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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你只需等待!

第二封信

你只需等待!

露西修女衝過來幫我。她把她孩子般的手指塞到信封折口下面,沿著摺痕推動,把信封拆開了:「要我朗讀給你聽嗎,奎妮?」我試圖說「不」,但擠出來的「不」像個搞笑的怪聲,被她誤會成了「是」。她展開信紙,臉色滲出粉紅。她開始讀信:「是個名叫哈羅德·弗萊的人寫來的。」
她儘可能放慢來讀,但只有寥寥幾個字。「我很抱歉。祝好。哦,不過還有個附註,」露西修女說,「他說,等我。」她樂觀地聳聳肩。「嗯,不錯啊。等他?我猜他是要來探望你吧。」
「走路?」露西修女說,暗示這種事她從來沒做過。
「中了!」芬緹大叫,「我贏了豪華游輪之旅!十四晚的航程,一切費用全包,乘坐祖母綠公主號!」
露西修女問有沒有人願意和她一起玩新拼圖,她是最年輕的義工。沒人搭理她。「拼字遊戲呢?」她問。
沒有動靜。
九*九*藏*書
哈羅德·弗萊就要來了,我想。我等了二十年,現在他就要來了。
我合上眼睛。一小會兒后,我感覺到修女們用胳膊架起我,把我的身體抬進了輪椅。就像我還是小女孩時,在爐灶前睡著,父親把我抱起來一樣。「輕點,輕點。」母親會說。我緊攥著你的信,還有我的筆記本。我們穿過娛樂室來到走廊,經過窗戶時,我看到深紅色的光在我眼皮後面跳舞。我一路上都緊閉雙眼,即便等我被放到床上,即便窗帘「嗖」一聲滑過窗帘桿被拉上,即便我聽到門「咔嗒」一聲關上,都不敢睜開。我害怕如果睜開眼睛,眼淚的洪流就再也止不住。
我坐在窗邊的一把椅子里。窗外,冬日的常青樹擺動戰慄。一隻海鷗形單影隻地在空中努力保持平衡。
你的信今天早上九九藏書到了。我們當時在娛樂室里做晨間活動。每個人都昏昏欲睡。
一個病人點點頭,露西修女拿來紙,等她把一切擺放就緒,筆啊,一杯水啊什麼的,他已經又打起盹來。
「你沒有讀小字的附屬細則。」亨德森先生嘟囔著。然後,他更大聲地說,「那個女人沒有讀小字細則。」
對我來說,療養院里的生活有所不同。色彩,氣味,一天如何度過。但我閉上眼睛,假裝散熱器的熱度是陽光灑在我的手上,而午餐的味道是空氣里的鹹味。我聽到病人們咳嗽,那不過是我海邊花園裡的風。我能想象出各種東西,哈羅德,只要我用心去想。
「你說的是『哈羅德·弗萊』嗎?」凱瑟琳修女跳起來猛拍一聲巴掌,就好像她悶住了一隻大黃蜂。那是當天早上發生的最喧鬧的一件事,每個人又都開始「哦哦哦」地碎碎念起來。「我怎麼給忘了?他昨天打來電話。對。他是從公用電話亭打來的。」她講著不連貫的短句,你在想辦法講清楚實際上並無意義的事情時,就會這樣。「信號很差,他一直read.99csw.com在笑。我一個字也聽不懂。現在我想想看,他一直在說同一件事。關於等待。他說要告訴你他在走路。」她從口袋裡抽出一張黃色的便利貼,飛快地展開來。
咖啡桌旁,芬緹還在刮她信上的錫箔框。「快點啊,你這個小搗蛋。」她咕噥著。
「還有,奎妮,給你的,」凱瑟琳修女拿出一個信封穿過房間,「表情別那麼驚恐。」
凱瑟琳修女研究她的黃色便簽紙。「他說要告訴你,只要他還在走,你就必須等下去。他還說他要從金斯布里奇動身。」她說著轉向其他修女和義工,「金斯布里奇?有人知道那是哪兒嗎?」
凱瑟琳修女拿著早晨的郵件大步流星地走進來。「派件嘍!」她說。音量放到最大。「看看我這兒都有什麼!」
「哦,哦,哦!」每個人都坐起身來喊。
「解救小鼠的桌游呢?」露西修女說,「那個遊戲很可愛哦。」
我盯著郵戳。金斯布里奇。腦海里立刻有了畫面:渾藍色的河口,泊在碼頭上的船隻。我聽到河水拍打塑料浮標的聲音,還有索具摩擦船桅的咔嚓九九藏書聲。我不敢打開信封。我只是看啊看啊,回憶著。
「南德文郡?」凱瑟琳修女面色蒼白,「你覺得他的意思是,他正從那裡一路往諾森伯蘭郡走來嗎?」她再也不笑了,其他人也不笑了。他們只是看著我,看著你的信,似乎頗為擔憂和困惑。凱瑟琳修女折好便利貼,便使之消失在了她長袍的插袋裡。
「吊小人猜字呢?」露西修女說,「有人玩嗎?」
露西修女說她或許知道,但她很確定自己不知道。有人告訴我們,他以前有個老阿姨住在那裡。然後其中一個義工說:「哦,我知道金斯布里奇。在南德文郡。」
幾個義工大笑,我點點頭,彷彿他們是對的,彷彿他們笑得對,因為,你看,我太難表達我心裏的驚愕了。我的身體感覺虛弱而滾燙。
「或許哈羅德·弗萊明天就來了。」露西修女說。
「哦!」露西修女說道,「別沮喪啊,奎妮。沒事的。」她從咖啡桌上的家庭裝紙盒裡抽出一張紙巾,仔細地擦拭我緊閉的那隻眼角,我咧開的嘴,甚至我臉頰上的那滴東西。她拉起我的手,我卻只能想到九*九*藏*書很久以前,在文具櫃里,我的手在你的手心裏。
「我想當然地以為,他問的是怎麼從巴士站過來。我就告訴他向左轉然後一直走。」
我認得你的字。只瞥上一眼,脈搏就跳個不停。很好,我心想。二十年來我沒有這個人的音信,然後他寄封信來就讓我心力衰竭。
凱瑟琳修女把幾個棕色的信封遞給一個名叫亨德森先生的蘇格蘭人。有一張卡片寄給一個新來的年輕女人(她是昨天到的。我不知道她的名字。)。一個大塊頭,他們叫他「珠母紐王」的,又收到一個包裹,儘管我已經在這裏一個星期了,卻從沒見他拆過包裹。瞎眼的芭芭拉夫人從她鄰居那裡收到一張便箋——凱瑟琳修女大聲朗讀出來——上面寫春天就要來了。名叫芬緹的大嗓門女人拆開一封信,信上通知她,如果她刮開錫箔框,就會贏得一份激動人心的獎品。
露西修女小心地折好信,把它放回信封里。然後她把郵件放在我的腿上,好像那裡就是它的終結之地。一滴熱淚從我的鼻翼滑下。我有二十年沒聽到你的名字被提起。我只把話語藏在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