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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封信 關於一棟海灘小屋

第二封信

關於一棟海灘小屋

諾森伯蘭的海岸完全不像德文郡,就算說它像,也只是個精簡的版本。南部褶皺交疊的地貌在這裏變得平坦。德文郡的窄巷兩邊懸垂有高大的灌木籬牆,於是我無法知道轉角那邊有什麼,而在恩布爾頓,土地寬廣開闊。我俯瞰海灣、高爾夫球場、峭壁和雜亂無章的城堡,感覺就像在重新呼吸。我能看到每樣東西了。
二十年前的那一天,我走出大海,走回陸地時,沒有想過建造花園。我沒有想過找一棟房子。我把行李箱猛地拽上恩布爾頓灣的沙丘,不知道自己要再往哪兒去,只知道我在尋找,雖然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往大海去的一小段路上,一塊石頭岩層給鳥兒提供了棲息地,海浪碰到它時,白色的鳥兒就打著轉兒振翅飛起。我只能聽到海鷗的叫聲和海浪聲。
我在下面的高爾夫球場九_九_藏_書打聽,但沒人對那棟海灘小屋有所了解。他們建議我去商店問問。往村莊去的中途,我意識到自己已不在走路,而在奔跑。那兒沒人,村莊小店裡的人告訴我。沒人在那兒住。它已經掛牌出售很久了,包括那棟房子和它下面的地皮(半英畝土地)。屋主很多年沒在海灣避暑了。誰能怪他們呢?那棟房子要塌了。它很可能挺不過下一個冬天。我要了屋主的電話號碼,還買了一條麵包和一瓶水。
海灘別墅群和我不期而遇。那就像你以為自己獨自一人時,卻撞上了一場派對。它們大體上都被木板圍住,儘管有幾棟仍開放,有摺疊式躺椅擺在外面的草地上。沒有哪兩棟小屋是相似的。有些只不過是木棚。其他的刷了油漆,有陽台、樓梯和圓形窗戶。它們彼此隔開,沒九*九*藏*書有任何形式感或秩序,之間也沒有真正的小路相連,就好像有人抓了一把海灘別墅,然後任它們落在多沙的峭壁上一樣。我的那棟是最後發現的。一塊手寫的指示牌,上面是「待售」。
今天早晨我靜靜地躺著,想到我的海上花園。我沒準備好去娛樂室。我只想著風鈴,越是想它們,就記起越多。當外面吹起一陣微風時,樹上的綠葉都颯颯作響,我笑了,因為我發誓,我能聽到貝殼和鐵鑰匙的叮噹聲。
瑪麗·安貢努修女坐在椅子里,邊吃著一個用特百惠保鮮盒塞得滿滿的午飯,邊讀她的新雜誌《打開梵蒂岡之門》(我無法想象那裡面有很多笑話,但她似乎覺得很幽默。)。
天空是一片松石藍,只有飄渺的幾片雲;陽光落在我的脖子和手臂上;極遠處,平整的大海閃著微https://read•99csw•com光,像一匹藍布。除了拍打海岸的潮汐在不停地更替、翻轉和慢慢移動,其他什麼也沒有。
還沒等我進去,濕氣和腐朽植被的氣味就撲鼻而來。有雨水打進來的地方,樓板梁都爛掉了,在空隙里生出了成團的粉花海石竹。油漆從木牆上脫落。我得非常小心地落腳。走錯一步,腳就會把地板踩穿。我試了試一個石制盥洗池上方懸著的水龍頭,那東西啪嗒一聲直接斷在我手裡了。
我想告訴你,哈羅德,我是怎麼在諾森伯蘭安家的。
我把行李箱留在向陽處,一路踢踏來到門廊。門廊就是由兩根油漆剝落的木頭柱子撐起的一片層壓板。我推推前門,被擋了回來。不過,它不是一道滑動門。我檢查過了。門是靠鞋帶綁在門框上支撐的。我得把鞋帶解開,然後把門提到一側。
房屋外圍read•99csw.com被碎板條壓著,房頂儘管不怎麼樣,也是鐵皮做的。窗框都腐爛了,沒有鑲玻璃,每當有風吹來,面海的窗戶上破爛的紅窗帘就像舌頭一樣伸出來。百葉窗搖搖欲墜。一根石頭煙囪從海灘小屋的這一側伸出來,一棵老樹從另一側長出來。這片地方被灌木包圍了。
我會在這裏住下,我想。我需要在這裏住下。我已經對那個頹敗的地方泛起一股柔情。
「或許你應該寫一寫你的海上花園。」她最後說,並用一張餐巾紙抹嘴。
我回到海灘小屋,帶著行李箱坐在太陽底下,吃著麵包喝著水,同時眺望下方的海灣。日頭正高,在海上灑下星光點點。空氣因為熱氣閃爍著,就像一層水紗。更遠處,我依稀辨出海平面上有一艘游輪,它那麼靜止,就好像被貼在那裡一樣,直到我看得更真切些,發現它確實動了。棕頭https://read•99csw.com鷗在海岸線上盤旋,像石塊一樣猛地俯衝下去捕魚。人們沿著濱海小路行走,都是人頭小點,在往鄧斯坦伯城堡去的途中。我們所有人,一輩子都在到處走動。游輪上的乘客。周末的步行者。海鷗。魚。帶著一個行李箱的我。蕁麻搖曳了。
我當晚就給屋主打了電話,提出買下他們的海灘小屋。
這棟海灘小屋被分隔成四個同樣大小的房間,每個房間都有一扇窗戶。前部的兩個房間面朝大海。後部的兩個房間——其中一個變成了我的浴室——俯瞰綠崖。我從每扇破窗向外凝視,但看不到其他海灘別墅。只有蕁麻的苗床,止於懸崖邊緣。下方,就是大海,黑色尖端的參差海岸線綴有白色的流蘇狀泡沫,還有破敗城堡的遙遠剪影。海灘小屋給人的印象是,它既不紮根在陸上,也不在海里。我把行李箱留在小屋旁邊,返回濱海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