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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可憐的芭芭拉

第二封信

可憐的芭芭拉

菲洛米娜修女把芭芭拉放在緊挨陌生人的一張躺椅里。陌生人緊緊地捂著自己的嘴。菲洛米娜叫一個義工去拿一床毯子來,還有幾個枕頭。他們在芭芭拉四周又裹又掖,問她舒不舒服,夠不夠暖和,但芭芭拉沒有回答。
菲洛米娜修女站起來,伸手從樹上拿下一個裝飾球。她把它放進芭芭拉的手裡。「你能感覺到它有多閃亮嗎?」她問,話語聽起來就像一首催眠曲。芭芭拉點頭示意她有感覺。她仍緊握著鄰居的手。看起來好像永遠不會放手了。
我們全都大笑了。可能是欣慰。「沒死,小芭,」芬緹咯咯地笑著說,「想也別想,沒門兒。」
芭芭拉點點頭。她的右手稍稍向躺椅扶手的方向摸索了幾下,穿過空氣,指向陌生人。突然間,陌生人緊緊抓住芭芭拉的手,九-九-藏-書我看到了,當然,她不是一個陌生人。她是那位鄰居。芭芭拉的鄰居。她來拜訪了。
陌生人啜泣了一聲,就像打了一個小嗝。她從盒子里抽出一張紙巾,一把捂到嘴上。
「娛樂室里為什麼有一棵聖誕樹?」亨德森先生問,「現在是五月二十號。」
菲洛米娜修女把樹頂的紙天使也摘下來,遞給芭芭拉。她問芭芭拉能不能聞到松香,然後牽起她的手指,引導它們指向樹枝。
他的身後,「哈羅德·弗萊之角」看起來疲倦又過時。一顆圖釘一定是從其中一張明信片上鬆脫的,它斜懸著,馬上就要掉下來。
「你聽得到我說話嗎,芭芭拉?」菲洛米娜修女說。
九九藏書
我在夜裡聽到芭芭拉短暫地唱了一會兒歌。《馬槽聖嬰》,我覺得是這首歌。歌聲來了又去,很微弱,我不得不安定地躺著才能聽到。這周頭一次,我沒聽到芭芭拉起身。沒有聽到她在走廊里漫步。
我們坐在輪椅里,等在門口,呼吸著松脂味。娛樂室的窗帘都被拉開了,房間昏暗,日光是窗沿上的一涓細流。唯一真正的光源是一株綴著銀色燈泡和紅色裝飾球的小冷杉。它在黑暗中閃爍。似乎有一個身影獨自坐在椅子上,儘管很難看清。
「至少你出現了,親愛的。」珠母紐王說。那個女人看起來又受到了驚嚇。或許她錯把他的聲音當成了一台重型機械。https://read.99csw.com
菲洛米娜修女拉著芭芭拉的左手,低聲說著她的名字,告訴她是聖誕節,是聖誕節啊,她的鄰居在這兒。現在一切都會好。
「把病人帶進來,」菲洛米娜修女對其他修女說,「我去把芭芭拉帶過來。」
「沒有,沒有,」菲洛米娜修女笑著說,「你沒死,芭芭拉。」
「而且那是什麼怪味?」芬緹邊說邊深吸一口氣。
「拼字遊戲?」露西修女問。
露西修女特別開心,她一直在大笑,同時推著我的輪椅撞上傢具。我揚起臉來看她,做出困惑的表情。她頭一次看起來沒有驚慌失措。她說:
「等著看吧。」
我不認識的那個人仍然隔著距離。由於我的眼睛已經適應黑暗,我能看到她很矮小,大概和我差不多高。她坐著,穿一件輕薄的夏季外套,腳邊放九-九-藏-書著一個手提包。從她的坐姿來看,穿的是出門的衣服,但同時又坐得那麼僵直,看起來不像個病人,也不像是常來的訪客。我想起幾個星期前的自己,不想讓任何人對我說話,或者看我。我嘗試對陌生人微笑,表達友好,但她打了個顫。我忘了那些日子。我忘了我是什麼樣子。
娛樂室里,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喝營養飲料。沉重的寂靜壓在我們身上,把所有的生命都擠走了。就像你第一封信寄來的那天,哈羅德,只不過這次更難,因為那時我們沒有期待,而現在我們已經漸漸習慣了什麼,但它再次不見了。無論我們嘗試如何看待生命,一切都結束了。除了終結,很難看到別的東西。
菲洛米娜修女輕柔地說:「芭芭拉,有人來看你了。」
她箭一般的目光一個接一個地移向我們,就read.99csw.com好像她是個被定罪的犯人,在為自己的性命辯護。
一看到芭芭拉,陌生人馬上坐直了,差點從椅子里彈出去。她僵住了,靠在座位邊沿,雙手高舉著,把衣領抓到耳邊。
「我剛想到——」芬緹說。她放棄了。
靈車在早上來了。
菲洛米娜修女終於把芭芭拉抱進房間。她小得像個孩子。「發生什麼事了?」她喃喃地說。話說得很慢,但那可能是藥物的作用。「我能看出來有事發生。我是死了嗎?我沒死吧,是不是?」她的臉萎縮得很厲害,以至於脖子上的皮膚一層層耷拉著,像一件寬鬆襯衣。
「還是不了,你要是不介意的話,」珠母紐王說,「或許以後都別玩兒了。」
「聊勝於無。」芬緹說。
「哦,對不起,對不起,」鄰居急匆匆地說,「我一直太忙了。」
我們閉上眼睛。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