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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修女與桃子

第二封信

修女與桃子

她把它放進我手裡。看看這果皮,她告訴我。看看這顏色。這形狀。多美好啊。摸摸它。房間里波瀾不驚。只有一隻桃子。
我搖頭提醒她,我不能吃東西。說實話,我覺得憤怒。就好像她和信件合為一體,是一回事。我給她看我綁了繃帶的右手。
我搖搖頭,指著喉嚨。我會嗆到的。
我見證了一切。刀光閃爍,刀刺進果肉時的切口,黏稠的琥珀色桃汁突然順著她的手指流淌下來,又流到盤子上。她小心翼翼地用刀抹了一圈之後,把刀放下,用兩隻手拿住桃子,準備把它擰開。她逆向轉動上下兩半,用手拉開它們,於是桃子呈現出白九_九_藏_書花花的兩半,一半嵌著濕堅果一樣的桃核,另一半裸|露出柔軟核床,帶著紅寶石色的絲狀果肉。我開始流口水。
但這封信是你的主意。我的鉛筆戳穿了紙。
濃稠甜美的果汁漫過我的喉嚨,流進我的肚子。我餓得發抖。一抬下巴,果肉被我彈到了嘴巴後部。我心想,就算我被一片桃子嗆死,也至少比硬紙板的味道強。然後它就下去了。我吃掉了它。
我撫摸桃皮上毛茸茸的紅暈。我用指尖壓下去時,感覺到果肉的彈性。我順著界限清晰的裂紋摸下去。摸到中間的淺凹,那曾經是果實與莖柄、果樹連接的地https://read.99csw.com方,桃子從那裡生長。聽起來或許奇怪,但我暫時忘了我們吃桃子前也可以觸摸它的。瑪麗·安貢努修女把水果舉到我的鼻子下面,氣味那麼香甜,鼻孔都為之一振。
「你看?」瑪麗·安貢努修女大笑,「你吃了桃子啊。你說你不行,但你做到了。」
我用兩個指頭捏起一丁點桃子。下巴已經濕透了。我把水果滑進唇間,感覺到它停留在嘴巴的底部。我把頭向左傾一下,向右傾一點,讓果肉從一邊滑到另一邊。
今天早上瑪麗·安貢努修女走進我房間時,她把裝著印表機的皮包舉到白布帽上方,就像舉九-九-藏-書著一個托盤。「你看,」她說,「看看我在天氣這麼好的周二給你帶了什麼來。」(正下著雨。)她放下皮包,給我盤子,上面是一個軟軟的琥珀色桃子。
我甚至不應該有這些想法,因為瑪麗·安貢努修女突然冒出一句來,就好像她剛踏入我的腦袋裡聽到我的想法。「什麼影響都沒有,」她說,「但它能讓你不那麼焦慮。桃子在這兒。它現在存在著。能不能等到哈羅德·弗萊不是你能用拚命工作或傷心生氣影響的。現如今,我們表現得像是一想到什麼馬上就要有什麼。但我們不行。有時我們就是得坐下來等待。所以吃桃子吧。別這麼暴九-九-藏-書躁。拿著。」
我希望你也在休息,哈羅德。
「你勞累過度了,親愛的。」
「你如果不想,就不用吞下去。」瑪麗·安貢努修女說。
我醒來時,瑪麗·安貢努修女已經回家了。我撿起鉛筆,非常小心地握住它,以免磨到水皰。我開始寫修女與水果的事,在每個段落之間都稍事休息。這花了我兩天時間。
「嘗一下。」她說。
「實在不行你就吐出來。」
瑪麗·安貢努修女把果肉切成四份,又切成更小的小塊。她遞給我盤子前先擦乾了手指。
她說:「唉,你還指望怎麼樣?你把自己逼得太狠了。你一直在寫。星期天幾乎沒停過。一整天都在寫哈羅德和read•99csw•com坐車的事。」
瑪麗·安貢努修女把她的打字機皮包放在我的床腳,拉近椅子:「你該把精力聚集在其他事物上,比如這隻可愛的桃子。」
「我們現在把它切開吧。」她說著拿起刀。
一隻桃子又怎麼能幫我或哈羅德·弗萊?我沒有把那句話寫給她看。我只是用拳頭砸床。
你的腳怎麼樣了?
「現在你該休息了。」她說。
我覺得這比我長出翅膀學會飛翔還要高興。我們吃了一片又一片。我們就是桃子,桃子就是我們,僅此而已。
「我可沒讓你一天寫到晚。等待需要平靜地等。你不能分分鐘都忙個不停,否則你就不是在等待。你只是在忙忙碌碌分散自己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