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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低能暴君

第二封信

低能暴君

「你喜歡性和旅行嗎,軒尼斯小姐?」
我等了一整個上午。每次納比爾打開辦公室的門,我都在那裡。「有人來面試嗎?」他對著秘書喊。
「但我不是,」我說,「我喜歡男人。我的意思是,我真的喜歡男人。」
「我們倆都很好。」瑪麗·安貢努修女說。她把打好的紙頁排好順序。「今天是很棒的一天。」
「那就好。」值班護士說。
這句話似乎終於好笑了。納比爾轉過身來齜牙咧嘴。然後他大笑起來,音調很高。呀,哈,哈。我能看到他后牙上的金點。氣氛並不歡樂。
我們都笑起來,就好像笑是唯一的話語。
「那就好。」菲洛米娜修女說。
我說這話本來是為了搞笑。我想笑。但納比爾顯然不想。他看起來很震驚,接著怒不可遏。矮個男人不能穿高跟鞋真是個遺憾,本來這世界能省去很多麻煩的。「滾你媽的蛋。」他說。為了躲開我,匆忙中他幾乎撞上一棵金銀絲箔的聖誕樹。
我問秘書,她的老闆是喜歡女人的嗎,她說他喜歡,但基本只喜歡她們待在他的汽車後座上。他也喜歡瑪格麗特·撒切爾,和女九九藏書王並列,不過不是在他的汽車後座上。那兩個女人是鑲在銀框里的。我好像說了句「好吧,無所謂了」之類的話,但她似乎聽不出諷刺意味。
「我不想要女人乾的活兒。我想要男人的活兒。我可以幫你在六個月內省下五百英鎊。」這個時點我還不知道要怎麼做到。「我在這裏坐了一整天。如果我鐵了心要做一件事,就不會動搖。你能有什麼損失呢?」
「你是我們這裏第一個女同性戀呢。」納比爾的秘書歡快地說。
流言顯然已經傳遍啤酒廠,一個女人要開始做賬了。幾個銷售代表在我的辦公室外面流連,想看上一眼。女人。數學。棕色套裝。他們假定了一件事。那可是二十四年前,要記得。在那些維多利亞年代的啤酒廠高牆后,幾十年來什麼都沒改變過。
「至少你得面試我一下,」我大聲喊道,「因為男女平等啊什麼的。」
終於,有面試了,儘管不太常規。我臉紅了,但我不會任他欺侮。「我喜歡,沒錯。」
到了午餐時間,納比爾從走廊潛逃,他幾乎是貼著拋光鑲板牆面在走。他的秘九九藏書書問我還好嗎,要不要喝水,但我說不要。「或許這份工作不適合你。」她溫柔地說。我們先是聽到他在大樓另一端對著某人叫嚷,然後他又出現了,焦慮地四下張望,看我的椅子空了沒有。我站起來揮手。「我在這裏,納比爾先生。」我很虛弱,因為沒吃東西。
我已經想起身離開。啤酒廠的氣味太令人作嘔,我不得不一直強作笑顏。但那個男人盯著我看的方式,還有他笑的樣子,就好像我不夠優秀,就好像我永遠都不夠好,這激起了我倔強的一面。「好吧,」我說,「我會等到你改變心意為止。」現在該輪到我擠出個笑容了。只不過,我的笑容刺人。
「很好。」我咕噥了一聲。甚至微笑了。
「但你不是我想要的人。」他厲聲喊道。
「你?」一個穿著三件套亮面西服的刺兒頭(就是納比爾)說。他沒進辦公室的門就停下了,盯著接待室另一頭的我。「但你是個女的。」
「我告訴過你。這不是女人乾的活兒。」他用正抽著的煙點上另一支煙,然後把抽完的煙頭摁滅在煙灰缸里。
我說:「看來你非得僱九*九*藏*書用我不可了,納比爾先生。」
「這是個自由國家!」她唱起來,還是像唱高音一樣。她笑了,但沒跟我握手。
「那就滾開。」門猛地關上。
「我是來給你當新會計的。」
諷刺的是,哈羅德,我甚至不是個受過訓練的會計。我從古典文學專業畢業,接觸賬簿最多的時候是我的第一份工作——給一個政客做研究員。他喜歡讓我偽造支票簿存根,這樣他的妻子就不會生疑。他也讓我偽造其他的東西,但我劃清底線,拒絕配合。
「軒尼斯小姐。」她會說。門就會猛力關上。
我在地方報紙上看到啤酒廠的招工廣告,於是過去面試。這份工不值得我去做,但我當時走投無路。這個工作可以將就一下。我給金斯布里奇幾個月的時間,然後就動身上路。我以為我的生活到了夏末會變得迥然不同。
我敲了敲納比爾的門,等著。他已經為了躲開我而跳窗逃跑了嗎?我等了一整天,卻要在最後一刻被他耍嗎?那真是過分了。我轉開門把手,走進陰鬱的濃煙里。我首先注意到一套穆拉諾玻璃小丑在他的桌上依稀閃爍,大概總共有九-九-藏-書二十個,有藍有橙有黃,像一支融在煙霧裡的樂師隊伍。它們的後面坐著納比爾。他坐在一把紅木皮質辦公椅里,心急火燎地轉來轉去。
今晚是菲洛米娜修女送葯,值班護士給我換了敷藥,又給我貼上一塊新的止痛貼。她們發現我仍拿著鉛筆和筆記本端坐著,似乎很驚訝。「你還好吧?」菲洛米娜修女說,「你好像很忙啊。」
我在新年期間回到啤酒廠,一半期待著被拒絕,一半期待著當晚坐上另一班大巴。但納比爾的秘書說:「啊,軒尼斯小姐。你的辦公室在一樓,右邊數第三個門。」我差點穿著我那雙樸素的棕色皮鞋跌倒。
快五點了,還是沒有其他人露面。納比爾的秘書穿上外套,關上了燈。「還會有其他工作的,」她說,「等金斯布里奇的旅遊旺季開始時,會有女服務員之類的事情做。」我對她解釋說,我需要一份文員工作,一個不要求搬重物的活兒,而且我幾乎身無分文。我沒有時間等。「好吧,祝你好運。」她說。我又在沉默中干坐了半個小時。啤酒廠很靜,老舊的建築都是這種靜,就好像這寂靜是由吱嘎聲和滴答聲九*九*藏*書構成的,這些聲音不再與人有關,只與人留下的東西有關。
我就是那樣得到會計工作的。我從金斯布里奇的舊貨商店買了一套便宜的棕色羊毛套裝,腰部有一點寬鬆。還買了一個黑色的手提包和一雙不那麼花哨的棕色系帶鞋——矮跟、圓頭。我每天都待在圖書館里,攻讀關於記賬和財務的東西,有時我想起丟在身後的那個人,科比的那個男人,我本可以大哭出來,但我已經哭得太多,沒有空間留給眼淚了。
「不許碰玻璃小丑。」他咆哮道。(就好像我想碰一樣。)很抱歉要讓你回憶起那些東西,哈羅德。
在班森姆海灘做出重新開始的決定后,我在金斯布里奇郊外找到一間家庭旅館,住進了最便宜的房間。這個地方散發出肉湯和衣物柔順劑的惡臭。那股味道無處不在。在木片牆壁里,滌綸床單里,粉色的床頭燈和紙燈罩上。有時我走出半條街還能聞到它。它似乎鑽進了我的皮膚,我的頭髮,留在裏面了。我必須找個新地方。
我端詳自己,隆起的胸部,整潔的雙手,就好像我以前從沒注意過這些地方。「我的天哪,」我說,「我真的是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