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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部 第四位騎手 1 「陰曹地府也隨著他」1941—1943

第八部 第四位騎手

1 「陰曹地府也隨著他」1941—1943


的確,希特勒很少顧及內部事務,這可能導致了鮑曼常常自己發號施令。然而,希特勒常抽空顧及「最終解決」,這也是用不著懷疑的。在這件事情上,他既不聽別人的意見,也用不著去聽。這些他在給2月下旬舉行的紀念黨的綱領頒布大會的賀信中已說得很明白了。「我曾預言,」他說,「在這場戰爭中,被消滅的不是雅利安人,而是猶太人。這個預言要實現了。在戰爭的進程中,不管產生何種情況,也不管戰爭會持續多久,最終的結果就是如此。猶太種族的滅絕,將超越勝利本身。」
然而,前來援救他們的坦克再也不能東進了。12月23日,曼斯坦因令解圍部隊停止進攻,原因是其中一師裝甲部隊必須趕去堵塞正在逃竄的意軍所留下的缺口。下午5時40分,他用電傳與保盧斯取得了聯繫。他問:「若情況壞到極點」,他能否突圍?保盧斯問,這是不是意味著他現在有權主動採取這一行動?「一旦行動,」他說,「那就不再回頭。」
休伯帶著要給同志們灌輸新的希望的命令,飛返戰地。他於8日抵達。就在當天,蘇聯飛機空投了傳單,其中包括一份最後通牒:不投降便滅亡。在受到休伯帶來的新聞的鼓舞后,保盧斯告訴其各兵團司令,投降是絕不可能的。
在您執政十周年紀念之際,第六軍向元首致意。卐字旗仍在斯大林格勒上空飄揚。讓我們的鬥爭成為未來世世代代人的榜樣。不管如何敵眾我寡,永不投降。屆時,德國必將勝利。
猛然間,蘇軍加強了抵抗。援軍渡河后,與德軍展開激戰。15日,主要的火車站竟數次易手,保盧斯不得不縮小其進攻範圍。戰鬥打得沒精打采,明顯地影響了希特勒的情緒。缺席兩周后回到情況彙報會桌旁的瓦爾利蒙注意到了這一點。當元首久久地惡狠狠地注視他時,他暗想:「他明白了,蘇聯是打不敗的,他的信心也煙消雲散了。」他再也無法容忍曾目擊過「他的缺點,他的錯誤,他的幻想和他的白日夢」的將軍們的原因就在於此。
3天後,元首在薩爾茨堡附近的巴洛克式的克萊斯海姆堡會見了墨索里尼。與體育館里喜不自勝的聽眾不同,義大利人是多少帶著凶多吉少的預感前來參加會談的,因為元首的演講令他們沮喪。元首滔滔不絕,但有意思的不多,且對東線遭受的災禍進行掩飾(「今年冬天,德國陸軍在歷史上寫下了最輝煌的一頁」)。他宣稱,美國是在裝腔作勢唬人。他再次把自己與拿破崙相比,且稱勝他一籌。他還對印度、日本和幾乎每個歐洲國家進行評論,武斷地稱它們屬何種範疇。次日,午餐后,雖然話已說盡了,希特勒又滔滔不絕地講了1小時40分鐘,墨索里尼則不斷地在看表。連希特勒自己的將領都聽煩了。「約德爾將軍,」齊亞諾回憶道,「在進行了一場史詩般的鬥爭后,終於在沙發上睡著了。」
只是到了那年3月戈培爾才明白「最終解決」的確切意義。希特勒坦率地告訴他,猶太人必須從歐洲清洗凈盡,「如果有必要,便使用最殘暴的方法。」元首說得明白,戈培爾也在日記中寫得清楚:「……正在對猶太人進行判決,方法雖然野蠻,卻也是罪有應得……在這些問題上,人們不能多愁善感。我們若不打擊猶太人,他們便會將我們毀滅。這是雅利安族和猶太病菌之間的生死存亡的鬥爭。沒有一個其他的政府或政權有力量去解決這個全球問題。」
這是一個慘重的挫折,且來得如此突然。「狼穴」里爭論得更加激烈,這便不足為怪了。8月24日,哈爾德要求將一支受蘇軍重創的部隊後撤以縮短戰線。這一要求使一場激烈爭論爆發了。希特勒吼道,他的陸軍總參謀長所提建議都是一模一樣的——撤退,「我希望,我的指揮官們與戰士們一樣堅韌不拔!」
在「最終解決」問題上,最可怕的一個發明恐怕是「猶太人委員會」了。這個委員會除主管驅逐工作外,還擔任毀滅工作。它是由猶太社會中認為最好的政策莫過於不抵抗並與德國人合作的頭領們組成的。「我不惜犧牲5萬名猶太人,」一個名叫摩西·梅林的典型的頭領說,「去拯救另外5萬人。」

齊澤維茨驚得目瞪口呆,一整軍的裝甲部隊都失敗了,一個營怎能勝得了?趁希特勒談話停頓之機,少校取出一張預先準備好的紙條,念了一連串的數字。他動人地講述了被困官兵如何忍飢挨餓,如何被凍壞,給養如何日益減少,以及他們被一筆勾銷后的感受。「我的元首,」他末了說,「請允許我說,不能再令斯大林格勒的官兵打到最後一發子彈了,因為他們的體力不能再戰,也沒有最後一發子彈可打了。」
進餐時的這些表演已被他泰然自若的外表所掩飾。「他與先前大不相同。」赫維爾對一個友人說,「他變得既陰鬱又固執。他不惜一切犧牲,表現得一點兒也不仁慈,也不諒解他人。你若看見他,你會認不出來的。」2月8日,西壁和高速公路的建造者弗里茨·托德墜機身亡,使希特勒的思想受到一次粉碎性的打擊。早餐時,人們在猜測誰將取得托德的職位,出任武器彈藥部長——這是帝國最重要的職位之一。整夜都在與希特勒研究柏林和紐倫堡的城建工程的艾伯特·施佩爾,次日一早便被元首任命為該部部長。施佩爾真如雷擊!這位建築師抗議說,他對此種事務一無所知,但元首打斷了他的話,「我對你有信心,我知道你能擔任此職。另外,我也沒有別人了。」
決定做出后,元首便告訴參与「最終解決」的有關人員,屠殺時應盡量做到人道這一點。這是符合他的信念的。就是說,他是遵奉上帝旨意,掃除世界上的害人蟲的。儘管他憎恨羅馬教堂的教階組織(「我現在是將來是永遠是天主教徒」),他仍是個頗有資格的天主教徒,還牢記著天主教教義。即是說,耶穌系猶太人所殺。因此,滅絕猶太人便是替耶穌報仇,無須引起良心上的痛苦——只要做得客觀,做得不殘忍,仁慈地進行屠殺——這使希姆萊很高興。他令專家們建造既高效能地又能「人道地」大規模滅絕猶太人的毒氣室。然後,他便把受害者裝進貨車廂,送往東部,讓他們先在山洞里生活,待波蘭的屠殺中心完工後,再送到那裡去。
在參觀了斯大林格勒的廢墟后,戴高樂將軍對一名記者發表評論說:「啊,斯大林格勒,偉大的人民,非常偉大的人民。」記者以為他說的是俄國人,「不,不是,我說的不是俄國人,是德國人。竟搞到這個地步!」
在蘇聯的最高統帥部里出現了深切的憂慮。斯大林撤換了斯大林格勒前線的指揮員,令該城做好被圍的準備。在莫斯科和列寧格勒,工人們已開始在城四周築起三道防線。民團和工人民兵,一營一營地被派往西線,支援正在後撤的紅軍。
希特勒決心在沒有日本援助的情況下打敗俄國。於是,他便按計劃進軍高加索。他用書面文字強調了這一地區的重要性,令他的陸軍將領大吃一驚。如果他們不拿下邁科普和格羅茲尼的油田,他說,「我就不得不結束這場戰爭了。」
對希特勒而言,這陣自發的歡呼真是靈丹妙藥,令他振奮,但是,一回到「狼穴」他又精神萎靡了,顯得既疲憊不堪又面黃肌瘦。四周厚厚的一層大雪加深了他的愁悶。「我歷來討厭雪,」他對他的影子鮑曼說,「鮑曼,你是知道的,我歷來討厭雪。現在我知道為什麼了,它是一種預感。」
希特勒雖然公開做過這種暗示,但時至今日,洞悉這一秘密的人卻仍寥寥無幾。連戈培爾本人也不知道正在準備的各種措施究竟有多麼龐大。有個名叫漢斯·弗里茨徹的僱員,從一個黨衛軍成員由烏克蘭寫來的信中得悉了特別行動隊進行大屠殺一事。寫信者抱怨說,在得到屠殺猶太人和烏克蘭的知識分子的命令后,他們精神垮了。他不能通過官方途徑進行抗議或取得幫助。弗里茨徹立刻找到了海德里希,開門見山地問:「黨衛軍到那裡去就是為了進行集體屠殺嗎?」海德里希憤怒地否認了這一指責,答應馬上進行調查。次日,他彙報說,背著元首干此事的罪魁禍首是地方長官科赫。之後,他便發誓,說屠殺將就此停止。「相信我,弗里茨徹,」海德里希說,「誰要是有殘忍的名聲,誰就不會殘忍。他能仁慈地行動。」
他說,未來數月內的宣傳必須避免在群眾中造成基本上是防守的印象。「自開戰以來,我們的宣傳工作採取了一條錯誤的發展路線。戰爭的第一年,我們打贏了;第二年,我們會打贏;第三年,我們必須打贏;第四年,我們是打不敗的。這樣發展下去,便是災難。相反,我們必須讓德國公眾明白,我們是有能力打贏的。因為,一旦全國的工作和努力都轉到全部為戰爭服務上來,打贏的先決條件是存在的。」這是一幅陰鬱的圖景,是元首兩星期後發表告示,命令全國實行戰爭總動員的先聲。
對保盧斯的上級喪失信任后,希特勒便把那個指揮官的大部分指揮權移交給了馮·曼斯坦因元帥(這個元帥的入侵西方的巧妙計劃,與他的非常接近)。即將由曼斯坦因指揮的是一支新的部隊,即頓河集團軍,任務是阻止蘇軍西進,以便減輕斯大林格勒保衛者身上的壓力。那天中午,曼斯坦因給保盧斯發了一封恢複信心的電報:「我們將儘力解脫你的困境。」他補充說,保盧斯眼下的任務是:「按元首的命令,固守伏爾加和北部戰線,並準備用重兵向後方突圍。」保盧斯以為,曼斯坦因在叫第六軍固守的同時,將打開一條走廊。這樣,保盧斯和施密特便放棄了他們自己的計劃:不待希特勒允許,自行突圍。
在收到這封電報前片刻,隆美爾又發電說,他被迫後撤;撤退已事實上進行了5小時。這一消息于凌晨3時抵達了最高統帥部。由於值班的作戰參謀並不知道希特勒先前的電報內容,便覺得此電不很重要,未將其交給元首。當然,希特勒對未叫醒他是很生氣的。他要召見瓦爾利蒙。當瓦爾利蒙朝元首的辦公室走去時,凱特爾從遠處朝他高喊,態度很不像是個軍人:「你,瓦爾利蒙,到這兒來!希特勒再也不想見你了!」他得到通知,他已被解除職務。
正當包克一邊抱怨受到虐待,一邊西行返家退休時,希特勒將他的司令部移至烏克蘭的腹地,在文尼察東北數英里處的林子里安營,親自將它命名為「狼穴」。這是個很凄涼的地方,所謂司令部,其實只有幾間木屋,連掩護都沒有。那裡沒有山,沒有樹,只有一望無邊的空曠地帶。7月,天空萬里無雲,陽光普照,熱得人喘不過氣來。這明顯地影響著希特勒,也使爭論和爭吵——數星期後達到了頂峰——顯得更加激烈。
在柏林,謠言四起,說希特勒已經瘋了。據說,在一個大型集會上,馮克部長太太對弗里克部長太太說,「元首正把我們引進災難中去。」「不錯,」弗里克太太說,「那人已經瘋了。」著名的外科醫生費爾迪南·紹埃勃魯赫也有同樣看法。他對友人們說,新近一次去看元首時,他發現希特勒既蒼老又頹喪,還斷斷續續地喃喃自語,說的是「我一定要去印度」,「一個德國人被殺,十個敵人必亡」之類。
在黨衛軍保安處內,希姆萊不信任海德里希,這已不是什麼秘密了。海德里希給黨內每個人,包括元首在內,都立了厚厚的一本檔案,因此便受到他人的鄙視。(一天,海德里希讓他的下級昆特·西魯普看了一幅希姆萊的照片。他捂著希姆萊的臉的上部說:「上半部是教師,下半部是『虐待狂』。」)但是,希特勒卻為海德里希安排了大計,甚至考慮讓他當繼承人——由於空軍表現令人失望,戈林失寵——除仍讓他享有高官厚祿外,還讓他出任「摩拉維亞和波希米亞代理攝政王」一職。在捷克斯洛伐克製造白色恐怖,迅速地粉碎了抵抗運動后,海德里希又做巫婆又做鬼,充當了恩人的角色,尤其是對工人和農民。他提高了產業工人的脂肪定量,改善了社會安全系統,為工人階級徵用了不少高級旅館。「他與捷克人玩貓捉老鼠的遊戲。」他的知識分子同事戈培爾評論道,不管他放什麼在他們跟前,「捷克人都一口把它吞掉。他採取了許多極受歡迎的措施,尤其是他幾乎完全征服了黑市。」
在文尼察,德軍司令部在沉默中焦急地等待著。誰也不覺得自己安全。9月9日,希特勒斷然解除了李斯特的職務,由他自己親任A集團軍司令。接著便有謠言傳來,說哈爾德、約德爾和凱特爾也將很快被解除職務。凱特爾與瓦爾利蒙將軍歷來私交不深,現在卻跑去向他請教。他問他,是否仍有可能保持自己的地位和自尊。「只有你自己才能回答。」瓦爾利蒙尷尬地回答。他憶起,一次,希特勒生氣地把卷宗往桌上一扔,凱特爾便嚇得面如土色,不敢動彈。卷宗落地后,這個參謀長竟忘了自己是個高級軍官,一動不動地站著,好像是個低級軍官似的。https://read.99csw.com瓦爾利蒙暗想,「這是不稱職」的一個典型例子。可憐的凱特爾因不自量力而失敗,但悲劇卻是,他從未想擔任此職。
其時,希特勒正在貝格霍夫,未讀到這份不吉利的報告。但對羅馬尼亞軍隊他也是很關切的,曾特意詢問此地區是否有情況。那個星期一直參加軍事會議的普卡默爾回憶說,回答是沒有,一再說沒有。由於壞消息傳遞緩慢,元首並不知道局勢的嚴重性。蘇軍的力量如何,人們還有些懷疑,而被希特勒新近的批評(「一而再,再而三地高估敵人的力量」)刺痛了的陸軍總司令部,又不願重複他們在波蘭和法國的失算。
希特勒本人也疑慮重重,煩惱不已。但在兩天後,他的精神又振奮了。原因是,在卡薩布蘭卡舉行的盟國會議一結束,羅斯福便要軸心國無條件投降(一些時候以來,德國人相信,卡薩布蘭卡是白宮的代號,會議是在華盛頓召開的)。由於總統不可能使世界衝突用政治方法解決,所以這樁事實際上成了希特勒極端寶貴的宣傳資料,唆使他的人頑抗到底。這是一線光明的希望,因為希特勒本人終於被迫接受斯大林格勒的無望的局勢。據說,他已令助理主任施蒙特飛往斯大林格勒,給保盧斯帶去一支手槍,供他自殺用——在最後的時刻。
在元首看來,消滅猶太人和斯拉夫人,就跟生存空間一樣重要。他已把對俄國的入侵變成了意識形態之戰,所以,只有這樣去看待他的軍事上的決策,人們才能明白它們。將軍們認為不合理的,並不是他一時心血來潮的產物,而是1928年所做決定的成果。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在軍事上,在莫斯科大門外遭受驚人的失敗之前,他從未表現出如此的敏銳。將軍們士氣低落,哀求總撤退。他雖身受這些人的包圍,但並未失魂落魄,堅決拒絕後撤。最有成績的坦克指揮官古德里安辯論說,在如此不利的地形上作戰,必將導致最精銳部隊的無謂的犧牲。希特勒不為古德里安此說所動,指責他太同情士兵們所受的苦難。「你太同情他們了。你該再靠後站一站。相信我好了,從長遠的觀點去看待事物時,你會看得更清楚些。」
由於會議推遲6個星期舉行,他們的好奇心也就慢慢消失了。德佔區的波蘭政府首腦弗蘭克,由於等不耐煩,便派他的副手菲利普·波勒前往海德里希處打聽詳情,於12月中旬在克拉科夫自行召開會議。「我要公開告訴你們,」希特勒的前律師說,「無論用何種方法,我們總是要把猶太人幹掉的。即將在柏林召開的會議是個重要的會議,將由波勒代表首腦出席。肯定的,大規模移民即將開始。但猶太人身上會發生什麼情況呢?你們以為他們真的會在東部的村子里定居下來嗎?在柏林,人們對我們說,為什麼要無謂紛擾?『在東部,我們也用不了他們呀。讓死人去埋葬他們的死人呢!』」他敦促聽眾,切勿同情他們,「不管在哪裡發現,只要有可能,便要把猶太人消滅。」這是一件艱巨的任務,無法通過法律途徑去完成。法庭和法官均負不起執行如此極端之政策的重任。他估計——粗略地估計——在德佔區就有350萬猶太人,「我們不能槍斃這350萬人,不能將他們毒死。但我們可採取措施,成功地滅絕他們。我指的是柏林正在討論的措施。與帝國一樣,德佔區也將會沒有猶太人。在什麼地方搞,何時搞?我們將在這裏設立機關,這是他們的任務。到時,我會告訴你們他們將怎樣搞。」
從外表看,他並不適合此職。他身材又矮又胖,好像是用三個球連成的。但是,在與希特勒第一次見面時(有20名左右軍官在場),蔡茨勒並未拍馬屁。總參謀部因懷疑和恐懼而受到元首的責罵時,他無動於衷地聽著,一聲不響。待幾乎針對室內每個人的猛烈攻擊結束后,蔡茨勒便說:「我的元首,如您對總參還有什麼意見,請單獨告訴我好了,不要當著這麼多軍官的面說。否則,您就得另找一位參謀長。」他向元首敬了個禮,便步出室外。其他軍官都等著希特勒發火,但希特勒卻深為感動。「哎,」他微微一笑,他問,「他會回來吧,是不是?」
日本也試圖讓德國與俄國講和,但遭到元首的拒絕。日本的另一個正式請求,即請求德國在東方採取守勢,將大部分兵力調至西方,也遭希特勒的拒絕。「我明白你日本人講的道理,」希特勒對大島大使說,「主意不錯,就是無法實行。」在如此寒冷的國土裡,挖防禦工事是非常困難的。但這不過是唱高調,讓盟友聽起來順耳罷了。希特勒的計劃能否成功,全靠能否戰勝布爾什維主義。對這樣一個人來說,與斯大林妥協是萬萬做不到的。如不能在東方取得勝利,由於任務使然,他必須擋住紅軍,直到將猶太人從歐洲清除出去。
在入侵蘇聯后兩天,負責放逐猶太人的萊茵哈德·海德里希書面抱怨說,這不是解決猶太人問題的辦法。例如,必須改變把這些「不合天命」的人放逐到法國的馬達加斯加島去的做法,而採取一個更加可行的解決辦法。7月31日,海德里希收到一封簡短的命令(按元首指示由戈林簽字),指示他「在組織上和財力上做好一切必要的準備,在歐洲的德國勢力範圍內,徹底解決猶太人問題」。(三個星期前,希特勒曾向赫維爾暗示過他將怎麼辦。「我好像是羅伯特·科赫醫生搞政治一樣。」這話是在悶熱的暗堡里的一次晚間冗長的討論會上說的,「他發現了病菌,隨即醫學也就發現了一個新方法。我發現了猶太人這個讓社會解體的病菌和發酵劑……我已證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一個國家沒有猶太人也能生存;沒有猶太人,經濟、藝術、文化等,會發展得更好。這就是我所能給予猶太人的最大的打擊。」)
那2名暗殺者,連同另外5名捷克抵抗運動的成員,終於被黨衛軍在布拉格一座教堂內捕獲,並被處決。但這隻是報復的開始。在波希米亞和摩拉維亞,出現了恐怖統治,使海德里希的所作所為都變成了仁政。包括利迪策的所有男人在內的1300多名捷克人被立即處死,其莫須有的罪名是這些居民窩藏兇手。利迪策被焚,連廢墟也被炸毀和推平。這座不出名的村莊之被剷除,不但引起了西方世界的厭惡和憤怒,而且在捷克斯洛伐克內部也點燃了抵抗精神的火焰。(「我們飛往捷克斯洛伐克去刺殺海德里希時,總的想法就是如此,」戰後,英國工黨議員帕古特承認,「捷克的抵抗運動的主力是後來黨衛軍採取報復手段的直接結果。」)
武裝黨衛軍技術消毒服務處處長庫特·格斯坦因所聽到的消息,已經使他絕望了。「納粹的惡魔行徑令他大驚失色,」一位友人回憶說,「也使他覺得,他們並不是不可能取得最後勝利的。」那年夏天在德佔區4個滅絕營進行的一次巡察中,格斯坦因親眼看到了他所談到的東西。在第一個滅絕營,他和兩名同事——艾希曼的副手和一名叫普芬南斯狄埃爾的衛生教授——被告知說,希特勒和希姆萊剛下令「全面加速行動」。兩天後,在貝烏澤茨,格斯坦因見到,這些話已變成了現實。
在總理府的「瑪賽克廳」里舉行的托德的葬禮上,希特勒悲慟至極,致悼詞時幾乎連話都說不下去。葬禮一結束,他便躲進自己的寓所。過了幾天,他好歹恢復平靜后,便在體育館向新近任命的一萬名陸軍和武裝黨衛軍尉官發表演講。他臉色嚴峻,講到了在俄國所受的災難,但未談及詳情。他說,你們這些青年軍官,即將奔赴東部戰場,從赤色分子的鐵蹄下拯救德國和西方文明。這篇演講感人肺腑,聽眾中許多人失聲痛哭。站在希特勒身旁、被晉陞為貼身副官的理查德·舒爾茲也深受感動,竟想親身參加戰鬥,「我覺得,在這樣一個時刻待在家裡,這真是個恥辱。」這些新任尉官原被命令不得鼓掌,但是,當希特勒從過道上走過時,他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他們瘋狂地歡呼,許多人還跳上椅子。
對其軍事將領的驚慌,希特勒既不屑於去尋找借口,也不去思考。他中斷了中午舉行的情況彙報會,在大多數「狼穴」的「高級居民」的陪同下,登上了他的專列。他們的目的地是慕尼黑,到那裡慶祝啤酒館起義19周年。正當德國元首在安睡時,英美兩國的先頭部隊在阿爾及利亞和摩洛哥的海灘登陸了。報告很早就到了,它表明,法軍在阻擊登陸部隊。於是,希特勒便斥責他的幾個顧問,說他們驚慌失措。接著。他便下令增援地中海另一端的克里特島,令眾人目瞪口呆。表面上,至少表明,他更加關心的是下午6時要在羅文布勞酒館向老同志發表的演講。這是一篇戰鬥性的演講。有人攻擊他,他為自己辯護說,他堅持奪取「碰巧也叫斯大林」的那座城市,讓德軍付出的代價,就像在凡爾登付出的一樣昂貴。但是,他警告說,他不是軟骨頭,不是只因有幾個賣國賊想與西方媾和便把帝國在東部征服的大片土地拱手交了出去的威廉二世,「請我們的所有敵人都放心,那時的德國是在11時45分放下武器的,而我,從原則上講,從不在12時5分以前放下。」
東方徐徐升起的太陽,
至此時,這一切都仍向希特勒的貼身人員保密——包括秘書、副官、僕人和貼身參謀。屆時,到1941年秋,元首便在餐桌旁公開發表評論。這或許是披露真情的試探。10月中旬,在講完民眾在生活中必須講禮貌和規矩后,他說:「但是,首要的是剷除猶太人。沒有這點,污垢清除得再乾淨也是徒勞。」兩天後,他把話說得更加明白:「在議會的講台上,我向猶太民族預言,如果戰爭不可避免,猶太人將從歐洲消失。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有200萬人死亡,對此,這個罪惡民族心中已有愧;現在又有成千上萬人死亡。你別對我說,你也不能把他們關進俄國的沼澤地呀!誰為我們的部隊操過心?順便說一下,公眾中謠傳,說我們有個滅絕猶太人的計劃。這個想法不錯嘛。恐怖是個有益的東西。」他預言,建立猶太國家的企圖是註定要失敗的,「我有許多賬要算,但今天我不能想。這並不是說我忘了它們。到時候我會拿出厚厚的一本來!即使是關於猶太人的問題,我發現自己仍很不積極。目前夠困難的了,再去增加困難,這是毫無意義的。善於坐待良機的人,其行動才機靈。」
簡單彙報情況的會議現改在他的室內舉行了。他拒絕與任何一個參謀人員握手。會議的氣氛冷若冰霜,只由記錄員把元首的指示的每個字都記錄下來。他已下定決心,不讓眾人對他的命令有所爭論。餐桌旁的那種親熱的同志情誼已宣告結束。此後,元首便獨自一人在自己室內進餐,與他做伴的只有那條德國狼狗——這是鮑曼不久前送給他的,目的在於在越來越多的問題面前能得到一點休息。(海姆此後不再記錄餐桌旁的談話。數月後,希特勒回到了餐室的桌旁,柯本繼續做記錄,直至次年1月。此後,鮑曼和一名叫繆勒的新聞記者也做了些記錄,但大都無關緊要。)
保盧斯在午夜前5分鐘收到元首的答覆。希特勒以私人的名義發電給第六軍全體官兵,命令他們堅守崗位,並保證儘力為他們解圍。
30份會議記錄被分發給各部和黨衛軍的各主要辦公室。這樣,「最終解決」一詞便在帝國機關內為人所共知了。然而,海德里希之所云的真正意思卻只有接近滅絕行動的人才能心領神會。不過,說來也怪,在這些精選人員中,許多人竟相信,阿道夫·希特勒本人並不知道他們陰謀進行集體屠殺。例如,主管蓋世太保的「猶太人撤退辦公室」的黨衛軍中校阿道夫·艾希曼就認為這是個神話。萬湖會議后,他與蓋世太保頭子繆勒和海德里希一起,「舒舒服服地圍壁爐而坐」,一邊喝酒,一邊唱歌。「過了一會兒,我們登上椅子,互相祝酒;然後又爬上桌子、登上椅子來回閑走。」埃希曼加入了此次歡慶,一點兒也不反感。「那時,」他後來作證說,「我真有點兒彼拉多的感覺,因為我內心完全無愧……我要審判誰?在這件事情上,我有心事又向誰說?」他、繆勒和海德里希,不過是在執行元首本人制定的法律罷了。
希特勒要求接替哈爾德之職的人,一定要與哈爾德相反,於是便挑選了庫特·蔡茨勒。由於是新晉陞的少將,蔡茨勒沒有哈爾德具有的資格老、有權威等優點。他對最高統帥部和陸軍集團軍各將領是否擁有影響力,這是值得懷疑的。蔡茨勒比較年輕,也較缺乏經驗,但深得希特勒賞識的卻正是這一點。他連升兩級,當了上將。
解圍行動,即「冬季風暴」,是比較不充分的。它只包括一次性的單向穿插,兵力只有兩個裝甲師。此次行動原計劃九*九*藏*書在12月上旬進行,由於集結這支必需的最低限度的兵力時,碰到諸多拖延和周折,致使12月12日上午才開始。230輛坦克沿東北方向朝近百公裡外的斯大林格勒滾滾前行。一路上,抵抗很少;有些地方竟毫無抵抗,這使德軍摸不著頭腦。即使如此,坦克也只前行了19公里——在陽光照射下,道上的冰開始融化,使斜坡變成了滑溜溜的陷阱。
11月19日拂曉,蘇軍以40個師的兵力攻打羅馬尼亞軍。守衛者雖然打得出色、英勇,但終被佔壓倒多數的敵軍打垮。B集團軍司令迅速地做出反應。首先,他令保盧斯停止進攻斯大林格勒,讓部隊準備對付左翼的威脅;然後,鑒於羅馬尼亞軍垮台已成定局,他建議第六軍立即後撤。
希特勒之所以會產生「集中營」這個概念,以及認為集體屠殺可行,據他宣稱,是他研究英美兩國歷史的結果。他非常欣賞南非為波爾戰俘設的集中營和美國在荒涼的西部為印第安人設的集中營;他常在內層親信中稱讚美洲滅絕——用飢餓甚至打仗的方法——那些靠囚禁不能馴服的印第安「野蠻人」。

對德國而言,11月是個災難月,因為東西兩方的敵人都節節取勝。在希特勒的優先等級中,征服埃及屬於低等,故未給隆美爾送去足夠的給養和援兵,這就使北非的失敗不可避免。雖然金字塔已在眼前,「沙漠之狐」還是被迫打防禦戰。當他的南翼(由義大利軍把守)被英國的蒙哥馬利將軍攻破時,隆美爾便電請允許他撤退。12月2日晚,元首做了答覆:不準後撤「寸步」,部隊「不成功,便成仁」。
希特勒驚奇地轉向他,並且,在齊澤維茨看來,雙眼直視著他。「男人可很快恢復體力。」希特勒說。他把少校打發走後,便令向保盧斯發報:「決不可投降。部隊抵抗到底。」
說到這裏,海德里希拿出一張圖表,該圖表顯示出何處的猶太人聚居點要撤走。他還暗示了他們的命運。適合勞動的將組成勞工隊,但是,苦難中僥倖活下來的人也不準自由行動。因為這樣一來他們便會「組成新的細菌細胞,讓猶太民族重新崛起。歷史已給了我們這個教訓」。羅森堡辦公室的代表格奧爾格·勒伯蘭德摸不著頭腦。外交部的馬丁·路德也被搞得糊裡糊塗。他抗議道,大規模撤走猶太人將給丹麥和挪威等國帶來嚴重的困難。為何不把驅逐地限於巴爾幹半島和東歐?與會者離開柏林時,腦中的印象五花八門。波勒完全明白海德里希所說的。但路德卻對弗里茨·赫塞說,沒有屠殺猶太人的計劃。勒伯蘭德和他的上司阿爾弗雷德·梅爾,也向羅森堡做了類似的彙報。他們說,會上隻字未提滅絕一事。
至此時,毒氣室已擠得水泄不通。但是,要柴油車用其廢氣毒殺猶太人時,司機卻發動不著車子。因為耽擱而氣得發瘋的維爾特,便用鞭子去抽司機。2小時又49分鐘后,柴油車發動了。又過了25分鐘后,格斯坦因往毒氣室里瞧了瞧。裡邊,大多數人業已死亡;32分鐘后,全部死亡。格斯坦因回憶說,他們全都筆挺挺地站著,「像玄武岩柱子似的,因為連倒地或傾斜的空間都沒有。各家人都手拉著手,死後仍拉著」。恐怖仍在繼續:一群工人用鐵鉤將死者的嘴巴撬開找金牙,其他人則在肛|門裡或陰|道里尋找珠寶首飾。維爾特很得意。「你自己看看,」他指著一大箱金牙說,「有多少黃金呀!昨天、前天也收了這麼多。每天我們能找到什麼,你是想象不到的;有美金,有鑽石,有黃金,明白嗎?」
他已在宣布——不明顯地——他的孿生綱領——「最終解決」和「生存空間」——正按計劃進行。聽眾離開禮堂時,都覺得周身不舒服。唯一提高大會氣氛的工作是他們自己同聲高唱《東方戰鬥之歌》。這首歌的曲調,即使在外國記者們聽來,也是很優美動人的:
許多官員並沒有他們這種精神,因為在東方採取的鎮壓措施令他們震驚。最有力的譴責發自羅森堡的「東方領土部」,雖然它的部長並不願意與強大得怕人的希姆萊鮑曼埃利希·科赫(科赫系派往烏克蘭的帝國總督)聯盟開戰。科赫此人曾當過火車司機,迷戀炫耀之舉,常坐著馬車轉來轉去,活像個土皇帝。懾于「三人團」所採取的殘酷措施,羅森堡不久前還主動向他們求和:開除了象徵他自己對佔領區採取的更自由的政策的格奧爾格·萊勃蘭特。但是,餘下的下級人員繼續向羅森堡施加壓力,要他繞過鮑曼,直接面見元首;他們不斷地向他呈交各種建議和報告。控告希姆萊鮑曼科赫「三人團」最有力的起訴書,要算是曾在蘇聯待過7年之久的奧托·勃勞蒂加姆起草的、長達13頁的備忘錄。他說,德國人原被作為解放者而受到歡迎。但是,佔領區的人民很快發現,「從布爾什維主義下解放出來」的口號,不過是奴役他們的誘餌罷了。德國人不但得不到反對斯大林主義的盟友,反而製造了死敵。「我們的政策,」勃勞蒂加姆控告說,「迫使布爾什維克與俄國民族主義者結成反對我們的統一戰線。今天,俄國人作戰英勇無比。僅僅為了人類的尊嚴,他們勇於做出不平常的犧牲。」勃勞蒂加姆的結論是,解決的辦法只有一條:「必須告訴俄國人民,他們未來能得到什麼具體的東西。」若希特勒曾讀到過這份備忘錄,那麼他也未聽其提出之勸告。他已決心破釜沉舟,是勝是敗,全按自己的意志行事。
這一次,希特勒的樂觀確有些理由了。在斯大林格勒地區,蘇軍秩序大亂。在頓河與伏爾加河之間,由於軍官和士兵開小差或逃亡後方,許多部隊業已解體。在通往東部的大小道路上,成群結隊的難民,牽著牲口,扛著農具,向東逃竄。有個不久前才被任命的司令官發現,在沒有命令的情況下,他的裝甲部隊已不翼而飛,炮隊、反坦克部隊和工兵部隊的指揮員(有些是將軍)也已離營逃亡。到了9月14日,大難似乎已快臨頭。德機狂炸斯大林格勒城后的伏爾加河,步兵衝進了市中心,拿下了主要的火車站,還逼近了河邊。
那天天黑前,為斯大林格勒運送給養的飛機,有22架被擊落。25日,另外9架又被毀。保盧斯只拿到75噸食品和彈藥。26日,陸軍總參謀長蔡茨勒回到「狼穴」,不顧希特勒的憤怒,悍然建議給保盧斯以「行動自由」,就是說,強行突圍,那若失敗,默許他投降。希特勒當即拒絕了這一建議,只同意叫曼斯坦因採取解圍行動。對各種反對意見,希特勒都以戈林一再做出的空洞保證——空運足夠的給養——作為回答。「如此強烈的樂觀情緒把我給嚇壞了,」恩格爾在日記中寫道,「如此的樂觀甚至連空軍總參謀部的人都不敢有!」
春天給希特勒帶來了活力。他的健康有所改善,精神也好多了。蘇聯的冬季攻勢擱淺,並完全停了下來。這樣,整個戰線便出現了間歇。這就使他有時間去考慮未來的各項政策。4月24日,他用電話通知戈培爾,說他要在國會發表重要演講。星期天下午3時,他譴責了布爾什維主義,稱它是「猶太人專政」,污衊猶太人是「寄生細菌」,必須殘酷無情地對付它。但他演講的主要目的,是再次用口頭重申最後勝利的信念。與此同時,他又毫不隱瞞陸軍已大難臨頭的事實。為了抬高自己,說明自己的作用何等重要,他又故意把局勢講得過於嚴重。「代表們,」他戲劇性地宣布,「一場世界鬥爭的勝負就要在今冬決定了。」他把自己與拿破崙做了一番比較,「我們已掌握了130年前讓一個人折腰的命運。」為了阻止類似的危機的發生,他接著便要求通過一項法律,授他以全權。這項法律的措辭是橫掃一切的。此後,每個德國人都必須服從他個人的命令——要不,就受到嚴厲的懲罰。現在,他已正式高於法律,握有生死大權。實質上,他已自封為上帝的代表,可以替上帝行事:滅絕「害人蟲」,創造「超人之種族」。
在「狼穴」里進行的辯論也激烈化了。在一場暴風雨般的爭吵后,希特勒對他的貼身副官說:「如果我再聽哈爾德的意見,我自己都會變成和平主義者了!」在7月30日舉行的元首日會上,約德爾莊嚴地說,高加索的命運將由斯大林格勒決定,早些時候開往高加索的第四裝甲軍,必須改派斯大林格勒。希特勒大發雷霆——這樣,爭論便成了攻擊——但後來又同意這樣做。倘使這支坦克部隊未被調往南方,斯大林格勒可能已落入德軍之手。但是,到了此時,蘇聯已在伏爾加河前方集結了足以延緩(不是打垮)任何新的襲擊的兵力。大事的成敗往往與這些表面看來無足輕重的決定有關。斯大林格勒若在仲夏便被包圍,蘇軍整條戰線可能到冬季便會分崩離析,不可收拾。希特勒冒險分兵,此又系一例。在此之前,他首先堅持同時攻打列寧格勒和烏克蘭,然後才遲遲提出進軍莫斯科,而伴隨這一切的又是在追求滅絕猶太人這一個人目的的同時,發動了政治和思想的鬥爭,以及因此而進一步消耗了精力。在目前的困境中——打斯大林格勒還是高加索?——同樣地,他又堅持奪取兩者,這又冒了兩地均不可得下的危險。這種情況,古代希臘人稱之為「自信過度」,也就是過分驕傲,終將使所有徵服者身敗名裂。
保衛德意志,
希特勒覺得,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總參謀長,便動身前往柏林發表演說。這篇演講是在9月的最後一天,在體育館為「冬季救濟」而舉行的群眾集會上發表的。聽眾是經過嚴格挑選的,他們不知道元首會說些什麼,一個個拭目以待。但,這篇講話很短也不激動人心,他演講時也缺乏通常應有的那種魅力。許多外國聽眾覺得,他之所說純系無關緊要的牛皮大話,但,他們卻未抓住在保證奪取斯大林格勒時講的反猶的那段話。也許,這是因為他的反猶的語言重複太頻繁之故。那年中,他第三次重申他的預言,就是說,如果猶太人挑起「一場滅絕雅利安人的國際戰爭,被消滅的將是猶太人本身,而不是雅利安人」。重複此話的動機是什麼,除了對「最終解決」的秘密有所聞的人了解外,別人是不清楚的。每次提起此事,都得到大眾的公認——公認其滅絕計劃;也是給那些擔負集體屠殺的精英之師以保證和權威。他重提首次預言的日期,且弄虛作假,這是值得注意的。這日期應是1939年1月30日,不是他反覆說的9月1日。這不可能是失言,因為希特勒重複了三次。把日期改在進攻波蘭那天,也就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那天,他便把他的種族綱領與這次戰爭聯繫在一起了。他是讓人們對終將面臨的殘酷現實思想上有所準備:從戰鬥打響的第一天起,將猶太人滅絕就是戰爭不可分割的部分。
元首霍地站起身來。「謊言!」他喊道。他接著便指責約德爾與李斯特勾結,說他的任務僅限於傳達命令。約德爾從未見有誰這樣大發雷霆。他深深受到刺|激,便不顧一切進行反擊。他說,如果你希特勒要的僅僅是一名信差,你何不派個青年尉官去高加索?由於約德爾當著他人的面「傷害了」他,希特勒大怒,氣沖沖地走出房間,還向眾人瞪眼。希特勒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相信自己是謊言的受害者,便匿身於地堡內,閉門不出。
六天來,第六軍的官兵眼巴巴地望著友軍的坦克前來,但他們見到的卻是一隊隊蘇軍吃力地朝西面走去——阻擊「冬季風暴」。曼斯坦因也同樣沮喪,於18日提出請求,讓保盧斯突圍,以拯救大多數士兵的生命。蔡茨勒「非常緊急」地批准了這一措施,但希特勒仍堅持不應允。因為義大利的第八軍于那天崩潰,在解圍部隊的北面留下一個巨大的缺口。
由於春雨滂沱,這個代號為「勃勞」的野心勃勃的戰役,被拖了幾個星期,直到6月28日才由包克元帥發動。6個匈牙利師和17個德國師直插庫爾斯克。48小時后,由18個師組成的強大的第六軍向正南發動進攻。蘇軍犯了個錯誤:將他們的坦克很少量地投入戰鬥。所以,不到48小時,兩支德軍便會了師,包圍了一大批蘇軍。前方就是頓河和戰略要地沃羅涅什,但包克卻不急於乘勝追擊,於7月6日才攻下該城。但,此時的希特勒早已厭煩了包克這種慢吞吞的戰術,永遠解除了他的職務。
平常,哈爾德是可以忍氣吞聲的。今天,他卻反駁了。他說,成千上萬英勇的德國人倒卧沙場,其原因不外乎是有人不讓他們的指揮官做出合理的決定。希特勒不禁一愣。他雙目直視哈爾德,粗聲粗氣地說:「哈爾德將軍,你怎敢在我面前使用這種語言!你以為你可以教訓我,前線的士兵在想些什麼嗎?前線的情況你知道些什麼?第一次世界大戰時你在哪裡?你還裝模作樣,說我不懂前線的情況。我不能容忍!這簡直是無法無天!」其他軍事將領一個個低著頭溜到會議室外去了。顯然,哈爾德待九*九*藏*書在最高統帥部的日子已屈指可數了。
到了春季,已在波蘭建立起了六個屠殺中心,其中四個在弗蘭克的德佔區,即特萊勃林卡、索比波爾、貝烏澤茨和盧布林;兩個在合併區內,即庫姆霍夫和奧斯威辛。前面四個滅絕營是用發動機的廢氣毒殺猶太人的,但奧斯威辛附近一個大型滅絕營的指揮官魯道夫·霍斯認為,這種辦法「效率不高」,在他管轄的集中營採用了一種更毒的毒氣即氰化氫。這種毒氣在市場上很容易得到,商品名叫「濟克隆乃」。
次日上午,也就是22日,蘇軍龐大的鉗形攻勢之雙鉗會師了,將第六軍全部包圍。20萬德軍最精銳的部隊,連同100輛坦克,1800門大炮和1萬多輛各種車輛,被困在一大盆地里。在第六軍當天上午舉行的會議上,有人建議向西南方向突圍。「不行,」參謀長施密特說,「燃料不夠。如強行突圍,結果必然是拿破崙遭遇過的浩劫。」他說,我們不得不打「刺蝟」防禦戰。下午,由於情況嚴重惡化,施密特對自己的論點開始產生懷疑。就在此時,保盧斯收到了新的命令:就地堅持、待命。「噢,」保盧斯轉身對參謀長說,「現在我們有時間去考慮怎麼辦了。咱們分頭考慮吧,1小時后前來見我,看兩人的結論是否相同。」結論是一模一樣的:朝西南方向突圍。
數天後,為慶祝國社黨執政九周年,他在體育館發表演講,公開暴露了他對猶太人的憂慮。「對猶太人,我真不願開口議論。」他說。接著,他便長篇大論起來:「他們是我們的宿敵。因為我們,他們的計劃破了產,所以,他們恨我們,我們也恨他們。我們明白,這場戰爭結束時,不是日耳曼民族從歐洲消失,便是猶太人消失。」他提醒聽眾——其中有40名左右高級軍官——注意,早在1939年,他就曾預言,猶太人將被消滅。「流血至死的不是別人,正是猶太人,這還是第一次;猶太人的古老的法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的應用,這也是第一次。這場鬥爭越展開,反猶鬥爭也越將繼續——這一點,請全球的猶太人相信好了。他們會在每個戰俘營中找到歸宿,在每個被喚醒為何要它做出犧牲的家庭中找到歸宿。除掉世界上最兇惡的敵人至少一千年才能做到的時刻,將會到來的。」
深為希特勒的態度和語言所感動的國會議員們,一致「熱烈地、吵吵鬧鬧地」通過了這項法律。在外國觀察家看來,通過這條法律是沒有多少理由的。希特勒的權力比斯大林或墨索里尼的更大,這已是既成事實;事實上,比愷撒或拿破崙的權力還大。他宣稱,他之所以要這樣做,是為了阻止發國難財和打擊黑市活動,削減國家機構中的多餘人員,以充實生產戰鬥。造成德國經濟流血的原因,不僅有文職機關和司法機關的保守主義,而且也有黨內的貪污腐化。過去10年來,在戈林這種人的掠奪下,加上國社黨各級官員的貪污和低效能,帝國國力已江河日下。
也許,炎熱也助長他們犯下了一個關鍵的錯誤。希特勒做出了一個不切實際的決定:在繼續進軍高加索的同時,向伏爾加河上的工業重鎮斯大林格勒發動大規模進攻。哈爾德曾公開抱怨,同時攻佔斯大林格勒和高加索是不可能的,建議集中力量攻佔前者。但希特勒仍堅信俄國人已經「完蛋」。
11月23日晚,第六軍軍長以個人名義請求允許他突圍。希特勒置之不理,原因之一是,他對保盧斯抱有懷疑。戈林向他保證:德國空軍可向被圍的第六軍空投給養。儘管這個元帥過去的戰績甚差,希特勒還是聽從了他。次日上午,希特勒便令保盧斯「不惜一切代價」堅守,給養將由空軍空投。希特勒迫不及待地抓住戈林的輕率諾言,只憑主觀想象,宣布斯大林格勒是個堡壘。這樣,他便將25萬名德國及其盟國的官兵的命運一筆勾銷了。
希特勒武斷地否決了這點。早些時候的報告使他相信,蘇聯已流血過多,眼看要死亡了,這次反攻不外乎是垂死掙扎。他於是便令在斯大林格勒的部隊死守,援軍已在半途中。然而,這些話並未反映出希特勒的司令部本身是何等的混亂。恩格爾少校在日記中記載說:「那裡一片混亂。元首自己也完全不知如何是好。在這幾個痛苦的小時里,他在貝格霍夫的大廳里不停地走來走去,斥責他的將領們又重犯老毛病。」
隆美爾的撤退,是沙漠地區全面失敗的預兆。緊接著,11月7日,又傳來令人不安的報告:同盟國的一支龐大的艦隊已駛入地中海,正在向北非海岸靠近。這支艦隊數天前就在直布羅陀發現過,但希特勒以及最高統帥部卻認為它們是開赴撒丁或西西里的。約德爾解釋說,德國人感到驚奇的主要原因「可能是這樣,在貢比涅森林垮台後,法國從德國得到了正當的待遇,說得更確切點,是崇高的待遇。此後,我們並未想到法國會玩一手虛假的政治——因為這次登陸只有得到法國人的同意,才能進行」。
1942年到了,但德國的軍事形勢幾乎一成不變。東線依舊停滯不前,而隆美爾之沙漠攻勢又尚未完全準備好。所聽到的報道,除了說日軍節節勝利外,並無多少令人喜悅之處。希特勒對日軍的勝利頗為高興,但又因其盟友客氣而堅決地拒絕按其意願進行戰爭而精神沮喪。里賓特洛甫通過大島大使,逼迫日本把進攻的矛頭轉向印度,但未取得任何效果。希特勒把大島請到「狼穴」,重提這一要求,也沒有成功。他說,德國陸軍馬上就要入侵高加索了,一旦取得了那個產油地區,通往波斯的道路便大開了。到那時,德日兩國便可展開大規模鉗形攻勢,消滅英國的遠東軍。這雖然誘人,日本卻拒絕了這一機會。他們業已在考慮與西方進行談判的可能性。日本天皇召首相東條英機入宮,指示他「切不可失去結束戰爭的任何機會」。東條英機召見德國大使歐根·奧特將軍,向他建議,德日兩國秘密與盟國接觸;如希特勒派遠距離航程的轟炸機前來,他願以天皇私人代表的身份飛往柏林。元首的回答很客氣,卻不熱心,他不願冒東條英機乘德機墜毀身亡的險。
次日清晨,2月1日,莫斯科宣布了保盧斯和亞瑟·施密特投降的消息。在中午的例會上,蔡茨勒不相信這是真的,希特勒卻堅信不疑。「他們正式投降了。絕對是這樣,」他堅持說,「否則,他們會集中起來,聚集在一起,然後用殘存的子彈,集體自殺。」蔡茨勒依舊不相信保盧斯已經投降。也許他已身受重傷,躺在某處?「不,是真的投降了。」希特勒說,「他們會直接被帶至莫斯科,交給內務人員委員部處理,他們還會不假思索地發布命令,讓北方戰區也投降。」他繼續漫無邊際地說下去,稱讚朝自己腦袋上開槍解決自己的軍人。「這樣做多簡單!一支手槍——便把它變得輕而易舉了。要是怕這個,那是多大的怯懦。嗬!還不如被活埋!像這樣的情況,他非常清楚,他的死能為鄰近戰場的官兵樹立一個榜樣,如果樹立這樣一個榜樣,怎麼還想讓別人繼續打下去。」
希特勒懷疑,在最高統帥部內可能有間諜,因為他的每個行動似乎都不出蘇軍所料。由懷疑發展成為憤怒,而首當其衝的又是陸軍將領。9月7日的爭論是最激烈的一次。那天上午,希特勒派約德爾——少數幾個依舊受寵的參謀人員中的一個——前往高加索,了解李斯特在通往裡海的山道上何以進展如此緩慢。在與李斯特和山區兵團司令進行長時間的會見后,約德爾得出結論:局勢已無望。他飛返文尼察,向希特勒彙報稱,李斯特是嚴格按照他所得到的指示行動的。
5月27日上午,這兩名暗殺者,在兩名捷克愛國者陪同下,藏在海德里希的鄉間別墅與布拉格赫拉德欣堡之間的一拐彎處。當海德里希的綠色的敞篷車「麥塞蒂斯」開過來時,加拜克跳了出來,扣動他的輕機槍的扳機。槍沒響,他再次扣動扳機,槍再次卡殼。站在他身後的庫比斯連忙朝小汽車甩出一顆手榴彈。手榴彈滾了滾,不動了。海德里希喊道:「踩油門!司機!」但是,最後一分鐘換上來的司機卻仍在踩剎車。
在會議上,希特勒繼續表現出既堅韌不拔又信心十足。當B集團軍司令馮·威克斯將軍和負責奪取斯大林格勒的弗雷德里希·保盧斯將軍提出,頓河戰線長,防守又薄弱,必須小心警惕時,元首對他們的關切不以為然。他向他們保證,俄國人已山窮水盡,在斯大林格勒的抵抗「僅僅是局部的」。俄國人既已無力發動大規模反攻,頓河戰線也就不會有真正的危險了。最重要的,他說,是要「集中人力,儘快拿下斯大林格勒全城和伏爾加河兩岸」。他提出用3個師的兵力去增援保盧斯的第六軍的原因就在於此。
8月下旬,戰鬥打到了斯大林格勒北郊。德軍的狂轟濫炸業已使全城大火熊熊;紅軍的通信系統被破壞了,致使該城暫時與外界隔絕。但是,希特勒並不能立即取勝。他覺得,前線的指揮官們向他撒了謊,他也受了指揮部里的人的騙。由於對這兩種人均產生了懷疑,且慢慢成了病態,他便幾乎不聽別人的勸告,對批評意見則一概不聽。夏季的炎熱令他窒息;他常在憤怒和反唇相譏中倉促做出決定。他對接替包克職務的李斯特元帥尤其不滿。當李斯特離開了8月31日會議的會場后,希特勒破口大罵這位元帥。李斯特的日子也屈指可數了。
海德里希在捷克斯洛伐克所取得的成就,刺|激起捷克流亡政府採取行動。由於捷克斯洛伐克的居民,在這位仁慈的惡霸管轄下,有可能服服帖帖地接受第三帝國的統治,他們便決定暗殺海德里希。於是,曾在蘇格蘭一所學校里受過破壞訓練的兩名無銜軍官楊·庫比斯和約瑟夫·加拜克,便乘坐英國飛機,空降至這個托管國。
手榴彈爆炸了,炸掉了小車的尾部。表面上看未受傷的海德里希,跳到路上,手中提著手槍,邊打邊喊,活像是「任何一部西部片中某一場戲中的主人公」。庫比斯騎自行車跑了;加拜克並未受傷,槍卡殼時他呆立了片刻,然後脫逃。突然,海德里希手中的槍掉落在地上,他摸了摸右半邊屁股,搖晃著身子。車子表面的裝飾物碎片和彈簧碎片打進了他的肋骨和胃部。人們立刻將他送進附近的一家醫院。但是,由於他的傷勢看來不重,他只接受德國醫生為他診治,其餘一概拒絕。人們終於找到一名德國醫生,他宣布,必須進行手術治療,因為碎片已打進肋部與肺部之間的隔膜,有的還打進了脾臟。
到達華沙后,格斯坦因馬上動身返回柏林,決心將自己眼見的可怕情景告訴人們。他成了一個現代的「古老水手」,他把真情傳播給他的同事們——他們怎麼也想象不到會有這種事!如同扔進池塘中漣漪越泛越大一樣,庫特·格斯坦因的故事也越傳越廣。
6月初,集體屠殺的暴行已在希姆萊的書面命令下進行了。艾希曼曾把這份命令讓他的一名助手狄埃特·維斯里塞尼看過。他還向他解釋說,「最終解決」的意思,是把猶太種族滅絕。「上帝可千萬要禁止我們的敵人也對德國人做類似的事情!」大吃一驚的維斯里塞尼喊道。
後來,在檢查海德里希的死因時,希姆萊對黨衛軍外國情報處主任瓦爾特·舒倫堡說:「不錯,正如元首在他的葬禮上說的,他確是個有鋼鐵般意志的人。但正當他身處權力巔峰時,命運有意將他調走了。」他的語調非常陰鬱,但舒倫堡卻永遠不會忘記,「在講這些話時,他像老佛爺似的點頭稱許,夾鼻眼鏡后的那雙小眼,突然射出光芒,活像是非洲沙漠中似龍非龍、似蛇非蛇的怪物的雙眼。」
希特勒殘酷地強迫施行其命令,使他得以將陸軍集合在他周圍,並阻止俄軍的前進。代價是慘重的,但許多將領,包括約德爾在內都不得不承認,是他拯救了他們的部隊,使他們免遭拿破崙的軍隊的命運。「我毫不留情地進行干預。」他對米爾契和施佩爾說。他還解釋道,他的最高級的將領竟願意撤至德國邊境以挽救他們的部隊,「我只能告訴這些先生,『你們自己儘快回德國去吧,把軍隊交給我指揮好了』。」
曼斯坦因和蔡茨勒都力促希特勒做出有利的回答。但他卻繼續要求第六軍「打到最後一兵一卒」。作為最後一項絕望的措施,一個名叫齊澤維茨的少校飛出斯大林格勒,將該處的絕境作為第一手資料向希特勒彙報,想使他回心轉意。1月22日,當齊澤維茨晉見他時,希特勒緊緊地抓著他的雙手。「你是從危急的地方來的。」他說。然後,他便談到了另一次解圍計劃——用一營坦克部隊,突破敵陣線,前往解圍。
海德里希被謀殺后,受苦最深的是猶太人。在他被謀殺的當天,柏林就處決了152名猶太人,還有3000名被從德萊西恩施塔特集中營運往波蘭。——在波蘭,滅絕營已開始源源不斷地接收受害者。
1月20日,業已縮小了一半的戰場,眼看就要瓦解了,特別是戰鬥打得最激烈的地段。保盧斯目睹官九九藏書兵們所受苦難如此慘重,覺得有責任再次向上級呼籲。那天,他把亞瑟·施密特和另外兩名參謀召來徵求意見。3人中,只有1人(作戰參謀)主張繼續打下去。於是,保盧斯便將一份電文相同的電報分別發給了曼斯坦因和元首司令部,要求在無法再戰時「避免全部被殲」。
希特勒的意圖是,開始消滅猶太人時一定要保密,然後再一點一點地將消息泄露給他自己的人們,最終待時機成熟時再向他們披露詳情。這便能將德國人民的命運與自己的命運捆在一起,而他的命運也就成了德國的命運。這樣聯繫起來進行他的清洗歐洲猶太人的遠征,將成為全國的任務,並將動員全國人民做出更大的努力和犧牲。它也能割斷遲疑不決、心腸慈善的人的後路。
「今天我不能把全部權力給你,」曼斯坦因回答說,「但我希望明天能做出決定。」
隱藏在乏味的官僚語言後邊的,是給予黨衛軍去滅絕歐洲猶太人的壓倒一切的權力。作為第一步,希姆萊——在明斯克的經歷仍令他心驚肉跳——問黨衛軍的主治醫生,集體滅絕的最好辦法是什麼。回答是:毒氣室。第二步,他把波蘭最大的集中營指揮官魯道夫·霍斯召來,秘密地授以口頭指示。「他告訴我,」霍斯作證說,「大意是這樣——我記不清原話了——元首已下令解決猶太人問題。我們黨衛軍必須執行這道命令。現在若不執行,將來猶太人就會消滅德國人民。」希姆萊說,他特意挑選了霍斯的集中營,因為在戰略上奧斯威辛地處德國邊境附近,有足夠的空間,可達到隔離的要求。霍斯警告說,這種行動應按帝國國家級機密對待。他不準與自己的頂頭上司討論這個問題。於是回到波蘭后,霍斯便背著集中營的檢察官,偷偷地擴充地盤,以便將它變成人類歷史上最大的殺人中心。他的所為甚至連妻子也沒有告訴。
如果說,出於野心,希特勒將其陸軍置於險境而對此他又覺得於心不安的話,那麼,這種情況也不很明顯。一個星期後,他又向一個義大利的來訪者心平氣和地保證,斯大林格勒和高加索兩地均可奪得。他的樂觀似乎是很有理由的。軍事上,總的形勢是好的。在北非,隆美爾出人意料地獲勝,攻下了英軍防線重鎮托布魯克,然後又朝離亞歷山大港只有65英里之遙的阿拉曼進逼。接著,又傳來了一個更大的勝利的消息:中途島大捷。希特勒原相信這是日本人的勝利,因為他相信日本人的公報比美國人的準確。但是,這次卻是他的盟友撒了彌天大謊。日本不但喪失了4艘母艦和海軍航空部隊的精華,而且因這一戰役,太平洋戰爭的局勢已經改變了。接著又有消息傳來,說美國人剛在地處日本防衛圈腹地、具有戰略意義的瓜德爾卡納爾島上大規模登陸。這便證實了日本失敗得何等慘重。
格斯坦因硬著頭皮看完了最後一個程序。他們把屍體扔進壕溝。壕溝有許多條,每條長數百碼不等,就在毒氣室旁,很是方便。人們告訴他,因為中了毒,屍體數天後便會腫脹,屍堆高達兩三米。消腫后,屍體被堆在鐵路枕木上,加上柴油,燒成骨灰。
號召千百萬人奔赴疆場。
在斯大林格勒,希特勒又面臨另一次失敗。數星期來,保盧斯的第六軍進展甚微。前進的距離只能以碼計,而每一碼都得付出高昂的代價。保盧斯和東方情報部主任萊茵哈德·格倫都發出危險警告,說敵人正向北面大規模集結部隊。「對敵方的情況,我們尚無法做出全面的估計,因為目前局勢尚搖擺不定,」格倫於11月12日報告說,「但是,敵軍會儘早進攻羅馬尼亞的第三軍,切斷通向斯大林格勒的鐵路,置我東部部隊于險境,以迫使我軍撤離斯大林格勒。」
次日,北部戰場投降了。蘇聯宣布俘虜戰俘9.1萬人,包括24名將軍和2500名軍官。由於希特勒殘酷地虐待蘇聯戰俘,這些人也受到慘無人道的虐待。據報道,在1943年2月至4月間,40多萬德國、義大利和羅馬尼亞的戰俘被虐待致死,使用的主要方法是飢餓。吃人的現象很普遍。只有身強體壯的人才活了下來,而這些人又是靠揀糞便中未消化掉的玉米和小米(洗乾淨后)活命的。在斯大林格勒一役俘獲的戰俘中,只有幾千人得以返回德國。其中之一是保盧斯——他公開譴責希特勒和納粹,使蘇聯人很高興。
他不太情願投入戰場的坦克部隊已被打退。11月21日,羅馬尼亞軍(因為老鼠咬破了電線,其半數以上的坦克拋了錨)被分割。「絕對喪膽,」一個羅馬尼亞軍官在日記里草草寫道,「我們或是我們的祖先犯了什麼罪過呀?我們為何要受這等苦?」只是到了那天,保盧斯和他的參謀長亞瑟·施密特才醒悟到自身的危險。蘇軍的坦克出現在離司令部只有幾英里的地方。這就證明,第六軍的交通要道已被蘇軍佔領。在將司令部匆匆轉移后,他便請求後撤。他的上司批准了這一建議,並請示了最高統帥部。在當晚于貝格霍夫舉行的會議上,約德爾建議讓第六軍全面撤退。元首再次說不行:「不管發生什麼情況,我們都必須守住斯大林格勒周圍地帶。」
當蘇米洛夫建議去進午餐時,保盧斯說,除非俄國人答應為他的部下提供糧食和藥品,否則,他一口飯也吃不下。「我們是人,」蘇米洛夫同情地說,「我們當然會這樣做。」他們走下車子。天氣雖然很冷,但陽光燦爛。蘇米洛夫伸開雙臂:「啊,美妙的春天!」午餐時,蘇米洛夫提議為紅軍的勝利乾杯。猶豫一陣后,保盧斯舉起酒杯:「我為德軍的勝利乾杯!」蘇米洛夫覺得自己受到污辱,便放下自己的酒杯,然後和藹地說:「算了,為您的健康乾杯!」
現在,建立清洗機構的時刻到了。負責籌建這一機構的海德里希,向許多國務秘書和黨衛軍主要辦公室的領導都發出邀請,讓他們參加1941年12月10日舉行的「最終解決」的會議。應邀的人們只知道要將猶太人押解至東部,並不太明白「最終解決」的含義。於是,他們便懷著濃厚的興趣期待著會議的召開。
8月下旬,德國破獲了一個名叫「紅色管弦樂隊」的間諜組織。這便證實了希特勒的信念:他周圍的人都是賣國賊。這個間諜組織成功地將進攻邁科普的情報,以及德國的燃料情況,帝國進行化學戰的化學原料的儲存地點,希特勒堅持攻打斯大林格勒等情況,告訴了莫斯科。當局進行大規模逮捕后,處決了包括美國公民密爾德·韓納克在內的46名該組織的成員。然而,秘密情報依然接連不斷地流到莫斯科。這是另一個間諜魯道夫·羅斯勒提供的。此人系一出版商,在盧塞恩從事出版左派天主教書籍的工作。羅斯勒(代號為盧西)在德國擁有不少消息提供者。包括最高統帥部信息組織的第二號人物弗里茨·提爾將軍在內;所以,他的情報遠比「紅色管弦樂隊」提供的重要,他甚至可為蘇聯紅軍提供德軍的作戰日程。
在中午舉行的例會上,希特勒問的第一個問題是:「出現了災難嗎?」當人們回答說只有義大利軍隊把守的陣地遭到進攻時,他便開始喃喃訴苦:「南方的事使我度過了更多的不眠之夜。我們還不知道那裡的情況怎樣。」
「別感情用事,」艾希曼說,「這是元首的命令。」這一點,在7月末希姆萊寫給「黨衛軍主要辦公室」的一封信中也得到證實,「東部佔領區的猶太人必須清除乾淨。元首已把執行這道命令的艱巨任務加在我肩膀上了。不管在何種情況下,誰都無法幫我卸下這副重擔。所以,我非禁止任何人的干預不可。」
我們常備不懈;
期望在最高統帥部出現新的反抗精神的人們,很快便幻想破滅了。在為慶祝陸軍總司令部落成向軍官們發表的講話中,蔡茨勒說:「我要求每個軍官做到下列諸點:他必須相信元首和他的指揮方法;他必須利用各種場合讓此信心感染他的下級和他周圍的人;在總參謀部,凡達不到此要求的,不管是誰,對我都是無用之徒。」
與此同時,「最終解決」的各項準備工作已漸趨完成,希姆萊的特別行動隊也開始進行另一次致命的蕩滌。在軍事地區,對猶太人、紅軍政委們和游擊隊員們的兜捕進行得較為順利;但在非軍事區,此事進展卻不很如意。即使如此,死亡人數仍非常龐大,致使羅森堡的工作人員再次哀求他去敦促希特勒,叫他勿將佔領區人民視為仇敵,而應視為盟友。羅森堡主張分別成立州,給各州不同程度的自治權。這種較為自由的思想得到了他的助手們的熱情支持。但是,他雖然轉向自由主義,而他的性格並未同時變得堅強起來。一想到要與元首對壘,他便怕得全身發抖。換一個更堅強的人也同樣不會產生效果:要見希特勒,必須通過鮑曼,而鮑曼又與希姆萊和海德里希結成了死黨。羅森堡派往「狼穴」的聯絡員柯本,要將東部戰場的真實情況轉告希特勒,他覺得越來越難了。在赫斯出走前,他可將備忘錄直接交給希特勒;現在呢,鮑曼堅持由自己轉交,借口是,元首光軍務都忙不過來。這樣,柯本認為,希特勒是通過他的左右手的眼去看待東線佔領區的問題的,「所以,有些事情是致命的,以東方的勝利作為代價。」
保盧斯迫於無奈,只好挺身應付殘局,電告希特勒稱:
希特勒推遲實行「最後解決」的一個原因是,他希望通過暗示要滅絕猶太人這個威脅,能使羅斯福不參加戰爭。但是,珍珠港事件使這個微弱的希望成了泡影。於是乎,希特勒的希望變成了怨恨,「滅絕」也成了國際報復的一種形式。
時至今日,他仍在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政府與德國的結合起來,因為兩者的總目標是一致的。日耳曼人的榮譽與軍力的復興,日耳曼國土的收復,甚至向東擴展的生存空間,這些都得到了他的大多數同胞的支持。但是,一條十字路終於擺在他面前。希特勒必須繞道行之,一舉而永遠解決猶太人問題。在許多德國人願意參加這種民族主義的遠征的同時,大多數德國人只希望繼續對猶太人進行有限制的迫害,因為它已獲得數以百萬計的西方人的默許。
格斯坦因眼見著他們列隊進入死亡室,內心非常反感。男女老幼,赤條條的,列隊打他跟前走過,非常可怕。一個身材高大的黨衛軍士兵,用牧師講道的口吻,大聲地向眾人保證,不會有可怕的事情發生的,「你們只要深呼吸就行了。這可加強肺的功能。吸氧是防止傳染病的方法之一,是消毒的一種良方。」有些人膽怯地問,他們的命運如何?這個黨衛軍士兵做了進一步的保證:男人修路、造房子,女人做家務或在廚房裡幫工。但是,死亡室里發出的臭味卻不言自明,前面的人站著不動,是後邊的人硬把他們擠進去的。大多數人都默默無語,只有一個女人,眼中閃著憤怒的光芒,大罵謀害她的兇手。維爾特用鞭子抽她,迫她前行(維爾特是斯圖加特前刑警局局長)。有些人在祈禱,有些人則在問:「誰給我們水去洗死者?」格斯坦因與他們一起祈禱。
在餐桌旁的談話中,這些陰暗的思想是從未暴露過的。他繼續談論抽煙的種種壞處,開汽車的喜悅,各種狗,《崔斯坦和伊索德》的來源,漢夫施坦格爾太太的美麗以及猶太人。關於前線的殘酷的鬥爭,他談得很少,若談起,也表現樂觀。例如,在冬季危機到達頂峰時,他聲稱,只要領導站得穩,沒有哪種事業是無望的,「只要有一名堅強的戰士在高舉戰旗,那就什麼也未失去。信念可移山。在這方面,我是冷酷的。為了自保,德國人民又不準備奉獻一切的話,那很好!就讓他們消失好了!」
那天,保盧斯手書感謝信一封,感謝曼斯坦因新近做的關於援助第六軍的保證。他告訴曼斯坦因,他已向希特勒請求行動自由——在必要時。「我之所以要這個權力,」他解釋說,「是因為我要避免這種情況:要發那唯一可能的命令,卻又為時過遲。我無法證明我只能在極端緊急的情況下發布這樣一道命令。我只能請求你接受我關於此事的諾言。」
戈培爾試圖在他的新年咨文中將希望給他們。在一篇專為前線士兵發表的講話中,他保證,1943年將使帝國接近「最後勝利」和「最終勝利」。他對自己的人員講得坦率得多。
31日拂曉,亞瑟·施密特參謀長向窗外望去,看見了一個令人不敢相信的景象。在無數炮火的閃光中,在市場上,一大群德國兵和俄國兵站在一起,一邊抽煙,一邊熱烈交談。亞瑟·施密特告訴保盧斯,結束的時刻到了。再進行局部抵抗是毫無意義的,除非他們願意自相殘殺。保盧斯同意,投降是唯一的出路。不到一小時,兩人便坐著俄國小車,朝M.S.蘇米洛夫將軍的第六十四軍指揮部駛去。
身在「狼穴」附近的臨時指揮部內的希姆萊,聽說自己的得力幹將生命垂危,不禁哭了出來。但有些黨衛軍官兵卻認為,希姆萊流的是鱷魚眼淚,因為海德https://read.99csw.com里希平步青雲,深得希特勒的寵愛一事令他非常惱火。在布拉格,海德里希已奄奄一息,他小聲警告其手下人西魯普,必須提防希姆萊。
兩天後,蘇軍開始進攻。第六軍的西部戰線慢慢受到壓縮,食品和彈藥的供應迅速減少;大部分大炮每天只有一發炮彈可發,每個士兵只有一塊麵包和少許馬肉。能運抵戰場的給養比戈林保證運到的要少得多。希特勒已丟掉了幻想,說話差不多到了尖酸刻薄的地步,他罵戈林「這傢伙是個腦滿腸肥的肥豬」!最大的污辱也許是選擇了他的一名下級去重新組織空運,解救第六軍。元首曾兩次誇獎米爾契元帥,稱他是不知道「不可能」一詞為何物的人物。1月中旬,他來到「狼穴」。希特勒令他每天運送300噸給養至斯大林格勒。為此,他被授予特殊權力,包括有權向任何一個指揮官下令。米爾契大力進行改革,把日運量從60噸增至80噸,使被困官兵有了一線希望。然而,不久后連米爾契也無能為力了。他終於醒悟到,這個任務是不可能完成的。
1942年1月20日,波勒來到柏林參加海德里希召開的會議時,比大部分與會者都了解會上之所云。上午11時許,坐落在格羅森·萬塞街56至58號的「帝國安全主要辦公室」的一間房子里,集合了15條大漢,有羅森堡的東方部的代表,有戈林的空軍計劃處的代表,有內務部、司法部、外交部的代表,還有黨務部的代表等。眾人隨便在桌旁坐定后,主席海德里希便開始講話。他說,他「身負重任,把最後不分疆界解決猶太人問題的辦法搞出來」。說完這番委婉話后,他接著又遮遮掩掩地說了一句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此話涉及希特勒)。「現在不搞移民了,」他說,「有一種更好的解決辦法,元首已表示同意——那就是,將他們驅逐至東方。」
對那些正在設計毒氣室的人們說來,對那些在波蘭建造屠殺中心的人來說,特別是對那些正在使用「最終解決」的機關的人來說,這是集體屠殺的號角。但是,對外國觀察家,例如阿維德·弗雷堡來說,希特勒那天下午的露面和講話,似乎是德國將遭受災難的先兆。「他的臉孔,」這名瑞典記者寫道,「似乎飽經風霜,他好像拿不定主意。」
在另一封私人電報中,保盧斯通知元首,說他的外甥雷奧·拉波爾已受傷,是否用飛機將他撤走?回答是否定的:作為軍人,他應與他的同志們在一起。這樣,希特勒真正心愛的情人吉莉的弟弟,便處於幾乎必死的境地。(在這條戰線上,希特勒還有兩個親戚:漢斯·希特勒,其父系元首的大堂兄;海茵茨·希特勒,系元首的同父異母兄弟小阿洛伊斯之子。漢斯逃往德國;雷奧和海茵茨雙雙被俘。據斯大林的女兒說,德國人曾提出用一名德國戰俘,很可能不是雷奧便是海茵茨交換她哥哥雅可夫。斯大林對她說:「我不幹。戰爭就是戰爭。」據說斯大林年輕的女兒被德國人槍殺。海茵茨在囚禁時死亡。吉莉的弟弟於1955年回到了家園,對他的舅父未營救他一事未予追究,且更加相信,希特勒對他姐姐之死「絕對無知」。)
數天後,希特勒本人不自覺地證實,「最終解決」的確是他提出來的。「我們必須採取激烈的行動,」1月23日午餐時他當著希姆萊的面說,「拔牙時,只要使勁一拔,痛苦便很快消失。歐洲必須清除猶太人。猶太人阻礙了一切。一想到這點,我只覺得自己真是人道到了異乎尋常的地步。在執行教堂的規定時,猶太人在羅馬還受到虐待。直至1830年,每年還有8名猶太人騎驢在羅馬遊街。至於我,我只限於告訴他們,他們應該走路。中途要是出了什麼事,我就無能為力了。但是,如他們不自動自覺地走,沒辦法,我只好搞滅絕了。」在此之前,他從未向共餐者如此開誠布公地講過。對此問題,幾乎全神貫注。到1月27日,他再次要使所有猶太人從歐洲消失。
次日,格斯坦因一行驅車來到華沙附近的特萊勃林卡。在那裡,他們看到的設施幾乎毫無二致,但規模更大。「8個毒氣室,衣裳堆積如山,高35米至40米不等。」為慶祝他們的來訪,營方特為僱員們舉行了一次宴會。「當人們看到這些猶太人的屍體后,」普芬南斯狄埃爾教授說,「他們便會明白,你們做的工作是何等偉大!」晚宴后,主人向客人們分發奶油、肉和酒,作為臨別贈禮。格斯坦因撒了個謊,說這些東西他農場里供應充足。於是,教授便拿了他的那份和自己的一份。
德軍已開始零零星星地投降,總數量還不少,但保盧斯自己仍堅定不移。他對兩名提出投降問題的師長說,總的局勢不允許他們採取這一行動。他們必須遵守元首關於打到最後一刻的訓諭。他雖然做出了這個決定,良心卻受到壓抑,因為他十分清楚他的官兵所受的折磨。直到不久前,他們的戰鬥意志仍然旺盛。他們信任自己的領導,以為援兵必到。今天是國社黨奪取政權十周年紀念日,士兵中出現了絕望的氣氛。傷員已無地可安置,因為斯大林格勒的每個地下室都擁擠到窒息的程度。藥物、繃帶等,正在迅速地用完。在凍土中已無法再埋葬死者。
在其他戰場上,一切都進展順利。在法國,依舊支離破碎的「抵抗運動」可不屑一顧;在地中海,義大利的「人雷」和水雷在不久前曾炸沉母艦一艘、戰艦三艘、巡洋艦兩艘,從而把大不列顛作為一支戰鬥力量的東方艦隊消滅。還有,隆美爾已幾乎做好準備,在北美髮動另一次大型攻勢;德國的日本盟友則在太平洋取得一系列的勝利。與此同時,希特勒也深知,東方危機絕未過去,於是便下令對帝國全國的工業和經濟總動員。他說,目前的努力仍不足,閃電戰的戰略必須放棄。他雖然用帶有希望的語言號召進行長期戰爭,自己卻心存恐懼——一如不久前他私下向約德爾透露過的,即他怕勝利再也無法取得了。
保盧斯在給他夫人(是個出身名門的羅馬尼亞人)的最後一封信中寫道:「我堅持並戰鬥——這就是我的命令!」1月30日晚,為參加最後一場戰鬥,他用一支步槍武裝自己。這時有命令從「狼穴」傳來,說元首已晉陞他為陸軍元帥。這個榮譽是每個軍人夢寐以求的,但在此時此刻這似乎已無關緊要了。午夜后,蔡茨勒發來一封電報——這便是晉陞的標價:「元首要我指出,斯大林格勒這個堡壘繼續多堅持一天,都至關重要。」
此時,希特勒正在返回「狼穴」途中。撤退,這是他無法考慮的。當晚,他以私人名義致電保盧斯。「第六軍必須明白,」他說,「本人正在儘力援助你,等待解圍。我將迅速發布命令。」保盧斯接受了這一決定,但他的一個兵團司令卻自行其是,將部隊後撤,以迫使保盧斯下令全面撤退。保盧斯原是有權將他撤職或逮捕的,但他未這樣做,原因是情況確實危急。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希特勒得悉撤退一事後,竟把責任加在無辜的保盧斯頭上,給應負責任的罪人——希特勒非常信任他——以獨立指揮權,以示嘉獎。
在其司令部內,希特勒仍不願做此決定。於是,在聖誕節前夕,曼斯坦因給第六軍的只有陰鬱的語言和節日的問候。那天晚上,曼斯坦因電告「狼穴」,斯大林格勒的官兵的體力已大大下降,而且還會加速下降。「看來,他們雖仍能支持短暫時日,但無力殺開一條路出來。我認為,本月月底是最遲的一天。」這封電報雖由曼斯坦因本人簽發,但他知道,希特勒是不會聽的。第六軍業已滅亡。保盧斯雖極想突圍,但他明白,突圍即自殺。他同意曼斯坦因的意見:末日已到了。但,是否要把局勢向官兵們做一解釋呢?沒有希望的士兵是不願作戰的。
他繼續大罵保盧斯:「最令我痛心的是,我把他提升為元帥。我本想讓他最後滿足一下。這是我在這次戰爭中提升的最後一名元帥。你們切不可卵未孵化先數雞。我一點兒也不明白。當一個人看到這麼多人死去后——我真的要說:這是多麼容易……」他語無倫次了,「……那他是不可能想到的。荒唐可笑,做那種事。這麼多人不得不死去,像這樣的一個人便把其他許多人的英雄主義給玷污了。他本可以超脫塵世,永垂千古,為世人垂青。但他卻寧願去莫斯科。這是什麼選擇呀?簡直毫無道理!」

「看了那麼多,或能看到那麼多的人,」負責人克里斯蒂安·維爾特告訴他,「活著的不到10個了。」格斯坦因觀看了滅絕的全過程。那天貨車運來6000人,其中1450人業已死亡。活下來的人被用鞭子趕下車后,便命令他們將衣服剝光,把假肢、眼鏡等取下,把貴重物品和錢交出來。女人和少女的頭髮全被剪下。「給潛艇人員做好東西,」一個黨衛軍人員解釋說,「做漂亮的拖鞋。」
次日下午,曼斯坦因再次電請希特勒允許第六軍突圍。開始時,希特勒予以拒絕;後來,在蔡茨勒的不斷催促下,才開始有鬆動的跡象。他的猶豫不決,使有些軍官存在一線希望:保盧斯會主動地設法突圍。如有能力,保盧斯會這樣做的。他已準備不服從元首原來的命令;但是,到此時,他擁有的坦克已不到100輛,燃料最多只夠行駛32公里。還有,所存彈藥供防禦用尚屬不夠,談何進攻。他和施密特都把希望寄托在前來解圍的援兵身上。
晚上,從非洲發回的報告,因為太嚴酷,希特勒不敢置之不顧。他令里賓特洛甫把墨索里尼立刻叫來開會。在24小時內第二次被從床上叫起來的齊亞諾,在被說服后,便把墨索里尼叫醒。但墨索里尼卻拒絕前往巴伐利亞。他不想在失敗的陰影下會見希特勒,何況他又身體有病。待替代他的齊亞諾到達慕尼黑時,希特勒已接受了非洲登陸的現實。他已看得很明白,「戰神已離德國而去,跑進了對方的營壘」。與此同時,里賓特洛甫建議,通過蘇聯駐斯德哥爾摩大使科隆泰夫人找斯大林。希特勒對此做出了強烈的反應。他又建議「必要時」放棄在東方征服的土地,元首跳了起來。「我所要討論的,」他說話的猛烈嚇壞了里賓特洛甫,「是非洲——沒有別的!」
新年前夕,希特勒派其私人飛機駕駛員波爾前往斯大林格勒,將第十四裝甲兵團司令、在第一次世界大戰中失掉一條胳膊的漢斯·休伯將軍帶回德國。休伯摸不著頭腦。他回到元首司令部后,希特勒便叫他將第六軍的處境準確、詳細地告訴他。休伯直言不諱,毫無顧忌地將他的同志們所處的絕境告訴了希特勒。元首默默地聽著,大受感動。「許多情況我都是第一次聽到。」他說。接著,他便保證派黨衛軍裝甲兵團——此時在法國——前去為斯大林格勒解圍。與此同時,空運物資將不惜一切代價地增加。元首深情地說,他誓將斯大林格勒的挫折變成勝利,就像去年冬季危機后他之所為一樣。
「他不信任他的將領,連一個也不信任。」恩格爾在日記中寫道,「……他會將一名少校晉陞為將軍,並讓他當參謀長——只要他知道有這樣一個人。好像什麼也不適合他的口味,他常常咒罵自己竟與如此拙劣的將軍們一起打仗。」希特勒決心除掉哈爾德,因為元首最討厭的就是他,說他是滅亡的預言家,但又不得不容他,因為他有才幹。9月24日,末日來了。「你我兩人一直在受精神折磨,」希特勒說,「我之所以筋疲力盡,一半是因為你。不值得再這樣下去了。我們現在需要的是國家社會主義熱情,不是職業才幹。這些我並不想在你這樣一個老式軍官身上得到。」哈爾德雙眼噙著淚水——在希特勒看來,這是軟弱的象徵,這也是將他解職的進一步的理由。哈爾德一聲不吭。待希特勒發完長篇議論后,他站起身來。「我走了。」說著,他便昂首闊步離開了房間。他相信,希特勒受女性特點的支配。「支配他的是直觀而不是純邏輯,」他後來寫道,「這是許多能證明這一事實的證據之一。」
在讀到俄國戰場上截至2月20日的傷亡數字時,希特勒絕望了:死亡199448人,受傷708351人,失蹤44342人,凍傷112627人,但他很快又恢復了神態,重又獲得信心。在餐桌旁,他又開始談論德國士兵如何成功地、奇迹般地熬過了酷刑般的俄國的嚴冬。他鬆了一口氣,向眾人宣布,星期天就是3月1日了。「弟兄們,你們想象不到這對我意味著什麼——過去3個月來我的力量消耗了多少,我的精神抵抗力又受到多大的考驗。」他透露,僅在12月的前兩周,他就喪失了1000輛坦克,還有2000台機車被打癱。但是,冬季最嚴酷的時刻已經過去。「一二月份已過去了,敵人也休想盼望我們遭受拿破崙的命運了……現在,我們將要與他們算賬了!多叫人寬慰呀!」他之興高采烈的精神已不是虛偽的了,他又開始吹噓:「我注意到,聽到這些事情時,大家都失魂落魄,只有我一人保持鎮靜。這與為奪取政權而鬥爭時的情況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