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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由子已經不是小孩,她清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倒不如說是她在主動邀請。她已做好心理準備,也知道綿貫並非輕浮之人。狹小的床上,兩人的身體相互糾纏。綿貫不算熟練,但舉止間能讓人感受到十分體貼。
多由子嘴上答應,但其實下不了決心。她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學長,對方一打電話約她,她就瞞著祖母去了。
只是,男人的承諾中有一個巨大的陷阱——沒人能保證一年後他真的會離婚,娶多由子。多由子對此心知肚明,但決定相信他。她不想為難他。
玫瑰色的夢含有附加條款,那就是放棄這個腹中的生命。
綿貫猶豫了一下,隨後小聲答道:「也好。」
多由子環抱住他的背脊,祈禱自己能夠懷上孩子。
「他很吃驚吧?」
「怎麼可能……」
「我看到他在用手機查。」
「那是當然。一開始他怎麼都不敢相信,這也難怪,不過我並沒有胡編亂造。最後他還是信了。」
彌生原本表情平和,此時卻突然沉下臉來。「只是前任夫妻……」她喃喃自語,隨後將目光投向多由子,「如果不只如此呢?」
「你說什麼……對不起,我不懂你的意思。你該不會想說你和哲彥有血緣關係吧?」
即便生活如此,開心的事還是有的。升入高中沒多久,初中時的學長向多由子表白,兩人開始交往。學長長相帥氣,身材高大,非常適合穿皮夾克。多由子對他仰慕已久。
「更要緊的是,你別再去找牙醫家的小子了。那小子只知道把女人的身體當玩物,就是個混賬!」
「什麼叫你也很無奈?」多由子一把抓住男人的肩膀,「還給我!把我的孩子還給我!我不要錢,我要你把孩子還給我!」
她的語氣透著喜悅,多由子感到後背一陣寒意。他們是要領養那個孩子嗎?領養,然後兩人一起撫養嗎?
聽到金額時,多由子臉都白了,竟然有兩億多日元。光是想想有多少個零,她就覺得頭暈眼花。
哥哥高中畢業后,找了一家提供宿舍的公司。「我想我不會再回來了。」哥哥對多由子說,「人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任何人都靠不住。你也是,最好什麼事都只考慮自己。」
不久,父母決定搬家,多由子也必須轉學。由於事出突然,多由子很驚訝,得到的解釋只是「出於父親工作的需要」。搬完家后,她更是吃了一驚——新家是一間又破又小的公寓房,除了廚房只有一個房間。
她剛坐上副駕駛席,男人就掏出一個信封。「對不起,能拿的我都拿出來了。」
久別重逢的父親開口第一句話竟是「幸好沒癱在床上要人照顧」。多由子的心頭湧起一股殺意。如果手邊有刀,沒準她會刺死父親。
彌生歪著頭笑了。「這話說得奇怪,這件事與你無關啊。」
這是多由子好不容易得到的普通人的安定生活。她和父親、哥哥早已多年未通音信,就算正式登記結婚也不會通知他們。
多由子自報家門后,彌生吃驚之餘,對她的到來表示了歡迎,併為她沏上大吉嶺茶。彌生問她吃不吃戚風蛋糕,她拒絕了。這時,她看到了切蛋糕用的長刀。
儘管如此,多由子一聽到老人們的感謝就又能打起精神。她能切實感受到自己對別人有所幫助。她意識到,其實自己只是想得到原諒,想通過幫助他人延續生命,為兩簇本該降臨於人世卻被她生生掐滅的生命之火贖罪。
「無關……」
出院后,她辭了職,開始尋找護理方面的工作,最後找到一家足立區的養老院。這份工作比想象中更辛苦,給一個外表瘦弱的老人洗澡都極其耗費體力。輔助進食也很麻煩,稍不留神就會發生食物堵住喉嚨的事故。有時只是輔助排泄和清掃廁所,一天就過去了。
最近綿貫說接到前妻的電話,兩人準備見面聊聊。至於要聊什麼,綿貫表示自己也毫無頭緒,這讓多由子頗為在意。
男人沉默片刻,說希望暫時不要見面。「我思前想後,終於清醒了。我們兩個都有點犯傻。我們就把它當成一段美好的回憶,從此各奔東西吧。」
她想結婚,想有個家。多由子想,如果有人能帶來這些,就算他不是自己喜歡的類九*九*藏*書型也沒關係。
沒多久,哥哥的話成為現實。餐桌上的飯菜日漸寒酸,新衣服也不再添置。父母總是吵架,大多是因為錢的問題。
「不,我下定決心了,真的。」他的聲音洪亮有力。
男人緊緊抱住多由子,說:「謝謝你。我一定會給你幸福。」
一天早上,多由子吃飯時突然感到一陣噁心。她跑去衛生間吐,卻什麼也吐不出來。
「我們家已經沒錢了,變成窮光蛋了。」
如今回想起來,這些凈是大話,當時多由子卻信以為真。更幼稚的是,她連男人說「希望你給我生孩子」都相信。即使在危險期忘了買避孕套,她也會說沒關係。
男人看起來安心了些,表示會出手術費,但多由子斬釘截鐵地搖了搖頭。「我不做手術,我要把孩子生下來。」
男人很驚訝。他當然不會同意,並勸她改變主意:不要衝動,你的工作怎麼辦?你有收入嗎?一個人養孩子非常困難,只會讓你和孩子都不幸……他用各種理由勸說,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多由子開始動搖:「你再等我一段時間。一年,一年就好。我會離婚,和你結婚,我們再一起生一個孩子。」
「好了,」彌生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請說明你的來意吧。」
「不要再胡鬧了!」
多由子的內心崩潰了,過度的震驚使她一瞬間喘不上氣來。「你們竟然有孩子……可他一次也沒……我是被騙了嗎?」
「如果可以?」
祖母突然換上了溫和的面孔,說:「去醫院吧,奶奶陪你。」
彌生講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故事。拿錯受精卵——當然,任何人都不能保證絕對不會犯錯,這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母親在熟人開的居酒屋工作,在那期間與店長交往,沒多久兩人就開始同居。她與多由子兄妹見面的次數急劇減少,偶爾見面時,每次妝都會濃上一分。哥哥說看著就噁心。
應聘了幾家公司后,多由子進了東京都調布市的一家食品加工廠。工廠生產的是多由子非常熟悉的速食產品,還提供宿舍。
當時全日本經濟泡沫正盛,中屋家仍然引人注目。學校里的朋友常說「多由子家這麼有錢真好」。
我想奉子成婚,所以下次要結婚的話,對方得先懷上——綿貫說過的話回蕩在耳邊。當時多由子覺得綿貫說得很動聽,如今這話卻像鎮石一般壓在心頭。
多由子想過去醫院,但下不了決心,因為她清楚自己為何無法懷孕:兩次墮胎。都說多次墮胎后很難再懷上,這種話她不想再聽。她不願綿貫知道此事,害怕綿貫向自己下最後通牒。
「他有什麼打算?」
「這是我和哲彥的事。」
「啊?是嗎?」
「煩惱……」彌生輕聲重複,搖了搖頭,「不,我認為他不是在煩惱,而是要考慮很多。他正面臨一個重要的抉擇。」
多由子茶飯不思,工作時也總琢磨這些,不停失誤,受到同事非議。她覺得不能再這樣下去,於是決定去見綿貫的前妻,畢竟面談最為直接。
「當然。」
聽哥哥說,父親拿公司的錢當自己的花了。他用這些錢買賣股票、高爾夫球場會員證和不動產,用賺來的錢買房買車,讓家裡人過上奢侈的生活。
彌生搖了搖頭。「以前他不知道有這個孩子。別說他了,連我也不知道。我們的孩子在我們不知道的地方出生,然後長大了。」
如此這般過了幾年。多由子極少見到母親,與父親見面時也不說話。
父親賣掉了豐橋的房子,問他價格,他只說「不值幾個錢」。看來父親沒打算把錢分給兒女。
好景不長,多由子上小學三年級的時候,各種人開始頻繁上門,有見過面的,也有完全不認識的。每個人都板著臉。父母低著頭,神色黯然,有時母親還會哭泣。
那天,男人帶多由子去了日本料理店,還預訂了包間。男人頗為健談,也擅長聆聽。兩人相談甚歡,但只有一件事打擊到了多由子——他有家室,兒子在上幼兒園。
多由子一看,裏面有幾十張一萬日元的紙鈔。「你什麼意思?」
生活不易。無奈之下,多由子決定去做兼職。熟人給她介紹了一家上野的夜總會,她去了才知道,陪酒read•99csw•com的工作原來比護理輕鬆得多。醉客的惡作劇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在養老院也有襲胸的老頭。
「可是我……」多由子想說,我才是他的妻子。然而並不是。她不是綿貫正式的妻子。沒有生下孩子的她無法成為綿貫的妻子。
「對不起?道個歉就完了嗎?那你為什麼不讓我生下孩子?我原本打算一個人撫養的。」
此後,兩人又交往了一段時間,但男人的態度明顯和以前不同了。兩人的聯繫逐漸變少,終於男人不再主動來找她,直到連電話也打不通了。
當天晚上,男人來了電話,一上來便責備多由子給公司打電話不懂規矩。
多由子快上初中的時候,父母離婚了。兄妹二人被送到位於豐橋的老家,那裡只住著祖母一個人。
這一瞬間,多由子也站了起來。回過神時,她發現自己站在彌生的正後方,手裡握著刀。這把刀深深刺進了彌生的後背。
多由子不知道男人的住址,便打電話到他的公司,得到的回應是對方外出辦公。多由子報上姓名,說希望男人聯繫她,請公司的人代為傳話。
多由子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獃獃地站著。
「我不是說了嘛,我清醒了,我錯了。我們分手吧。」
吃完飯,多由子剛起身想要回去,男人不動聲色地靠近了她。對方想吻她,她沒有抗拒,反倒用雙臂環住了他的後背。
「本來我覺得你應該去問哲彥。」
多由子的胳膊被狠命往外一拉。回過神時,她發現自己正趴在地上,男人已經回到車裡了。
「太好了。」綿貫喜笑顏開。
男孩出身牙醫家庭,家裡有屬於自己的房間。在那裡,多由子失去了處|女之身。對方好像也是第一次做那種事,很快,兩人便沉湎於性|愛。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難以置信,但親眼看到那個孩子后,我相信了。那確實是我的孩子,我和他的孩子。如果可以,我真想衝上去一把抱住她,緊緊擁她入懷,告訴她我是她的媽媽。」
他們的避孕措施做得相當馬虎。沒多久,多由子便發現身體出現異常。市面上有驗孕棒出售,但多由子沒勇氣去藥店購買。
「你願意為我生孩子嗎?」
多由子想要選擇相信他。
多由子想,不用說我也知道。
「是牙醫家那小子吧?我早就聽說他是個混賬!你喜歡他,我也拿你們沒辦法,可難不成懷了還想生下來?」令人吃驚的是,祖母早已注意到孫女身體的異常,甚至比多由子本人還要敏銳。
有時多由子會想起那個被打掉的孩子。如果生下來會怎樣?這想象總是擾亂她的心緒。明明知道那時別無選擇,為什麼又不願承認自己選擇的路正確無誤呢?多由子每次看到帶著孩子的女人就會心裏一痛,有時甚至一整天情緒低落,覺得自己沒有資格活著。
父親平時住在別處,偶爾才露個面。多由子完全不知道他在哪裡、在幹什麼。祖母每次見到父親,都會抱怨錢不夠。
多由子茫然目送著他發動引擎,揚長而去。此後她的記憶相當模糊。
等到下一個休息日,兩人在多由子家附近的購物中心裏見了面。多由子一聲不吭地跟在同樣沉默的男人身後。她以為他們會進哪家店,不料目的地是停車場。男人說就在車裡談,大概是想避人耳目。
多由子沒提懷孕墮胎的事,一無所知的學長還想向多由子發泄旺盛的性|欲,多由子拒絕了他,於是他像一個被寵壞了的孩子一樣大發脾氣。
第二天她又打去電話,但沒人接。她憂心忡忡,請了假回到祖母家。狹小的和室內,躺在被褥上的祖母早已身體冰涼——祖母的心臟一直有問題。
不久,綿貫約她下班后出去玩。兩人單獨去了其他酒吧,喝到很晚。他們第一次互相訴說各自的經歷,多由子得知綿貫結過婚。
多由子第一次見到他的車,是一輛小型SUV。
採集數據任務艱巨,在正常上班時間內完不成工作,實在是家常便飯。
「我很想帶你們走,可是現在我養不起你們。等生活安定下來,媽媽就來接你們。」離別時母親大概沒想撒謊,只是這承諾最終也沒能兌現,想來她也有自己的難處。
多由子說她再https://read.99csw.com考慮一下,但男人不答應。「還有必要考慮嗎?父母雙全才對孩子好。你現在生下來,萬一別人知道這是我的孩子就麻煩了,我很難離婚。」
彌生沒有發出慘叫,徑直向前倒了下去。
「他什麼都沒告訴你嗎?」
此後沒過多久,綿貫搬到比較寬敞的住處,兩人決定同居。多由子辭去了夜總會的工作。他們舉香檳慶祝,因為這樣什麼時候有孩子都沒問題了。
「你不用管。一直是我自己說沒關係的,我會想辦法處理,不用你負責。」多由子對男人說。
「因為手機打不通嘛……」
結婚——這個詞還是第一次從他嘴裏說出來。多由子知道這隻是為了勸她改變主意,但還是被打動了。
「對啊!可以再懷一次,再懷一次孩子。現在我們就去酒店!怎麼樣,走吧?這點事你總能做到吧!」
得知驗孕結果為陽性時,男人的臉上沒了血色。多由子曾以為他會開心,如今本就聊勝於無的期待消失殆盡。
這世上已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了,多由子想。
「求求你了,請你告訴我,我很想知道。他一直……很奇怪……」
有一天,研究員說:「對不起,辛苦你了,今天我請你吃飯吧。」
之後兩人又喝過幾次酒。一天晚上,綿貫打車送多由子回家時,多由子試探性地問道:「要不要喝點茶再走?」
聽到多由子的話,綿貫赤紅著臉,情緒高漲。「對,沒錯,就是這樣。我還沒放棄呢!」
醒過來時,她發現自己正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四肢纏滿繃帶,頭上也被緊緊包紮著。她聽說自己是從購物中心的樓頂跳下來的,但她一點也不記得了。她沒有想自己怎麼會做出這種事,反倒非常理解。原來如此,可能是我想死吧。於是她又非常遺憾沒能死成,氣自己連跳樓都能搞砸。
「分手……太過分了……那我以後可怎麼辦?」多由子哭著說。
「嗯。」多由子點點頭,「我也想要。」
「這樣啊,」彌生垂下視線,又再次看向多由子,「那我也不能說。」
此後幾年,除了從宿舍搬進一間狹小的公寓外,多由子的生活基本一成不變。她和幾個男人談過戀愛,但都不長久,問起將來的打算,他們每個人都支支吾吾。
父親就職于當地的一家機械製造廠,負責財務方面的工作。哥哥用了「會計」「挪用」之類的詞,但當時的多由子既不知道漢字怎麼寫,也不知道它們的意思。
「我明白了,」他說,「我們當面談。」
一天晚上,大兩歲的哥哥告訴多由子父親已經辭職,準確地說,是被解僱。
從此處開始,情況與她最初向警方供述的內容大體相同。第二天,綿貫見過前妻后,聲稱兩人互相交流了近況,對方在自由之丘經營一家名為彌生茶屋的咖啡館。
你總是懷不上,我們還是分手吧——多由子每天都心驚膽戰,擔心綿貫有一天會這麼說。
不久,多由子升入高三,不得不考慮畢業后的出路。上大學簡直是白日做夢,她早已放棄,工作是唯一的選擇。
「孩子本人還不知道真相,不過她的養父表示早晚都會告訴她,到時我們就可以見面。我想這件事也得通知哲彥,因為接下來才是關鍵。」
綿貫多少也有粗鄙之處,但為人豪爽、活力充沛的一面極具魅力。多由子和他在一起時非常開心。
「希望你可以遇到一個願意為你生育的女人。」
「如果他是孩子的父親,那我是什麼?」
「你怎麼能……為什麼?請恕我失禮,你已經不是他妻子了,對吧?你們只是前任夫妻,關係頂多就到這一層為止了,不是嗎?我們還沒登記,但我認為他現在的妻子是我。現在你和他之間有一個秘密,還不肯告訴我,這不是很奇怪嗎?」
「當時我是認真的,也是那麼想的,但還是不行。對不起。」
第一次領到工資,多由子買了毛毯,回豐橋時送給畏寒體質的祖母。祖母滿是皺紋的臉皺成一團,眼裡閃爍著喜悅的淚光。這是多由子第一次看到祖母的眼淚。祖母其實心地柔軟、為人善良,墮胎時多由子就發現了這一點。
多由子也打電話通知了哥哥,但他沒有回來。
男人的話沒九-九-藏-書錯。父母的陪伴對孩子有益,而妻子一旦知道丈夫出軌有了孩子,很可能會堅決拒絕離婚。
「什麼叫到此為止?你要陪我生孩子!你不是很喜歡做|愛嗎?」
一段美好的回憶?你難道要我把做手術墮胎當成一段美好的回憶?
日子一天天過去,多由子三十八歲了,放在過去已經算是高齡產婦的年紀。她感到不安,如果像這樣一直懷不上,綿貫會不會放棄自己?
彌生搖了搖頭。「我不能說。」
另行協商?多由子不由得產生了疑問:協商什麼?怎麼協商?「他……哲彥好像在調查怎麼領養孩子。」
多由子兄妹的新生活算不上愉快。祖母不是一個壞心腸的人,但也不怎麼溫柔。原本她就和多由子的母親關係惡劣,彼此生疏,如今突然被迫照顧孫子孫女,她顯然極不情願。兄妹二人生活自理,也幫著操持家務,但從沒得到過表揚。稍有差池,祖母便會數落他們「和你們媽媽一樣蠢」。
有一天,多由子打電話問候祖母,一問才知道,祖母正因為感冒發著高燒。
「我說,」多由子將視線移回男人身上,「你是在騙我嗎?你不是說要和我結婚的嗎?那些都是假話?」
彷彿看出了她的遲疑,男人開始講述未來的規劃:婚禮就我們兩人,不請別人;暫時租公寓忍耐一下,等攢夠了錢就去買一棟小房子,在郊區,帶院子,好讓孩子在那裡玩耍。
「你還年輕,我想你一定會有一次美妙的邂逅。」彌生語氣輕快,隨後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背過身去。
「我很想要孩子,」綿貫醉醺醺地說,「現在就想要。我想奉子成婚,所以下次要結婚的話,對方得先懷上。」他並不知道多由子灰暗的過去,只是單純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但這句話和這一夜一起深深鐫刻在了多由子的心底。
她小時候家裡很有錢,住漂亮又寬敞的高級公寓。父親動不動就換新的高檔車,母親喜歡買衣服和包,壁櫥塞得滿滿的。多由子想要什麼,父母都會滿足。一家人每周去好幾次餐廳,暑假時還會去夏威夷旅遊。
「前些日子,你不是和哲彥見過一面嗎?我想知道你們都聊了些什麼……」
一切皆如供述所言。不過,之後的經過則有細微的差異。
「當然不是。我直說了吧,我和他有一個孩子,一個真正有血緣關係的親生孩子。」
算了,多由子轉念一想,就算這位總公司派來的精英是單身,也不可能看上自己。
此後,多由子不再和別的男生交往,也沒有遇到過密友。索然無味的時光匆匆流逝。
「不用管他,現在就請你告訴我。你說你們不只是前任夫妻,這是什麼意思?」
她覺得住院只有一點好處,那就是和同病房的老婆婆關係處得不錯。老婆婆平時住在養老院,經常給多由子講述養老院里的生活,當然,說的幾乎全是護工的壞話。老婆婆直白的話語總讓多由子想起祖母。
「你是我最重要的人,」男人在床上說,「我可以離婚,等孩子再大一點就離。等我。」
祖母帶多由子去醫院一查,果然是懷孕了。她們當即決定墮胎。醫生絲毫不顯驚訝,那樣子像是在說,這種愚蠢的女高中生我見得多了。
「好的。」多由子點點頭。
「啊?」多由子不禁驚呼出聲,「你這是什麼意思?」
「下次我還請你。」男人說。
「奶奶……」
從那以後,綿貫的樣子明顯變得有些奇怪,令多由子心生懷疑。只有一處不同於之前的供述:多由子發現綿貫背著自己在手機上查詢了什麼,所以趁他睡著時偷看了瀏覽器的搜索記錄。看到「如何領養孩子」時,多由子猛地呼吸一滯。
彌生聞言,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多由子的眼睛:「夫妻一旦離婚就形同陌路,但是,血緣關係則是離婚也無法割裂的。」
多由子以感冒為由向學校請了三天假,在三天內了結了一切。所幸祖母對她溫柔體貼,承擔了全部手術費用。祖母說這件事不必告訴父親,因為告訴他也毫無意義。
聽了男人煞有其事的說辭,多由子暈頭轉向。
「還沒討論到那一步。我們姑且約好一起去見那孩子,至於今後怎麼做,我們會另行協商。所以我說了,九_九_藏_書他不是煩惱,而是需要考慮很多。」
一周后,兩人在多由子的家發生了關係。
「邂逅?」
「你以你的方式努力就好,一定會邂逅幸福。」
「上回明明給過了!」「就那點票子,老早就花光了!」「是你們太浪費!」有時多由子放學回來,還沒進家門就能聽到他們兩人用三河方言吵架。
「很奇怪?他怎麼了?」
「還記得我上次說過的話嗎?」中途他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我,想要孩子。」
男人臉色一變,撥開多由子的手。「不要這樣!」
「你肯說了?」
「他就是不說。」
「等一下。離婚的進展如何了?」
「你想說怎麼可能有這麼荒謬的事,對吧?這麼荒謬的事就是發生了。」
多由子前往自由之丘,在彌生茶屋第一次見到了花冢彌生。彌生怎麼看也不像是五十歲上下的人,她的美貌令多由子害怕。
綿貫打算領養?就因為自己遲遲沒有動靜?這件事還和前妻有關,究竟是怎麼回事?
多由子出生於名古屋,與父母和哥哥一起生活。
唯一的擔憂就是多由子遲遲沒有懷孕。考慮到綿貫的年齡問題,他們的性生活已經足夠頻繁,然而多由子完全沒有懷孕的跡象,每逢生理期她都非常沮喪。綿貫什麼也沒說,但始終聽不到好消息,他肯定很失望。
男人忍無可忍似的下了車。他繞過車頭,打開副駕駛席一側的車門,拽起多由子的胳膊。「到此為止吧!」
原本她沒打算工作太久,不想一轉眼就過去了三年。那時,綿貫哲彥開始頻繁出入夜總會。起初他只是公司董事的隨行人員,後來便經常自己帶客戶過來。綿貫總是點她陪酒,也許是很中意她的服務吧。
「他總是顯得思慮過度,像在煩惱什麼。」
三天後,多由子做了手術。公司那邊只請了一天假。那天她什麼也沒吃,只是在被窩裡不停地流淚。
從發現月經沒來的那一刻起,多由子就下定了決心。她回想起高中時代的痛苦經歷。如果當年把孩子生下來會怎樣?她一直想擺脫這份糾結,也一直責備怠慢生命的自己。這次,她不願重蹈覆轍。她已做好吃苦的準備,再說,撫養孩子的單身母親也不少。
所以下次要結婚的話,對方得先懷上——多由子彷彿聽到了綿貫的聲音,她不由得默念:「那……我怎麼辦呢?」
「重要的抉擇?什麼抉擇?」
無奈之下,多由子說出實情,一瞬間學長的臉變得煞白。他們就這樣斷了聯繫。偶爾在街上遇見時,學長一看到多由子就會落荒而逃。
廠內的數據採集工作告一段落,男人不再去多由子的工廠了,但兩人並未分手。男人頻繁地發來簡訊,文字簡短,事情瑣碎,反而令多由子感到欣喜。
走出衛生間時,只見祖母站在面前,用嚴厲的目光看著她說:「多由子,咱們去醫院。」
「什麼怎麼辦?」彌生一臉錯愕,似乎對多由子的問題有些猝不及防。
「你只是現在說說而已吧?」她的聲音綿軟無力。
美妙的邂逅不可能再有了,多由子想。
彌生把茶杯拿到嘴邊,長嘆了一口氣。「也是,你特意跑到這裏來,絕對不會什麼也沒打聽到就回去。這件事你遲早會知道的。」
「哦……」彌生輕聲笑了起來,「這倒是很像他的風格,還是那麼性急。」
「你還年輕,無論如何都能從頭來過,不是嗎?這個就算是給你的補償吧。」
有一次,總公司派來了一個男人,說是採集生產線上相關數據的研究員。上司命令多由子前去協助。研究員微微一笑,對她說「拜託了」。男人眼角的皺紋和潔白的牙齒令人印象深刻,他是多由子喜歡的類型。
同居生活安穩而幸福。不用擔心錢,有個能一起過日子的伴侶,多由子不曾了解這樣的生活竟如此令人感激。休息日的白天,兩人會去看電影,然後在附近的家庭餐館邊吃午飯邊交流感想,簡直幸福極了。
多由子腦中一片空白,不明白對方在說什麼。什麼叫從頭來過?她注視著男人的側臉,餘光突然瞥到了駕駛席正後方的兒童安全座椅。男人的妻子坐在副駕駛席上伸出手照料孩子的情景,浮現在她的腦海中。
「這怎麼行,當時我也很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