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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22 在雨中燃起火堆

Chapter 22 在雨中燃起火堆

我說:「你就是個混蛋。」
但他贏了下一分,進而又贏得了這一局。

當布拉德和我走回酒店時,太陽已經冉冉升起了。他伸出一隻胳膊摟住我的肩膀說:「這段旅程終以正確的方式結束了。」
「求你了,我從來沒在義大利贏過。我們忘了它吧。」
幸運?這可是我努力的結果。
然後我笑了起來。我學會了布拉德的積極思考法,說:「也許她是想向我暗示些什麼。很明顯她的男朋友就坐在那裡。」
第四盤一開局,我就自信滿滿。我跳來跳去,想讓莫亞看到我依然精力充沛。他看到了,並且只能嘆氣。我淘汰了他,然後就飛奔回更衣室。布拉德和我擊了一下拳——這一拳差點兒沒把我的手弄斷。
我扶住門,讓他們進來待一小會兒。
「哦,我還沒決定好,紐約或者舊金山。」
我解開安全帶,然後站了起來。
「怎麼了?」
瓊尼進了邁阿密南灘的一家店,在我的指示下,買下了那裡所有的紅玫瑰。實際上,她是要把一座花園移栽到房間里。在卡片上,我再次就我練球一事向施特菲表示了感謝,並邀請她共進晚餐。然後我獃獃地坐著,等待著她的電話。
「我他媽的再也不能繼續打下去了,」他說,「我老了,網球已經與我擦肩而過了。」
「你怎麼敢這樣?」我說,「你看我,29歲了,飽受傷痛折磨,而且剛剛離婚。你剛剛24歲,卻在抱怨自己完蛋了?你有著光明的未來啊!」
重獲新生、煥然一新的我贏得了香港的賽事,但是在回去的航班上,我的胳膊抬不起來了。我從機場直接奔到吉爾家。他檢查了我的肩膀,然後皺起了眉頭。他不喜歡目前我肩膀的狀況。
「我只是想打電話確認一下你是否收到了花。」
「施特菲的男朋友可能出乎意料地出現了。」布拉德說,「而且,她不知道你已經離婚了,她仍然認為你和波姬是夫妻。再等等吧,等你們離婚的消息被媒體曝光之後,你再採取行動。」
在第二盤開始時,烏雲漸漸地聚攏起來。突然間,小雨從天而降,看台上撐起了數百把傘。比賽暫停。梅德韋傑夫跑進了更衣室,我隨後也跑了進去。
在我們對打了1個小時10分鐘后,她向我揮一揮手,並且走到了網前。
我一天接受兩次按摩。剩下的時間里,我要麼凝視著窗外的大霧,要麼向壁爐里添木柴。星期五的時候,我確實感覺好些了,布拉德為此欣然一笑。我們在後院的球場上打了大概20分鐘的球,然後我又發了幾個球。
「不行,不行,不行。」布拉德說,「我們必須得去羅馬參加義大利公開賽。」
他說:「施特菲·格拉芙!那才是你的絕配。」
J.P.說:「我想我看到了你送的花了。」
在酒店的電梯里,我覺得吉爾又在盯著我。
自從那天晚上以後,他就開始嚴格按照我的建議行事,也是從那一晚起,他的狀態越來越好。在那之後的各項賽事中,他所向披靡。在這次法網中,他也是一路過關斬將。每次我們在更衣室里偶遇時,我們都會交換會意的眼神並揮手示意。

「我們將擁有美妙的一年。」
我說:「她似乎對我很冷淡。」
我對布拉德大喊道:「你開什麼玩笑?唯獨此刻,你竟然選擇沉默不語?這麼長時間以來,你終於閉上你的臭嘴了?」
回到酒店后,吉爾和我擠在電梯里。
晚飯後,我回到了房間。在吃了一粒安眠藥后,我癱倒在床上。我給 J.P.打了電話,他說他那裡剛剛過了中午。
「你是個混蛋!」
然後他破了我的發球局,並隨後保住了他的發球局。接下來他再次成功破發,這樣他以6:2輕鬆地贏得了第二盤。
日復一日,聲明都沒有出現,對我而言,這就像又一次等待施特菲的電話。要是我有頭髮的話,我肯定會把它們全都拔光的。終於,《人物》雜誌的封面登出了我和波姬的一張照片,並以「出乎意料的分手」作為封面文章的標題。那一天是1999年4月26日,3天後就是我29歲的生日,而幾天之後則本應是我和波姬結婚兩周年的日子。
而梅德韋傑夫的身影在我腦海中總是揮之不去。他的競技風格與我的無異,我親手將自己的風格贈與了他。他的名字和我的名字也極為相似:安德雷。安德烈對抗安德雷。我對抗我的複製品。
「命運。」
在四分之一決賽中,我與來自烏拉圭的馬塞洛·菲利皮尼對決。我很輕鬆地就贏了第一盤,第二盤也很輕鬆。我迫使他在全場不停地跑動,他崩潰了。我就像享受勝利一樣享受著這一過程——「斬斷」我對手的雙腿,見證我與吉爾共同付出的努力在一兩周的時間里得到了集中回報。第三盤,菲利皮尼幾乎毫無反抗便繳械投降了,0:6。
我不禁又朝布拉德望去。他指了指天,示意我停止這場比賽。
我心裏想:這兩個城市不分高下,不過,你曾經想過要住在拉斯維加斯嗎?
布拉德一言不發。我想到了尼克,8年前,在我與庫里埃的比賽因雨暫停期間,他幾乎與此時的布拉德站在同樣的位置上,也是一言不發,而最終我輸掉了那場比賽。有些事情從未改變。同樣難以捉摸的比賽,同樣心神不定的感覺,教練的反應也是同樣冷酷。
他轉過身來,又沖我咧嘴一笑。「你的絕配就在那裡!」
我已經把那段經歷告訴過他。1991年的法網,1992年的溫網冠軍舞會。我努力又努力。沒門兒。施特菲·格拉芙就像法網,我就是越不過那條終點線。
打好下一局,我想。如果你打好了下一局,你就能贏得這盤比賽,這樣當你走出球場時,你至少能抬起頭。
「什麼?」
「你要去哪裡?」
28分鐘。一秒不差。
「你的負擔現在已經消失了,」他說,「別再躺在拉斯維加斯、沉浸在痛苦中了,讓我們把痛苦施加到你對手的身上。」
「沒什麼。」
要事第一。我給 J.P.打了電話,讓他快點兒來佛羅里達,馬上。我需要建議,我需要一個諮詢人,我需要一位邊鋒。然後我來到球場,為我的那場「練習」練習。

他走到他的書架處,從上面抽出了一本書。他輕輕地讀著:
通常情況下,在我進行練習時,布拉德都喜歡忙前忙后。他會四處追球,給我提供一些建議,不停地說這說那。而這次他卻一反常態,只是安靜地坐在裁判椅上,就像守衛在鯊魚出沒的海灘上的救生員一樣,密切注意著事態的進展。
做好最基本的那些方面!我迫使莫亞四處跑動,不斷地跑動。我建立起了一種施虐節奏,並且不斷地對自己唱道:跑起來,莫亞,跑起來。我要讓他一圈接著一圈地跑,我要讓他跑波士頓馬拉松賽。我拿下了第二盤比賽,觀眾們不斷為我喝彩加油。在第三盤中,在我的調動下,莫亞比我的前三個對手加起來跑的路程還要多,而突然間,突然間,他完蛋了,他不想再忍受了。他從未有過這種經歷。
在電話鈴響到第二聲時,她接起了電話。
英雄的心儘管被時間消磨,

「好主意。」
我和施特菲都將參加的下一項賽事是比斯坎灣站。布拉德讓我放鬆心情,他將助我一臂之力,使我得以接近施特菲。他認識施特菲的教練海因茨·岡特哈德,他將和海因茨談一談關於我倆一起練球的事。
他傾身向前,已準備好將我即將發出的第二記球徹底毀滅。作為一名接發球球員,你總是在揣摩對手的心理。梅德韋傑夫知道我在連續五次發球失誤后,精神肯定處在崩潰的邊緣,因此他十分肯定地認為,我沒有膽量表現出進攻性。他認為我會發出一記漂亮的、輕飄飄的上旋球,他認為我別無選擇。他站位前移,明顯走進了底線之內,這無異於向我發出了一個信號:他預計我將發出一記軟球,而當他接到這一記球並強力回擊時,我則只能被動承受,甚至面臨絕境。他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地寫著:來吧,混蛋。主動進攻?我打賭你沒這個膽。
「到目前為止,這是你的網球生涯里發生的最好的一件事。」
如果我最終輸掉了這場比賽,如果我註定要帶著巨大的遺憾度過餘生,那並不是因為我沒有按照布拉德說的去做。他的聲音回蕩在我的耳畔:「攻其弱點。」
「不會,天氣會變好的。拿出極棒的28分鐘就行了。」
人們開始聚集在球場的周圍,瞠目結舌地看著我們,有幾位攝影師還在拍照。我暗自思忖著原因:是因為一位女子網球運動員和一位男運動員在一起練習很罕見嗎?還是因為我太緊張了,每三個球就會失掉一個?從遠處看,施特菲彷彿正在給一個沒穿網球衫的、只會咧著嘴傻笑的啞巴上課。
我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思。他並非不認為我贏得法網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一旦我缺席法網,我也會很輕易地就退出溫網,然後整個1999年我都會如此。再見,重塑輝煌!你好,退役!
「不幸?那麼你就錯看了這一切。你們沒有孩子,你現在就像鳥兒一樣自由了。如果你們有孩子,嗯,那確實會有問題,但是現在,你無債一身輕了。」
「我們做到了,吉爾。」
沉默。
「你想讓我說什麼,安德烈?你到底想讓我說些什麼?你說他打得很好,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你現在根本判斷不出他的水平如何了。你現在已經頭腦不清,被恐懼蒙蔽雙眼了。我很奇怪你竟然還能看到對方。打得太棒了?是你自己使他顯得很強大。」
「你到底想……」
我又站起來一次,心裏無比地激動。然後,終於,「老闆」上場了。
「不是,」布拉德說,「絕對不好。」
沒有電話,一整天都沒有。
我轉著圈地來回走著,並不停地咒罵自己。司線員聽到了我用污穢的語言咒罵自己,於是他從我身邊走過,穿過球場,走到裁判椅旁邊,把我說髒話的事報告給了裁判。
烏雲已經散盡。在陽光的照射下,紅土場已經重新變得又干又硬,因而比賽的節奏也九*九*藏*書輕快起來。我注意到當我們重新上場時,梅德韋傑夫擔憂地瞥了一眼天空。他想要那些烏雲重新聚集起來,他一點兒都不喜歡這炙熱的陽光;他的鼻孔在冒火;他看起來像一匹馬——或者像一條龍。你可以戰勝「大龍」。他落後了,0:40。我破了他的發球局,並贏得了這一盤。
當壁爐還在建造的過程中,我的房子就是一個重災區——巨大的塑料片從牆上垂下來,防水布覆蓋著傢具,每個角落都落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一天早上,當我凝視著尚未完工的壁爐時,我想到了曼德拉,想到了我對自己和他人做出的承諾。我拿起電話,撥通了布拉德的電話。
布拉德、吉爾和我在斯普林斯廷登台前幾秒鐘才進入演唱會現場。當我們在過道上往下跑的時候,幾個人認出了我,並用手指我。一個男人喊出了我的名字:「安德烈!加油,安德烈!」又有幾個男人也這樣喊了起來。我們迅速地坐在了座位上。聚光燈掃描著全場,然後突然間燈光落到了我們身上,舞台上巨大的屏幕中出現了我們的臉。全場沸騰了,他們開始有節奏地喊道:「加油,阿加西!加油,阿加西!」全場大概1.6萬觀眾——和羅蘭·加洛斯的觀眾數目大致相同——都在一邊用腳踩著節拍,一邊高喊著。他們在為我歡呼喝彩:加油,阿加西!他們以一種輕鬆活潑的調子反覆呼喊著,呼喊聲中跳動著一種童謠般生氣勃勃的韻律:滴——滴,噠、噠、噠。布拉德也隨著他們一起喊了起來。我站起來,朝他們揮了揮手。我感到非常榮幸,備受鼓舞。我真希望我的下一場比賽即刻開始,在這裏。加油,阿加西!
我問:「怎麼樣?」
我跌坐在沙發上,低著頭盯著地板。
司線員轉身返回他的位置時,再次從我的身邊經過。
已遠非昔日驚天動地的雄姿,
我全新的、沒有波姬的生活中的第一項賽事就是聖何塞站。J.P.駕車從奧蘭治縣過來,對我進行了幾天緊急狀態下的心理輔導。他鼓勵我、建議我、安撫我,並向我許諾未來的日子會更加美好。他知道我的情緒時好時壞——這一刻我會說讓她見鬼去吧,而下一刻我又開始思念她。
布拉德和我每天早上都會跑到樓下的休息室,買下當天所有的報紙,然後整個早餐期間,我們會把每一份報紙的大標題都瀏覽一遍。我如此焦急地盼望著報紙報道我的私生活,這在我記憶中還是第一次。每天我都會祈禱:讓今天成為施特菲得知我已自由的一天吧。
她什麼也沒說,只是送出又一記反手削球。我用反手斷然回擊,並且儘可能用力地把球打了回去。
在第三輪中,我的對手是克里斯·伍德拉夫。我以前曾和他打過一場比賽,也是在這裏,在1996年,我遭遇了失敗,一場慘烈的失敗。那一年,我心裏暗暗地期待冠軍;這一次,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會贏。我對自己將一雪前恥這一點毫不懷疑。我異常冷靜地發球。我在這裏,在他曾經擊敗我的球場,以6:3、6:4、6:4戰勝了他。在我和伍德拉夫比賽前,布拉德申請了使用這個球場,因為他想讓我永遠銘記這一刻,想使這場比賽對我個人更具報私仇的意味。
第二天也沒有。
「我緊張死了,布拉德,我一整天都沒吃一口飯了。我必須得吃點兒什麼,而我只有使自己變得遲鈍了,才能吃下飯去。」
他打出了一記正手反斜線的直接得分球。我走過去查看網球落地時留下的痕迹,並用球拍在那處痕迹周圍畫了一個圈。主裁跑過來證實,他分外仔細地核查,然後舉起了手。出界!
布拉德和吉爾則無視我的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議論著我。
「他身體上沒問題,」吉爾說,「他身體狀況很好。所以跟他好好談談,布拉德,使他振作起來。」
「行,很好。什麼都行。」
她則面無表情。
但你卻因此深知自己仍然活著。
「求你,求你別再提網球了,說些什麼都好,跟我聊幾分鐘。」
「但是……」
「什麼?」
梅德韋傑夫的「弱點」就是正手,我將盡全力攻擊他的正手位,而他也知道我會這樣做。在爭奪第一分時,他就有些緊張,所以當他回擊一記直線穿越球時有些遲疑不決。這一球落網了。
克萊門特的發球局。如果我是另外一個選手,他可能會佔有優勢,但我是我父親的兒子,我是一個接發球高手,任何一個球都無法從我身邊溜走。然後,我迫使他從一邊跑到另一邊,前前後後、來來回回地跑。他開始不停地吐舌頭了。當他和觀眾都認為我已江郎才盡、無法再令他疲於奔命時,我又讓他繼續奔命了一會兒。他像一個節拍器,機械呆板地不斷重複,他完蛋了。彷彿被槍擊中了頭部,他一頭栽倒在地。他已經麻木到腿抽筋了。他要求進行傷停治療。
在約定好的那一天,布拉德和我提前40分鐘就到了球場。我從來沒有如此緊張過,緊張得幾乎喘不過氣來。我7次殺入大滿貫賽事的決賽,但從未有過這種感覺。我們發現海因茨和施特菲正全神貫注地進行練習。我們站在一邊,注視著他們。幾分鐘后,海因茨把施特菲叫到網前,然後對她說了些什麼,並指了指我們。
在第三盤前五局中,我們都各自保住了自己的發球局。突然間,我不可思議地破了他的發球局,這在這場比賽中還是頭一次。我以4:2領先了。我聽到了觀眾席上開始出現齊聲驚呼和竊竊私語的聲音。
「我不想喝。」
「噢。」
「我很不幸。你在說什麼呢?」
「你怎麼知道?誰又能說今年不是阿加西之年?」
「他打得太好了,布拉德,他就是打得太好了,我戰勝不了他。這個傢伙高達6英尺5英寸,像發射炮彈一樣發著球,而且從來都不會打丟。他用他的發球痛擊我,他用他的反手傷害我,我在他的發球局裡無法收復失地,我沒這本事。」

第二盤演變成了一場街戰、一場摔跤賽和一場在50步以內的手槍對射。斯奎拉里寸土不讓,我不得不對他強攻,最後我以7:5奪得了這盤的勝利。然後令人震驚的事情發生了——我贏得了第三盤。我開始感覺到希望,實實在在的希望,從我的腳趾升起。我的身體興奮起來了。我瞥了一眼斯奎拉里,他很絕望,面無表情。作為巡迴賽中體能最好的傢伙,他卻只能止步於此了。他已經完了。在第四盤中,我迫使他在球場上四處奔跑,而幾乎是突然間,我走下了球場,心中充滿了剛剛斬獲了職業生涯中最不可能的一場勝利的喜悅之情。
「謝謝你,你也是。」

我想贏的念頭從未如此強烈過。
在我們在巴黎住的酒店裡,布拉德正在仔細地看著我的簽表。
「我有種感覺。」
他盯著電視,我則凝視著那個尚未完工的壁爐,想象著爐火正在熊熊燃燒。
「已經是晚上了,很晚了。」
布拉德知道我的想法,知道我大腦運轉的方式。他知道命令、特殊性以及一個清晰而精確的目標,對我而言就像一顆糖果。但是他真的知道天氣嗎?我的頭腦中第一次閃現出了一個想法:布拉德不是一位教練,而是一位預言家。
「你是想讓我撒謊呢,還是想讓我說實話?」
我舉起雙臂,任球拍掉落在紅土上。我喜極而泣。我不斷摩挲著頭。我從未有過如此幸福的感覺,這種感覺甚至使我感到害怕。勝利絕不應該帶來如此幸福的感覺,勝利絕不應該如此重要。但它就是,就是!我控制不了自己。我欣喜若狂,內心充滿了感激之情,我感謝布拉德,感謝吉爾,感謝巴黎——甚至感謝波姬和尼克。沒有尼克,我不會站在這裏。如果我和波姬沒有經歷那麼多起起伏伏,甚至如果沒有最後那一段痛苦的日子,這就不可能成為現實。我甚至還感謝了自己,感謝自己所做的一切好的和壞的決定,正是這些決定最終把我引向了這裏。

沉默。
「他們說會下雨。」
但是,他贏了下一分,因為我跑動中的正手球落網了。
我打電話給佩里。
「到底怎麼了,吉爾?」
布拉德說:「她不知道你已經和你的那位分手了。現在報紙上還沒報道這件事呢,沒有人知道。你得讓她知道你的現狀,並且向她表達你對她的感覺。」

他們就背靠著門站著,看著我打開了迷你吧,把一大瓶伏特加酒灌到了肚子里。當布拉德看著我一口氣就把整瓶酒喝完時,他驚得目瞪口呆。
雖然我們的力量已不如當初,
我向上拉了拉我的短褲,儘可能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又慢慢地將這口氣呼出。我心裏想事情已經不可能再糟了。我對自己說:就贏一盤,贏這個傢伙一盤就功德圓滿了。一盤——朝這個目標努力。當你把目標降低后,任務似乎就不那麼難以完成了,而且自身也感覺輕鬆了。我開始利落地擊出反手球,打出精準的落點。觀眾們開始活躍起來,因為在此地,我已很長時間沒有打過一場漂亮的比賽了。我內心的某種東西也被喚醒了。
看台上的觀眾多達1.6萬人,他們就像當年要攻佔凡爾賽宮的農民那般賣力地叫喊著。此時的我已經落後了一盤和一個破發局,而且我已汗如雨下,全身都濕透了。我朝我的包廂看去,盯著吉爾和布拉德。幫幫我。布拉德則目不轉睛、面無表情地盯著我:您自己來吧!
這時,我聽到了布拉德和吉爾的敲門聲。
我要愈合傷口,我要恢復正常,這意味著我的大部分時間都要與吉爾一起度過。每天晚上我們都會買一大袋漢堡,然後開車在城裡瞎逛。我正在破壞訓練的成果,真是歡樂時光啊,但吉爾再一次認識到我需要食品的安慰。他也知道如果他試圖從我的手中搶走漢堡的話,他會失去一根手指的。
我喊道:「這真是胡扯。好啊,她不感興趣,我知道了,但怎麼連聲謝謝都不說九*九*藏*書?如果她今晚再不給我打電話,我就給她打。」
「再糟糕不過了。」
「聽著,你只是剛剛開始重拾你過去的風采。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一些久違的東西,我們此時不能有絲毫懈怠。」
我讓他把我拖到了飛機上,然後在羅馬站的第三輪我以1:2輸給了剛剛在印第安韋爾斯負於我的拉夫特。現在我真的必須閉門休養一段時間了,但布拉德又勸我去德國參加世界團體錦標賽。我已經沒有力氣和他爭論了。
突然間,我又找回了發球的絕佳狀態。我的第一記一發簡直就是神來之筆,力量十足、兇狠異常,他防不勝防。他正手勉強回球,球出界了。我轟出了又一記一發,更加兇狠、更加致命,他正手擊球落網。

「安德烈,你是叫司線員混蛋了嗎?」
我們有兩天沒有比賽安排,可以放鬆一下,想一想網球之外的事情。布拉德發現斯普林斯廷也住在我們酒店,他正在巴黎開演唱會。布拉德建議我們一起去聽,他為我們搞到了三張前排座位的票。
「為什麼?」
「28分鐘,這隻相當於終點前的衝刺。你能做到的。再拿下五局便可以贏得比賽,僅此而已,那應該不會超過28分鐘的。」
當我不和吉爾在一起時,我就把自己鎖在我的新房子里。它是我和波姬一起購置的,以便我們偶爾回拉斯維加斯時居住。現在我覺得它是我的二號單身公寓。我喜歡這座房子,較之我和波姬在太平洋帕利塞德的法國鄉村風情的住所,它更符合我的風格。但是這座房子里沒有壁爐,沒有壁爐,我就無法思考,我必須要面對著燃燒的爐火。於是我雇了一個人為我建造壁爐。
我對自己大喊道:現在,現在,現在就贏得這場比賽!
假裝還有剩下的東西可供我們獲取。
「倒也是。」
「嗨,我是安德烈。」
「簡直就是噩夢。你第一輪比賽的對手就是佛朗哥·斯奎拉里,左撇子,阿根廷人。他可能是非種子選手中最難對付的一個傢伙了,絕對是紅土場上的野獸。」
在她開始把腿放在網柱上壓腿之前,我尚能設法表現出從容不迫的樣子,但她一開始壓腿后,我感覺所有的血都往頭上湧來。我的身體必須動起來,要不然我會失去意識的。我以前從未壓過腿,但現在似乎是一個開始的好時機。我也把腿放在網柱上,然後裝出後背很靈活的樣子。我們一邊壓著腿,一邊談論著即將開始的這項賽事,抱怨著旅途的奔波,交流著對彼此曾經去過的城市的看法。

「所以她不能和我說太多。她並沒有說我有男朋友,或者事情已經結束了,或者不要再打擾我了,她只是說——我的男朋友在這裏。」
我喊道:「這一招可為我付了不少賬單啊!」

「別擔心,」吉爾對布拉德說,「他沒事。」
「我說了。我跟你說,他就是一個混蛋。」
布拉德喝了一大口啤酒然後轉向我:「好吧,安德烈,聽著,這是筆交易——我需要你明天的28分鐘。」
「但是……」
「你做到了我們中極少有人能夠做到的事。」
冠軍點。半數觀眾大聲呼喊著我的名字,另一半則發出「噓」的聲音,示意全場安靜。我又轟出一記「毒辣的」一發,當梅德韋傑夫閃身並胳膊僵硬地揮拍時,我是第二個知道我已成為法網冠軍的人——布拉德是第一個,梅德韋傑夫是第三個。球遠遠地飛出了底線——注視著它降落是我人生最快樂的事情之一。
我無論什麼時候朝他那個方向看去,他都會咕噥道:「漂亮!」
現在是30:40。破發點。我來回踱著步,用力地擠著眼睛,眼淚幾乎就要決堤而出。我需要振作起來。我踮著腳走到底線處,把球拋到空中,然後又一次發球失誤。現在,我已經連續五次發球失誤了。我已接近崩潰的邊緣。我最終將因發球失誤而成為梅德韋傑夫的手下敗將。
「沒什麼。」他笑著說。
「噢。」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吉爾說。
「非常感謝你。」她說。
在第一盤中,我的確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莫亞的力量——他迅速擊敗了我。在第二盤中,我已經落後兩個破發局了。我沒有打出自己的球路。我絲毫沒有按照布拉德的建議去做。我不禁抬頭看看我的包廂,布拉德大喊道:快點兒,加油啊!
然後他離開了,開車回奧蘭治縣了,而我的世界又成了一團糟。在一場比賽中,我站在球場上,腦子裡想這想那,但就是沒去想我的對手。我捫心自問:「如果你在上帝和你的家人面前起誓要一輩子長相廝守,而現在你又做不到了,那對你而言意味著什麼?」
我垂著頭,目不轉睛地盯著地板,一言不發。
我們開始擊球,她表現得幾近完美,而我只是掙扎著將球擊過網。球網是你最大的敵人,放鬆,我對自己說,別想了。得了吧,安德烈,這隻是一場練習而已。
「現在你的世界里只有網球。你現在獨自一人,再也不用糾纏于那些戲劇了。」
現在比賽終於按照我的方式推進了。我迫使梅德韋傑夫從球場的一邊跑到另一邊,我用力地擊球,嚴格遵守著布拉德的指示。梅德韋傑夫總是慢一拍,而且注意力明顯不集中——他無法從勝利的迷夢中蘇醒。他曾經距冠軍寶座只有5分之遙,5分而已,這使他久久不能忘懷,他一遍又一遍地想著這一點。他不斷地對自己說:我曾如此接近,我曾馬上就要到那裡了,終點線!他沉淪於過去,而我則拼搏在當下。他在思索,我在感覺。什麼也不要想,安德烈,用力地打。
當比賽開始時,我已經流汗流得不成樣子了。我不斷地犯愚蠢的錯誤,犯新手才會犯的錯誤,在網球場上能犯的各種各樣錯誤,大笨蛋才會犯的錯誤。僅僅用了19分鐘,我就以1:6輸掉了第一盤。而梅德韋傑夫卻冷靜得不能再冷靜了。話又說回來,為什麼不呢?他正在做他應該做的任何事情,同時也是我在蒙特卡洛教他去做的那些事情——他控制著節奏,敏捷地跑動,在他選擇的任何時機,他都能夠通過反手直線球得分。在比賽中,他表現得冷靜,拿捏得精確,而且對對手——我——毫不留情。如果我向前推進,如果我試圖通過偷襲拿下一分,他就會以一記毀滅性的反手終結我的企圖。
「天氣會變好的。」
當我回過神時,我已經坐在了飛往中國的飛機上。我看到在機艙最前方的屏幕上顯示的預計飛行時間:15小時37分鐘。
「我認為她是在說我還有機會。」
他說這種情況很正常。他說在過去的幾年中,我的思想就如同沼澤一樣——停滯不動、惡臭難耐,而且雜亂無章地四處滲溢;現在我的思想應該轉變成一條河——洶湧奔流、有著固定水道,因此清澈純凈。我喜歡他的這個比喻。我對他說我將儘力記住這一形象。他不停地說啊、說啊,只要他說話,我的感覺就還不錯。對我而言,他的建議就像扣在我嘴上的氧氣罩。
她說:「我不想我們之間有什麼誤解,我的男朋友在這裏。」
我向賽事總監和裁判示意。我指了指現在已是一片泥漿的紅土場,告訴他們我不想在這種狀況下繼續比賽,這很危險。他們像礦工淘金般仔細地檢查了場地的狀況,又商量了一小會兒,然後中止了比賽。
「別擔心,」布拉德說,「即使莫亞是冠軍,而且在紅土場上實力超群,你也可以跟他耗時間。你可以令他滿球場地奔跑,而你則可以站在底線之內,早早擊球,把壓力施加給對方。迫使他頻用反手,當你不得不對付他的正手時,你要有目的、主動地調動他的正手,充滿激|情地調動。別只是到那裡轉轉而已——要在『主街』上狂奔一番,要使他感覺到你的力量。」
「對。」
「我要下飛機。」
他說他馬上起程。
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從未見過如此漂亮的女人,她靜若處|子,動若脫兔。我是她的追求者,同時也是她的球迷。一直以來,我就很想知道施特菲的正手是什麼樣子。我在電視上和現場都觀看過她的比賽,我一直都想知道當球飛離施特菲的球拍時,那個網球會是什麼感覺。球從每個選手的球拍飛離時,感覺各不相同——在力量和旋轉方式上,確實有著極小的、具體的細微差別。現在,在和她對練的過程中,我察覺到了這種細微的差別——我覺得自己在觸摸她,儘管我和她之間的距離有40英尺遠。每次正手擊球對我而言都是一種挑逗。
「和什麼?」
當我朝自己的座位走過去時,我不禁跳了一下。觀眾們沸騰了。現在賽場的形勢尚未徹底轉變,但躁動不安的情緒顯然已瀰漫開來。那本應是梅德韋傑夫的時刻,但他卻錯失了它,而我從他臉上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也深知這一點。
抵達舊金山後,我太累了,甚至沒力氣和布拉德爭論了。我鑽進布拉德的汽車,他載我到了他家,並把我安置在那間客房裡。我睡了12個小時。當我醒來時,布拉德已經請來了一位按摩師準備為我治療。
我輕輕坐回椅子上,點了兩杯雪樹伏特加,吞下一片安眠藥。似乎過了一個月,我終於降落在了地球的另一邊。我坐在飛速行駛在高速公路上的一輛車裡,仰望著這一日益崛起的國際金融中心。
自1995年以來,我首次殺入了法網男單十六強。我獲得的「獎勵」是衛冕冠軍卡洛斯·莫亞。
「如果你不知道到底該如何回擊,我有一個辦法——他怎麼打過來,你就怎麼打回去。如果他打給你一記反手斜線球,那你就回他一記反手斜線球。這一記球,你只要比他打得稍微好一點兒就行。你沒有必要做得比整個世界都好,記得嗎?你只要比一個人做得好就行了。他有的你都有。去他的發球。當你真正開始以自己的方式擊球時,他的發球就會變得不堪一擊。用力擊球吧,你他媽的只要用力擊球就行了。如果我們今天真的輸了,沒關係,我可以接受,但即使輸,我們也要保持我們的風格。在過去的13天里,你曾https://read.99csw.com多次命懸一線,但你最終都能頂住壓力,在使對手精疲力竭甚至幾近崩潰的情況下殺出重圍、收穫勝利,這些我都看在眼裡。所以請不要自怨自艾,也不要再對我說他的球打得太好了之類的話,而且看在仁慈的上帝的份上,不要再徒勞地追求完美了,只是看清楚球,然後擊球就可以了。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安德烈?看球!擊球!使那個傢伙不得不使出渾身解數對付你,使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你的存在。你沒有跑動,你沒在擊球。你可能認為你跑動了、擊球了,但相信我,你只是傻站在球場上而已。如果你要倒下了,好的,倒下吧,但是你要雙手握槍,抗爭到最後一刻。永遠、永遠、永遠都要抗爭到最後一刻!」
她笑了起來。「好吧,」她說,「再次感謝你。」
我想:兩分。兩分。
我說:「這也是我最喜歡的兩個城市。」
「到拉斯維加斯來吧,我已做好參賽的準備了。」
如果那個球壓到線,他就會獲得三個賽點,而現在,我們的比分變成了15:30。真是天壤之別啊!如果……
「祝你本次賽事順利。」
「噢。」

「她的男朋友在那裡。」
「不,」布拉德說,「讓我們去羅馬吧,看你的肩膀到底如何。你本來不想去香港的,對吧?但你贏了,對吧?我覺得這是一種正在形成的趨勢。」
一個人都沒有。水龍頭滴答滴答地滴著水,金屬儲物櫃的門咣當咣當地響。我坐在長凳上,汗流不止,獃獃地凝視著一個空的儲物櫃。
「至少再喝一大杯水。」布拉德說道。
每次他輕輕說出洛伊·克拉克的《我們不能在雨中燃起火堆》的歌詞時,我都會被深深震撼。其中的一句歌詞在我倆的心中都產生了深深的共鳴:
我估計她大概15分鐘就能到達小島,然後再過10分鐘就能從碼頭回到酒店。所以25分鐘后,我打電話給接線員,要求轉接到她的房間。我知道她房間的號碼,因為我看到那些該死的花仍然垂頭喪氣地待在露台的桌子上。
「嗯,好吧,我給你讀一首詩怎麼樣?我最近讀了很多詩。」

回到酒店后,滿身紅土的我對吉爾說:「你看到他了嗎?你看到那個泥耗子的腿抽筋了嗎?我們使他抽筋了,吉爾!」
「別傻了,坐下,放鬆。我們已經在這裏了,我們已經整裝待發了。讓我們去比賽吧。」
「我有一個問題問你,」J.P.說,「她到底說了什麼會讓你有那種表情?我們漏演了哪一齣戲?」
「怎麼了?」
他說:「在人生旅途中,某段旅程總會以該死的錯誤方式結束,但就這一次,它畫上了圓滿的句號。」
「我明白了。嗯,好的,我理解。」
「你感覺如何?」
我保住了我的發球局。
「願意隨時為你效勞。」
只想要體驗假裝的感覺,
「是啊,但她對我一點兒都不感冒。」
太陽重現天空。現在陽光燦爛,紅土也漸漸變幹了,比賽的節奏明顯快了起來。現在是我的發球局,我們的比分戰成了15:15平,所以我們都在瘋狂地奪取至關重要的下一分,最終我以一記漂亮的反手截擊球奪下了這一分。現在比分是30:15了。我聽到布拉德在不停地對我說:看球!擊球!我盡情揮灑著。伴隨著一聲怒吼,我全力發出了一發。出界。我又很快地發出了二發。再次出界。雙發失誤,30:30。
「加油,阿加西!加油!」
但是布拉德正安靜地、心滿意足地舔著杯沿處的鹽,而且他在電視上找到了網球比賽:施特菲·格拉芙和塞雷娜·威廉姆斯在印第安韋爾斯打的一場夜間比賽。
我問:「你最喜歡哪個城市?當網球生涯結束時,你想過要居住在哪裡嗎?」
「全部搞定,」布拉德說,「正午時分,你、我、施特菲以及海因茨。讓我們開始狂歡吧!」
「我不確定那是不是一個好兆頭。」J.P.說。
「不會起什麼作用的。」我說。
「但是……」
在第二輪比賽中,我繼續不|穿內褲(我再也不會在比賽中穿內褲了。某些事情起了作用,你就不會再改變它了)。我的對手是來自法國的阿諾·克萊門特。我以6:2贏得了第一盤后,在第二盤中的比分也領先於他。我在紅土場上從未發揮得這樣好過,我不停地「搖晃」著他,他馬上就要睡過去了。但克萊門特卻醒過來了,他贏得了第二盤——和第三盤。事情怎麼就這樣了呢?比賽進行到第四盤,我以4:5落後。現在是我的發球局,0:30。如果再失兩分,我就會被淘汰出局。
記者問我是否覺得很幸運,因為克萊門特抽筋了。
「相信我,1999年絕對不會屬於我。」
「布拉德,這件事很重要,這件事你需要知道。波姬和我——我們結束了,我們無法再一起生活下去了。」
在酒店裡,當我和吉爾乘坐那部小電梯時,我的臉上覆滿了紅土,眼睛和耳朵里也滿是紅土,衣服上也濺滿了泥點子。我俯身看了看。我從未注意到當羅蘭·加洛斯的紅土幹了之後,看起來會像血跡。我正儘力將它們撣掉,這時我感覺吉爾又在盯著我看。
「聲明就要發表了,」佩里說,「從現在開始,它隨時就會刊登在報紙上。」
無論我去哪裡,巴黎人都會衝過來祝我好運。現在整個城市都在談論這次比賽。無論是在餐廳和咖啡館里,還是在街道上,他們都會大叫我的名字,親吻我的臉頰,並且鼓勵我繼續前進。我在斯普林斯廷演唱會上所受到的禮遇已經見諸報端,觀眾和媒體都為我此次不可思議的法網之旅深深著迷,每個人都很認同我的回歸。他們在我的歸來中、在我的重生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我打球打得爛極了。」
「吉爾,怎麼了?」
「我們該上場了,先生們。」
「會有用的。」布拉德說。
是博格。
「安德烈?安德烈!祝賀你。今晚看了你的比賽,我真的很高興,我羡慕你。」
而不屈服。
堅持著奮鬥、探索、尋求,
因為痛苦雖然令你倍感艱辛,
我也伸出胳膊摟住了他的肩膀。這是近一個月來他預言錯的少數幾件事之一,因為這段旅程其實才剛剛開始。
真令人難以置信,他本可以棄我于不顧——沒有人會因此責怪他,但相反,他一接到我的電話便扔下了手頭的一切事情。我喜歡這個傢伙。現在,當他尚在趕來的路上時,我不禁擔心起他會因我屋內的「工程」而感到不舒服,不過我旋即就笑了。我把兩張低背安樂皮椅放在大屏幕電視和裝滿百威冰啤的調酒櫃前,這樣,布拉德全部的基本需求就得到了滿足。
但事情並不順利,我在賽前熱身時就意識到這一點了。我當時全身都濕透了,就像那次在婚禮上一樣汗流不止。我太緊張了,以至於我的牙齒都在不停地打戰。今天陽光明媚,我應該為此感到高興,因為在這樣的天氣里,球就不易吸水,因而會輕一些,然而暖洋洋的天氣也讓我流汗更多。
「我離婚的消息什麼時候對外公布?」
我再次發球。出界。我執拗地、不作任何減速地發出了第二個球。再次出界。連續兩個雙發失誤。
但梅德韋傑夫也在指望著他自己的烏克蘭宿命。他立刻就進入了狀態,繼續採取施壓戰術,迫使我一再地撤退,一味防守,而這不是我的比賽風格。現在天氣十分陰沉、潮濕,這似乎增添了梅德韋傑夫的力量。他喜歡這種緩慢的節奏。他是一頭憤怒的大象,正在盡情地享受將我置於腳底並且慢慢碾碎的快|感。在比賽重新開始后的第一局中,他發球的速度達到了120英里/時。在幾秒鐘內,我們的比分就變為了1:1。
我正在半決賽中奮力拚殺,對手是剛剛在比斯坎灣擊敗過我的赫巴蒂,那時我正因施特菲而神情恍惚。我以6:4贏得了第一盤,然後又以7:6將下一盤勝利收入囊中。烏雲滾滾而來,濛濛細雨開始飄落。球變得越來越重,這抑制了我的主動攻擊。赫巴蒂利用這一有利時機,以6:3贏得了第三盤。在第四盤中,他以2:1領先。我本應該獲得的一場勝利正從我身邊溜走。他目前尚落後一盤,但顯然他牢牢地抓住了這一良好的勢頭,而我覺得自己只是在勉強維持。
我看看布拉德。15小時37分鐘?這段時間里幹什麼啊?沉湎於施特菲嗎?我可不想這樣。
我勸他不要放棄。
「給吉爾打電話,」我說,「我們去巴黎。」
布拉德和吉爾沖了進來。布拉德身穿白色夾克,頭戴白色帽子,與吉爾的全黑裝束形成了鮮明對照。他狠狠地摔上門,然後對我大吼道:到底怎麼了?
然後我想:這很完美啊,反正我也不想繼續待在這兒了,我不應該待在這兒。我在第一輪比賽中就要在中心球場與典型的泥耗子決一死戰。我為什麼不能不|穿內褲?
在電梯里,他說:「一切都會很順利的。」
我破了他的發球局,然後又輕鬆地保住了我的發球局,並贏得了第四盤。
「布拉德?」
「天氣,還有球。」

在第四盤中,我再次破發成功,然後我們開始了一場混戰。雙方打得都很穩健,也少有失誤。我們積極跑動,在需要時會全力奔跑;我們喃喃自語,為自己鼓勁加油;我們全力以赴,不斷將對方的發揮水平推至更高。誰都可能贏得這盤比賽,但我有一個很顯著的優勢:無論何時我想要得分,我都可以拿出這一秘密武器——我的網前技術。我在網前從未失手,而這顯然使梅德韋傑夫大受困擾,而且使他頗為沮喪。他變得躁動不安,疑神疑鬼。如果我做出一副要衝到網前的樣子,他就會情不自禁地退縮;而我一跳起來,他就會猛撲過來。

「我看到了。」
他什麼也沒說。
裁判員出現在我們面前。
我們的意志堅強如故,
「好吧,再見。」
「羡慕?為什麼九九藏書?」
他停下來,轉身,回到裁判那裡。裁判嘆息了一聲,從椅子上探出身子,叫了賽事裁判長過來。裁判長也嘆了一口氣,然後示意讓我過去。
他們指了指路對面房間的露台。那顯然是施特菲的房間,因為在露天的桌子上擺著我送給她的一束巨大的長梗紅玫瑰。
「我不確定我是否相信命運。」
德國的天氣寒冷、陰鬱,這意味著球在這裏打起來很沉。我瞅著布拉德,眼神里透著凶光。我無法相信他竟然把一個肩膀疼痛難忍的我拖到了杜塞爾多夫。在第一盤比賽進行到一半時,我再也揮不動球拍了,當時我以3:4落後。我退出了比賽。「到此為止,我們回家。」我對布拉德說,「我得使我的肩膀恢復正常,而且我必須得弄明白施特菲的事。」
「我們將拭目以待。我們不能在雨中燃起火堆……」
「對,」J.P.說,「送花是個好主意,但你不能以你的名義送花給她,這可能會讓媒體察覺到。我們讓瓊尼替你送花吧,當然在卡片上要簽上你的名字。」
但我們仍是我們,
酒店的電梯極小,僅容得下5個正常身形的人,或者我和吉爾兩人而已。布拉德讓我們先上,他等下一班。我按了按鈕。電梯在上行的過程中,吉爾斜靠在電梯的一角,我靠著另一個角落。我覺得他在盯著我。
在與吉爾和布拉德共進晚餐時,我情緒極為糟糕,因為我知道在剛才那場比賽中,我已經處於不利的地位了。雨挽救了我,要不然現在我們可能已經在機場了。而現在我不願相信我整夜都要因這場比賽而惴惴不安,都要為明天而煩惱憂慮。
他弓著身子,喋喋不休地在我耳邊說了兩個小時。「你不能回拉斯維加斯。你不會退賽的,你要和我一起去我舊金山的家裡,我已經在客房裡備足了木柴,你肯定會喜歡的。然後我們會飛回巴黎,參加法網。四大滿貫中,你唯一沒有在法網折桂,你不是一直都想得到它嗎?但如果你連比賽都不參加,你又怎麼能贏呢?」
我在第五盤早早地就破了他的發球局,並以3:2領先。有些事情正在變為現實。事情終於有了轉機。在1990年或是1991年或是1995年就應該屬於我的東西,這一次又朝我款款走來。我以5:3領先了。他在發球,這一局是我40:15領先,因此我獲得了兩個賽點。我必須現在就贏得這場比賽,否則我就得再戰一局,我不想那樣。如果我不能現在就取得這場比賽的勝利,也許我最終也會以失敗而告終;如果我不能現在就取得這場比賽的勝利,我就會陷於梅德韋傑夫的境地,不斷地思索自己曾經是多麼接近成功;如果我不能現在就取得這場比賽的勝利,那麼當遲暮之年的我坐在搖椅上、腿上蓋著一條格子毛毯時,仍然會不斷咕噥著梅德韋傑夫的名字。10年來,這項賽事一直令我魂牽夢縈,我不想在未來的80年中仍然為其所擾。在付出了所有的努力和汗水之後,在經歷了這一不可思議的回歸和這項神奇的賽事之後,如果我不能現在就贏得這場比賽,從此以後,我絕對不會感到快樂,真正的快樂,布拉德也將不得不遭受池魚之災。終點線近在咫尺,我能感覺到它正在拽著我。
在更衣室里,布拉德一直在同自己、同我、同任何願意聽他說話的人說著下面的話。
她對海因茨說了些什麼,海因茨又對她說了些什麼,然後她搖搖頭。但當她慢跑回到底線處時,海因茨朝我揮了揮手,讓我上場。
那麼,你知道了吧,我仍然會輸——梅德韋傑夫現在距冠軍只有六分之遙,而我則會以布拉德的風格而不是自己的風格輸掉比賽。
他瞪著我,然後開始咆哮。從未對任何人如此大聲說過話的布拉德爆發了。
「你前幾天看那場比賽了嗎?」他問道,「今年沒有人能夠戰勝杜克隊。」
但我乞求自己不要再想「如果」了。別再想了,安德烈,關掉你的思維。在接下來的兩分鐘里,我發揮出了最佳水平,保住了這個發球局,這一盤戰至5:5平。
我慢慢地走上球場。在我們進行了短暫的熱身之後,比賽重新開始。我已經忘記雙方的比分了,所以不得不通過記分牌使自己恢復記憶。噢,對,在第二盤中,我以1:0領先,但目前是梅德韋傑夫的發球局。我又再次回想起1991年的法網決賽——我和庫里埃對決,雨打亂了我的節奏,也許這一次我該得到補償了。網球的宿命。也許,8年前,那次由雨導致的比賽延遲使我昏了頭,而這次同樣是由雨導致的延遲則使我重拾了自信。
起初我並不是十分想去,我不知道出去閑逛並吸引巴黎人的注意是不是個好主意。但電視上幾乎全都是關於這項賽事的報道,這些報道對我的情緒毫無益處。我記得一位網球官員在我參加挑戰賽時,曾對我大加嘲弄,並把我參加挑戰賽一事與斯普林斯廷在酒吧表演相比。「好吧,」我說,「讓我們休息一晚,讓我們去見『老闆』(斯普林斯廷的綽號)。」
我沒有掛電話就睡著了。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勸我來參賽。」
「那又怎樣?你可以改進啊。」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布拉德說,「再說,你那時套近乎的方式也太不『安德烈』了。詢問一次便退縮,完全是業餘選手的做法。自那以後你什麼時候讓別人操縱過你的比賽了?你什麼時候接受過『不』這一答案了?」
布拉德和吉爾走出了更衣室。當他們迅速地閃出門外時,我注意到吉爾貌似詭秘地拍了一下布拉德的後背。
在取得勝利后,我首先抬頭看了看布拉德,他正興奮不已地指著他的表和球場上的數字時鐘。
「嗯。」
儘管已達到的多,未知的也多啊,
他穿著格子短褲,就彷彿他不是在賽場而是在沙灘上。他正精神飽滿、活力四射地度假,他可以一天天地在這兒待著而不感到厭倦。
接下來的兩天里,我們一直在探討這個話題。在晚餐時、在蒸汽房裡、在酒店的酒吧間,我們三個除了施特菲什麼也不談。我們積極籌謀,使用像「偵查」和「情報」這樣的軍事術語,我感覺我們彷彿正在策劃著從陸地和海上入侵德國。
隨著年齡的推移,吉爾的聲音變得愈加深沉、渾厚,也愈加溫柔。當他輕吐出悲傷戀歌的主要歌詞時,他就像是摩西和貓王的共同化身。他把巴里·馬尼洛的《請不要害怕》演繹得如此完美,他真應該被授予格萊美獎:
我以6:0贏得了第五盤。
他打開一個儲物櫃,然後又「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儲物櫃的門「咣當咣當」地響著。
「律師們正在討論細節問題,」他說,「與此同時,你和波姬需要共同起草聲明。」
這項賽事稍微分散了我的注意力。但可悲的是,這僅持續了幾個小時。在第一輪比賽中,我與來自斯洛伐克的多米尼克·赫巴蒂對決時,我滿腦子想的都是施特菲和她的男朋友或欣賞或有些尷尬地忽視我送的玫瑰的情景。結果,赫巴蒂以2:1戰勝了我。
我們一到達比斯坎灣,布拉德就給海因茨打了電話,而海因茨對他的提議頗感意外。他說不行,他說施特菲不會同意因為與一個陌生人進行一場練習賽而打斷她賽前固定的準備活動時間表的。「她太規律了,而且,她也很羞澀,因此她會覺得很不舒服的。」但是布拉德一再堅持,而海因茨肯定對布拉德有些好感。他建議布拉德和我預訂施特菲練球的那個球場,而且恰好要在施特菲之後使用那個球場。我們可以去得早一點兒,海因茨會假裝只是隨意地建議施特菲和我對打幾個球。
「你還好吧?」
「所以呢?」
「什麼感覺?」
「準備好去吃飯了嗎?」
我說:「聽我說,布拉德,我想告訴你一件事。這件事我本來早就該告訴你的。」
無論我多麼使勁地盯著電話,或者多麼大聲地對它喊叫,電話都拒絕響起來。我來回踱步,不停地摳著我指甲根部的外皮,直到摳得流出了血。布拉德來到我的房間,甚至在考慮是否應該給我吃點兒鎮靜葯。
「我覺得你正處於對抗中。」
「不要畏首畏尾了。即使輸的話,也要輸出自己的風格。用力回擊啊!」
吉爾敲開了我的門,他穿得彷彿要去見戴高樂一般——高檔黑色運動衫、燙得筆挺的寬鬆長褲、黑色的帽子。而且他還戴著我送給他的項鏈。我戴著和那條項鏈相配的耳釘。聖父、聖子、聖靈。
我贏得了第四盤。
他指一指電視。
我小步跑到網前,說:「很願意為你效勞。」
我做夢都不會想到我們最終會兵戎相見。
我們轉移到露台。布拉德調轉視線,併發出了「噢喔」的聲音。

布拉德則調侃說他可以把他的借給我。
「我會給她送花。」

在我上床睡覺前,他強迫我喝下了吉爾水。
他轉過頭,直直地盯著我的眼睛,然後他把胳膊肘放在膝蓋上,垂下了頭。我不知道他對此事的反應。他的這個姿勢保持了整整3秒鐘。終於,他咧開嘴,給了我一個燦爛的笑容。

這一次我被扣掉了一分。
5個小時后,他穿過我家的大門,重重地坐在一張安樂椅上,打開一瓶冰啤,彷彿是在一瞬間,他看起來就像偎依在母親的臂彎中那麼怡然自得。我也開了一瓶啤酒。時鐘的指針轉到了6點。我們又喝起了冰鎮的瑪格麗特酒。不知不覺已經到了8點鐘,我們仍然坐在安樂椅上,布拉德不停地調著台,尋找著精彩的體育節目。
我已經被淘汰出局了,所以我應該離開漁人島了。但我仍逗留於此,在周圍閒蕩,坐在海灘上和布拉德以及 J.P.密謀著。
「什麼都行,除了網球。」
當我們登上從法蘭克福飛往舊金山的飛機時,我一句話也沒跟布拉德說。我狂怒不已。我們要肩並肩地一起坐12個小時的飛機,我對他說:「接下來的事情這麼安排,布拉德。我整夜都沒有睡覺,就因為我的肩膀。我現在要吞下兩粒安眠藥,在接下來的12個小九*九*藏*書時里,我就聽不到你的聲音了,這對我而言,就是天堂了。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當我們著陸時,我想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我退出法國網球公開賽。」
我對她微笑。
「你知道嗎?你是對的。讓我們再喝些瑪格麗特酒來慶祝重生!」
長時間的沉默。
裁判給了我一個警告。
「你說得對,說得對。」
9點鐘的時候,我說:「我們應該想想吃什麼了。」
「怎麼了?」
「再見。」
我最終失去了這兩個賽點,他延遲了死亡。我們重新回到平分。但是,我奪得了下一分。又一個賽點。
周六和周日,我們進行了練習。周一,比賽正式開始。當我正在更衣室里用繃帶包紮我的腳時,我突然意識到我忘記把內褲裝到網球包里了。比賽5分鐘后就要開始了。我要不|穿內褲打這場比賽?我甚至不知道從身體的角度講,這是否可行。
我快速地系好鞋帶,從網球包里抽出一把球拍,走到了場地上。然後,我一時衝動,迅速脫下了網球衫——這的確有些不體面,我意識到,但我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施特菲看了我一眼,然後又偷偷地瞥了一眼。我心中默念道:「謝謝你,吉爾。」
「我們可能要放下一切事情,然後缺席整個紅土賽季的比賽。」
我們決定要等到施特菲贏得第一場比賽——這肯定沒什麼問題——我再給她打電話。J.P.則幫我做些事前的準備,他扮演施特菲,我們排練每一種可能的電影腳本,他向我拋出了施特菲可能會說的每一句台詞。
「你是一個優秀的行動者。」我喊道,「回歸基本,不斷地移動,用力地發出你的一發,然後利落地用反手直線球將分數收入囊中。」
施特菲在42分鐘內就將她那倒霉的對手淘汰出局。我給了渡船的船長一些小費,叫他一看到她上船就給我打電話。比賽50分鐘后,我接到了電話:她登船了。
所以吉爾錯了,我不是在與命運對抗,而是在與一個在我的幫助下成長起來的噴火巨龍對抗。
「所以呢?」
但梅德韋傑夫立即就以牙還牙,破了我的發球局。他隨後保住了自己的發球局,從而使比分膠著於4:4平。
他停下來,轉過身,再度朝裁判那裡走去,又告發了我一次。
決賽前一天的晚上,我坐在酒店的房間里看電視,之後又關掉了電視,走到窗戶旁。我感覺很難受。我回憶起過去的一年,過去的18個月,過去的18年。數百萬個球,數百萬個決定。我知道這是我法網奪冠的最後一次機會,是我獲得全部四大滿貫冠軍頭銜並成就完美的最後一次機會,因此,這也是我自我救贖的最後一擊。一想到我可能會失敗,我就恐慌不已,而取勝的可能性也使我幾乎同樣恐慌。我應該心懷感激嗎?我有資格獲此殊榮嗎?我應該更上一層樓——還是對其大肆揮霍?
「喝了它。」
「你只是需要對方看你一眼。」布拉德說,「一線曙光,一扇窗戶,一次機會。」
我們行完歐洲的貼面禮后,便各自離去了。
他叫我給他一些提示和建議。他讓我分析一下他的球技,就像我當年要求布拉德幫我分析一樣。而我則同布拉德一樣,誠實得令人難以接受。我告訴梅德韋傑夫他的發球很出色,回球也很不錯,而且有著世界一流的反手技術。他的正手當然不是他的長處,那不是什麼秘密,但他完全可以把它隱藏起來,因為他個頭足夠高,能夠把對手差來遣去。
「一場失敗。」
布拉德和我乘坐渡船回到了漁人島,J.P.正在那裡等著我們。在那天晚上剩下的時間里,我們三個一直在討論施特菲,就好像她是我即將面對的一位對手似的——從某種角度講,她確實是,布拉德像對待拉夫特和皮特那樣對待她。她有優點,也有弱點。他分析她的打法,然後以此指導我。時不時地,J.P.會給瓊尼打電話,並把電話設為免提形式,我們想聽一聽女性的觀點。

我們在巴黎市中心的義大利餐廳 Stressa 舉辦了一次小型聚會。Stressa 毗鄰塞納河,距我送給波姬那條手鏈的地點不遠。我喝著獎盃里的香檳,吉爾則喝著可樂,並且在不停地笑,不停地笑——他已經抑制不住自己了。他時不時地把他的一隻手放在我的手上——他的手像字典一樣重——然後說:「你做到了。」
她打出一連串的反手球,用她那著名的削球將場地「切開」。我需要接住那些削球,我需要隨心所欲地應付那些球,這樣她才會對我印象深刻。但這可比想象的要難多了。我打飛了一個球。我對她喊道:「我不會再讓你僥倖得手了!」
第二天比賽剛開始時,我還是很緊張。在第四盤中,我以1:2落後。現在是我的發球局,我已經落後了兩個破發點。不,不,不。我追平了比分,保住了我的發球局。現在,我們在這一盤中比分持平。成功避免了災難的發生,我突然間輕鬆了,高興了。這在體育比賽中是如此典型。你命懸一線,下面是無底的深淵。你直面死亡,然後你的敵人或者生命赦免了你,你感到如此幸運和喜悅,你終於可以揮灑自如、無拘無束地發揮了。我贏得了第四盤,從而也贏得了這場比賽。我進入了決賽。
他說:「今年將是美妙的一年。」
她向我們這邊看過來。
「好好想想。」
她還是什麼也不說,只是又打出了一記更深、更旋的削球。
「你真是殘害生靈的傢伙!」布拉德喊道,「哦,天哪,安德烈,你真他媽的是在殘害他們!」
「我需要知道你是否那樣說了。」
這一刻對我和他來說都是嚴峻的考驗。這一刻是這場比賽的轉折點,也可能是我們生活的轉折點。這是一次對意志、心靈和勇氣的考驗。我把球拋向空中,並且拒絕退縮。與梅德韋傑夫預料的正相反,我猛力並兇狠地將球發向其反手位,發出去的球在與地面短暫地「親密接觸」后,頑皮地彈了起來。梅德韋傑夫伸展身體,勉強把球回過網。我用正手將球向其身後空當猛擊過去,他成功回追,用反手將球打至我的腳下,我則弓身奉還了一記彆扭的反手截擊壓線球。他再一次勉強將球回過網,我則進行了極為輕柔的回擊,球飛過了網,並旋即落地——對於如此輕柔的一擊來說,這不啻為一記漂亮的直接得分球。
我決賽中的對手是來自烏克蘭的安德雷·梅德韋傑夫。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幾個月前,在蒙特卡洛,布拉德和我在一家夜總會偶然碰到了梅德韋傑夫。他那天遭遇了一場慘敗,正在借酒消愁。我們邀請他和我們坐在一起,他一下子就坐在了我們桌子旁的一個座位上,並宣稱他要退役了。
麥肯羅也在場。他把電話遞給我,說:「有人想向你問好。」
「你想讓我說什麼?」
她回球時,球落網了。
J.P.說他去給我拿點兒喝的。
他看起來瘋瘋癲癲的,已經有些精神錯亂了。他對我說比斯坎灣站就要開打了,然後是紅土賽季,然後——好的事情,即將發生。
我走下球場,向四方送以飛吻致意,這是我能想出表達我體內涌動的感激之情——我的其他一切情感的源泉——的最誠摯的動作。我發誓從今以後我都會這樣做。當我離開球場時,無論是輸還是贏,我都會向大地的四方拋出飛吻,以表達我對每個人的感激之情。
布拉德向我提起香港。鑒於我和赫巴蒂比賽時的表現,在紅土賽季來臨之前,我明顯需要參加另一項賽事。「讓我們去香港吧,」他說,「我們別再閑坐著,只是談論施特菲了。」
我們聽著吉爾的特別 CD,或者是駕車在群山之中穿行,或者沿著長街來回兜風。他稱那張 CD 為「腹部絞痛」(Belly Cramps)。吉爾的人生哲學是尋求痛苦、追求痛苦,以及承認生活即意味著痛苦。如果你心碎了,吉爾說,不要逃避痛苦,而要縱情于其中。我們痛苦,那就讓我們盡情地痛苦吧。《腹部絞痛》集合了所有的他認為最為悲傷的情歌。我們一遍又一遍地聽著這張 CD,後來我們都能把歌詞背出來了。一首歌放完,吉爾就會說出歌詞,在我看來,吉爾說得比任何人唱得都好,他使所有唱片藝術家都自慚形穢。較之聽辛納特拉柔情的歌唱,我倒是更願意聽這些歌從吉爾的口中說出。
「你那裡是什麼時間了?」
「他的后胎爆了,你們看見了嗎?太神了!他的后胎——發出了砰的一聲。」
「真的嗎?」
被命運削弱,
「沒什麼。」他微笑著說,又說了一遍,「沒什麼。」
換邊休息的這段時間似乎漫漫無期。我用毛巾擦去臉上的汗水,然後看了看布拉德,期望他跟我一樣鬱鬱寡歡。但他的表情堅毅無比。他舉起4個手指——再得4分!4分意味著全滿貫。「加油,沖!」
我點點頭:「或許吧。」
你沒有跑動,你沒在擊球。你可能認為你跑動了、擊球了,但相信我,你只是傻站在球場上而已。如果你要倒下了,好的,倒下吧,但是你要雙手握槍,抗爭到最後一刻。永遠、永遠、永遠都要抗爭到最後一刻!
當我體內的水分格外充足、我的尿液變得像棉花那麼白時,吉爾才讓我睡覺。
我們來回地發傳真。她的團隊,我的團隊。律師和公關人員們繁忙地運作著。波姬添一個詞,我刪一個詞,一份傳真接著一份傳真。以傳真始,以傳真終。
我回到了拉斯維加斯。布拉德給我打電話。印第安韋爾斯賽要開始了,他說。我告訴布拉德目前我正在經歷一些事情,但我不能告訴他是什麼,我不可能參加印第安韋爾斯賽了。
「我收到了。」
「法國網球公開賽?算了吧,你肯定是在開玩笑。那艘船已經起航了。」
現在這位司線員正朝這邊走來,他穿過球場,從我身邊走過,重新歸位。我怒氣沖沖地瞅著他。卑鄙小人!可憐的告密者!我知道我不應該,我知道我要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但我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他們直接取消了我的比賽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