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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腳醫生

赤腳醫生

這時,外面的青蛙又此起彼伏地叫了起來,赤腳醫生就說:「剛才在你家門口還踩到了一隻青蛙,好像給踩死了。」
我父親說:「你要是個好的赤腳醫生,我女兒的孩子就不會死了,要是我女兒的孩子沒有死,她就不會哭著喊著鬧著不吃飯了。」
我父親說:「不是。你闖了禍了!」
我姐夫也哭了起來,哭得越來越不像話了,完全不像個男人。
我父親看著赤腳醫生的母親說:「你兒子呢?」
媒人的年齡和我父親差不多。他們接著聊到了赤腳醫生的父親。他們說赤腳醫生的父親是個獸醫,有時候也給人看看病啊什麼的。後來他把手藝傳給了這個小兒子,自己在早些年病死了。
媒人笑了笑說:「昨天回去的路上碰到了那孩子,那孩子說自己能做自己的主,說不用去問他母親了,說他們家兄弟三個,他阿媽還在發愁怎麼把一個兒子打發出去給別人家當女婿呢!」
我姐姐氣得直喘氣,狠狠瞪了一眼我姐夫,說:「你就不能像個堂堂正正的男人嗎?你就不能好好教訓教訓這個不要臉的男人嗎?」
我父親是我們這個村的村長,我們村裡的人都有點怕他。可以看出,赤腳醫生也有點怕我父親。
這話似乎惹怒了我父親,他也沒說什麼直接就撲了上去。等我反應過來時,他們就扭在一起了。之後,我父親把赤腳醫生摁在地上打了起來。我看見赤腳醫生沒有還手。赤腳醫生的母親圍在他倆周圍咿咿呀呀地嘮叨著什麼。
我父親說:「你把我女兒給害慘了!」
我父親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赤腳醫生出去了。等他出去之後,我父親對著門口大聲喊:「喂,你把你那些東西拿走!」
媒人第二天一早就來我們家了,他說赤腳醫生願意做倒插門女婿。
我父親還是沒有理他。
有一件事我記得很清楚。那是一個晚上,我們家正吃晚飯時,赤腳醫生帶著青稞酒啊哈達啊什麼的一些禮物來了。當時,我們都不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我父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我也有點莫名其妙。因為那次我父親打了他之後,他好像還去鄉上告狀了,鄉上的一個副鄉長還專門來我們家批評我父親了。我父親也承認了自己當時有點衝動。副鄉長說你作為一村之長以後不能再這樣了。
我對我父親的話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
之後,停頓了一下,動了幾下嘴巴,顯出繼續要說什麼的樣子。我母親給我父親使了個眼色,我父親就把已經衝到嗓子眼的話又咽回去了。
我父親用手電筒照著赤腳醫生的臉說:「你怎麼才趕到啊?」
赤腳醫生說:「我希望你能答應我。」
我就沒再說什麼。
我父親顯得更加莫名其妙,看著赤腳醫生說:「你到底幹什麼來了?」
這時我才發現他把哈達啊青稞酒啊什麼的東西全留下了。
赤腳醫生好像沒有聽見我父親的話,沒有回來。
赤腳醫生說:「不知道!要去看病人嗎?」
接著有人就上氣不接下氣地出現在我家門口了,有點拘謹,背著個藥箱子,看上去還有一點駝背。他就是我們在等的赤腳醫生。我之前沒有見過他,但跟我想象中的樣子很接近。
我父親說:「回來了就好。」
我趕緊問赤腳醫生:「我姐姐生出來了嗎?」
教授說:「那我就不知道這個赤腳醫生是什麼意思了,反正我覺得就是一個很莫名其妙的名字。」
我和我父親趕到鄰村赤腳醫生家裡時,赤腳醫生不在家。赤腳醫生的母親跑出來迎接我們。顯然她也認識我父親,臉上立即堆起了笑。
我父親也不理他們,反而把油門給加大了。
赤腳醫生點了點頭。
我父親有點沒有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盯著我的臉看。
從小木屋傳出的我姐姐的哭叫聲一聲大過一聲,充滿了整個院子。我阿爸的酒友尼瑪大叔和他的老婆卓嘎也九-九-藏-書被我姐姐的哭叫聲吸引過來了。尼瑪大叔和他的老婆似乎是剛從被窩裡爬起來的,披著個袍子,邊走邊揉著眼睛。
第二天,那個男人就消失了,再也沒有出現過。好多天之後,我姐夫有點愧疚地對我姐姐說:「也許你們倆在一起才合適,我真的有點配不上你。」
我姐姐突然停下吃飯,像是想起了什麼事,發了一會兒呆,之後就忍不住地抽泣起來,渾身發抖,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那天晚上我有點餓,想把碗里的面趕緊吞到肚子里去,但吃了兩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媒人說:「這個我可定不了,我又不是他的阿爸,這個可憐孩子的阿爸早就死了,我得回去問問他的阿媽。」
第二天一大早,我父親就把我從被窩裡拽起來,說:「快起來,快起來,咱倆去找那個混賬赤腳醫生算賬!」
赤腳醫生只是一個勁地笑。
後來,我上了大學,學了醫。有時候回家,我父親問我你將來畢業了想去什麼大醫院啊,我總是笑著對我父親說我就想回來當個赤腳醫生。我父親也笑著說要早知道你就這麼點理想,我當時就不讓你上學了,你跟著你姐夫學學就夠了。
赤腳醫生到了我們家之後,我和他也成了好朋友。他經常半開玩笑地對我說:「我和你姐姐給你生個小弟弟怎麼樣?這樣你就有玩伴了。」
之後,我父親就不再看他了。
我父親看著她說:「你這腿這個樣子了,你當赤腳醫生的兒子也不給你治治?」
接著,我父親又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一下子嚴肅起來了,說:「你這像什麼話啊!婚姻大事,婚姻大事,這麼重要的事,你應該請個媒人正大光明地來提親啊!你這樣自己拿著條哈達來給自己提親,這像什麼話啊?太不像話了!我們黑頭藏人從來就沒有這樣的規矩!」
赤腳醫生繼續對我父親說:「我想娶你的女兒。」
看到我姐夫哭成那個樣子,我姐姐反而不哭了,反而勸起了我姐夫。
吃晚飯時,我父親像是終於忍不住了似的對著我母親說:「真可惜啊,可惜咱們家少了一個人!少了一個人就等於少了一個勞力啊,而且還是個男勞力!」
我對他們的回答很不滿意,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意思。
赤腳醫生看了看我姐姐,笑了笑,又看著我父親說:「我是來提親的。」
我姐夫的話也讓我有點難過,覺得一個好的赤腳醫生很重要,我心裏有了個朦朧的願望就是長大后一定要當個好的赤腳醫生。那時候,我還是沒明白赤腳醫生到底是個什麼意思。有一次,我還一本正經地問我姐夫赤腳醫生到底是什麼意思,我姐夫說其實他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大家這麼叫著叫著自己也就適應了。
說來也奇怪,大家都不知道他倆是怎麼好上的。我也不知道他倆是怎麼好上的。那時候,對大人的很多事我實在搞不清楚。
那天,赤腳醫生請的媒人到我們家之後,我父親就對他說:「談正事之前我有個要求,這個問題不解決,我們就不要往下談了。」
赤腳醫生好像最後才發現了我,看著我說:「那我明天請個媒人來。」
我姐姐正哭得忘乎所以時,我父親突然說了一句:「我明天一定要找那個混賬赤腳醫生算賬!」
我父親說:「你跟一個這樣算計著過日子的人過不好!」
尼瑪大叔的老婆也感慨了兩句:「做個女人真是難啊,生孩子拉扯孩子受苦受累不說,到最後男人們還一點兒也不理解!」
我也沒怎麼想就趕緊往隔壁尼瑪大叔家裡跑。我跑進尼瑪大叔家的客廳時,發現尼瑪大叔和我父親已經喝醉了,東倒西歪地躺在那兒。他們前面的桌子上、桌子底下也東倒西歪地躺著幾個空酒瓶子,也像是喝醉了的樣子。我覺得尼瑪大叔和我父親躺著的樣子和那幾個空酒瓶子很像,就忍不住笑了出來。之後,想到我父親交給我的任九九藏書務,就使勁推了推我父親。但是我父親嘴裏含糊不清地說著什麼話,只是一個勁地揮手,最終也沒有醒過來。
幾個月之後,赤腳醫生就成了我姐夫。
我說:「我還沒想好。」
我父親說:「你自己闖的禍你自己還不知道嗎?」
我父親又說:「那件事就過去了,我們都不追究了,你回去吧。」
赤腳醫生還是笑。我姐姐就走過去取下赤腳醫生手裡的東西,讓他坐下,還對他笑了笑。
我還是沒有明白。
我父親臉上有點不高興的樣子,不看我看著那個小木屋的門說:「現在的這些女人也真是,生個娃娃都這樣!生個娃娃真有那麼難嗎?撇開大腿使勁憋口氣不就出來了嗎?真是的!」
我對我父親的表現很滿意,對這些小看我的人就得這樣。看他們可憐巴巴地望著我們的樣子,我就替我父親大聲喊道:「我們要去找那個混賬赤腳醫生算賬!」
之後,我姐姐就什麼也不說了。
有天晚上,那個男人喝醉酒之後來找我姐姐,哭著喊著要她原諒他。那天晚上,我的赤腳醫生姐夫也在。我姐姐根本就沒有理那個男人。我覺得我姐姐做得很對。最後,那個男人把矛頭轉向我姐夫,說你殺死了我兒子,還霸佔了我女人。我姐夫沒說什麼,反而顯出有點愧疚的樣子。
赤腳醫生說:「已經死了。」
教授「哈哈」地笑起來,說:「你這麼好的學習成績,怎麼能去鄉下當個赤腳醫生呢,你應該留在大城市,很多人都需要你。」
聽到我姐姐在勸他,我姐夫說:「說實話,我感激那個男人還來不及呢,要不是那時他拋棄了你離開了你,我怎麼可能娶到你這麼一個又好看又善良的女人呢!」
我父親好像有點不相信,望著媒人的臉。
我說:「藏語里也是這個意思,也是不|穿鞋子、光著腳的醫生的意思,字面上跟漢語一模一樣的,是漢語的直譯。」
我對他說:「你跟我阿爸說吧,我做不了主!」
我父親說:「他們這是瞎胡鬧!該走的時候不讓走,他們給閻王爺走後門了嗎?時候到了就得走,誰也留不住!閻王爺也留不住!」
我父親和赤腳醫生的母親正聊著時,赤腳醫生回來了,背著他那個藥箱子。
我對教授說:「我們那裡也有很多人需要我啊。我覺得當個稱職的赤腳醫生也挺好。」
過了一會兒,教授又說:「這名字也太奇怪了,你們藏語裏面有沒有相應的詞彙?」
赤腳醫生的母親回答:「我有三個兒子,你說的是我哪個兒子呀?」
赤腳醫生的母親說:「我也不知道。據他說那個老人也就是一天兩天的人了,連他自己也不願意打針吃藥,說那是糟蹋錢,但他的兒子女兒們都很孝順,希望他多活幾天,好讓他們多孝順幾天老人。」
一開始,那個男人不是我姐姐的相好。那個男人是村裡另一個女人的相好。那個女人是個有夫之婦,長得也不是很好看。小孩們都說那個女人很浪蕩,不知道這麼個英俊男人怎麼就喜歡上她了。後來,浪盪|女人的男人找了他的幾個表兄弟收拾了一頓那個英俊男人,他們就沒在一起了。那次差點還把那個英俊男人的好看的鼻子給整歪了。我看見有一段時間那個英俊男人老是用手捂著鼻子,不讓人看見。浪盪|女人的男人在村子里到處吹噓說他把那個英俊男人的鼻子給打歪了,要是還不聽話就要把他的嘴巴也打歪。後來,不知怎的,我姐姐就跟他好上了。也有村裡人說他們倆才是最般配的一對,男人英俊,女人漂亮。一年以後,就在我父母也快要接受這個現實的時候,那個英俊男人不見了。沒過幾天,那個浪盪|女人也不見了。村裡人都說他倆私奔了。那時候,那個浪盪|女人還生了個女兒,村裡人說那個女人太浪蕩了,心太狠了,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捨得拋下。有人說他倆去拉薩了,也有人說他倆去九_九_藏_書了內地的上海廣州之類的城市了。總之,他倆再也沒有回來。那個英俊男人消失之後,我姐姐的肚子就一天天地大起來了。等大到一定程度之後,我母親就對我姐姐說:「你要生孩子了。」我姐姐點了點頭,臉上露出苦澀的微笑。
我父親似乎一下子恍然大悟過來了,笑了,說:「噢,原來是這樣啊!」
赤腳醫生說:「以後過日子就得這樣算計著過。」
赤腳醫生的身上全是泥,顯然他在路上摔倒了好幾次。他擦了一把臉上的雨水,不安地看著我父親,說:「我是從另一個村子趕來的,一路上小跑著沒有停下過,感覺肺都快要從嗓子眼裡吐出來了。」
我姐姐放下碗跑出去了。
等赤腳醫生一進小木屋,我就回頭把我的困惑對我父親說了出來:「阿爸,他怎麼還穿著雙鞋呢?」
這時候那男人顯然已經蒼老了許多,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不再那麼好看了,整天醉醺醺的,村裡的女人們都有點討厭他,看不起他。
我父親說:「那只是個說法而已!」
我姐夫顯得更加的誠惶誠恐了,不知道說什麼好。
後來,我就離開村莊去縣城上了中學。我姐夫還是當著他的赤腳醫生,整天背著他那個藥箱子,跑來跑去的,忙得不亦樂乎。
有時候他倆也來看我,每次我都覺得他倆老了很多。他來會給我一些零花錢,還說很多該注意這該注意那的話,好像我是他倆的孩子似的。我畢業那天,他倆也來了,我們一起在學校門口的一家小飯館吃了一頓飯,他倆都看著我吃飯。
教授又不說話了,使勁想著什麼,過了一會兒突然說:「是不是因為那些醫生在鄉下條件十分艱苦,去給病人看病時連鞋子也捨不得穿啊?」
我被問住了,之後又笑了起來,說:「原來您也不知道赤腳醫生是什麼意思啊?」
從赤腳醫生進門到他進了那間小木屋,我一直在拿手電筒照著他的腳看。發現他穿了一雙被泥水完全弄髒了的皮鞋,我有點意外,也有點失望。我開始以為他肯定是光著腳來的,藏語里「赤腳醫生」就是光著腳的醫生的意思。那一年,我八歲。我對他充滿了好奇心,尤其是對他的腳。
我父親一口把碗里剩下的面一股腦兒灌進了肚子里。
赤腳醫生看見我父親顯得有點意外,立在門口不動了。
看著自己的老伴進了那間小木屋之後,尼瑪大叔對我父親說:「咱倆在這兒干著急也沒啥用啊,還是去我家喝兩口吧!」
吃飯時,我姐姐對我說:「將來你有孩子了,我們就幫你帶吧,我們會把你的孩子當成我們的孩子的。」
我父親問:「那個赤腳醫生在幹嗎?」
教授又笑了起來,笑過之後突然問我:「你說說這赤腳醫生到底是個什麼意思啊?這個名字是怎麼來的?」
我父親讓我把那些東西拿出去給了他。
赤腳醫生說:「當時把你女兒的命保住就不錯了,小孩以後還可以再生嘛。」
我父親頓了頓說:「哼,還有這樣算計的人!」
我姐姐想也不想地說:「他有什麼好的?連你的一半也不到!」
赤腳醫生沒有點頭,用疑惑不解的眼神看著我父親的臉。
尼瑪大叔對我父親說:「怎麼還沒生出來嗎?」
我們都沒有理他。
我笑笑說:「其實,我想回我老家當個赤腳醫生。」
教授好像有點不高興了,說:「我一個堂堂大學教授,怎麼知道這些個奇奇怪怪的名字是什麼意思啊!」
赤腳醫生是作為倒插門女婿入贅到我們家的。
赤腳醫生也像是忽然明白過來了似的說:「是是,應該是你外甥才對,不是你弟弟。」
我父親說:「什麼時候回來?」
我父親說:「還沒有呢!赤腳醫生來了也沒有生出來。」
赤腳醫生也嚴肅地說:「我不想把錢花在那些媒人身上,我想把錢省下來跟你女兒過日子。」
我問:「那我怎麼沒有聽到小孩的哭叫聲呢?」
九-九-藏-書天就那樣過去了,沒有發生什麼讓我感到意外的事情,我有點失落。
我是在第二天吃早飯時才看到我姐姐的。我以為我姐姐的表情會是很悲傷的那種,但是我姐姐像是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似的,說說笑笑的,和以前沒有什麼兩樣。我父親和我母親也用有點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姐姐。
長者們就忽然明白了什麼似的說:「噢,原來是這樣啊,這樣我們就放心了。」
這時,我姐姐也說:「阿爸,我想好了,我要跟他過。」
我趕緊解釋說:「赤腳醫生不是不|穿鞋的嗎?他怎麼就穿著鞋來了?」
最後,我父親瞪了他一眼,說:「還磨蹭個什麼呢?快去救人啊!」
我父親指了指我家院子里的小木屋,說:「就在那裡面,裏面有很多女人守著呢。」
之後,一個女人把赤腳醫生帶進了小木屋。
我說:「赤腳醫生也在忙著呢。」
我父親還是說:「你要是個好的赤腳醫生就不會這樣了。」
赤腳醫生的母親說:「是是,說的是,該走的時候就得走,人家閻王爺說了算。」
我父親說:「人家漢人的醫術也很發達,聽說有些藏葯治不好的病吃漢葯就治好了,很管用。」
有一次,有個教我們病理的教授問我:「你學習成績這麼好,畢業后想進什麼樣的醫院啊?」
赤腳醫生母親的腿不太好使喚,還一瘸一拐地走來走去,讓人看著很難受。
我父親很認同地點了點頭,跟著尼瑪大叔走了。走出大門后,他又回來站在門口對我說:「你姐姐生了就過來喊我啊!」
赤腳醫生這時反而鎮定了,說:「這是常有的事,這不能怪我。」
我父親看了一眼我姐姐,又看了一眼赤腳醫生,接著又看了一眼我母親。我父親乾脆就沒有看我,這讓我有點生氣。
我還是執著地問:「那他們怎麼叫赤腳醫生?」
我進去待了一會兒就出來了,對我父親說:「他們還在圍著我姐姐忙乎著呢,我姐姐還在嗚哩哇啦地叫個不停呢,其他女人們也嗚哩哇啦地叫個不停呢。」
那些長者就互相說:「我們的村長今天這是怎麼了?是不是發生什麼大事了?」
尼瑪大叔說:「現在的女人生個娃娃怎麼就這麼麻煩呢?要是以前自個兒就生出來了。聽說我阿媽生我時就是在田間地頭生下來的,她說那會兒她還在割麥子呢,還沒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就已經生下來了!」
尼瑪大叔對老伴的感慨有點不耐煩,讓她趕緊進小屋去幫忙。
赤腳醫生就趕緊問:「孕婦在哪裡?」
我父親說:「現在的人不能跟那時的人比了!」
之前,我姐姐也多次這樣跑出去過,不管不顧我父親母親的勸告。我父親母親罵她,她就哭,像個潑婦一樣。
我父親再次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說:「你是來向我賠禮道歉的嗎?」
那時候我也明白了一些事情,就說:「我姐姐生的孩子怎麼是我弟弟呢?我應該是孩子的舅舅才對!」
赤腳醫生有氣無力地說:「你姐姐生出來了。」
赤腳醫生就對著我父親把剛才對我說的話又說了一遍。
後來,他們倆也沒有給我生出個小外甥來。有一次,我姐夫帶我姐姐去縣上檢查了一次,醫生說那次難產讓我姐姐沒有了生育能力。那次回來我姐夫顯得比我姐姐還難過,說當時要是他的醫術好一點,我姐姐也許就不會失去那個孩子了。
我父親看了看赤腳醫生,又看了看我姐姐。
我當時覺得那是一件遙遠的事情,離我很遠很遠。
我趕緊說:「我也不想待在這兒。」
赤腳醫生的母親立即說:「他呀,他到一戶人家看一個老人去了。」
我父親說:「我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我這個小兒子將來要去城裡上學,我不能把女兒嫁到他們家,你先說說他願不願意到我們家裡當女婿?」
我父親瞪著他不說話。
媒人說:「什麼要求?」
我母親瞪了一眼我父親,又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我姐姐。
赤腳九-九-藏-書醫生的母親說:「當然治啊,他讓我吃了很多葯,有些是漢葯,有些是藏葯,比起藏葯那些漢葯可太難吃了,太難吃了,吃了那些漢葯,好幾天連飯也不想吃!」
我笑起來,說:「不是不是,小時候我也是這樣以為的,但是不是那樣的,他們穿鞋子的,我姐夫就是一個赤腳醫生。」
赤腳醫生有點驚訝,看著我父親說:「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赤腳醫生到了!」一個比我還小的小孩用尖細的嗓音喊道,喊完之後小孩就不見了。
之前,我姐姐有個相好。那個男人長得很英俊,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好看,村裡好多姑娘都想跟他好。我姐姐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巴也很好看,村裡好多小夥子也想跟我姐姐好。後來,他倆就好上了。他倆好上之後,我父親母親就極力反對,千方百計地阻撓,但也沒什麼用,他倆就那樣好下去了。
我父親看著她說:「你就不要裝了,我說的就是你那個當赤腳醫生的兒子!」
我有點幸災樂禍的感覺,因為他剛進來時根本就沒有看我,沒有把我放在眼裡。這讓我很生氣!
這時,我父親說:「你快進去看看怎麼樣了?」
赤腳醫生說:「不知道,你說吧,我闖了什麼禍?」
他們沒有提到我,故意忽略我,連「你們」都不說,這讓我有點生氣。
我姐夫看看那個男人又看看我姐姐,顯得不知所措。
那個男人走後,我姐姐在哭,我姐夫過來安慰我姐姐。我姐姐哭著對我姐夫說:「你就不能替我好好教訓教訓那個男人嗎?那個男人那時候對我多狠心啊!」
我父親還是不說話,不理他們。
教授說:「早點想想吧,到時我可以介紹你進一些好醫院、好科室。」
後來,之前跟我姐姐好過的那個英俊男人又回來了。他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說跟他跑了的那個浪盪|女人後來又跟著別人跑了。我覺得有時候大人們做的事情就像做遊戲似的,讓人怎麼也搞不明白。大家都說那個男人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做人的道理。他去找了那個女人的男人,求得了他的諒解。有一段時間他們還經常一起喝酒,互相訴說著心裏的苦悶,探討著人生的一些問題。
那時候,我們家算是我們村裡的富裕人家,具體的象徵就是我父親擁有一輛三天兩頭就出毛病的二手嘉陵牌摩托車。我和我父親出門騎上了那輛摩托車。我父親故意把油門開得很大,讓摩托車發出很大的聲響,讓摩托車從屁股後面冒出很大很濃的煙霧。
半夜時分,我姐姐撕心裂肺、驚天動地、一陣高過一陣的哭喊聲停止之後,大家都無精打采地出來了。大家的表情都很沉重,都不說話。
我父親「哈哈」大笑起來,笑過之後嚴肅地說:「誰說赤腳醫生就不能穿鞋了?這些赤腳醫生整天跑來跑去的,跑那麼多地方,不|穿鞋怎麼可以啊?」
那個男人對我姐姐說:「我知道你是在說我,說我當時不像個堂堂正正的男人,我知道這個!我知道我對你做了一輩子也無法原諒的事情,你想怎麼懲罰就怎麼懲罰我吧!反正我這輩子就這樣了!」
天已經快黑了,外面下著大雨,還有此起彼伏的青蛙的叫聲。
我父親看著赤腳醫生說:「你回來了?」
赤腳醫生的母親說:「反正我是不吃了,有時候痛得實在沒辦法了就吃點藏葯,畢竟還是咱們自己的藏葯好啊!有時候吃藏葯也有沒用的時候,那種時候我就在心裏請求閻王爺快點把我收走。」
後來,赤腳醫生還是娶到了我姐姐。
那天早晨的天氣很好,但是空氣裏面充斥著一種很奇怪的味道,到現在我也記得那種味道,那種味道太怪了。村裡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都扭過頭來看我們倆。一些能跟我父親搭得上話的長者提高嗓門喊:「村長大人,你這麼著急是要去哪裡啊?」
赤腳醫生說:「我闖了什麼禍了?」
我父親說:「你不許離開這兒,半步也不許離開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