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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艮

儒艮

「那又如何?」
「眼看就要出發了,這時候又闖過來個古怪的傢伙。」
親王一行的大致計劃是,乘小船從這座港口出發,沿著被稱作廣州通海夷道的航路向西南進發,在安南都護府所在地交州登陸,經由被稱為安南通天竺道的陸路進入天竺。安南通天竺道自交州起可分二路,一路翻越安南山脈去往扶南(暹羅)方向,另一條路則經由北方地勢險峻的雲南昆明和大理抵達驃國(緬甸)。眼下尚不能決定走哪條路。不得已時還須走海路,沿海岸線途經占城(越南)、真臘(柬埔寨)、盤盤(馬來半島中部),繞過羅越(新加坡附近)的海角,經由馬六甲海峽進入印度洋。不過實際上,不論陸路還是海路,都是危機四伏、不可預測的未知區域,因而這是一趟計劃趕不上變化的旅程,眼下無需多慮,唯有聽天由命,儘可能向南行船便是。
親王慢慢把笛子收進錦囊,目瞪口呆,問道:
「啊,那是儒艮。這一帶海域很常見。」
「但是,你還很年輕。」
就在此時,親王不留神在荒草里放了一個聲音異常響亮的屁,正在吃喝的男人齊刷刷向這邊看過來,一邊吵嚷著不知所以的土語,一邊起身向這邊走來。頓時一行人驚慌失措。即便是自詡為外語通的安展,也並不掌握這一帶的土語,不能擔任翻譯,只得和圓覺一起一頭霧水地站起身。
或許是秋丸精心的語言教育收穫了良好的效果,令人驚訝的是過了不到十天,儒艮清清楚楚地從口中說出了類似人類語言的詞句,儘管不過隻言片語。當然,那是只有秋丸才能聽懂的鴃舌,但獸類能夠發出類似人語的聲音已經是不可小覷。親王滿懷欣喜,認為這是祥瑞之事。
「沒錯,唐土也叫作震旦。再那邊呢?」
儘管在很早以前,高丘親王就被立為嵯峨帝的皇太子,但這場政治鬥爭的後果很快顯現出來,在葯子死後的第二天,他隨即被廢除了皇太子之位。親手播下爭端種子的平城上皇自然是要落髮入道,親王雖沒有罪責,但僅僅因為是上皇的兒子這一個原因,就被廢太子貶為沒有品級的親王,實在是可嘆,因此人們常常報以同情。不過,對於當時剛滿十二歲的親王而言,廢太子一事其實並不意味著什麼,反倒是如同與甘甜的天竺夢幻一起消逝的星辰般,倏忽間從這個世上消失的葯子,在他的心中留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大食蟻獸轉怒為喜,馬上站在了一行人的先頭,一邊搖晃著頎長的身體,一邊緩緩地走向密林深處。喜愛生物的秋丸興高采烈地緊跟在大食蟻獸的後面。
「嗯。剛才我也注意到了。我覺著像是烏蠻的語言。」
「舉止怪異啊。圓覺,你怎麼看?」
「不,不對。我們一族的存在怎麼會為哥倫布之流發現與否所左右呢?真是荒唐。發現不發現都無所謂。我們在這片土地上生活,比人類還要早。螞蟻能夠生存的地方,我們沒道理生存不下去。想要將我們的生存場所限定在新大陸,這隻不過是狹隘的人類本位想法罷了。」
「親王,親王長大以後,會乘船去往天竺吧,會的吧。我想一定會的,因為我能夠看到未來。不過那時候我應該已經死了,不在這個世上了。」
「怎麼可能是交州,我覺得那裡應該是越人居住的日南郡象林縣,或者是最近被稱為占城的土地。哎呀,沒想到被吹到了這裏了。」
又過去大約十年,剛滿二十歲的親王毅然決心剃度,追求佛法,可以說,在親王追求佛法的動機之中,有著年少時葯子給他講述的天竺之夢所帶來的影響。世人皆言,因為葯子之變后被追討了皇太子之位,換言之也就是因為宮廷里政治的挫敗感和疏離感,失意的親王才會像他的侄子在原業平走向色道修行一樣,投向了佛道修行。然而僅憑這些原因,不能夠詮釋親王畢其一生似乎緊緊聚焦天竺這一點的獨特佛教觀。或許,在親王有關佛教的觀念中,濃縮著「exoticism」(異國情調)這個詞最純粹的含義。「exoticism」,直譯的話帶有一種對外部事物做出反應的感覺。自飛鳥時代以來,佛教幾乎可以算是舶來文化的別稱,自不必說,它也放射出「exoticism」的背光。對於親王來說,佛教並不僅限於所謂背光,其內部也猶如純金一樣,緊密填充著「exoticism」,像洋蔥一樣、無論怎麼剝都無窮無盡的「exoticism」,其構造的核心,就是天竺。
「一開始我就擔心她是一個累贅。接下來去往天竺,倘若是要穿越雲南,高山險路無處不在。以女人孱弱的雙腿,連一座山也翻不過去。」
說著,葯子忽然站起身來,從枕邊的櫃櫥里將一個不知是什麼的亮閃閃的東西拿在手裡,丟向昏暗的院子,像唱歌一般:
「喂,怪物,爾膽敢妄稱親王所奏笛聲嘈雜。放肆!爾若不知,且聽之,此乃平城帝第三皇子,剃度為僧,得獲傳燈修行賢大法師位之真如親王是也。爾若有名號,不必膽怯,報上名來。」
「休得胡言!給我好好回答。這種地方怎會有大食蟻獸?不可能!」
令人驚訝的是,五月方才進入長安的親王沒有休整,同年夏秋便委託圓載辦理去往天竺的手續。看來從一開始親王真正的目標就是天竺,不論是諸國行腳還是入唐,不論是洛陽還是長安,都不過是為了抵達天竺的踏腳石而已。所謂親王是為了追求在洛陽、長安,與當地高僧幾經論道也未能得到解答的佛法真諦,而不得不趕赴天竺,事實也未必如此。沒有漫長的故事,親王單刀直入,直奔主題,進入長安城后旋即想方設法辦理去往天竺的手續。
親王第一次聽到天竺這個詞,併為其陶醉得神魂顛倒,是在七八歲時。夜夜將「天竺」這個催情葯一般的詞語灌輸進親王耳朵里的不是別人,正是親王父親平城帝寵愛的藤原葯子
此時圓覺也來了:
無聊至極的水手們協力將通體淡粉的儒艮拉到了甲板上,它吃了船長拿出來的肉桂餡兒點心,喝九九藏書了酒,心滿意足,開始昏昏欲睡。很快,一粒霓虹色、肥皂泡似的糞便從它的肛|門飛了出來,一粒接著一粒,輕飄飄地在空中飄蕩,一轉眼便破裂消失。
葯子若無其事地笑了:
安展面露憂慮:
三人意見達成一致,這時船頭傳來了船長洪亮的聲音:
船幾乎像是要擱淺一樣,開進了紅樹林盤根錯節的海灣,沐浴在數十天未曾聞到的、濃郁到令人透不過氣來的蒼鬱植物的氣息中,一行人感覺又重新煥發了生機,終於靠岸了。儒艮也用鰭搖搖晃晃地走著,勇敢地登上陸地,表現出要跟隨一行人的意願。
平城帝十分疼愛當時八歲的高丘親王,動輒攜愛子與葯子一同遊山玩水,或是在宮中、行宮舉行宴會。親王常常瞞著母親,與父親一起留宿在葯子的行宮。葯子雖然不是兒女情長、喜愛孩子之人,但她擅長讓孩子對她著迷,這本領似乎與生俱來。出於一種共同保守秘密的同案犯似的率真和親密,她與親王迅速熟絡起來。有時平城帝由於政務原因不能陪伴,葯子獨守空房難以成眠,她甚至會主動陪著孩子睡覺。聽著葯子講的睡前故事,孩子心中充滿了稚嫩的夢想。
「不,無須如此在意,亦不必糾結于男女之別。大家也都知道,秋丸一開始是個男人,直到如今才變成了女人。離天竺更近一些,她又變成男人也未可知。如果連此般奇迹都不能相信,又何必奔赴天竺?秋丸能走到哪裡,我們就把她帶到哪裡,沒什麼不合適。」
「正是。就像是物體倒立在水中的影子一樣,在地球的背面,在我們的腳下正相對的地方,存在著與我們一模一樣的生物。這就是antipodes。問題並不在於我們和新大陸的大食蟻獸孰先孰后。如你所見,我們破壞蟻冢並以螞蟻為食,而且這個地方與新大陸一樣,有不可勝數的蟻冢。蟻冢,難道不是從一開始就保障了我們在這裏生存的權利嗎?」
「不愧是圓覺,引經據典啊。這一帶很有可能生長著很多芳香四溢、開滿金色花的瞻葡樹,可以去看看。連海灘上都密不透風地生長著枝繁葉茂的不知名熱帶樹木。走,上岸。」
「卵生?」
圓覺盛怒之下愈發滿面通紅:
圓覺反駁道:
「也就是說,我們是相對於新大陸大食蟻獸的antipodes。」
「是的,釋迦牟尼就出生在這個國家。在天竺,有我們從未見過的鳥獸在山野跳躍,從未見過的奇花異草在園中爭奇鬥豔,還有天人在空中飛翔。不僅僅是這些呢。在天竺,無論什麼都和我們的世界是正相反的。我們的白天是天竺的夜晚,我們的夏天是天竺的冬天,我們的上面是天竺的下面,我們的男人是天竺的女人,天竺的河水向著水源流淌,天竺的山峰像一個巨大的洞穴凹陷下去。怎麼樣,親王,這樣一個奇異的世界,你能想象出來嗎?」
這時親王走到了兩者中間:
「那是哪裡?應該比交州要靠南吧。」
「飛向天竺吧。」那時葯子的話語仍然像音樂般回蕩在親王耳邊。
「天竺。」
早在平城帝還是安殿太子的時候,葯子就和她的女兒以宣旨身份出入東宮,牢牢地把控住了年輕太子的心。不久太子即位,成為平城帝,葯子不顧自己已為人婦,與平城帝的親密關係愈發無所顧忌。那一時期的葯子可謂是風光無限,頻繁往返于宮中和行宮之間,日日與皇帝同床共枕。世人指責葯子是在迷惑皇帝,但葯子並不會為醜聞所動搖。相對於三十二歲正當年的皇帝,葯子的實際年齡沒有人知道。不過,考慮到當初她的目的是讓自己的長女進宮服侍安殿太子,既然有一位正值妙齡的女兒,那麼幾乎可以確定她比皇帝年長。然而,年齡之於葯子彷彿不復存在,她始終如一地保持著妖媚艷麗的容顏。究其原因,葯子就如同她的名字一樣,對唐土傳來的藥物學和房中術造詣頗高。傳聞甚囂塵上,稱她或許是秘密服用丹藥從而施展返老還童秘法的。
從那時起,此前消失的風又迅猛地吹起來,船也隨即開始在海上急速地航行。風一旦起勢便沒有了適度一說,不分晝夜,狂風大作,待一行人因恐怖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四下里已完全呈現出暴風的景象。風暴持續了差不多十天,小船無計可施,眾人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船不斷向南飄去,或許早已經飄過了交州。尚未沉沒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只有藏身在船艙之內,祈禱著不論到哪裡都行,但求快一點看到陸地。親王一行人因暈船都已是氣息奄奄,唯獨秋丸和儒艮泰然自若。
「為什麼?」
「這豈不是窮鳥入懷?不要趕他走了。帶上他吧。」
可能是住在這一帶的越人,四五個男人圍坐在一起,談笑風生,邊吃邊喝。仔細看去,他們徒手抓著魚和肉大口吞咽,還不時把吸管插到小陶碗里,然後把吸管的另一頭插|進鼻子,用鼻子吸食碗里的液體。每個人都是這樣。
這時大食蟻獸插嘴說道:
風終於停了,雲彩的縫隙間露出了久違的藍天,這時人們已經神志不清地一路向南飄了十天。忽然,瞭望的水手在桅杆上放聲大叫:
大食蟻獸毫不退讓:
「是什麼呢?可以說是我尚未出生的卵吧。因為是葯子的卵,就叫它葯玉吧。這個東西不知道該叫它什麼好。親王,世上就是有這樣的一種東西啊。」
「圓覺,你應該知道吧,這個奇形怪狀的生物,叫什麼?」
走了一里地,豁然開朗,當高高聳立的圓錐形蟻冢映入眼帘,一行人呆若木雞。大家都是第一次見到如此奇怪的東西。怎麼形容呢?將松塔形狀的東西拉伸到異乎尋常的大小,從地下鑽破地面,矗立在半空當中,仰視它的高度,很難想象這竟然是昆蟲製造出來的東西,其魁偉程度甚至讓人懷疑這些是當地古代文明的遺迹。
「只要不拖後腿就好。既然親王想帶上他,那就帶上吧。我沒有意見。」
等到那個滿月之夜,親王確認露宿的眾人都已經熟睡,便悄悄起身,隻身一人蹚著草木行走在森林之中,來到了那座蟻冢面前。月亮正在緩緩向夜空升起,月亮下面是黑魆魆雄偉的蟻冢,看上去比白天太陽光下更加怪異。
「飛向天竺吧。」
因為靠近赤道,所以即便是在一月的嚴冬時節也沒有那麼寒冷,甚至算得上熏風和煦。親王昂首挺胸,立於船舷,雙手把住欄杆,眺望著港口的喧囂。儘管早已年過花甲,但親王依舊雄姿勃勃、腰桿挺拔,無論怎麼看都不https://read.99csw.com過五十歲出頭。船已準備就緒,只待船長一聲令下,即可揚帆出海。正在此時,一個少年一邊呼喝著讓碼頭上的人群讓路,一邊拚命從往來搬運的工人中鑽過,從碼頭一溜小跑奔向親王的船。親王心中詫異,與身旁的安展換了個眼色。安展與親王同是僧人打扮,年紀四十歲上下,是個目光銳利的壯漢。
「不知道了呀。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一個叫天竺的國家。」
「占城這個地名,應該和出自《維摩經》的植物瞻葡有關。這種樹的花香能傳出很遠,所以會吸引金翅鳥。梵語稱之為『champaka』。」
「對,那高麗另一邊的國家呢?」
這一刻葯子的身姿宛如剪影,深深銘刻在了親王的記憶里,從此再未消失。這是一個站在榻板上,沐浴著月光,將一個小小的發光體扔向庭院的女子的身影。恰恰是因為不知道那個小小的發光體為何物,記憶當中的印象才愈加散發出神秘的光芒,彷彿鑽石一樣,與歲月一同不斷被打磨。甚至日後回想時都讓人懷疑——是否真的有這樣一件事?會不會是記憶出現了錯誤?然而,又不得不承認確有其事。親王每每回憶,都覺得若非事實,腦海中不應該浮現出如此清晰的印象。
這天晚上,親王垂頭喪氣地回到了一行人露宿的地方。他將這件事藏在了自己心裏,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後來,偶然在一行人面前聊到大食蟻獸的事,但無論是安展,還是圓覺、秋丸,都一臉茫然。親王愈發覺得當時中邪了,或許誰都不曾遇到過那樣的生物吧。
船離開廣州港,駛向遙遠的目標雷州半島和海南島,就像是孤零零地漂浮在蒼茫大海上的一片樹葉,被往來無常的風左右著,忽快忽慢。有時灼|熱的南方海洋充滿了潮濕的空氣,水面像油一樣沒有一絲波瀾,甚至讓人產生一種焦躁不安的幻覺,不知道船究竟是在前進,還是在原地飄蕩。有時,片刻之間船又劈波斬浪,像在水面飛翔一般突飛猛進,不禁讓人擔心桅杆會否被風折斷。水的質量好像每時每刻都在發生著變化。南方海洋的風和水似乎都有著不可思議的特性,而在這裏航行的船,也被完全不可預料的物理作用波及。每天,都會有彷彿是規定好了的暴風驟雨,這時視線里的一切都會被塗上暗淡的灰色,水天宛若渺渺相連,根本分不清誰在上誰在下。有時航行之人不由得要懷疑自己的眼睛,難道自己乘坐的船顛倒了過來,航行在蒼茫無邊而泡沫飛濺的天空?親王對這片令人匪夷所思的大海感慨良多:
「你說話真中聽,親王。但是,我並不害怕死亡。三界四生輪迴,我已經厭倦了做人,下一次出生我很想要卵生。」
「可是,那個發光的東西是什麼?葯子扔的發光的東西。」
「那不是唐音。是哪個蠻族的語言?」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是我心中映照未來的鏡子告訴我,我的死期不遠了。」
「下一個滿月之夜是什麼時候?」
船曾在五島列島外圍的遠值嘉島等待順風,而後繼續進發,駛入波濤洶湧的東海,最終在九月七日抵達明州的揚扇山。從明州去往越州,然後等待辦理進京許可的手續,終於在一年零八個月之後,許可下達,親王于貞觀六年五月二十一日經洛陽進入長安城。隨行者大半已經返回日本,因此與出發時相比這時人數已是極少。據《頭陀親王入唐略記》記載,留學僧人圓載向唐懿宗表奏親王入城一事時,皇帝曾頗為感慨。
「上弦月已經凸起了,我覺得就在這兩三天。」
緊接著,無精打採的一行人彷彿被注入了一股生氣,亂鬨哄地聚集在甲板上,激動地望著浮動在遠方海面上島嶼的影子。不對,那不是島嶼,那是向左右無限延伸的漫長海岸線,被鬱鬱蔥蔥的綠樹覆蓋,是無邊大陸的一部分。
「今後你就叫秋丸吧。有一個名叫丈部秋丸的人前些年一直在我身邊照顧我,他在長安因疫病去逝了。從今天起你就是秋丸二世,往後就侍奉我吧。」
安展悄悄觀察后發現,有時候秋丸會坐在索具上一本正經地對著正在啪嗒啪嗒拍著鰭的儒艮說話。像是在教它說話似的,一句一句掰開揉碎,仔細教導。
然而這些男人卻沒看親王、安展和船長等人一眼,而是將異樣的目光直勾勾地投向一行人中最年輕的秋丸,其中一個人突然將秋丸攔腰抱起拔腿就跑。秋丸揮舞手臂,雙腿亂踢,拚命掙扎,但對身高兩倍于自己的大漢而言毫無效果。不能就這麼不聲不響地眼看著秋丸被掠走,安展一馬當先追了上去。
「唐土。」
「不知道。」
「高麗。」
或許是因為受到了過度的驚嚇,秋丸還保持著摔倒在荒草上的姿勢,失去了意識,親王第一個快步跑到他的身邊。接著,親王看到了他不該看到的情形。他從秋丸自肩膀到胸口撕裂的衣服縫隙里,看見了雖然算不上豐|滿,卻真真切切的女性乳|房。
圓覺撓了撓頭:
「是的,像鳥、像蛇那樣出生。肯定很有趣。」
十五年前從大唐回國、已名揚四海的空海上人,于弘仁十三年在東大寺修建了真言院灌頂堂,那時親王年二十四歲,而早在這之前,親王便已經與上人相交。因喜歡天竺,親王追隨風靡一時的真言密教導師,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了。親王在這座灌頂堂領受了兩部灌頂,成為阿闍梨,名居上人高徒之列。在上人入定后的四十九日法會上,親王與五位高徒一同將遺骸置入高野山中的院落,那時親王年三十七歲。因為不是在寫年譜,所以不再一一贅述,但修建東大寺大佛一事仍需一表。齊衡二年五月,大佛的頭部墜落於地,親王與藤原良相時任修理東大寺大佛司檢校,耗時約七個年頭終於完成了修繕工程。據聞,貞觀三年三月舉行的大佛開眼儀式的盛況無以言表,那時親王年六十三歲。九*九*藏*書
親王聽著,沉默不語,看兩人都已經各抒己見,他平靜地笑了:
於是,高丘親王去往天竺之路的扈從就有了安展、圓覺、秋丸三人。在這裏介紹一下圓覺這位僧人,他比安展還要年輕五歲,是偷渡到唐土鑽研煉丹術和本草學的才俊。他擁有日本人所不具備的百科全書般的學識,常常讓親王都另眼相看。
「我很快樂。但此刻,在終於能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卻馬上就要死去了。我將和語言一起死去。即便生命終止,儒艮的靈魂不會就此消散。在不遠的未來,我們還將在南邊的大海相見。」
突然,一個怪模怪樣的生物竄了出來:
親王依然是一頭霧水:
「它從這裏飛到天竺,在森林中被月華潤澤五十年之後,我就可以從中化鳥而生了。」
「到此為止吧,由我來了結這場爭論吧。大食蟻獸確實言之有理。圓覺也不要太激動。都說了是antipodes。不誇張地說,我正是為了一睹這antipodes,才計劃要乘船去往遙遠的天竺。因而在此地偶遇大食蟻獸,可以說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幸運。記得方才提及蟻冢,我還從未見過。如若方便,大食蟻獸可否為我們領路?順便也可以觀看你進食螞蟻。一併謝過。」
同年十月,親王得到了皇帝的允許,可以去往天竺。他意氣風發,從長安啟程,取捷徑去往廣州。引用杉本直治郎所論,詳細情況應該是從長安南下經過藍關,橫穿秦嶺諸峰之一的終南山來到漢水流域,再從襄陽取道虔州大廋嶺或是郴州路,然後抵達廣州。從長安到廣州的距離有四千至五千里,據說親王一行很可能是騎馬行進了兩個多月才走完這一段路。當然,安展、圓覺都在這一行人之中。
最初,一行人並未感到不適,但在森林中度過一晚之後,大家都切身感受到這個地方的高溫。這種炎熱是在日本想象不到的,讓人萎靡不振。天明,一行人再度走入森林之中,然而臨近正午,烈日炎炎,沒有斗笠根本無法行進。於是在一片茂密的蓑衣草叢中,大家都製作了斗笠,戴在頭上繼續前行。秋丸不僅給自己做了一個斗笠,也給儒艮做了一個。然而,儒艮單是離開水就已經苦不堪言,再加上酷暑難耐,急劇地虛弱下去,儘管在秋丸的幫助下沒有掉隊,但當天下午,它最終還是力竭身亡。臨死之前,它用清晰的人類語言對秋丸說了這樣一句話:
那個夜晚,一行人不得已在森林中間的空地露宿,眾人入睡之後,親王、安展和圓覺三人面對面圍坐在篝火邊談話。
站在小船船頭,沐浴著海浪擊打船隻濺起的水花,親王沒有向任何一個人訴說,而是將這些話對著幽暗傾吐。吐露的話語轉瞬間被風吹散,猶如真實存在的物體般斷斷續續地在海上翻滾遠去。
看到這個不可思議的舉動,親王眼睛一亮,滿懷好奇:
「日本大海的對面是哪個國家,親王,你能回答出來嗎?」
「我去看看。」
「我也是第一次見,不過那可能就是傳說中越人鼻飲的風俗。像那樣用鼻子吸食酒、水,似乎會讓他們產生一種妙不可言的滋味。」
那生物滿不在乎:
雙方已是劍拔弩張之勢,眼看就要撲向對方了,親王看不下去:
「親王有所不知,這才會無動於衷地說出這麼不負責任的話。我也不怕犯下時空錯亂的錯誤,就斗膽直言了,原本大食蟻獸這種生物,應該是在距今六百年之後,哥倫布的船抵達新大陸才第一次發現的生物。這樣一種生物,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裏?現如今出現在這兒,無論是從時間上還是空間上都有悖常理。請您想一想,親王。」
一穿過雷州半島和海南島之間的水道,大海逐漸變成青黑色,像膠質物一般黏稠,加之名不虛傳的季風,船速遲緩。混沌的天色下,終日濃霧低垂,像是被水汽形成的幕布包圍,伸手不見五指,而且潮熱難耐。到了夜晚,黏糊糊的水面上會出現像螢火蟲般星星點點的光亮,原來是夜光蟲。雖然在南方的海上並不少見,但對於無聊到厭煩的親王一行人而言,也算是賞心悅目的一時消遣。
親王回過頭望著安展:
「喂,圓覺,沒必要這麼生氣。即便這裡有大食蟻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在密林之中,有人類走過的細微痕迹,像是一條路。一行人勇敢地踏過羊齒植物和樹根,穿過幽暗的林間,眼前豁然開朗,這是一片長著荒草的開闊地,而且,這裡有人類。
相傳親王在京時除東寺之外,還曾住在東邊的山科和醍醐小栗棲,也曾幽居於西邊西山的西芳寺、北面遠方的丹后東舞鶴的金剛院。西芳寺雖然後來成為臨濟宗的寺院,但在鎌倉時代之前一直是真言宗的教院。也有跡象表明,他曾在毗鄰父親平城帝陵寢的奈良佐紀村的一座名叫超升寺的大寺做過住持,而且經常從那裡出發攀登高野山,或是去南大和、南河內附近的真言寺院巡遊。
「啊,吵死了,吵死了。我最討厭笛子了。難得睡個舒服的午覺,結果被惱人的笛聲吵醒了。哎呀,真可惡。」
這時,親王心裏忽然浮現出一個想法,他自己也覺得非常意外,這個想法是如此匪夷所思,甚至一時間自己都難以理解。如果在這隻鳥破殼而出之前,自己果斷地用全力把這塊石頭扔向日本,那一瞬間時間是否會倒流?過去是否會在眼前重現?真是個荒誕的想法。顯然,這個念頭之所以會湧入親王的大腦,是因為親王心中浮現出了將一個不知是什麼的發光物體扔向幽暗庭院的女子剪影,浮現出了六十年前葯子的身影。
https://read.99csw.com什麼?antipodes?」
在荒草後面觀察的親王驚疑不定,小聲問道:
「我叫大食蟻獸。」
圓覺向前一步,盯著那個生物:
說著,葯子鬆開生絹衣襟,露出一側的乳|房,將親王的手放在上面。不知從何時起,這成為一個習慣。她臉上浮現出曖昧的微笑,一隻手輕輕地送到親王兩腿之間,將孩子的兩個小球握在掌中,像鈴鐺一般晃動。在一陣密不透風的恍惚感的侵襲下,親王一聲不響地,任由對方擺布。如果這不是葯子,而是宮中不可勝數的宮女當中的一個,親王或許會因潔癖而厭惡得渾身發抖,毫不留情地將她一把推開。之所以沒有這樣,是因為無論怎樣猥瑣的行為,當是葯子所作所為時,便分毫感覺不到諂媚與不潔。親王覺得很舒服。
唐咸通六年,日本歷貞觀七年乙酉正月二十七日,高丘親王從廣州出發,乘船前往天竺,時年六十七歲。隨行者安展、圓覺,皆為日本僧侶,在唐土侍奉親王左右。
這個傳說深深地震撼了親王的心靈,但他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他不動聲色地向精通曆學的圓覺詢問了這麼一個問題:
親王無意中發現,在這個蟻冢粗糙的表面上,恰好在人向上伸手能夠摸到的高度,鑲嵌著一個桃核大小的東西,像是光滑的綠色圓石頭,不知道是什麼。既然注意到,親王就無論如何也想要弄清楚。這隻能問大食蟻獸。大食蟻獸這時剛用爪子在蟻冢的一角掏出一個洞,然後把細長的嘴伸進洞里,用它的長舌頭靈活地捕食螞蟻,當親王問它時,它這樣回答道:
圓覺沒有畏懼:
抵達廣州之後,恰逢東北季風的末期,因而親王一行未作停留,直接搭船向南進發。此時是貞觀七年正月二十七日。
親王的這番理由,安展和圓覺都不是很理解。但親王的話擲地有聲,極有威嚴,兩人皆如同撥雲見日,為自己竟然在如此小事上糾纏不休而感到慚愧。
秋丸好像很喜歡這頭儒艮,自告奮勇說要照顧它,小心翼翼地懇求親王,能不能養在船上。親王笑著同意了。於是,此後這頭儒艮就大搖大擺地在船上和一行人同吃同睡了。
葯子的話聽上去像一個謎,然而四年過去,大同五年的秋天,突然發生動亂,上皇一派與天皇一派對立。當得知葯子死於這場風波時,親王大為震驚。為了與已經成為上皇的平城帝一同和天皇一方作戰,葯子與上皇同乘一輿,從當時居住的奈良仙洞御所經川口道向東進發,然而被嵯峨帝的大軍攔住了去路,不得已折返御所,就是在那個時候她辭別上皇,隻身一人在添上郡越田村路邊的民房裡服毒自盡。雖無聲無息,但對於傳說是毒藥學專家的葯子而言,這無疑是死得其所。後世學者推斷,她事先準備自殺用的毒藥是從烏頭中提取的附子,也就是烏頭酸鹽,然而真相已經無從考證。
也許是因為厭惡凡塵鍾愛幽居,親王的別稱之中,甚至多了一個「頭陀親王」的尊號。所謂頭陀,指的是置身於雲水之間,托缽行腳的一種苦行生活。說到別稱,後世的稱號通常來自法名,卻鮮有人有這樣多的別稱。例如高丘親王是本名,別稱有真如親王或真如法親王,此外還有禪師親王、親王禪師、入道無品親王、入唐親王、池邊三君,等等,甚至還有「蹲太子」這樣古怪的名號。所謂「蹲」,意指乍一看上去畏首畏尾、優柔寡斷的性格,很有意思。然而正是擁有這種性格的一個人,才能將古代日本最大的「exoticism」發揚光大的吧。
親王的經歷之中還有一件不可忽視的事情,就如同等候大佛開光儀式結束一般,同樣是在貞觀三年三月,已經年過六旬的親王親筆上書,希望得到行腳諸國的許可。「出家已四十年有餘,餘生無多。唯願跋涉諸國山林,瞻仰抖擻之勝跡。」看到《東寺要集》當中的上書文,時至今日的我們依然能夠強烈地感受到親王毅然決然遍行日本全土、至死方休的決心。這篇上書還提到,這次諸國行腳的同行人員有僧人五人、沙彌三人、童子十人、從僧童子各兩人,周遊山陰山陽南海西海道。不過,這個巡國修行的計劃很可能沒有實現。若問緣由,似乎是一度中意的日本國內計劃已經無法滿足親王的內心,同年三月,他又再度上書,這次奏請的是入唐的敕許。
這個生物一邊發出尖銳刺耳的叫聲,一邊上躥下跳,它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嘴是細長突出的管狀物,尾巴長著蓬鬆的長毛,像扇子一樣,四條腿像是打著草繩綁腿,又像是穿著毛襪子般亂蓬蓬的,長長的舌頭不時從尖嘴裏探出來舔來舔去。每當它急急忙忙地行走,尾巴的長毛就像拖著袴的下擺似的掃著地,捲起一陣風。
「就這樣南下直至盡頭,也許會見到在日本近海無論如何都不可想象的、世界上下顛倒的景象。不,為時尚早,不必為這些事驚訝。此後離天竺越近,或許,還會遇到更為奇妙的事情,非做好準備不可啊。那不就是我所期盼的事情嗎?看吧,天竺又近了。高興起來吧,天竺就要來到我身邊了。」
屏息凝神地等待了半個時辰,終於月上中天,蟻冢被照射得分外明亮,與此同時,鑲嵌在蟻冢外壁的小石頭,也顯得格外分明。何止能看清楚的程度,石頭放射出讓人頭暈目眩的明亮光芒,簡直無法直視。親王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裡。有鳥。石中鳥沐浴著四溢的光芒,眼睛尤為閃亮,那架勢看上去就要打破石殼展翅而飛。
「解纜,右滿舵……」
「我們一族發祥的新大陸亞馬孫河流域地區,從這裏來看,恰好是地球的背面。」
不一會兒,安展把少年帶到了親王面前。只見少年面龐圓潤,手腳像女孩子一般纖細,十五歲上下,稚氣未脫。安展人不可貌相,通曉外語,素來https://read.99csw.com擔任親王的翻譯,他用當地話盤問少年,少年氣喘吁吁地回答說,他是個奴隸,從主人家逃了出來,被追捕者抓到的話必死無疑,因而想要在船中躲避。即便此後船要出海,自己跟著船被送到其他國家也心甘情願。少年還央求說,如果能讓他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就算是在船底舀污水之類的活兒,他都將感激不盡。
親王坐在舷邊,難以排遣極度的空虛,他打算吹一吹在長安得到的一支笛子。笛聲出乎意料地動聽。笛聲從船舷流淌入大海,宛若煙雲瀰漫開來,這時水面的某處翻滾起來,一個從未見過的光頭生物忽然從那裡探出頭來,似乎是被笛聲吸引。親王並未察覺,但同在舷邊的安展注意到了,並將這一情況報知船長。船長往水下一看,說道:
大佛開光法會於貞觀三年三月舉行,不到五個月後的八月九日,親王便登上了從難波津去往九州的船,來到了太宰府的鴻臚館。眨眼之間,工作進展乾脆利落,這時哪裡顧得上諸國行腳,親王心中只有入唐一個念頭。貞觀四年七月,此前下令讓唐通事張友信建造的船一竣工,親王便率領總計六十人的隊伍登上新船,自然是直奔大唐。在這支六十人的隊伍中,就有後來一同前往天竺的僧人安展。
「根據我們一族流傳下來的傳說,不知是什麼時候,那塊石頭從大海另一邊的國家飛來,異常迅猛地撞在了蟻冢上,然後便像這樣嵌進了外壁,想摘也摘不下來。據說石頭是翡翠,在月光澄明的夜晚,會閃耀著清透的光芒,能夠看到裏面有一隻鳥的身影。在月光的照射下,石頭裡的鳥吸收月的華光,漸漸長大。也有人擔憂,有朝一日石殼被打破,初生的鳥振翅飛向那邊的天空,那時我們antipodes的一族將會蕩然無存。儘管不合邏輯,但傳說確實如此。」
留下這樣一句謎一般的話語之後,儒艮安詳地閉上了眼睛。大家在森林一隅挖了墓穴,將儒艮的屍體細心安葬,三位僧人在墓前虔誠地誦念經文。親王想起,儒艮最初從海中出現時自己是在吹笛子,於是再度吹響了笛子,為死去的海獸祈禱冥福。在熱帶森林中,笛聲宛如清冽的泉水涓涓流淌,在樹木之間穿梭,清亮悠揚。
「索——布,阿吉梅特,尼——」
「烏蠻?」
「佛門弟子偕女人出行,成何體統?既然已經知道了真身,只能把秋丸趕走了,再怎麼可憐她也不行。」
「是的。居住在雲南深處的羅羅人。這麼說來,那個秋丸的扁平圓臉,多少能讓人聯想到羅羅人。」
葯子,原本是一個普通名詞,指的是宮中試毒的親信。它之所以能夠成為個人的名字,或許就是因為藤原葯子的特質。如此說來,百卷本草學書籍《大同類聚方》的編纂恰是在平城帝的時代。儘管不為人知,但想必藥物學和毒藥學是這個時代爭權奪勢必不可少的吧。葯子,可以說是這個時代一個象徵性的名字。
安展也悄聲答道:
「什麼東西,你扔了什麼東西?告訴我吧。」
安展不由得笑出聲來,回頭一看,正好圓覺也來了。圓覺問:
親王和誘惑戰鬥著。一方面,他並非不想一睹鳥從石頭裡飛出來的景象。但另一方面,他又強烈期盼著鳥就這樣被封存在石頭裡,而他能夠重新沉醉在過去甜美的歲月之中。他還懷揣著一絲希望,如果將石頭丟向日本讓時間倒流,他或許能夠見到懷戀的葯子。誘惑最終勝利了,親王伸長手臂,從頭頂上方粗糙的蟻冢外壁上,用力摳下了熠熠生輝的石頭。石頭啪嗒一聲掉了下來。就在此時,光芒消散,它變成了普通的石頭。
阿拉伯人稱交州為龍編(今河內),唐代后在此設置安南都護府。廣州可與交州相媲美,彼時為南洋貿易中最為繁榮的港口。這座港口在漢代被稱為番禺,大批犀角、象牙、玳瑁、珠璣、翡翠、琥珀、沉香、銀、銅、水果和布匹匯聚此地,經商人販往中原。到了咸通年間,仍舊長盛不衰,貿易橫跨亞非的阿拉伯商船自不待言,江面上來自天竺、獅子國(錫蘭)、波斯的商船,以及被稱作崑崙船的南方諸國的船隻舷舷相摩,甲板上膚色和瞳仁各不相同、半裸著黝黑肌膚的水手們東奔西跑,這景象有如人種大觀。儘管大約四百乃至四百五十年後馬可·波羅和鄂多立克才會航經這片海域,但如今南來北往的船上已然能夠不時看到白蠻(歐洲人)的身影。單單欣賞發色不同的人往來穿梭,便是廣州這座港口的一件趣事。
安展年輕時性如烈火,曾經因為惹是生非被逐出寺院,他對自己的身手頗為自信,大步流星追將上去,不由分說,從身後對準抱著秋丸的大漢飛起一腳。大漢隨即一個踉蹌,秋丸撲通一聲倒在地上,說時遲那時快,安展又從正面一頭撞向對方胸口,那人仰面朝天應聲倒地。安展的動作一氣呵成,那個人的同伴未及出手,就已經被他的氣勢壓倒,狼狽而逃。雖然不知何時還會出現,但至少這會兒看不到那幫男人的身影了。
「如此請問,爾何時、緣何自新大陸來到此處?如爾不可回答,爾之存在即為虛妄。」
「即將渡海去往天竺的時候,也不宜造惡。此乃佛緣亦未可知。親王,我們帶上他吧。」
「哎呀,我也不知道這個東西。就算在《山海經》里也未曾記載,如此匪夷所思的怪物。看來它應該是懂人話的,姑且讓我打探一下它的底細吧。」
「看見陸地了!」
船緩緩駛向江心,只見碼頭上兩三個像是追捕少年的男子,正狐疑地盯著漸行漸遠的船,嘴裏還在叫嚷著什麼。方才命懸一線的少年喜不自禁,哽咽著撲到親王腳邊。親王拉起少年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