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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城 四十七

文城

四十七

徐鐵匠撥開人群走了出來,他走到剛才郭少爺站立的地方。他的徒弟孫鳳三也走了出來,走到師父身邊,習慣性地抓住師父的胳膊靠在一起。朱伯崇看到這兩個人直挺挺站在那裡,點點頭,示意別人將兩隻水碗放到他們頭頂上,隨後舉起盒子槍瞄準了一會兒,叭叭兩聲槍響,孫鳳三頭頂上的水碗粉碎了,徐鐵匠本能地脖子一縮,水碗掉到地上碎的。
嘈雜的人聲頃刻倒塌下去,鴉雀無聲了。圍觀的人知道什麼是考試了,就是盒子槍里的子彈向著郭少爺的頭頂飛去。郭少爺也知道子彈即將飛來,他的腿開始哆嗦,手也哆嗦,接著嘴唇也哆嗦起來。朱伯崇瞄了一下,看到郭少爺身後人頭攢動,放下盒子槍大聲說:
溪鎮的民團建立起來了,十九個少了一隻耳朵的人全都錄取,另外十一個裡有種田的也有打工的,有遊手好閒的也有偷雞摸狗的。他們全副武裝,扛著老套筒,扛著三八式,扛著漢陽造,也有扛著鳥槍的,早出晚歸操練起來。朱伯崇先是讓他們練習扛槍走路,讓他們把槍扛在右邊的肩膀上,那些沒九_九_藏_書了左耳朵的人本來身體已經恢復平衡,扛上一支槍以後又往右邊歪斜了,朱伯崇一看這情形,就讓這些人把槍扛到左邊去。然後操練時有左邊扛槍的,也有右邊扛槍的,左轉右轉那些槍支就會碰來撞去,朱伯崇見了直搖頭。接下去朱伯崇訓練他們趴下瞄準,半跪瞄準,站立瞄準,跑步瞄準,只讓他們瞄準不讓他們開槍,說子彈太貴,子彈可是黃金白銀的價錢。溪鎮的百姓說他們光放屁不拉屎,整天聽著他們一遍遍喊叫「開槍」「射擊」,就是聽不到槍響。
朱伯崇舉起左手向他們揮了揮,說道:「錄用啦。」
徐鐵匠說:「沒看見,我閉著眼睛。」
「下一個!」
「真像個大官啊。」
徒弟纏著布條的手挽著師父的胳膊,這是讓師父走路不再歪斜,他要讓師父堂堂正正走進溪鎮,其實他師父已經不再歪斜了。那支生鏽的長矛就架在兩個肩膀之間,儘管別人譏笑聲聲,對他們指指點點,他們仍然喜氣洋洋,彷彿扛著的是一支鋥亮的三八式。
這兩個人如夢初醒,東張西望地伸read.99csw•com手抹了抹臉上的水,面對黑壓壓的人群和嘈雜的人聲,孫鳳三問徐鐵匠:
孫鳳三說:「我看見了,頭頂的碗先碎了,才看見子彈飛過來,子彈怎麼會在後面呢?」
槍支皮條客越來越多,槍支越來越少。少了一隻耳朵的徐鐵匠和手上纏著布條的孫鳳三也加入進倒賣槍支的行列之中。他們背著乾糧出去了三天,扛著一支回來了,他們扛著的既不是漢陽造,也不是老套筒和三八式,而是一支生了銹的長矛。
「這是子彈,不是炮彈,用不著躲這麼遠。」
人們在城隍閣前踮起腳尖伸長脖子,張望從街上過來的四抬轎子,顧益民從省城請來一個名叫朱伯崇的人出任民團首領。朱伯崇曾在清軍的勇營做過什長,又在皖系的西北軍當過團長,他從四抬轎子里出來時,溪鎮的百姓看見一個白髮銀須、身材高大、雙目炯炯有神的五十來歲的男人,立刻響起一片驚詫之聲:
徐鐵匠和孫鳳三沒有做成槍支生意,師徒兩人商量后決定加入民團。一個少了只耳朵后平衡不如過去,另一個廢了一隻手,他們不九*九*藏*書能繼續打鐵謀生,想來想去只能去吃扛槍打仗的飯了。他們來到城隍閣前的空地上,在這一天的上午報名加入民團,他們在一張八仙桌上寫下自己的名字時,看見前面已經有一百二十七個名字了。
大官模樣的朱伯崇,挎著盒子槍小跑幾步,縱身一躍站到八仙桌上,圍觀的人群又是一片驚詫之聲。朱伯崇開口說話,聲音洪亮,他說民團不是雜貨店,不是什麼人都可以進來的。他看了一眼腰間挎著勃朗寧手槍的顧益民,說民團好比藥鋪,進的貨都要精挑細選。他說只有考試合格的才能加入民團,怎麼考試?朱伯崇跳下八仙桌,大聲問誰先來試試。
人們一陣驚嘆,以為兩隻水碗都是朱伯崇打中的。徐鐵匠和孫鳳三滿臉是水,一動不動站在那裡。
朱伯崇端起盒子槍再次瞄準郭少爺,他從準星里找不到郭少爺,他的盒子槍上下左右移動,也沒有找到郭少爺。他聽到人群的笑聲爆炸似的響起,他放下盒子槍,郭少爺已經逃之夭夭。朱伯崇一動不動站在那裡,等到笑聲紛紛掉落後,他才大聲說:
郭少爺身後亂read.99csw.com成一團,似乎子彈已經飛過來了,人們喊叫著往兩邊又推又擠。朱伯崇身邊也空空蕩蕩了,人們都遠遠躲開,朱伯崇搖搖頭說:
一個身穿棉袍的青年翩翩上前,這是溪鎮中醫藥鋪的郭少爺。郭少爺以為要考他的滿腹文章,看了一眼空空的八仙桌,說無筆無硯無紙如何考試,朱伯崇從一個木桶里拿出一隻碗,舀滿水後放到郭少爺頭頂,讓郭少爺站直了別動,自己走出二十來米,端起盒子槍對著郭少爺瞄準。
「師父,看見子彈了嗎?」
顧益民打算組建一支三十人的民團,沒想到前來報名的超過二百人。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有富裕人家的少爺公子,有無家可歸要飯的,有正經人家也有地痞流氓,溪鎮被土匪綁過的二十二個人票,也來了十九個。
朱伯崇等了片刻,沒有看見下一個出來,他又喊道:「誰是下一個?」
「子彈可不長眼睛,請諸位給子彈讓出一條路來。」
朱伯崇接下去打出二十八槍,二十七隻水碗碎了,大多是頂碗的哆嗦一下掉到地上碎的。只有陳三沒有哆嗦,他是最後一個,槍響之後仍然頂著九-九-藏-書那隻水碗,人們連聲叫好,以為朱伯崇只是打飛了一顆子彈。那顆子彈冷風似的從陳三的頭頂上躥了過去,讓陳三在此後幾天里疑神疑鬼,總覺得有子彈在頭頂上躥過去,頭皮因此一陣一陣發麻。
為了抵禦土匪,顧益民建立起溪鎮民團,沈店和其他城鎮也建立了民團。北洋軍潰敗后,很多槍支流失民間,顧益民以商會的名義去收購這些散落的槍支彈藥。與此同時,各路土匪為了壯大自己的實力,也到處掠奪和收買槍支。於是槍支皮條客如雨後春筍般出現,這裏面有種地的農民,有開店擺攤的生意人,有男人有女人,有老人有孩子。這些槍支皮條客頂著呼嘯寒風,踏著皚皚白雪,到處尋家問戶,以低價買進槍支,再以高價賣給土匪或者溪鎮和沈店等地的民團。一時間槍支買賣盛行,大街小巷的言談議論也都是槍槍槍,聽起來溪鎮彷彿是個軍火庫,都在說誰誰弄到了什麼槍掙到了多少錢。槍的價格是一路飆升,一支漢陽造步槍要價七十八銀元,老套筒和三八式賣到百元以上,盒子槍貴到了二百多元,有一支勃朗寧手槍被顧益民以天價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