撞死了一隻羊
我吐出一口煙圈，煙霧慢騰騰地在我面前散開，隨後消失了。之後，我又大口地吸了幾口，將煙吸進了肺子里。立時，渾身上下有一種很爽快的感覺。
老僧人想了想，從我手裡接過錢，裝進僧袍底下的口袋裡，說：「好，你可以回去了。」
我開車經過塵土飛揚的小鎮的街道。街道上騎摩托車的牧民們呼嘯而過，看著很危險。我把喇叭摁了無數次，終於駛出了小鎮的街道。
我一邊敲門一邊又想：「要是買到那整隻羊肉就好了，女人一定會更高興的！
我一邊抽煙一邊看前面的荒野。荒野上什麼也沒有。我抽完煙，將煙蒂扔到地上，使勁在上面踩了踩。
我把卡車停下來，對著屠夫說：「我要買剛才那扇羊肉。」
我和乞丐站在一邊，臉上若有所思，嘴裏念起六字真言。
店鋪裏面的燈亮了。店鋪裏面有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是個喜歡吃羊肉的女人。
最後，我摸出一個塑料瓶子。裏面只剩下一點點水。
老僧人說：「這個我不知道。」
老僧人從手腕上取下一串黑得發亮的念珠，在死羊屍體上轉了轉，然後閉目頌起了超度的經文。
我想了想，說：「那就買這半扇吧。」
普布次仁不假思索地說：「五百。」
不知為何，這會兒我有點傷感。我沒有理他。
我抬頭看時，照片上的上師還是那副表情。
太陽從窗戶的縫隙里照進來了，屋裡暖和起來。陽光讓普布次仁的狐臭在空氣中散發開來。他的狐臭的味道本來就很厲害，這會兒，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狐臭的味道讓我睡意全無了。
我的眼睛盯著照片看，我的心踏實了很多。隨後，我的臉上露出了笑。
老僧人也看著我抱著的死羊，顯出憐憫的神色。
我有點高興。我從倒車鏡里看被我甩在後面的那頭倔強的驢子。那頭驢子不見了。我的心裏平靜了一些。
我下車，問乞丐：「寺院里有僧人嗎？」
我說：「您就給我出個主意吧。」
我就沒再猶豫什麼，穿上衣服跟他出來了。
我在巷道盡頭的一間店鋪模樣的房子前停了下來。
我站起來，走到路邊四處看，四處什麼也沒有，空蕩蕩的。只有一陣一陣的熱浪起伏不定。
我也笑了，說：「我今天真的要休息。」
我不說話，只是定定地看著。
太陽快落山時，我終於把貨送到了該送到的地方。那是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條大狗。我摁了幾下喇叭，大狗就叫了起來，隨後幾個小夥子出來卸貨了。一個之前跟我說過幾句話的小夥子對我說：「你怎麼了，看著有點怪怪的？」
我一邊敲門一邊想：「女人開門時看見我肩上的半扇羊肉一定會很高興的。」
那根煙在我的手指間快燃盡了，手指間沾著一些黏糊糊的東西，像是汽車的機油。快燃盡的煙頭把我的手指給燙了一下。我把煙屁股在手指間往前推了推，又拿到嘴邊狠狠地吸了一口。剩下的煙被我一下子煙吸完了。
我在羊旁邊蹲下身來。羊的眼睛半睜著，血從羊的嘴角流了出來。
我和乞丐在一邊聽。聽了一會兒，乞丐看著閉目誦經的老僧人對我說：「不是人死了才念這個經的嗎？」
老僧人準備要走，我趕緊拉住他說：「要不就這樣吧，這剩下的錢您就拿去為這隻死羊在佛前點酥油燈吧。」
我沒再說什麼，鑽進了駕駛室，然後我開著我的大卡車上路了。我從倒車鏡里看到普布次仁站在原地不動。
我看著他手上油膩不堪的筆和紙，沒說話。
說著就從兜里掏出一百塊給了乞丐。
我在口袋裡找，沒有找到，就想起什麼似的向大卡車的方向走去。
乞丐過去把車門給關上了。
說完又把刀夾在嘴裏忙乎起來，不看我。
那個我問他要煙的小夥子笑嘻嘻地https://read.99csw.com說：「你的卓瑪在打聽你什麼時候來呢。」
我打開駕駛室的門，從儀錶盤上取出打火機，打著，點上煙。這時，我看見了掛在方向盤上方的照片上的我的上師。他一動也不動地斜眼看著我，眼神里似乎有責備我的意思。我有點不知所措，趕緊關上了車門。
門還沒開，我繼續捏起拳頭使勁地敲門。
我指了指後座說：「就放那裡吧。」
我有點尷尬，說：「我想請個寺院的僧人超度一下這隻死羊。」
我看著屠夫說：「你前面不是說可以便宜點嗎？」
我看著屠夫說：「買只這樣大小的活羊多少錢？」
為了繼續保持這種清醒，我左手握住方向盤，右手伸向副駕駛的位子摸煙。我的手摸到了煙盒，我把手伸進了煙盒裡。我的手指感覺到裏面只有一根煙。我把那根煙掏出來，叼在了嘴上。
儀錶盤的上方掛著一張照片，上面是一位活佛，一副慈祥的表情。那張照片晃來晃去的。照片上的活佛也晃來晃去的。這位活佛是我的根本上師，他一直端坐在我的心頭，紋絲不動。我開車這麼多年，沒出什麼事故，就是因為我的上師一直端坐在我的心頭。
這時，乞丐對我說：「你也別費什麼勁了，這死羊就送給我吧，夠吃我一個月了。這樣你也有功德。」
普布次仁笑了，說：「今天的貨急，必須今天去。」
之後，我睜開眼睛看遠處，遠處什麼也沒有。
乞丐很高興，說：「你真是個善良的人。」
我把打火機拿到方向盤的位子，打了幾次才打著，將叼在嘴上的煙點燃了。
我猶豫了一下，說：「加多少？」
突然，卡車劇烈地顫動了一下。我趕緊轉過頭來。我一邊減速一邊從倒車鏡里往後看。我從倒車鏡里看到後面的馬路上有個東西在翻滾著。
老僧人也說：「說得也有道理，那就給禿鷲吃了吧。」
老僧人也笑了。
我對著照片上晃來晃去的上師說：「這年頭，人都變得很古怪，沒想到驢子也變成這樣了。」
我從懷裡掏出五百塊遞給老僧人，說：「這裡有五百塊，您收下吧。」
我們回頭看時，老僧人早走了，不見了。
死羊的屍體正在被禿鷲們撕爛，分解。禿鷲們在死羊的屍體上跳來跳去，像是在享受著一頓盛宴。
老僧人在繼續閉目誦經。我和乞丐一會兒看看死羊，一會兒又看看念超度經的老僧人。
老僧人說：「你真的不能把死羊帶進寺院里。」
我趕緊說：「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想好好超度它，我不想欠這隻羊什麼。」
我將捲煙叼到嘴邊，準備拿出打火機點。
乞丐說：「將來我死了，我也要把自己的屍體施捨給禿鷲們。」
我把那半扇羊肉扛在肩上，走過去捏起拳頭使勁地敲店鋪的門。
我說：「那好吧。」
我打開車門走下車。我向那個東西走去。
小夥子們開始把貨物往旁邊的那個庫房裡搬。
說完將油膩不堪的筆和紙遞給我。
屠夫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東西，說：「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自己算算，給。」
之後，我又補充似的說：「我沒有絲毫推脫責任的意思，這隻羊確實是我撞死的。我發現它時，它就已經死了。」
普布次仁就說：「給你加錢。」
老僧人用異樣的眼神看我。
我看看那倒掛著的羊肉，又看看那張令人生畏的屠夫的臉。屠夫見我不說話，就把手裡的刀夾在了嘴裏，自顧自地忙乎起來。
我解釋說：「我是個卡車司機，今天我在路上撞死了這隻羊。」
屠夫說：「也就五百塊吧，你以為我能賺很多呢，其實我也賺不了多少，我就靠這個養個家，糊個口，不容易。」
乞丐收住笑，說：「當然有，寺院里除了僧人還會有誰？」
我ｒｅａd•９９csｗ•ｃｏｍ馬上想到了我的根本上師。我閉上眼睛念了幾句六字真言。
我走到卡車旁邊，打開卡車後座的門，把死羊放在了後面的座位上。
我說：「這隻羊不知怎麼就鑽到我的車軲轆底下了。」
到天葬台了，我看見幾隻禿鷲蹲踞在對面的山包上，像是在等待著我們的到來。
我和乞丐將死羊扔到天葬台上，後退幾步等著禿鷲們下來。沒過多久禿鷲們就搖搖晃晃地下來了，圍在了死羊的周圍，開始吃。
一屠夫正將一扇剛剛剝了皮的羊倒掛起來，忙乎著。這屠夫見我將車停下來就問：「買肉嗎？你看看，多好的肉，好肉啊！」
老僧人：「這有什麼不可以，這樣更有功德！我看這兩天那些禿鷲也沒吃到什麼東西了。」
我在屠宰場一賣肉的攤位前放慢了速度，停下來。
我說：「我剛剛問過一個屠夫，他說現在一隻活羊的價錢就是五百塊。」
待我坐穩之後，我又看見照片上的上師在盯著我。他的目光嚴肅，讓我有點心虛。我趕緊低下頭雙手合十說：「您也看見了，那隻羊是我撞死的，但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看死羊，說：「你看看它的樣子，多可憐啊！」
乞丐一臉生氣的樣子，看著我和老僧人。
我和乞丐也回到了寺院門口。幾個小喇嘛在圍著我的卡車玩。看見我過來，他們就跑了。我上車發動車，然後和乞丐告別。乞丐站著不動，有點依依不捨的樣子。
我發現打火機還捏在我的手裡。我把打火機放到了前面的儀錶盤上。
然後指了指那掛著的半扇羊肉。
老僧人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我猜不出那眼神里是什麼意思。
說著我掏出錢數錢，付錢。屠夫很高興，說：「你下次來可以便宜一點。」
我繼續從倒車鏡里看那東西。那個東西一動也不動。
我說：「那怎麼辦？您給我出個主意吧。」
店鋪的門關著。我熄滅引擎，跳下了車。
我猛地發現前面的路上有個小黑影在蠕動著。我有點興奮。我慢慢把車速給減下來。我盯著前面看。我辨不清那是個什麼東西。熱浪讓那個東西的輪廓也變模糊了。
突然間我醒了，睜開眼睛，我的雙手還在方向盤上，大卡車還在筆直的路上行駛著。我有點后怕，要是那個小夥子在就好了。可是，這樣想也沒有什麼意義。那個小夥子長得英俊，我很喜歡。就是因為他長得英俊，我女兒也喜歡上他了，跟他跑了，再也沒有回來，連個音訊也沒有。我的老婆死得早，是我把女兒拉扯大的。可是最後，她還是跟著別人跑了。
我說：「很多人也這麼說。」
過了一會兒，我忽然想，也許我剛才根本就沒有看見什麼驢子，那隻不過是我的一個幻想罷了。我不再去想它了，管它呢，世界上奇奇怪怪的事兒太多了。我把目光投向窗外。透過車窗可以看到更遠處，更遠處茫茫一片，看不清是什麼，也許是沙子。
乞丐說：「好，好好！」
我也笑了，說：「也是，你個乞丐，說的還有點道理。」
屠夫就拿起旁邊的秤桿，將那扇羊肉掛起來稱。
屠夫打開後面的車門，將羊肉放在座位上，問：「你這座位上怎麼還有血啊？」
我說：「這隻羊肯定也是造了什麼孽，才落到這個下場的。」
前方的荒原上的熱浪在大片大片地涌動。我的額頭上滲出的汗珠更多了。汗水滲進了我的眼睛里。這讓我很難受，我使勁眨了幾下眼睛，前方的風景在我的視線中模糊起來。
我想了想說：「我覺得還是餵給禿鷲好。我不想給人吃。」
我開著我的大卡車在小鎮的街道上緩慢地行駛。開了一陣之後就拐進了一條窄窄的巷道。
我看著乞丐的臉說：「這樣吧，我給你一百塊，你自己買肉去吃。」
https://read.99csw.com屠夫還是有點不相信的樣子，問：「你真要買？」
我說：「你是一個人吃，禿鷲是很多禿鷲吃，一樣嗎？」
老僧人上前攔住了我，說：「你不能把死羊帶進寺院里！」
我記得我做了一個好夢，但是被他叫醒后，就不記得具體做了什麼好夢了，只記得那是一個好夢。我有點掃興，我在被窩裡一動也不動。
老僧人又念了一遍六字真言：「嗡嘛呢叭咪吽。」
屠夫不太想理我的樣子，說：「半扇已經被人買走了，只有半扇了。」
普布次仁這時好像也意識到了什麼，走過去把另一扇窗戶也打開了。他也對著窗戶外面說：「拉到老地方，上午出發，下午就到了。」
小夥子們就不懷好意地笑。我又問他要了一根煙，他還幫我點上了。
屠夫把手裡的筆和紙扔到一邊，想了想說：「那這樣吧，你要買整羊，就便宜點，湊個整數，六百塊。」
老僧人說：「這樣也好，就給他吧。」
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卷報紙，撕下一小張長方形的，拿在手裡。我又從口袋裡摸出一包煙絲。我把煙絲放在撕好的報紙上，開始仔細地卷。我用舌頭舔了舔介面，將煙捲好了。每當沒有了紙煙，我就自己捲煙抽。
我繼續笑著說：「我回來時再買吧，我先去寺院辦點事。」
我對這頭驢子很失望。我回頭看了眼後面座位上的死羊，死羊還是那個樣子。我轉回頭來，加大油門向前駛去。我不想搭理這頭古怪的驢子。
我說：「這是應該的，您超度了它，這是應該的。」
我回頭看上師，上師的表情似乎變了，不再那麼嚴厲了。這下我有點放鬆了，掛上擋，讓車動了起來。
之後，又拿起一支油膩不堪的筆在一張同樣油膩不堪的紙上划來划去。
我看了一眼，有點捨不得，最後又使勁吸了一口。這次，我吸到的不是煙的味道，而是過濾嘴的焦味。
屠夫有點不高興的樣子，說：「我還以為你要買呢！」
我還是沒有理他。
乞丐也停下吃零食，好奇地看我。
我抱著死羊繼續往寺院大門方向走，乞丐跟著我跑過來，看見我抱著的死羊，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乞丐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小夥子們一邊卸貨一邊嘻嘻哈哈地說著什麼。過了一會兒，一車的貨物都堆在了旁邊。
乞丐從小賣部里出來了，手裡拿著一些零食。
老僧人說：「那你帶回去自己吃了吧，反正你已經超度它了。」
老僧人驚訝地看著我的臉，說：「什麼？超度一隻死羊？」
我看看乞丐，又看看老僧人。
裝完貨，普布次仁說：「你的大卡車看上去就像一頭壯實的氂牛！」
我使勁摁了幾下喇叭，發出了刺耳的聲響。但是驢子似乎什麼也沒聽到，旁若無人地沿著馬路繼續走它的路。
我看了一眼副駕駛的位子，發現打火機就在那個空煙盒的旁邊。我轉回頭，把手伸向那裡摸打火機。我先摸到了空煙盒，就使勁捏了一把，把空煙盒捏成了一團。我又快速地看了一眼，看準了打火機的位置。我很快就摸到打火機了。
我又從倒車鏡往後看。那個東西在馬路中央停住了。
我笑了笑，說：「是嗎？那我得去看看她了。」
我說：「這是一隻死羊，它被我撞死了。」
我重重地關上後座的門，打開了前面的門。我跳上了駕駛員的位置。
我開車到了那個賣肉的攤位上。那個屠夫還是把刀夾在嘴裏忙乎著。
我不想理他，但我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我說：「我是真心想請個僧人超度它的。」
老僧人想了想說：「這樣吧，你把它放到地上，我念經超度它吧。」
屠夫說：「你要買整羊就便宜，現在羊都被分成兩半了，沒法再便宜了。」
我只好說：「好好，就依你吧。」ｒｅａｄ.９９ｃsｗ•cｏｍ
我說：「這樣可以嗎？」
我一個急剎車停下了車。
我轉身靠在車門上抽煙。抽了幾口之後，不由自主地往死羊的方向看。死羊在那裡一動也不動。我不由自主地念了一句六字真言。然後，我又轉回頭來繼續抽煙。這煙草沒有絲毫的勁道，抽著就像抽羊糞蛋卷的那種娃娃們抽的煙一樣。
老僧人看著我抱著的死羊，問：「這是什麼？」
乞丐說：「這隻羊真是好福氣。」
很快就到寺院了。我特意開車沿著寺院的外圍繞了一圈之後，把車停在了離寺院大門不遠的地方。我看見一個乞丐跑過來了。
我看了看後座，不理他。
我忍不住笑了，說：「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
我舒了一口氣，說：「那這隻死羊怎麼辦？」
這會兒，我開著我的大卡車已經在荒野上了。荒野上看不到半個人影，讓人心煩。後面揚起的塵土，幾乎把大卡車給淹沒了。
這位老僱主叫普布次仁，他有狐臭，他也有很多錢。
我說：「今天我休息。」
我回頭看看後座上的死羊。死羊躺在座位上，從嘴角流出了更多的血。我有點看不下去，又將頭轉回來。
說完看我的臉。
塑料瓶里的水很快就沒了。我狠狠地把塑料瓶子扔到了窗外。我從倒車鏡里看到塑料瓶在荒野上飄向了遠處，像是要急於擺脫掉跟我的干係。
之後，我將剩下的煙頭從車窗里扔了出去。
卓瑪是我的相好。自從我女兒跟我那徒弟跑了之後，我就跟她好上了。
我和乞丐各自抓住死羊的前腿和後腿走向天葬台的方向。
我看著老僧人的臉，問：「那怎麼辦？」
老僧人終於念完了超度經。他睜開眼睛，念了一句六字真言之後，看著死羊說：「好了，它已經被超度了，它應該能找到自己的路了。」
然後，我轉身向死羊的方向走去。我到了死羊的旁邊，死羊還是一動也不動。我站著往下看死羊。死羊嘴角流出的血更多了，在馬路上凝聚成一大塊紫黑色的圖案。這圖案有點古怪，我似乎在哪裡見過，卻又記不起來。我蹲下來把死羊抱在了懷裡，站起來看遠處。
老僧人說：「那就拿到天葬台，喂禿鷲吧。」
我有點不好意思，將車開走了。
老僧人讓我把死羊放在寺院大門的左邊，自己盤腿坐在了死羊的旁邊。
屠夫上前聞了聞，說：「這是羊的血，錯不了。」
我有點慌了，趕緊說：「您就收下吧，我真的沒有別的意思。」
乞丐看著我的臉，說：「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啊？」
我說：「真買，我不是跟你說過我要買嗎？」
死羊很快就在我們的面前消失了。禿鷲們意猶未盡地回去了。
這時，天快黑了。周圍的路燈亮起來了。
我回頭看看，車門確實開著，就說：「你幫我關上吧。」
我沒理他，抱著死羊繼續往前走。走到寺院大門口，正要進入寺院大門時，一位老僧人迎面走了出來。
我發動汽車。幾次發動，只是發出「突突」的聲音，沒有發著。後來終於發著了。但是聲音很古怪，一直「突突」「突突」地響個不停。
乞丐一邊吃著零食，一邊說：「你沒關車門。」
屠夫放好之後走到駕駛室一側的窗戶邊上說：「三百三十二。」
遠處什麼也沒有。我抱著死羊往卡車的方向走。
屠夫一下子「嘿嘿」地笑了，再次看了看我的臉，說：「好啊。」
我說：「這是一隻死羊。」
我打開後門，把死羊抱了出來。我抱著死羊往寺院大門的方向走，血從死羊的嘴裏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
老僧人推辭說：「五百太多了。」
我看了看寺院的大門，又問：「我問你呢，寺院里到底有沒有僧人？」
我開動了車，但是我沒打算去卓瑪家。我把車開出了剛才的院子。小夥子們以為我要去卓瑪家reａｄ.９9ｃｓｗ.ｃom，還在後面嘻嘻哈哈地笑呢。
老僧人說：「真的多了，我拿一百就夠了。」
我看見上師似乎笑了。我想他也同意我的看法了。
普布次仁說：「他們說的沒錯，確實很像。」
老僧人看我，臉上沒有了驚訝的表情。
我又狠踩油門向那個黑影飛駛過去。隨著距離的縮短，那黑影也開始變得清晰起來。我終於看清那是頭形單影隻的驢子。我有點失望。我從車窗里看那驢子，驢子的眼神很冷漠。它似乎都懶得看我一眼。
乞丐說：「那就給我施捨點錢吧，我去買點東西吃，我快餓死了。」
午後的天氣似乎更熱了。前面馬路上的熱浪像一道搖擺不定的風景。我的額頭滲出了細密的汗粒。我把手伸向座位的底下，摸索，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對乞丐說：「你幫我抬這隻死羊去天葬台吧。」
我在心裏抱怨了一聲：「您也不提醒提醒我，撞死一隻羊，讓我積下罪孽。」
我問：「多少？」
屠夫說：「我稱稱看。」
乞丐也驚訝地看著我的臉。
我用牙齒咬開瓶蓋，把瓶子里僅有的一點水往自己的嘴裏倒。那點水很快就滑進我的喉嚨里了。我聽到喉嚨里似乎發出一陣「噝噝」的聲音，像是被火燙著了。
划了一會兒之後，屠夫說：「六百六十四。」
屠夫以為我要買他的肉，就趕緊將夾在嘴裏的刀取下來，臉上帶著笑說：「你要整隻？可以便宜。」
我抱著死羊準備踏入寺院的大門。
我想此刻我臉上的表情一定很古怪。我緊閉嘴巴，只顧開車。我從後視鏡里看到我的兩隻眼睛，我的眼神有點失落。
我趕緊說：「我不吃。我撞死了它，我不會再吃它的肉的。」
我也想了想說：「好，那您趕緊念經超度一下它吧。」
這個清早，我實在不想起來。我從被窩裡看了一眼普布次仁，沒有說話。
老僧人說：「你可以帶回去。」
普布次仁似乎沒有意識到這些，他只是對我說：「拉一趟貨吧。」
乞丐說：「你不就是要好好超度它嗎？你給我和給禿鷲有什麼區別？」
我笑了一下，說：「沒什麼，就是有點累了。」
我就說：「師傅，您就讓我進去吧。」
說著把那半扇羊肉取下來，拿過來說：「這肉放哪裡？」
已經是午後了，太陽很毒辣。我有點困，打了幾個哈欠。路筆直地伸向遠方，我忍不住閉上眼睛打了個盹。在荒野上行車，這是常有的事。但這也是在荒野上經常發生車禍的原因。因此，跑長途的司機們都喜歡帶個小徒弟什麼的。我也帶過一個小徒弟。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個小夥子不錯，很快就學會了開車。每當我開車開困了，他就替我開。
待走近時，我看見那是一隻羊。那隻羊已經被我的卡車撞死了，一動也不動。
大清早，我還沒從夢中完全醒來，就被一位老僱主給叫醒了。
我又看了一眼羊的屍體。羊的嘴角的血流得更多了，半張著的眼睛已經失去了光澤。
他沒再說什麼。我問他要了一根煙，點著抽起來。
這些事讓我腦子裡亂糟糟的，我使勁把腦門撞向方向盤，又使勁搖晃了一下腦袋。這一下，腦子裡似乎清醒了許多。
我走過去打開窗戶，看著窗戶外面說：「我今天休息。」
乞丐連聲謝也沒有，就拿著錢跑向了一邊的小賣部。
老僧人念了一遍六字真言，然後說：「你怎麼把一隻死羊抱到寺院里？」
我看著屠夫攤位上倒掛著的羊肉，問：「整羊多少錢？」
照片上的上師的表情似乎更嚴肅了。我有點不知所措了。我回頭看一眼後座上的死羊。死羊很安詳地躺著，一動也不動。
老僧人繼續用異樣的眼神看了我一會兒，取出一張一百的，把剩下的塞回了我手裡。
我看看他，他確實一副很餓的樣子，就從兜里摸出五塊錢給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