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護法童子

護法童子

「我妻子是父母從小給我定下的娃娃親,我們在懵懵懂懂的情況下被扯到一起做了夫妻,稀里糊塗在同一屋檐下生活了五年,直到今日。我可以毫不留情地說一句,她長得實在不好看,我終日看著她,真是膩煩透頂了。乙護法,您能不能給我的妻子換副臉孔?」
「嗯,這到底是什麼呢?」
護法反而一副無動於衷的樣子,回答:
「母親,剛才這裡有條小龍呢!」
「乙護法,您幫我洗腸換胃,我得以脫胎換骨變得十分聰明,我心裏對您感恩戴德。但實際上我仍有一事相求,此事頗讓我煩惱。可願聽我細細道出?」
「這小龍仔到底是我的孩子,還是護法的孩子呢?哎,不管是誰的,都由它去吧……」
藉著照進山洞里微亮的光線,阿紺與眼前這位男子四目相對。阿紺覺得這一切都在自己的計劃之中。一路筋疲力盡地走來,她卻感到內心的不安一掃而空,她想,一定是為了迎接眼前這位男子,自己才爬過一個又一個山坡來到這兒。阿紺覺得像是撥開雲霧一般,猛然明白為何自己如此頑固地拒絕著親人的說媒,原來一切一切都只是為了今日。阿紺釋然了。一切妙不可言。阿紺的確感覺如此,這不是旁人能夠說三道四的事了。
「您務必要珍惜眼前這顆蛋。就算我不久於世,我也要用我的力量將它孵化。請您保重,今後我們不會再見了。」
護法用眼睛示意彥七,彥七趕緊帶頭悄悄潛入妻子的卧房,阿駒正蓋著棉被,後背朝外熟睡著。護法讓彥七抱著美人頭,隨即又從自己口袋裡拿出一根金剛杵,像切豆腐一般毫不費勁地割下阿駒的腦袋,又急忙接過彥七懷裡的美人頭,把它嚴嚴實實地接到了阿駒的身上,再放回枕頭上。所有的動作不過是瞬間完成的,彥七看呆了。
彥七還是難以釋懷,但終究依護法所言借出了自己的男根。護法輕而易舉地用手從他的襠部一下就拔出了男根,頓時,彥七感到股間一陣寒風襲來,有種從未有過的無依無靠感。他不由得縮起了肩膀。
其實彥七昨晚送護法離開之後,對著妻子那張變得美若天仙的臉瞅直了眼,一宿都沒有合眼。彥七當然知道眼前的臉是桔梗屋家小姐——阿紺的臉。對於阿紺,彥七豈止是知道!說來怪不好意思的,此事彥七從未對他人提過:晚上彥七與妻子同房之時,腦海里總會浮現出阿紺的臉,這樣一來,軟趴趴的男根亦會精神抖擻地勃起。單身時,彥七還曾多次寫情書給阿紺。多麼奇妙的因緣啊!即便眼前只是阿紺的臉,但能把朝思暮想的女子據為己有做自己的妻子,彥七已經是感慨萬千,有種難以名狀的感覺。更何況,阿紺起床后,對自己的妻子身份泰然自若,這簡直讓彥七心花怒放——當然,也會有些難為情。
彥七不知何時不在座位上了。在場的人拿他開了好一會兒玩笑,之後不久又把他忘光了。酒過三巡,已到夜四半了,眾人打算散了回家。就在這時,二樓下面的樓梯傳來了嘎吱嘎吱的聲音,還夾雜著嘈雜的腳步聲,大家面面相覷,感到驚訝。有個藝妓站起來拉開隔扇門,顫抖著說:
「正是。鎌倉的各個角落都有我的住處,比如建長寺、圓覺寺、常樂寺,有時也住長壽寺和壽福寺。您可能還不知道,我不一定只住華藏院的十王堂,這就是四海為家啊。彥七君,您無需擔心我。」
彥七有些無語,心裏嘀咕著:「你這人真是任意妄為。」但事已至此,再怎麼抱怨也沒用了。第二日清晨,彥七睡醒之後就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發現那兒只有一條傷口愈合后線條狀的紅疤痕,不由得感到一陣古怪。
彥七霍地趕忙起身:

「不要悲傷,一切皆是天命。實際上我也將不久於世,只因我活得太久,哪怕現在死去我也無憾了。」
「什麼?建長寺的塔頭?」
說完之後,彥七再次背起護法童子,走夜路回到十王堂。夏季夜短,抵達十王堂時天已經微微亮了。這裏順便提一下,長谷到泉之谷大約相隔一里路。
「您這是要回到泉之谷去嗎?天色已晚,何不在寒舍留宿?」
山洞里,男子自然而然地逼近了阿紺。阿紺沒有發出聲音,也沒有抗拒。阿紺是個連生理自|慰都不曾有過的地道的處|女。本以為打開阿紺的花心會相當困難,卻沒料想她情慾亢奮,魚兒不費吹灰之力找到了水源。雖是初次與男子交歡,阿紺的花心極為敏銳,饑渴地吞噬著男根,她不受控制地一下到達了高潮,花心仍緊緊地吸住男根。此時的男子竟變成了龍。當時阿紺還閉著雙眼,只是像做夢般看到了金綠色的影子一閃而過。
換了腦袋后的第二日清晨,阿駒醒了。她覺得脖子周圍麻麻的,臉也是僵硬的,用手一摸,手上竟沾滿了血。阿駒很吃驚,拿鏡子照了照,發現自己換了一張臉!但阿駒並不為此感到一絲一毫的驚訝。阿駒的腦袋已不是阿駒的,而是阿紺的,只有脖子以下的身子還是read•99csw.com阿駒自己的,因此,阿駒的意識和人格已經消亡了。據此,筆者認為往後可以稱彥七的妻子為阿紺,而不是阿駒。
「是什麼條件?」
「阿紺,你在那兒看什麼?」
從三之鳥居走到段葛大街,阿紺為了甩掉男子的跟蹤,又從西之鳥居走到了馬場小路,但沒有擺脫掉。男子像是早已埋伏好等在那裡似的。阿紺遠遠認出他的身影,便轉身走向同家的方向相反的巨福呂坡。那兒又叫戶塚道,是鎌倉通往江戶的街道,小坡跟前零零星星有幾家批發店,再往前走就是人煙稀少的荒僻小路了。阿紺回頭望去,男子仍在身後跟著。她不知所措地一個勁兒加快了步伐。
護法面露難色:
「彥七,平日你和鬼怪交好,今晚有沒有膽量學學文覺高僧,去一趟泉之谷的十王堂,挑一尊木像背到這裏?隨便你背哪尊都行,你敢背,我們就請你大吃一餐,這裏的姑娘們作證,如何啊?」
「那方面是指……」
「什麼?!」
護法在遞交男根之時,彥七藉著微亮的燈光瞅了一眼護法。令他驚訝的是,護法的臉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消瘦又憔悴,年輕的鱗片消失了,曾經孩童般的臉變成了布滿皺紋的蒼老的臉。彥七感到護法為自己付出了巨大的精力,過意不去,於是忍不住挽留已經轉身要離開的護法:
「就是你們的閨房生活。」
「哦,忘記還給您了,您的重要之物。」
彥七支支吾吾地回答,他不可能不知道。阿紺不像在裝傻充愣,她一本正經地思考著。看來,她已把昨日和小龍纏綿之事忘光了。龍也好,父母也好,娘家也好,在記憶里全然消失了。或許,她與小龍在山洞交歡時,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大腦一下發生了巨大的變化。交歡之前的記憶全部消失了,腦子裡只剩那個與自己纏綿的男子。而她確信那個從八幡宮尾隨至隱里的男子就是什麼人變成的彥七的化身,還確信那人在彥七本人全然不知的情況下,化作彥七追得自己走投無路並和自己交歡。
鎌倉泉之谷有座凈光明寺,寺院塔頭有間叫作華藏院的僧院。此僧院是智庵和尚所創,如今一片荒蕪,慘不忍睹,但在佛法盛行的從前,僧院內的十王堂讓眾多善男信女望而卻步。僧院有五間佛堂,裏面並排立著冥府十王的木像,木像的顏色已經剝落,有些發黑;如今佛法雖不如從前盛行,人們依舊不敢靠近。傳言這十尊木像,乃文覺高僧從京都清安寺背到鎌倉來的。文覺高僧一次只背一尊木像,如此背十尊便要在京都和鎌倉之間往返十次。現代人信仰之心淡薄,在他們眼中,走這十趟得多累啊,所幸文覺高僧並不覺得。人們還紛紛傳說,入夜後,十王堂里總會傳出從陰間提出犯人拷問的哀嚎。人們不敢靠近華藏院,是從寬政年間開始的,這與其說是因為當時的人們懷有信仰,不如說反映了彼時追逐怪誕之說的世相。
「啊……彥……彥七,背……背著木像……」
彥七說完自己今晚的行動,大家又是一陣狂笑。夜很深了,在場的人陸陸續續回了家,只剩彥七一人留在原處。房間里似乎還迴響著大家的嘲笑聲。
眾人幾乎同時朝樓梯方向看去,只見彥七搖搖晃晃地站在那裡,背著同他幾乎一樣大小的木像,步履蹣跚地走進來。在場所有的藝妓和商家子弟們獃獃地坐著,驚愕得說不出話來。之前嘲諷彥七的那名男子,此刻更是驚訝得酒意全無,啞口無言地看著這一幕。
過了幾日,一天夜裡,彥七正在看書,護法如同往常一樣從院子里走進彥七家,突然就出現在彥七的眼前,手裡還拎著一個包袱。彥七便問那是何物,護法回答道:
「我不回泉之谷,今晚我住在建長寺的塔頭。」
之後的彥七總是一副茫然若失的樣子,工作也好學習也罷都不得要領,只是終日獃獃地望著桌上的巨蛋,無所事事地度日。正值杜鵑鳴叫的季節,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天氣陰陰沉沉。彥七在桌旁托著腮,無邊無際地想著往事。三年前,自己因為朋友的玩笑而賭氣,從泉之谷的十王堂背著護法木像到長之谷,之後又往回背。那時,自己多麼年輕,老實得幾乎到天真無邪的地步。是幸還是不幸?當日多虧護法,不但幫自己換掉五臟六腑,還幫忙換掉自己妻子的臉,而自己也變得滑頭世故起來。許是遭了天譴吧。令人悲痛的是,妻子過世,自己獨自苟活人間……彥七就這樣漫無邊際地左思右想著。
「這是什麼?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魚鱗。難道是龍的鱗片嗎?哎,你也過來幫我瞧瞧呀。」
「事出突然,我實在是一籌莫展。從今往後我可怎麼辦呢?」
「哪有什麼龍啊!你這孩子,說什麼傻話,總是古里古怪的。」
「乙護法,不要開玩笑啊!您對我有什麼積怨嗎?竟然要殺了我!」
「喲,彥七怎麼不見了?剛剛還在這裏的,跑哪裡去了?」
彥七看著自己的五臟六腑被攤在地上,簡直嚇得毛骨悚然,不忍直視,只得緊閉雙眼,歪身橫躺著任憑對方擺布。護法熟練地疊好彥七的腸子並塞回肚子里,還縫緊了肚皮。待到彥七再睜開雙眼時,地上竟然read•99csw•com沒看見一點血漬。肚臍周邊呢,似乎有種撐緊的感覺,又像是麻麻的感覺,但恐怕只是自己的錯覺吧。這時,彥七發現桌子上有顆青蛙卵大小、半透明果凍般的圓球,便問護法那是什麼東西,護法回答:
阿駒是彥七的老婆,她慢吞吞地從房間裏面走出來,對眼前這位素未謀面的客人有些詫異:
「不可能!憑他?乳臭未乾呢,沒那個膽的!大概想他娘,溜回家裡去咯。」
「護法大人啊,我呀,是出了名的冒失鬼,以至於這次又稀里糊塗地把您帶到了這俗不可耐之地,對不起啊!懇請您原諒。我家就在建長寺的前面,以後只要您方便,儘管到我家裡來!那現在,我就先送您回十王堂吧!」
玩笑中提到的與大森彥七同名的這個彥七,並不是真的和鬼怪熟稔,只因他拜一個諢名「妖怪」的漢學先生學儒學,才被如此戲謔。那玩意兒商家子弟們才不學哩!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彥七天生真有點精神和肉體缺陷,爾後馬馬虎虎長大成人;即便他家境富裕,依舊被同齡夥伴們瞧不起。一百年前,那時還是元祿時代,江戶日本橋一帶有個有名的財主叫石川六兵衛,因不守町人的本分受到江戶十里四方驅逐,他為躲避處分搬到了鎌倉建長寺附近;彥七就和這個石川財主家帶有血緣關係,再怎麼落魄好歹也是六兵衛一族的人啊。彥七如今未滿二十五歲,有一個比他大三歲的妻子,尚無兒女。他並不像商家子弟們一樣沉迷於女色,除了研究枯燥無味的學問之外別無他能,所以經常被當作笑柄。
「哎,好奇怪,我的脖子上竟然有血,這是怎麼回事嘛。我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這是什麼玩意兒啊?不是十王啊!就是個會耍活寶的小娃娃。彥七啊,你以為我們是傻子啊?」
遞到彥七手裡的男根,有段時間不見,已經明顯縮短了許多,小得可憐。
「哪裡哪裡,談不上是做學問,不過是閑來無事隨便讀讀中國的志怪小說罷了。乾隆年間有本叫《聊齋志異》的小說集,裏面一篇竟有個與我如出一轍的主人公,所以剛才我以為是不是看錯了,沒緩過神來。您別往心裏去,您能來我高興得很。總而言之,您先進來坐下吧!喂!阿駒,拿酒拿酒!」
「呀,這小童,好可愛哩!」
「我要借您的男根用一段時間。是的,我自然不會怠慢它或是丟棄它,您儘管放心。我借它完成我的事,自然就會儘快歸還於您。」
「活得太久?乙護法您是活了有多久啊?」
之後又過了一年。正當初夏,阿紺突然不明緣由地死了。死之前她生下一個巨蛋,或許正因為蛋過於巨大,阿紺生下后便死了。巨蛋和阿紺之死的前後因果關係,彥七已無從考究了。
「慌什麼。我哪裡是在殺您,我這麼做是為您好。我在給您換五臟六腑呢,不要瞎嚷嚷。」
阿紺臉色發白,雙乳之間冒出豆大的汗珠,氣喘吁吁地爬著山路。越過這座山,前面就是泉之谷了。總算來到了泉之谷,她又走過了泉井,穿過凈光明寺來到扇之谷。出了扇之谷,往右拐有岩船地藏,地藏堂前往右走便是龜之谷,徑直走下去就會到達海藏寺。阿紺在通往海藏寺的途中往左拐,走向化妝坡。她這是要去化妝坡嗎?又開始走山路了。男子總是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跟在阿紺的身後。
「哈哈,大家不要生氣,這小童和彥七很像啊,好歹是他三更半夜辛苦背過來的,哈哈。」
從源氏山山頂往左看,化妝坡彎彎曲曲地綿延著。阿紺最終抵達的是佐介之谷的隱里。算起來走了一個小時了吧,從八幡宮到佐介之谷,地圖上看不過一里路,其實要爬好幾個坡,步行必定是極其艱難。
阿紺確實是個古怪的姑娘。虛歲明明二十了,卻不像其他妙齡姑娘一般春心萌動,對父母的說媒也提不起半點興趣,反而一副相當為難的樣子,一提到婚嫁便哭得昏天暗地,父母也無可奈何。阿紺乃桔梗屋三代單傳的小姐,父母思量著儘快招個信得過的賢婿來繼承家業,今後樂得個逍遙自在,可這女兒壓根就討厭男人,提都提不得。左鄰右舍都在背後議論紛紛,說這姑娘是不是有生理缺陷。遠近的親戚也七嘴八舌地說,要不要帶這孩子去看看醫生。在此要向讀者們強調的是,阿紺是少見的美人坯,也正因如此,才被當作有趣的談資,鄰里們說三道四,說什麼像古代的小野小町啊,美貌的同時一定是帶些生理缺陷的。作為相州鎌倉郡的人,這點古典修養還是有的。
「不礙事。這是貴客,看起來是孩童模樣,實際上酒量好得很。不要說些枝端末節的話,涼的沒關係,馬上九*九*藏*書給我拿上來。」
之後,鎌倉便流傳著這樣的風言風語:桔梗屋家美貌的女兒到八幡宮參加秋祭會一去不歸,遇上神隱不知去向。
獨自坐在杯酒狼藉之中,彥七在木像跟前低下頭,對著木像連連舉杯訴說:
「這個嘛……」
「我不知您所指何事,不過,但凡您想說出口的事,就請儘管提出來吧!只要我能幫得上,我定會不留餘力地相助於您。」
「啊,這個啊,這就是您的靈魂嘛。您的漢詩之所以寫得差,都是因為這東西不好,所以我就給您換了個好的靈魂。」
彥七吃了一驚,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
「您把割下來的頭拿到院子里埋好。」說完護法就要轉身離開,又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回頭微笑著道:
「不為別的,只是我認為,您既然能夠換掉靈魂和五臟六腑,那麼或許您也能夠換掉一個人的容貌。」
阿紺對著鏡子仔細端詳自己的臉,發現頭髮上粘著閃閃發光的東西,用手取下一看:
鶴崗八幡宮的二之鳥居門前有條段葛大街,街道對面有一家叫桔梗屋的批發店,店老闆的獨生女叫阿紺。
他無意中瞥見桌上的蛋,便充滿愛憐地看著說:
彥七為她悄悄舉行了葬禮,之後便把蛋放在了家裡的桌子上。正當彥七束手無策之時,護法終於又出現了。和上次所見一樣,他已經變成了老人,有一張如同猴子一般滿是皺紋的臉,這就是護法。
彥七雖在朋友堆里抬不起頭,回到家中卻是一副大男人模樣,對這不伶俐的老婆呼來喝去的。他們一邊喝酒一邊聊天,彥七問起客人的名字,他扭捏著說「您叫我乙或者乙天就好」,沒有姓。據他說,有人也叫他乙護法或者乙天護法。
阿紺沒有往熱鬧的若宮大道方向走。為何她走了反方向的路?她似乎著了魔,在去往巨福呂坡的途中,在青梅聖天這個地方左拐,加快向山裡的小路走去。她分明是在誘使男子走向人煙稀少的地方。不,或許是後面的男子正用遙控器之類的東西,為所欲為地操縱著阿紺。
這時,天上有個角落突然響起了雷聲,閃電劃過天空,周圍頓時一片黑暗,傾盆大雨嘩啦啦地落下來。彥七心生狐疑往外望去,紫色的閃電徑直劈向桌上的巨蛋,被閃電擊中的巨蛋咕嚕咕嚕在桌上打滾。沒過一會兒,又響起震耳欲聾的雷鳴聲,巨蛋裂成了兩塊,一條小東西從中飛躍而出。是小龍。叫小龍仔是不是更準確些?彥七來不及看清楚,小龍仔已飛快地穿過房間,哧溜一下從走廊跳下院子,從眼前消失了。
之前還被嚇得魂飛魄散的商家子弟和藝妓們,現在又開起玩笑,捧著肚子一起笑個不停。
彥七雖然得到了自己心儀已久的女子的臉,可下半身卻依舊是前妻的下半身,他日益感到不滿。人的慾望總是無止境的。昔日的彥七對妻子以外的女子無從知曉,也不會去尋花問柳;可一旦妻子的臉換成了別人的,他就突發奇想地湧起要對別的女人的私處探個究竟的念頭,而眼下,別的女人也正是阿紺。正因為阿紺貌美如花,彥七更渴望知道阿紺究竟有著怎樣的私處,可是卻無計可施。彥七感到自己很可笑,終日對著前妻的下半身,他覺得很沒勁兒。而從前每隔三日必到家中做客的護法,如今卻杳無音訊,真是傾訴無門了。
之前被夥伴嘲笑,彥七憋了一肚子的火,發誓要做點成績給大家瞧瞧,於是一路不停歇地從長谷走到泉之谷的華藏院,趕到十王堂。踏入堂中央,他發現裏面一片漆黑,冥府十王威嚴十足地排列在眼前,以地藏菩薩為中心,左側依次是秦廣王、初江王、宗帝王、五官王、閻魔王,右側依次是變成王、太山王、平等王、都市王、轉輪王,十王個個瞪大眼睛盯著自己,發出瘮人的光芒。彥七覺得一陣寒氣襲來,毛骨悚然,害怕得寸步不敢靠近。但轉念一想,自己好不容易才來到這裏,不能兩手空空回去,那太窩火了。這時,他不經意朝周圍一看,在剛才入口的附近,有一尊落滿灰塵的護法童子像孤零零地立著。哎呀呀,把它搬回去好了。於是彥七雙手小心翼翼地靠近童子像,咕嚕一下扛在自個兒的背上,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十王堂,按照來時的夜路,一口氣趕回長谷觀音前的這座房子里,背上二樓,到達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腦袋一片空白。
在八幡宮池裡看到小龍后的第五日,按照慣例八幡宮當天有個秋祭會,阿紺為了參加秋祭會出門了。阿紺經常去神社,去祈禱些什麼。那天來八幡宮參拜的人絡繹不絕,十分擁擠,人群中有位商家出身的公子哥,看上去臉色蒼白,身體瘦弱,不出二十歲的模樣。阿紺注意到他是跟著自己來到神社的,一路上時隱時現,到了神社后又頻頻朝自己的方向看。阿紺早就習慣了陌生男人打量自己的眼神,也習慣了男人跟蹤自己還遞過情書之類的事。然而這次不知為何,阿紺感到不安。非要追究其中緣由,那就是男子身上所穿的小花紋短外褂,讓阿紺聯想到了小龍身上的鱗片和背部的顏色。
彥七一下語塞:「啊,那種事也就妻子一人知道而已……不好也不壞吧……」
「你方才那樣嘲諷他,說不定豁出性命跑泉之谷去咯。你可惹出禍端九*九*藏*書來了。」
話說有一回,正值夏末秋初的一個夜晚,彥七同往常一樣喝得酩酊大醉后睡著了。護法獨自坐在地爐旁閑得無聊,舉杯獨飲,房間外還傳來蟲鳴聲。沒過多久,彥七在夢中不知怎的感到一陣五臟六腑被螞蟻啃咬般的疼痛。他猛地睜開眼睛,發現護法正坐在自己跟前,從自己的肚子里掏出胃啊腸啊的,一點點扯開放在榻榻米上,仔細地擺齊了。彥七大驚失色,問道:
「呃,這位客人這樣年輕,可以喝酒嗎?」
護法笑了,說:「明白明白,那種事旁人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方才我們說到您妻子的容貌,鄙人樂意為您效勞。然而有一個條件。」
「聽說您夫人英年早逝,我特地過來悼念。」
阿紺對此毫不知情。彥七更加沉溺於酒,丈夫不理會自己的冷漠態度,也讓阿紺鬱鬱寡歡。夜裡,阿紺與彥七在同一個被窩裡背靠背地睡,做了個夢。小龍出現在夢裡,它還鑽進了阿紺的私處。其實,這私處也不是阿紺的,而是阿駒的,阿紺對此亦不知曉。但是當小龍鑽進私處時,她回想起自己在山洞里曾經有過的快|感,禁不住舒服得扭動起身子,還擔心會不會吵醒了身旁的丈夫。次日清晨,阿紺對此忘得一乾二淨,更提不上背叛丈夫的心思了。
彥七大吃一驚。雖說一借一還天經地義,但迄今為止還從未出借過自己的男根。要借也是可以借的,可想想自己的襠中之物稱不上是什麼引以為榮的東西,若將它暴露在他人目光之下,並交由他人支配,想想都覺得不樂意。要借給護法呢,想想也可以接受,但總是擔心男根出借後會有去無回。而且,護法要它來做何用途?給妻子換臉孔,為何要用到我的男根?思來想去,彥七不明其中緣由。這時,護法似乎看穿了彥七的遲疑一般,為了給他吃定心丸,便解釋道:

在這之後,護法幾乎每隔三天必到建長寺前的彥七家中做客,兩人不同尋常的交情也變得日益親密。有時他們交談甚歡,護法也曾經留宿在彥七家中。而彥七也會拿出自己拙劣的漢詩文稿,請求護法賜教。每逢這種時候,護法都會毫不留情地把稿子修改得面目全非,還苦笑著說,稿子太差勁啦,簡直難登大雅之堂。彥七的老婆阿駒十分喜歡這個年輕如少年般的護法,哪怕他每隔三天必登門喝光家裡所有的酒,她也喜歡得很,動不動就用露骨而多情的眼神望著少年,送去秋波。但是,護法彷彿對女人毫無興緻,阿駒的媚眼拋得再多,也只是一味增加自己的焦躁,無濟於事。
據載,龍這種動物在做男女之事時必會顯露真身。正如書中所言,那男子未能藏住真身而化成了龍,或是因為男根被吞噬的巨大快|感淹沒了意識,他不自覺地現了原形。顯露龍形之後的男子,眨眼間又變回了人形。男子知道這個初次交歡的女子已抵達高潮,立即瞅准機會,從口袋裡拿出一根金剛杵,把阿紺的腦袋割了下來。她的臉上還流露著滿足的神態。
走廊傳來母親的聲音。阿紺似乎從夢中醒來一般,回道:
彥七毫不在意在場人的反應,左搖右晃地背著木像從通道走進房間,慢慢地把木像安放在座位上,藝妓們早已嚇得魂飛魄散,不知去向。但大家仔細一看這木像,就發現這木像與冥府十王像相去甚遠。十王乃審判地獄死者的法官,相貌憤怒得令人驚駭,衣冠楚楚,道貌岸然,這木像則與之全然不相似。換言之,彥七背回來的這尊木像,模樣哪裡談得上恐怖,反倒有些滑稽,因為那不過是一尊護法童子的木像。小童看上去倔強淘氣,矮胖矮胖的,彎著腰,手放在散杖杖端的八重蓮花之上,下巴擱在手上,留著劉海頭,嘴巴咧開,一副好奇淘氣的樣子。
有一回,阿紺去八幡宮朝參,回家路過赤橋時,不經意地低頭往源平池看了一眼。當時碰巧早上的陽光照射在水面,阿紺發現池子里有條可疑的生物發著金綠色的光,躲在荷葉下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方向看,像蜥蜴,又像蠑螈,又像帶腳的蛇,不,確切地說是一條小龍。阿紺忍不住駐足細看。源平池有龜也有甲魚,但從未聽說過有龍。當然,阿紺覺得那是龍,肯定不是說她見到過真正的龍。但看到它的第一眼,阿紺就十分肯定那就是龍,因為頭上明明有博山嘛!
護法留下謎一般的這番話,揮揮手轉身離開了。
這隻是個開始,之後阿紺多次看到小龍。阿紺的娘家經營著批發店,父親平日喜好種些花草,因此家裡的主屋連著一個小庭院,院里還配有茶道用的石質洗手盆。一日清晨,阿紺在走廊推開防雨門板的時候,發現院子里的竹籬笆下方整整齊齊的竹子切口處,冒著一條細長的白煙。白煙似乎是濕的,因為挨著竹籬笆有很多踏腳石,獨有那一處像剛下過雨般濕漉漉的。看了許久,白煙一直在冒個不停。阿紺覺得太不可思議了,急急忙忙套上木屐走進院子,往竹子的切口處探個究竟,卻發現一條閃著金綠色光芒的小龍從那裡飛了出來,像一道光閃過眼前,之後便扭動著身子迅速逃到草叢裡去了,和八幡宮池子里的小龍是一樣的,頭上也頂著博山!
「是不是被蟲子咬了?你要小心點。」
「我跟師父蘭溪道隆一同從大宋來到日本,最初在鎌倉常樂寺安身,那已經是五百五十年前的事了。那時我已經過了三百歲,數數我已經活了九百年咯。雖然我不是平知盛,但心境和他是一樣的,都看盡了世事。九百年也好,一瞬間也罷,在我看來並無差別。」九_九_藏_書
那麼,發現自己在某日清晨醒來,竟突然來到一個陌生的家裡,與一個陌生的丈夫一同生活,阿紺是否會感到驚奇?她也沒有為此感到絲毫的驚訝。她一舉一動彷彿自己已是彥七多年的妻子一般,表現得泰然自若。彥七反而驚慌失措。
然而,這次彥七的五臟六腑被換過之後,很快就顯出了效果。前面提到過,彥七跟著一個諢名「妖怪」的漢學老師學習漢學。就在這短短的時間之內,他迅速在學塾里嶄露頭角,向所有學友展示了他驚人的閱讀能力和記憶力。彥七從前自作的漢詩經常被護法修改得體無完膚,如今的漢詩卻得到護法的大力讚揚,還說「不用我修改啦」之類的話。彥七本人也未見得有什麼不快,其實還蠻有點沾沾自喜。正當日子過得稱心如意的時候,一日,他心事重重地對護法說:
「那也不是不能換的……但我們先不談容貌的事,有件事我想問問您,你們夫妻倆那方面如何?」
說完他便打開包袱,咕嚕一下有東西滾落到榻榻米上。竟是顆活生生的美人頭!項上還滴著暖暖的新鮮血液。
據說普通的龍頭上一般有橢圓形的博山,而小龍的博山卻是圓形的,並且向外突出。博山為何物?一種說法,是指盛酒的青銅祭器上刻著的像山一樣突出的部分,另一種說法一針見血地指出博山就是博山爐。總而言之,小龍的腦袋上就有塊突出的圓形部分。阿紺對龍的形態學自然是一竅不通,也不知曉博山為何物,她只清楚地知道小龍腦袋上有塊突出的圓形部分,並憑直覺斷定它絕不僅僅是普通的爬行類動物。
「哎,我真是費了好大勁,才把這稱心如意的美人頭弄到手。一想到不能讓彥七君長期忍受這種無男根的痛苦日子,我就不得不使了野蠻的方法。您快來看看,就是這顆美人頭。」
此時的彥七已是筋疲力盡,踉踉蹌蹌地爬過龜之谷的小坡走回了家。走這點路比不得文覺上人往返十趟的奔波勞頓,不過一來一去讓彥七彷彿與背上的護法童子結下了親密交情。他覺得心滿意足,上床準備睡覺的時候,還是難以抑制自己興高采烈的心情。
長谷觀音前有座狹長的房子。話說有一次,一群商家子弟聚集在二樓飲酒作樂。他們平日里就在鎌倉一帶橫行霸道,這次他們一邊和藝妓嬉戲,一邊扯到鬼怪之說。有人便拿彥七開起玩笑:
一個月後,彥七在自己家中閑來無事,躺著看書,這時突然有個什麼東西掀開走廊的青葦帘子,一下露出腦袋。彥七大吃一驚,一看竟然是前些夜裡自己背的那個護法童子。
「您在做學問啊,既然如此,我還是不打擾您了。」
不管怎樣,阿紺如今身心徹徹底底地變成了彥七的妻子。兩人過著琴瑟和鳴的日子,或許今後也不會有嫌隙發生在兩人身上。彥七既得到了日思夜想的女子,阿紺也與自己難忘的初次交歡的男子生活在一起,可以說這是多麼天造地設的一對。然而好景不長,數月後,兩人心中產生了隔閡。
彥七一副泄氣的樣子,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默不作聲地喝著悶酒。直到有人問起他事情的來龍去脈,他才道出自己今夜的所作所為。
彥七卻得到了出乎意料的答覆:
萬事獃頭獃腦、處處低人一等的彥七,喜好喝酒;這護法也是酒豪,喝起酒來如同無底的酒桶一般,彥七簡直不是他的對手。兩人從晌午開始喝,直到彥七醉倒在地,神志不清地睡去。待彥七醒來時,已是燈火微明的夜晚,此時護法早已離開了。
「哎呀,問您借也就是借個五六日,不要這麼介意。要說我借來做何用途,全因我本不是人類,您若出借男根與我,我便可化為人類,稍微接近一下女色。」
隱里是指鎌倉西北方向的一片山林,那兒有一個大山洞,洞內有四間大,可以住人,裏面還有清泉水往外流,俗稱「洗錢水」。平日里沒事的話,不會有誰到這裏來。阿紺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山洞。前方已是無路可走,男子也尾隨而至。
彥七慌了神,回答:
時隔許久,彥七在《本草綱目》中讀到這麼一句:「龍,卵生思抱。」彥七頓時恍然大悟。思抱不是將蛋抱入懷中孵化,而是隔開一段距離,憑一種念力將其孵化。彥七長嘆了一口氣,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