵地笑,看見塔洛一九*九*藏*書臉欽佩就裝作謙遜的樣子說:「應該的,為人民服務嘛。」
村長想了半天還是想不起有這樣一個人,就說:「如今我們村裡有幾百號人,我都記不大清了。」
所長說:「那你背背看。」
所長大聲地笑了起來,說:「那你留了小辮子后也有很多女人喜歡你嗎?」
塔洛心裏一陣緊張,坐著一動也不動。
塔洛不敢看短髮女孩的臉,短髮女孩卻說:「你喜歡我嗎?」
所長臉上的表情這才恢復了常態,說:「沒想到你是個天才啊!」
德吉說:「人家派出所的分不出你是男的還是女的啊。」
塔洛說:「我當然想去拉薩了。」
短髮女孩說:「你願意嗎?」
所長看著他問:「那你是怎麼當這個村長的?」
這下,塔洛不知道該怎麼說了,把目光從短髮女孩的臉上移開,看著別處。
村長說:「那你是一所之長。」
所長呵呵地笑著說:「你的意思是有些壞人沒被我們抓到嗎?」
所長把照片收起來,登記了之後說:「可以了,一個月以後來取吧。」
塔洛就打開蓋子喝了幾口。
所長笑了,說:「這次你把毛主席語錄運用得還不錯。」
短髮女孩就往塔洛的頭頂擠洗髮膏,輕輕地揉搓著頭髮。
所長看了看塔洛後腦勺上被一根紅線扎著的頭髮,問:「你就是小辮子吧?」
所長說:「塔洛,噢,是,你今天去縣城找德吉照相館,裏面有個女的也叫德吉,你就說派出所讓來照相的就知道了。」
塔洛看著鏡子里女孩的臉也問:「乾洗是什麼意思?」
早晨醒來時,塔洛發現短髮女孩不見了,再四處看時他帶來的那個包也不見了。
短髮女孩盯著塔洛的眼睛說:「為了咱們倆,現在你要做一件事情。」
短髮女孩說:「昨晚你說你喜歡我了。」
塔洛說:「可你是個藏族女孩啊,藏族女孩怎麼能把頭髮剪得那麼短呢。」
塔洛又站在照相館外面的馬路邊上抽煙。短髮女孩從理髮館里出來到他旁邊說:「在抽煙呢?」
塔洛說:「你不是一眼能看出誰是好人,誰是壞人嗎?」
塔洛把那個包放在旁邊的理髮工具箱上說:「這是九萬塊錢。」
塔洛說:「這次我可能遇見了一個壞人。」
塔洛在這個小縣城裡找了兩天兩夜,也沒有找到短髮女孩的一絲蹤影。
所長看了看塔洛說:「不是說理了個光頭人就變成壞人了。」
塔洛像剛才那幾個人那樣坐直了身子,準備堆出臉上的笑。
所長問:「那他人呢?」
塔洛有些不解地問:「那這句話呢——『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還重;替法西斯賣力,替剝削人民和壓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鴻毛還輕。張思德同志是為人民利益而死的,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這句話是毛主席說的吧?」
塔洛開門進去時,看見一個女的正在給一個男的照相,旁邊還坐著幾個人。待那個男的臉上露出一絲虛情假意的笑時,「咔嚓」一聲響,那個男的就起身到一邊了,另外一個男的又坐在了那個男的剛才坐過的凳子上板直了腰。
小學生樂了,說:「你讓我看看你的小辮子我就帶你去。」
塔洛說:「電影里有一個留著小辮子的男人,很多女人都喜歡他。」
塔洛說:「我喜歡毛主席說的『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這句話。」
塔洛走進理髮館時,一個短髮的女孩起來招呼他。
塔洛說:「我上了小學就沒再繼續上。我的父母早死了,我的親戚不管我了。他們說你的記憶力好,就承包村裡幾戶人家的羊放羊去吧,好好記住每一隻羊的顏色和樣子,不要弄丟了就有口飯吃了。我沒有辦法就去山上放羊了。剛開始時我有一百三十六隻羊,第二年增加了十六隻,第三年增加了四十七隻,第三年增加了十一隻,那年發生了一場雪災,死了很多羊羔,哎,反正每年都在增加,沒有減少過,現在增加到了三百七十五隻,其中有二百零九隻白羊,七十一隻黑羊,九十五隻花羊,一百三十四隻有角,二百四十一隻沒有角。」
塔洛說:「之後我就看了一場電影。」
所長說:「對,我記起來了,就是塔洛。」
塔洛說:「從小就留了。」
等終於過去三十分鐘之後,塔洛去取了照片。他取出照片,看著上面自己大頭的頭像,脫口而出說:「怎麼照得這麼難看啊!」
塔洛說:「所長,我現在變成一個壞人了。」
塔洛到照相館門口時,看到裏面又來了幾個人,就站在外面抽起了煙。
塔洛說:「不過去年小偷偷了我的十二隻羊,過了一個月就被你們抓住了,你們還是很厲害的。」
德吉拿著一個照相機過來,突然發現了什麼似的看著塔洛頭上的小辮子說:「你怎麼留了小辮子?」
幹警說:「他叫什麼名字?」
所長的表情又恢復了正常,說:「你看你雖然背得很好,但還是沒有學好這篇課文吧?這句話不是毛主席說的,是司馬遷說的,司馬遷是個偉大的文學家。」
所長看了看腕上的電子錶說:「你就不要光顧著說話了,快去吧,還能趕上去縣上的班車。」
德吉走到一個辦公桌後面對還坐在凳子上的塔洛說:「來,交錢。」
然後又對旁邊的一個幹警說:「你在那些新辦的身份證里找找,把他的身份證找出九-九-藏-書來給他。」
塔洛說:「二十九歲。」
所長說:「這個不一樣,你是一村之長。」
塔洛說:「嗯,在抽煙。」
晚上,短髮女孩又帶著塔洛去了之前的那個酒吧,塔洛和短髮女孩喝了很多啤酒,盡情地狂歡,很晚才去了短髮女孩的住處。

塔洛還是盯著自己的臉看。
那女的回頭說:「是德吉照相館,有什麼事嗎?」
所長神秘地笑著說:「這可不能說,我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
塔洛笑了笑說:「我這真名好像不是自己的名字似的,自己聽著都有點彆扭啊。」
村長問:「今天照嗎?」
塔洛說:「他們問我是不是個藝術家。」
塔洛說:「不照不行嗎?」
因為我們是為人民服務的,所以,我們如果有缺點,就不怕別人批評指出。不管是什麼人,誰向我們指出都行。只要你說得對,我們就改正。你說的辦法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照你的辦。「精兵簡政」這一條意見,就是黨外人士李鼎銘先生提出來的;他提得好,對人民有好處,我們就採用了。只要我們為人民的利益堅持好的,為人民的利益改正錯的,我們這個隊伍就一定會興旺起來。
所長說:「這又是怎麼回事?」
晚上在一個非常吵鬧的酒吧里塔洛喝了很多啤酒,早晨醒來時發現那個短髮女孩躺在自己身邊。
這時,所長記起了什麼似的問:「你叫什麼來著?」
德吉見他就說:「你看收拾了一下頭髮就不一樣了,你還蠻英俊的嘛。」
短髮女孩說:「那我們就去拉薩吧。」
所長說:「是嗎?那你還記得嗎?」
幹警們還是獃獃地看著塔洛出神。
塔洛又坐直了說:「這個——」
德吉看了一眼遞過來的錢,說了一聲「能找」就開始在抽屜里翻零錢。她一邊翻一邊問塔洛:「剛在我看見外面幾個小青年在跟你說話,他們跟你說什麼呀?」。
塔洛說:「我小學畢業,去山上放羊之前我拿著別人給的錢,去縣城逛了一趟。」
德吉說:「快照就是今天能取照片,慢照明天取照片。」
塔洛不說話,臉色依然蒼白。
塔洛說:「沒抓到。前年我的三隻母羊和九隻羊羔被人偷了,你們就沒抓到。」
幹警就在一邊的一個檔案櫃里翻找著。
所長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他們。
塔洛一臉欽佩地說:「被小偷偷了一個月了還能找得到,你們真是了不起。」
塔洛有些不解地看著德吉的臉。這時,德吉也湊夠了要找的錢,就把一把零錢給了塔洛,說:「過半小時來取照片吧。」
塔洛有點新奇地看著女孩的臉說:「你是對面照相館德吉的好朋友嗎?我是來洗頭的。」

短髮女孩笑了起來,說:「現在城裡都流行短髮呢,這是流行趨勢。」
塔洛就過去坐在了那個白色背景下的凳子上。
塔洛不以為然地說:「記住每一隻羊的情況,才能放好自己的羊啊。」
所長趕緊點頭說:「是是,那是,當然是了。」
塔洛平常都扎著根小辮子,那根小辮子總是在他的後腦勺上晃來晃去的,很扎眼。時間長了,人們就給他起了個外號叫「小辮子」,甚至都忘了他原來叫什麼名字。
塔洛說:「小朋友,你不要害怕,我叫小辮子,我要去德吉照相館照相。」
塔洛不解地問:「什麼快照慢照?」
村長也笑了,揮手讓會計過來,問:「咱們村有個叫塔洛的人嗎?」
短髮女孩說:「你喜歡長發我以後就留長發了,梳兩條小辮子專門給你一個人看。」
塔洛說:「我們村裡的女人們都不喜歡我,他們說我是個窮光蛋。」
塔洛一邊抽煙一邊用怪異的目光看著他們,一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麼的樣子,臉上顯出似乎很嚴肅的表情。
過了一會兒,幹警拿著一個身份證過來說:「所長,這是他嗎?跟他本人太不像了。」
所長說:「誰是好人誰是壞人,我們一眼就能看出來。我們當警察的,這點本事還是有的。」
說完,又轉向塔洛說:「你就背背《為人民服務》吧,讓他們開開眼。」
今後我們的隊伍里,不管死了誰,不管是炊事員,是戰士,只要他是做過一些有益的工作的,我們都要給他送葬,開追悼會。這要成為一個制度。這個方法也要介紹到老百姓那裡去。村上的人死了,開個追悼會。用這樣的方法,寄託我們的哀思,使整個人民團結起來。
所長笑著說:「你作為村長你就應該記住你們村裡人的名字。」
幾個幹警停下手裡的活,看著塔洛露出懷疑的表情,似乎在說:「他?」
給塔洛沖洗頭髮時塔洛問:「不是乾洗嗎?這麼又用水洗了?」
塔洛說:「就是因為看了這個電影,我才留起了辮子。」
所長「嘖嘖」地讚歎著說:「我有你這樣的記憶力,我早就上大學了。」
所長說:「之後呢?」
塔洛趕緊拿出照片給了所長,還說:「照得很難看。」
從班車上下來走到街上時,塔洛的心裏有點慌亂。他看著來來往往、東奔西走的人,不知道自己該往哪裡走。
塔洛的表情和眼神依然像是在夢裡。
幹警說:「啊?」
塔洛還是很緊張的樣子。
德吉乾脆笑出了聲。
塔洛醒來時,短髮女孩坐在旁邊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