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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0 歸屬感

Chapter 10 歸屬感

我跟他說了我的脊柱狀況,我的脊柱前移,有塊突出的椎骨。他草草記下了我說的內容,說他會查找醫書來了解需要的相關知識。

「沒有。」
我告訴他我最近輸給了阿根廷選手阿爾貝托·曼奇尼,他耗盡了我的體力,將我耍得團團轉。我就要贏得比賽勝利了,但是卻不能夠徹底擊垮他。當我拿到發球制勝局時,他破發成功,隨後在搶七局中勝出;然後在第五盤的時候,他三次破發成功。我當時已經筋疲力盡了。我需要變得更加強壯,這樣才能夠避免悲劇重演。輸了比賽是一回事,但被對手拖垮則是另外一回事,我再也不能忍受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他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我以為我知道什麼是擁抱,但是直到被一個胸圍56英寸的人抱過你才知道什麼叫作真正的擁抱。
「理由很充分,我以後都不會再問了。孩子,聖誕快樂!」
「不好意思,」吉爾說,「我要跟這些男孩子談一談。你請自便,想用什麼器械或是設備就自己用,但是要小心謹慎些。原則上來講,你知道,這是違反規定的。」
「那你曾經在比賽中跑過5公里嗎?」
他給我上了一節有關人體構造的初級課程,用物理學、水力學和建築學的知識剖析了整個人體。「去了解你自己的身體想要什麼,」他說,「要明白它需要什麼、不需要什麼。你要有工程師的知識、數學家的邏輯、藝術家的創意,當然還要有幾分直覺。」
我請他告訴我他的想法。
「那麼請再告訴我,你做這樣的訓練多長時間了?」
「我不知道。」
「我知道你是誰。」
吉爾一直在聽,沒有動,也沒有打斷我,只是耐心傾聽我的話。
有一天,我們開著車去了校園,到那裡的健身房逛了逛。那座建築很雄偉,幾乎跟西斯廷教堂一樣令人心生敬畏。在這裏你可以看到很多身材完美且健壯的男人。我有5英尺11英寸高,148磅重,我的耐克運動服就像掛在我身上一樣。我對自己說,這是個錯誤。除了可悲地發覺自己的身材相比之下小了一號之外,我在學校里還會變得易怒和敏感,無論是在哪一所學校。
「為什麼會這樣呢?」
「因此,在這裏,吉爾,和你以及你的家人在一起,我第一次有了歸屬感。」
「這些訓練是針對什麼的?」吉爾問。
「不經常。」
「你去吧,帕特。」
我跟吉爾說了一些我自己的故事:我的父親、「大龍」、菲利還有佩里;我還向他講了自己被驅逐到波利泰尼網球學校的事情。然後他講了他的故事。他講到自己是在新墨西哥州的拉斯克魯塞斯市周邊的農村長大的,那裡的人們以種田為生,主要種植胡桃和棉花。他們在那兒過著很辛苦的日子,冬天的時候采胡桃,夏天的時候摘棉花。後來,他們家搬到了洛杉磯的東部,吉爾在魚龍混雜的街頭迅速成長。
「真的很神奇,」吉爾說,「人們對人的身體有這麼九-九-藏-書多錯誤的認識,我們對自己的身體了解得那麼少。比如說,人們用斜板卧推來鍛煉上部胸大肌,這完全是在浪費時間。我30年都沒有做過斜板卧推。你覺得如果我做斜板卧推的話,我的胸肌會比現在大嗎?」
帕特和我每天都會去內華達大學拉斯維加斯分校的健身房鍛煉。在做舉重訓練和仰卧推舉的時候,我能感覺到吉爾在留意著我們。我能感覺到他已經注意到我糟糕的身材了,其他的運動員也注意到了。我覺得自己真的很不專業,羞愧得想要離開,但是帕特總是阻止我。
「叫我吉爾吧。」
「我不大清楚。」
「你說得很有道理。你能幫助我嗎?或許給我一些提示?」
「是的,我認為我身體內部的火爐就需要添加燃料。」
「就跟在戰場上一樣,」他說,「我中過槍,現在還可以在腿上看到清晰的傷疤。而且,我不會說英語,只會講西班牙語,因此在學校的時候,我很自閉,從來不講話。我是通過閱讀《洛杉磯時報》上吉姆·默里的文章和聽收音機里維恩·斯庫利對棒球比賽的解說詞自學英語的。我有一個小收音機,每晚調到 KABC 台。維恩·斯庫利就是我的英文老師。」
「好的,」吉爾說,「我們一定會想出辦法的。祝你的比賽一切順利。等你回來時再見吧。」
「你做蹬台階運動的時候,在你向上邁台階時背部是不是承受著很大的壓力?這樣做遲早會嚴重受傷的。你應該慶幸你還沒有傷到自己的膝蓋。」
「我不想詆毀別人,」他說,「我不想多嘴,但是我不能對你說謊。如果有人能夠將你每天要做什麼都寫在一張紙上的話,那麼其實這張紙一文不值。你現在是要求我督促你完成一項完全不給自己留空間和餘地的計劃,你完全無法考慮你在哪兒、你自己的感覺、你需要注意哪些方面……你甚至不被允許做些微小的改變。」
「我不是在說地板,我的意思是說,你確定你想要待在這裏?你肯定有更好的去處。」
他帶我逛了逛,給我介紹了幾個學生運動員。我們談論網球、籃球以及它們的異同。然後,橄欖球隊走了進來。
「當然可以了。」他說。他的聲音就像是從海底或是地心發出來的一樣深沉無比,但同時也很溫和。
「為什麼呀?」
吉爾和他的妻子蓋伊有一個很溫馨的家庭傳統——每個周四的晚上,家裡的每個人都可以自由點餐,然後蓋伊去做。一個女兒想要吃熱狗?沒問題。另外一個想要吃巧克力夾心餅乾?沒問題。我養成了每周四拜訪吉爾家的習慣,順便嘗嘗每個人的晚餐。不久以後,我幾乎是每隔一天就會在吉爾家吃頓飯。有時候我會待到很晚,這時,如果我不想開車回家的話,我就會在他家打地鋪。
我放下手中的玩具,直視吉爾的眼睛。我對他說我的人生從來沒有哪一天是屬於我自己的。我總是為別人活著,首先是我的父親,然後是尼克。總之,一直都是關於網球。在遇到吉爾之前,就連我的身體也不屬於我。吉爾做了一件所有父親都應該去做的事,那就是讓我變得更加強壯。「因此,在這裏,吉爾,和你以及你的家人在一起,我第一次感到了歸屬感。」read.99csw•com
我們找到了學校健身教練的辦公室。我讓帕特等我一會兒,我要進去和那個傢伙談談。在門口,我探了一下頭,在辦公室那一邊一個很遠的角落裡,一張跟我的克爾維特差不多大的桌子後面,坐著一個真正的巨人。他看起來就同我第一次參加美網公開賽時在洛克菲勒中心前面看到的大力神阿特拉斯塑像那樣大,唯一的不同就是這位「阿特拉斯」有長長的黑髮和如同健身房裡堆得整整齊齊的杠鈴片般又大又圓的眼睛。如果有誰打擾了他,他似乎會把那個人碾平。
《紐約日報》專欄記者邁克·盧皮卡指出我在第三盤比賽中有19次非受迫性失誤,說我拖著康納斯只是為了證明自己能夠贏得一場超長的惡戰。他們就是這樣——不是誹謗我故意輸,就是嘲諷我如何贏。
我笑著對他說,那是我聽過的關於網球的最精闢的論述。
「我想不出什麼其他更想去的地方,吉爾。」
「網球的運動路線有時是很難掌握的,」我跟他說,「我不能夠一直掌控網球,但是我想我可以掌控我的身體。如果能得到正確的指導的話,或許我至少能夠……」
我從門口跳了回來。
他告訴我他是如何成為空手道黑帶選手的。他對我講了他的22場專業搏鬥,在其中一場他的下巴都被對方擊碎了。「但是我並沒有被打倒。」他很自豪地說。
他走了進去。我聽到他說了些什麼,聽到一個低沉的男中音的答覆,那聲音聽起來很像卡車啟動的聲音。然後,帕特喊我進去。
他說,人們認為吃東西不好,但是事實上我們必須添加燃料撥旺我們身體這一火爐。
「因為你說你對熱很敏感。」
「我就想待在這裏。」
吉爾還有一個理論,就是無論一個人看起來有多麼不舒服,只要他睡著了,就可能會舒服些,所以其他人就不應當打攪他們。所以一旦我在他家睡著了,他就不會把我叫醒,僅僅是替我蓋一條輕便的阿富汗毛毯,然後讓我一覺睡到天明。
「你好。」那個巨人答道。
「好的,吉爾。我知道你肯定很忙,所以不想佔用你太多的時間,我只是想知道,嗯,帕特和我想知道,我是否能跟你談談使用您這兒健身設備的事兒。我真的很想提升自己的體能。」
「當然可以了。」吉爾說,但是他的聲音流露出一種被利用了的情緒。
「我喜歡睡在地板上,這會讓我的背感覺好受些。」
「我知道。」他說。
不得不說再見了,因為天已經漸漸亮了起來。我依依不捨地握了握吉爾的手,跟他說:「我明天會再來的。」

我記住了這一點https://read.99csw.com
談到熱量,吉爾經常說他很討厭大熱天,他忍受不了那種天氣。他對高溫極為敏感,哪怕只是想象著坐在陽光下,他也覺得是一種折磨。說著,他又將空調的氣溫調低了一些。

「你在比賽中經常會遇到往一個方向跑超過5步的情況嗎?」
「你好。」我說。

1989年的聖誕夜,吉爾問我想不想到他家,和他的家人一起過節。
「嗯……那個,我叫安德烈·阿加西,我是打網球的,嗯……我住在拉斯維加斯,我想……」
「嗯……你看,你的目標是什麼?」
「有啊。」
我說:「我還以為你從來都不會問呢。」
他領我走到啞鈴架旁邊,告訴我一直以來我做的很多運動都是錯誤的,完全錯誤。我進行這些運動的方式則更糟。我是在製造悲劇,我會傷到自己的。
「很長時間了。」
「帕特,你在開玩笑吧?我根本就不屬於這裏。」
「就是這兒了!」他說完,吐了口唾沫。
「很高興認識你,雷耶斯先生。」
「聽著,」吉爾終有一天于忍不住說,「我們很樂意讓你來,這你知道的。但是我不得不問:長得這麼帥的孩子,這麼有錢的孩子,一個有很多地方可以去的孩子卻每周四來我家吃熱狗?蜷在我家地板上睡覺?」
「如果你參加一個聚會或是和朋友在一起不是會更開心嗎?」
他站了起來。他有6英尺高,胸圍大概有56英寸。我一度認為他站起來可能是要推倒桌子,但他沒有,而只是從後面走到了我面前,伸出了手——那是我見過的最大的手。他的肩膀和肱二頭肌如此結實,他的腿如此粗壯,這都是我未曾見過的。
我屏住呼吸,再一次穿過了那道門。
「我叫吉爾·雷耶斯。」他說。
「這麼拉風的車難道沒有空調嗎?」
他說:「只有強者才能夠生存,對吧?嗯,我們用不起我們社區中那些舉重器械,於是我們就自己造。那些曾經在娛樂場所打過工的人給我們演示了製作這些東西的過程,比如說,我們用水泥填滿咖啡罐,然後再固定在一根杆子上,這就是我們的推舉訓練器;我們用牛奶箱作休息時用的長凳。」
吉爾講解的時候,有時會「說文解字」。他喜歡通過解釋關鍵詞來強調重點;他喜歡將一個詞分解,破解這些詞的密碼,展現其內在含義,就像是剝開果殼看見裏面的果肉一樣。拿「卡路里」這個詞來說。他說這個詞是從拉丁單詞「液態丁烷」演變而來的,液態丁烷是一種燃料。「人們認為卡路里不好,但實際上卡里路只是計算熱量的一種單位,而我們需要熱量。我們吃飯,就像是給我們人體這個天然大火爐添燃料一樣,那有什麼不好的?你什麼時候吃、你吃多少、你選擇吃什麼——這些才是導致最後結果的原因。」
他說:「基本的意思就是,如果你按照現在的方法繼續鍛煉下去,你的職業生涯會變短。主要是後背問題和read.99csw•com膝蓋問題,而且如果你繼續用以前的方式去做屈臂鍛煉,你將來還會有肘關節的問題。」
整個1989年秋天,我都在與吉爾合作。收穫是巨大的,而且我們之間的關係變得牢不可破。吉爾比我大18歲,在他看來他扮演的是父親的角色;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我覺得自己就是他從未有過的那個兒子(吉爾有3個孩子,都是女兒)——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僅有的沒有說破的幾件事之一。我們向來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來不向對方隱瞞。
帕特和我做了幾組杠鈴推舉、負重深蹲和仰卧起坐,但是我對吉爾更有興趣。橄欖球隊在他前面集合,敬畏地看著他。他就像一個西班牙將軍一樣,正對著被他征服的士兵喊話。他對他們發號施令:「你,坐在那個凳子上;你,用那個機器;你,去那個深蹲架。」他說話的時候,沒有人敢四處張望。他不是要求他們這樣做,而是他強大的氣勢自然而然地給他們以壓迫感。最後,吉爾告訴他們到他周圍集合,靠近一些,提醒他們努力是成功的唯一路徑。每個人都深表認同,緊握拳頭,大喊:「一、二、三,反叛者!」
他接著說道:「最好的鍛煉是需要利用重力的。」他告訴我怎麼利用重力和阻力去分解肌肉,然後再重組使其變得更加強壯,並向我展示了怎麼才能夠做一個正確的、安全的二頭肌彎舉動作。他把我帶到了一塊寫字板旁邊,用圖示分析了我的肌肉、胳膊、關節和肌腱。他談到弓箭,給我展示當拉滿弓的時候,弓上的各個受力點,然後又用這個模型分析了我的背部及其為什麼在比賽和訓練後會疼痛。
「我對網球一無所知,但是在我看來,在打網球的過程中,你向一個方向跑三步后,你就最好考慮停下來,否則在你擊球之後,腳步就停不下來,那也就意味著你可能會因此而錯過下一擊。訣竅就是要降低速度,然後擊球,再緊急剎車,迅速跑回。在我看來,你從事的這項運動關鍵不在於奔跑的過程,而在於起步和止步。你需要集中精力為『啟動』和『緊急剎車』構建肌肉。」
我真不喜歡聽講,但是如果所有老師都像吉爾這樣講課的話,我寧願一直待在學校里。我默記著他說的每一個事實、每一份深刻的見解,我相信自己永遠不會忘記在這裏聽到的每一個字。
「5公里。」
掌握了英語之後,吉爾決定去掌控上帝賜予他的身體。
吉爾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慢慢呼出來。他問道:「你的賽程是什麼?」
「不會的,先生。」
當我再次走進內華達大學的健身房時,我可以從吉爾的表情里看出他在等我。我們握了握手,一切就這樣開始了。

夜幕降臨,到了健身房關門的時間了。我幫助吉爾打掃了房間,然後關燈離開。我們坐在我的車裡,繼續聊天。後來,他注意到我的牙齒在打戰。
「這都是角度的問題,安德烈。從這個角度來看,你是在拉伸你的四頭read•99csw•com肌,這沒問題,很好。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來看,你卻是在磨損你的膝蓋,你一直在給膝蓋施加壓力。屈膝太多次就會造成對膝蓋的損傷。」
「那你為什麼不開空調?」
吉爾一時有些語塞。他說他不敢相信我竟然記得這件事,他不忍去想我因為他竟然凍了這麼長時間。他將車裡的空調開到了最大。我們繼續聊天,很快我就注意到汗珠在他的眉毛和唇邊集結,於是我關上了空調,打開窗戶。我們又談了半個小時,直到他發現我已經凍得臉色發青,他又將空調開到了最大。就這樣,反反覆復,我們一直聊著,傾訴著對對方的敬慕之情,直到天色破曉。
當蓋伊烤曲奇的時候,他們的女兒在樓上睡覺,我和吉爾一起坐在客廳的地板上組裝來自聖誕老人的玩具和火車套裝。我跟吉爾說,我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內心會感到如此的平靜。
每看一項訓練項目,吉爾的眉毛都會挑一下。他瀏覽了一遍帕特的訓練計劃,將那張紙握在手裡,皺了皺眉頭。我鼓勵他告訴我他的真實想法,但是他只是緊鎖眉頭。
我放下手中的玩具,直視吉爾的眼睛。我對他說我的人生從來沒有哪一天是屬於我自己的。我總是為別人活著,首先是我的父親,然後是尼克。總之,一直都是關於網球。在遇到吉爾之前,就連我的身體也不屬於我。吉爾做了一件所有父親都應該去做的事,那就是讓我變得更加強壯。
休息時間到了,他們成扇形散開,各自去鍛煉了。我不禁在想:如果我能夠在一個團隊中,那該是多麼好的事情啊!
幾星期後,帕特家裡有急事,需要飛回東部去。我敲開了吉爾辦公室的門,告訴他帕特有事會離開一段時間,但是走之前他已經給我制訂好了訓練計劃。我將帕特的訓練計劃表遞給吉爾,問他可不可以指導我完成這個計劃。
1989年美國網球公開賽,我在四分之一決賽再度和康納斯對決。在連輸了五場五盤戰之後,我贏得了職業生涯的首個五盤戰勝利。但是不知為什麼,這次的勝利僅僅為我贏來了新一輪的批評:我本應該直落三盤擊敗康納斯的。有人宣稱聽到我對著包廂里的菲利喊道:我要將他拖進第五盤,我要讓他嘗嘗痛苦的滋味!
我父母家離拉斯維加斯的內華達大學很近。這所大學各體育項目的校隊曾經贏得過很多榮譽,其中籃球隊尤其出色,是 NBA 明星的後備軍團;橄欖球隊「奔跑的反叛者」在全美國也具有領先的水準,以速度和良好的體能而聞名。更重要的是,他們是反叛者——這很符合我的個性。帕特說,當他不在的這段時間里,我或許可以在內華達大學找到幫我訓練體能的人。
我告訴他我曾經跟帕特在響尾蛇山上跑步,當時覺得自己就像到了高原上一樣。他問:「你每天跑多少?」
「在接下來的五個星期,我會去參加夏季的硬地賽。但當我回來以後,如果我們能夠一起工作,我將榮幸之至。」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