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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過去 2

第四章 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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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純一對自己的假釋出獄早就感到有點不可思議。聽說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的囚犯,在服刑期間只要受到一次處罰,就不可能假釋出獄了。但是純一跟一個合不來的管教官發生過爭吵,還被關進了單人隔離牢房,結果還是跟模範囚犯一樣,獲得了假釋的待遇,提前出獄了。
「是。」純一想起管教官辭職的理由,緊閉著嘴巴不再說話。
「最近生活還順利嗎?」監護觀察官落合把魁梧的身體靠在椅背上問道。
純一在感到失望的同時,還在想找到真兇的辦法。南鄉先生是管教官,能不能走個後門什麼的……
「取消假釋。你出獄的時候,還有到這裏來報到的時候,都跟你說過一些必須遵守的規定吧?」
「這就像治牙一樣,不想治的時候,就盡量往後拖,拖到後來知道沒法再拖了,就一口氣全給治了。」
「因為執行死刑幾乎都在國會閉幕期間。」
南鄉在松山接到了純一的電話。
這就是說,最高法院還沒有駁回小原歲三的上訴。他還不是已經確定要執行死刑的罪犯。走後門想想辦法,應該有可能跟他見上一面。
「是的。」
電腦屏幕上顯示這方面的新聞記事有十二條,不過實際發生的事件只有兩個。記事雖然很多,但都是連續報道同一事件。除了發生在中湊郡的事件,還有一個。
南鄉點擊檢索畫面上的「地方版」,再點擊「千葉縣」,然後查看首次報道中湊郡宇津木耕平夫婦被害事件那天報紙上刊登的本地新聞記事。
「沒去玩女人吧?」落合問道。
「看它也沒有什麼用,就把它賣了。」俊男像是在找借口似的解釋道。
一向遠離政治的純一雖然沒聽懂,還是點了點頭:「那麼,跟內閣重組有什麼……」
可以說,作案手段跟殺害宇津木耕平夫婦的作案手段是一致的。得到這些信息以後,南鄉心情激動。在偵破宇津木耕平夫婦被害的案子時,警察那樣徹底地搜山尋找兇器,正是因為有這個前例。
「是啊,」久保老人答道,「不過,交通費是實報實銷。」
「確實是。」
「還在做。」純一也面帶笑容地回答了父親的問話。他知道父親為他這份律師事務所的工作感到驕傲。上個月純一拿到了100萬日元的報酬,除去實際花費的10萬,他已經把剩下的90萬都給了家裡。
「因為如果在會議期間執行死刑,執政黨會被在野黨追問。最近通常國會剛開完,馬上就要進入危險時間段了。」
「困難不小,不過我可以想想辦法。」
純一不明白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困惑地看著久保老人的臉。
「什麼情況?」
純一在南鄉的哥哥家附近的武藏小杉站下車,然後換乘地鐵直奔霞關。今天是他必須到監護觀察所報到的日子。
純一點點頭說:「回家之前,如果有我能幹的活,交給我。」
「家裡沒發現什麼東西嗎?」
「內閣一旦重組,就有可能換一個法務大臣。」
南鄉在川崎把借的那輛本田思域還給租車公司以後,坐飛機直奔松山。這次他要辭去管教官的工作,搬出公務員宿舍。他請的假快用完了,打算一次就把松山這邊雜七雜八的事情處理好。
「被判了無期徒刑還能假釋?」純一感到意外。
南鄉也注意到純一有時表現出對悔過自新缺乏信心。盯著那條簡短的記事,南鄉在想:也許讓純一回歸社會要比想象的難得多。
純一也許發現了金礦——南鄉想到這裏,臉上露出了笑容。但是,他還有一個疑問,如果兇手的目的不是錢的話,難道說是臨時想到把殺人的罪名加到樹原亮頭上的嗎?那樣的話為什麼不把存摺和印鑒留在摩托車事故現場呢?
雖然車子駛入房總半島內側時有些堵車,但正午過後兩人還是穿過東京灣進入了神奈川縣北部。
「有品行不良的少年,也有從少年管教所出來的,還有像你這樣的被稱為3號觀察對象的假釋出獄者,對了,還有被判了刑緩期執行的人。總之,從小孩到大人,面很廣。」落合回答完純一的問題以後反問道,「你為什麼要問這些?」
九-九-藏-書鄉來到哥哥家,放下行李就直奔東京都的官廳街。他的目的地是大報社的新聞記事檢索室。這是他早就預定要做的事。他要通過閱讀當時的新聞記事,確認一下殺害宇津木夫婦的兇手有沒有可能是流竄作案。
自己對友里依然戀戀不捨——純一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打消了下車的念頭。他心裏明白,自己現在什麼都做不到。為了向友里贖罪,能做的他都做了,現在能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遠遠離開她,在心裏默默祈願她平安無事地生活。
「南鄉先生不是我的委託人,我應該沒有為他保守秘密的義務。」杉浦律師自言自語,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他抬起頭來:「好吧,我告訴你。南鄉說了,這是他作為管教官的最後一項工作。」
「有一種情況會招被監護人恨。」
「你的假釋出獄申請書是南鄉先生幫你寫的。」
「現在我正在調查的一個事件,被害人就是監護人。」
「那就奇怪了,不可能沒有觀察者記錄吧?」
「我像南鄉?」不知為什麼,純一覺得這句話有點道理。
「來了!」裡邊的杉浦律師答應了一聲,隨即拉開了門。他一看是純一,感到非常意外。
「被害人是一個監護人對吧?那麼他應該有一本觀察者記錄,在觀察者記錄里,詳細地記錄著被監護人的情況。」
如果是這樣的話,也就可以理解南鄉把本可以一個人得到的高額報酬跟純一平分的行為了。有前科的人回歸社會的一個重要障礙就是經濟上的困窮。所以,當委託人要求把純一排除在這項工作之外的時候,南鄉非常憤怒。純一確信自己的推測絕不是穿鑿附會。
「選擇考察監護人的資格,是監護觀察所負責嗎?」
純一那好像為什麼事想不開時的表情浮現在南鄉眼前。容易衝動、性格暴戾的人,大多數都難以悔過自新。雖然本人也能意識到自己容易衝動,但是由於控制不住內心的攻擊性衝動,也就喪失了悔過自新的決心。
「南鄉先生呢?」杉浦律師一邊請純一坐在舊沙發上,一邊問道。
這就是南鄉先生作為管教官的最後一項工作啊!純一不由得向前探著身子問道:「於是他就選中了我?」
南鄉一邊感嘆這個世界變得太方便了,一邊篩選檢索出來的新聞記事,隨後追加了「搜索」「兇器」「發現」等關鍵詞。也就是說,十年間在千葉縣周邊發生的搶劫殺人案中以斧頭、砍刀等為兇器,並被警察搜查到的,他都要查看。
電車接近了大岡山站,純一猶豫著要不要在這裏下車。如果在這裏下車再換車的話,還有兩站就到友里家附近的旗之台了。
純一認為,在上述那種表面上的理由背後,南鄉選擇在很多方面都像他的純一作為搭檔,還有更深一層的動機。是不是南鄉認為他自己也是罪人,把贖罪的希望寄托在純一身上了呢?其實,作為一名管教官,為了履行職務對死刑犯執行死刑,即使他本人有罪惡感,也永遠用不著贖罪。理由很簡單,因為他不會因為對死刑犯執行了死刑就受到法律的制裁。因此他要用別的方法懲罰自己從而達到贖罪的目的,於是就選擇了為別人做點什麼的方法。
走進父親的工廠,純一看到三上俊男正在專心致志地看造型設計圖。
「啊,是嗎?真要辭去公職?」
「是啊,」南鄉笑了,「現在這個時候,可以說是駁回重審請求的時候,也可以說是政治情勢變化的時候,總之對樹原亮極為不利,我們盡量不要浪費時間。」
「回松山去了,過幾天就回來。」
「是嗎?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南鄉仔細查閱了這個姓小原的男人從被捕到起訴的報道。這個搶劫殺人犯供認發生在福島、茨城、埼玉的三個事件都是他作的案。至於中湊郡宇津木耕平夫婦被害事件是否也是他作的案,也許是因為樹原亮已經被逮捕,靜岡縣的警察沒有深究。
「順利。」純一點頭回答。他把每天的飲食狀況、健康狀況以及和南鄉一起工作等情況一一作了彙報,並說自己生活得很充實。非常務實的監護觀察官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笑容。
他一邊在心裏祈禱著法務省的官員都是懶人,一邊走進了大樓。
「我認為是被兇手拿走了。為的是不暴露與被害人的關係。」
「最後一項工https://read.99csw.com作?」
他看到了一條《從東京離家出走的一對高中生情侶被警方輔導》的簡短記事,不由得笑了。純樸的少年三上純一和他的女友都上報紙了,這天應該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日子。但是在這篇簡短的記事里,還有一些南鄉不知道的情況。
「哦?」純一的話題引起了落合和久保老人的興趣。
雙親被殘忍殺害的宇津木啟介夫婦溢於言表的憎恨之情,佐村光男拚命壓抑著憎恨之情接待前來謝罪的純一時那張苦澀的臉,這些人的痛苦純一都親眼所見了。他們的樣子足以喚醒純一悔罪的意識。他真心想對佐村光男說一聲對不起。但是,一想起兩年前的情形,他除了殺死佐村恭介,難道還有別的選擇嗎?作惡的不是自己,而是被害人。
南鄉處理完松山的最後一些雜事,回到了川崎。這兩天他非常忙。他把公務員宿舍里的傢具送到了分居的妻子家中。今天早上起床以後,他參加了作為管教官的最後一次早點名。
杉浦律師有點為難地看了看純一。
在三室一廳的公務員宿舍里,南鄉暫時停下捆綁行李的手,拿起了手機。
如果能抓住這一系列事件的真正兇手——南鄉想到這裏,立刻輸入「全國性大案要案第31號事件」這個關鍵詞進行檢索,結果出現了「兇手已被逮捕」的新聞記事。
「當然是被送回監獄。不過,以後什麼時候能再放出來,就不好說了。因此,取消假釋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落合表情嚴肅起來,「假釋被取消以後,自殺的人都有。」
近況報告完以後,純一對落合與久保老人說:「關於監護觀察,我想問幾個問題。」
久保老人把臉轉向純一:「那個事件,確實是發生在被害人家裡嗎?」
在報道中,南鄉看到這樣一段文字:「埼玉縣警方考慮到該事件與發生在福島、茨城兩縣的事件類似,將該事件認定為全國性大案要案第31號事件。」看到這段文字以後,南鄉趕緊返回檢索畫面。原來在福島和茨城也發生過類似事件!南鄉迅速輸入關鍵詞,將發生在福島縣和茨城縣的事件新聞記事檢索了出來。在埼玉縣的事件發生前兩個月和前四個月,就發生過同樣的事件。同樣的兇器,被害人都是一個人,兇手使用的小手斧也都是在現場附近的田地里或雜樹林中挖出來的。
「是的。宇津木先生當時是樹原亮的監護人。對了,宇津木先生那裡還有沒有其他被監護觀察的對象,您知道嗎?其中有沒有被判處無期徒刑被假釋的?」
他感覺純一的推理是正確的。由於某種原因被取消假釋的犯人,為了阻止假釋被取消,有可能殺死監護人。如果兇手知道監護人那裡有觀察者記錄,將其拿走也是有可能的。說不定觀察者記錄里寫著取消假釋的理由,拿走以後就可以掩蓋犯罪動機。這也就解開了為什麼兇手把存摺和印鑒拿走,卻沒有取錢這個謎團。一切都是為了偽裝,兇手犯罪的目的一開始就不是為了錢。
「我們如果知道你違反了規定,就會取消你的假釋。拿你的情況來說呢,還要被關進監獄,直到三個月後刑滿釋放才能出來,如果是被判了無期徒刑的囚犯在假釋期間違反規定,就非常嚴重了。」
在這座大樓里的某個地方,正在進行有關樹原亮死刑執行的審查。
落合笑了:「我就算是知道,也不能告訴你呀。保守秘密,是干我們這種工作的絕對條件。關於被監護觀察的對象的任何信息,都是絕對不能向外人泄露的。」
「我還有個問題想問,不過不好說出口。」
「是的。你知道自己假釋出獄的前後經過嗎?」
南鄉焦躁起來,但還是輸入了「小原歲三」這個關鍵詞,確認了一下審判過程。小原是在被逮捕四年後,在一審判決中被判處死刑的。三年後的1998年的二審判決,駁回了小原的上訴。
「但是,監獄在怎樣對待囚犯的問題上,跟南鄉先生一樣曖昧。監獄是懲罰犯罪者的地方呢,還是通過教育矯正犯罪者反社會人格的地方呢?實際上,現在的監獄里幾乎沒有人格教育,只知道用規則約束犯罪者,讓他們勞動。結果呢,犯罪者出獄后再犯率高達48%,這是一個觸目驚心的數字!這就等於說,從監獄里出來的人每兩個就有一個九*九*藏*書因再次犯罪而被送回監獄。南鄉先生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下工作的,該有多煩惱啊!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他有了一個夢想,那就是用自己的手,用自己的想法改造罪犯,讓罪犯新生。他要親眼看到一個罪犯是如何真正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的。」
這時落合用責備的口氣叫道:「久保先生!」
這時候,久保老人帶著幾分顧慮向落合請求道:「這種時候也許我不該說話,不過,我還是想向三上提一個建議,不知是否妥當。」
在《埼玉縣一主婦被殺》的標題下,詳細報道了發生在埼玉縣的一起搶劫殺人事件。事件發生在宇津木耕平夫婦被殺害兩個月之前。深夜,兇手闖入遠離村落的民宅,用斧頭砍死了主婦,搶走了金銀首飾。後來,警察在離案發現場二百米遠的山中,發現了兇手作案時使用的兇器。
「好啊。」俊男說著,環視了一下狹小的車間,又突然不好意思地看了兒子一眼。
昨夜的暴雨好像是梅雨天結束的前奏,第二天早晨,房總半島放晴了。
「能啊。犯了比被判處死刑輕一點的罪,就會被判處無期徒刑。但是,日本的無期徒刑跟外國的終身刑不一樣,不會一輩子都被關在監獄里。法律規定,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囚犯,十年以後就可以成為假釋審查的對象。不過嘛,實際上平均十八年,就可以回歸社會了。」
「什麼問題?」落合問道。
正如純一所想的那樣,杉浦律師事務所在一個很舊的雜居大樓里。他乘著搖搖晃晃咔嗒咔嗒作響的電梯上了五樓,敲了敲一扇鑲著磨砂玻璃的門。
「是。」
雖然這是最後一次穿警服了,但是南鄉沒有一點留戀,反而覺得神清氣爽。同事們高興地為他送行。南鄉接過曾經是他的部下的女管教官獻上的一束鮮花之後,發表了簡短的告別辭,為自己二十八年的管教官生活打上了終止符。等著他馬上就要做的工作,是全力以赴為樹原亮的冤案昭雪。
左臂負傷?刀傷?本地新聞記事里沒有更多的細節。
「那也不可能,在審判過程中沒有使用的證據,都會還給被害人遺屬。」
事務所大約有十疊大小,在鋪著瓷磚的地板上,擺放著桌子和書架。書架上有日本現行法規和最高法院判例集等法律方面的書籍。到底是律師事務所。
「沒幹那個的時間。」
「觀察者記錄?」純一重複著久保老人說的這個名詞,心想:南鄉潛入已經被廢棄的宇津木耕平宅邸時,是否看到過所謂的觀察者記錄呢?得趕快找南鄉確認一下。
純一想起了在監獄接受的出獄教育的內容,他又問了一個自己還不太清楚的問題:「監護人先生一分錢也不掙嗎?」
給南鄉打完電話后,純一直奔新橋。他去新橋是為了解開一個有關他個人的謎。純一按照印在自己名片上的地址,找到了杉浦律師事務所。
南鄉和純一都曾在二十五歲時奪去過他人的生命。只不過南鄉是執行死刑的執行官,純一是傷害他人致死的罪犯。他們都曾一度求助於宗教的慰藉,但又都很快放棄了宗教。在監獄里純一拒絕聽宗教教誨,作為首席管教官的南鄉,肯定了解這件事情的經過。
「監護觀察官落合先生是政府官員,監護人久保老師是民間人士,對吧?」
「他可以選擇他的管教官同事,或者其他有正式工作的人……為什麼選擇了我這個有前科的人呢?我一直想不明白。」
純一有些拘謹地說道:「如果您覺得沒有什麼不方便的話,我想請您告訴我,南鄉先生為什麼選擇我做他的搭檔呢?」
「難道是被兇手拿走了?」
「那麼跟我一起回大塚吧。」
被取消假釋很可能是殺死監護人的動機。想到這裏,純一向前探了探身子:「我正在調查的這個事件是宇津木耕平被殺害的事件。」
他把檢索期間限定為宇津木夫婦被殺前後的十年間,他輸入「搶劫殺人」「斧頭」「砍刀」等關鍵詞,又輸入「千葉」「埼玉」「東京」「神奈川」四個地名,就開始等待電腦的回答。幾秒鐘以後,多得數不清的相關新聞記事便出現在電腦屏幕上。
「那麼,你今天……」
被抓起來的那個男人叫小原歲三,四十六歲,沒有固定住所,沒有職業。因為小原身上帶著一把小手斧,警察認為他與「第31號事件」有關,經嚴加審訊,https://read.99csw.com終於招供了。
糟糕!南鄉趕緊打開了下一條報道。如果這個小原歲三已經被處決了的話,那麼這個也許在中湊郡殺害了宇津木耕平夫婦的真兇,就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南鄉把剩下的所有的報道都看了一遍,有關小原的最後一條消息是「上訴被駁回三日後,小原被告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訴」的簡短記事,此後就再也沒有關於小原的報道了。
南鄉鬆了口氣,隨後嘲諷地笑了一下。跟小原同一年被逮捕的樹原亮已經在等待執行死刑了,小原卻還沒確定要執行死刑。這是日本的審判制度存在的問題。在同樣犯了應該被判處死刑的重罪的情況下,即便是多殺了一個人,審判的時間都要延長。也就是說,殺的人越多,殺人兇手活的時間越長。
罪犯已被逮捕了。南鄉吃了一驚,盯住了記事中兇手的照片。照片給南鄉的第一印象是,兇手肯定是一個經常去跑馬場賭博的人。這個中年男人顴骨突出,面部就像凹凸不平的岩石。文字說明寫的是「犯罪嫌疑人小原」幾個字。
純一再次問道:「為什麼?」
純一在離「三上造型」最近的車站下了車。他走在街道工廠林立的街區一角,忽然覺得自己不想等南鄉回來再開展工作了。他想儘快回房總半島去。在那裡可以忘掉一切煩惱,全身心地投入到拯救死刑犯生命的工作中。
現在還不能鬆勁,還不到發起針對性進攻的時候,掌握的線索太少了。
可以肯定,這一系列事件的兇手是同一個人。這個兇手從福島到茨城,從茨城到埼玉,從埼玉到房總半島,一邊南下一邊犯罪。如果沒有在中湊郡宇津木耕平夫婦被害現場附近發現樹原亮這個重要的犯罪嫌疑人,這個事件也會被併入「第31號事件」。
儘管如此,南鄉還是認為一天也不能耽誤了。小原是三年前向最高法院提出上訴的,現在隨時都有被駁回的可能。一旦確定了要執行死刑,除了直系親屬和律師,誰也不能再跟小原會面,必須儘快行動。
「果然如此!」落合說話了,「我對這個事件還有印象。就是發生在房總半島外側的那個搶劫殺人事件吧?」
純一覺得父親的樣子很奇怪,但他馬上就知道是為什麼了。這個工廠里唯一的高端設備——激光造型系統不見了。
「其實,至於他為什麼選中了你,我也不知道……不過,有一次我倒是聽南鄉先生半開玩笑地說過一句話。他說,三上這小夥子很像我南鄉,人不錯。」
「29日晚上10點左右,在中湊郡磯邊町,兩個從東京離家出走的高中生被警方輔導。少年A(十八歲)左臂負傷,在少女B(十七歲)的陪同下去磯邊町的一家診所包紮傷口。診療的醫生認為是刀傷,就給派出所打電話報警,警察對少年少女進行了輔導。少年A和少女B的父母在此之前都已報警,請求警方協助尋人。」
「說過。」
「是的。南鄉先生是支持報應刑主義的,但是他也沒有拋棄教育刑主義的理想。他認為,犯了罪的人大部分都是可以改過自新的。南鄉先生一直在這兩種主義之間搖擺。」
純一抓著電車上的吊環,腦子裡想的是杉浦律師的話。南鄉和自己的共同點,正是昨天晚上聽南鄉回憶過去的時候忽視了的地方。
「我知道了。」
「法務大臣簽署執行死刑命令,就是這個水平的工作啊?」
「是的,」久保老人說,「我一般是請被監護人到我家來,了解近況並問他有什麼煩惱。」
因為南鄉已經通過電話預約好了,所以直接進入了一個擺放著電腦的小房間。一位女職員將使用電腦的方法教給南鄉,南鄉就開始檢索了。
純一對這個突然的話題不知所措:「為什麼?」
「你是不是想問我們會不會招被監護人恨,對吧?」
杉浦律師的話讓純一感到有些意外。
「沒有。」落合非常乾脆地答道,「我倒是很想為你提供幫助,只有在這件事情上,我什麼都不能為你做。」
純一和南鄉沐浴著燦爛的陽光上了車。在勝浦市內,他們看到很多載著衝浪板的汽車和準備去海水浴場的遊客。旅遊旺季到了。
南鄉他們穿過中湊郡,向東京方向駛去。為了給下一步工作方針的轉變做準備,他們有一些工作必須在房總半島以外的地方做,為此他們要分頭行動幾天。
「出什麼事了read.99csw.com?」
南鄉仔細回憶之後對純一說:「沒有,肯定沒有。返還的證據我都看過,沒有看到什麼觀察者記錄。」
純一愣愣地站在那裡,心想:已經沒有退路了。每個月給家裡100萬也不夠了。如果死刑犯的冤案不能昭雪,拿不到成功的報酬,自己家在經濟上就會破產。
從電話那頭傳來純一的聲音,聽上去很興奮:「作為證據,是不是還被法院保管著?」
「什麼?觀察者記錄?你等一下,讓我好好想想。」
「不是的,」答話的是落合,「地域不同,選擇考察的方法也多少有些不一樣,不過一般都是由前任推薦,即找一個繼任者把接力棒傳下去。」
「這麼說,我們沒有辦法來這裏調查?」
「這是一個『活著,還是死去』的問題。」久保老人仍然面帶微笑,「但是,無論會招致怎樣的仇恨,我們也要把違反了規定的假釋人員送回監獄。這是法律。」
「法務大臣?就是簽署執行死刑命令的人嗎?」
南鄉起身離開電腦,叫來剛才教他檢索方法的女職員,詢問列印的方法,他要把相關報道列印出來。在等待列印的時候,他突然想搞一個惡作劇,就打開了另一台電腦。
「那麼,如果被判處無期徒刑的囚犯取消了假釋,會是怎樣一種結果呢?」
純一迅速在自己的頭腦中整理了一下人物關係。被害人宇津木耕平退休前是當地一所中學的校長,退休後作為監護人負責監護有過不良行為和輕微犯罪歷史的樹原亮。兩個人認識的經過很自然。
「是的,法務大臣一般在退任前簽署執行死刑命令。」
掛斷電話以後,南鄉走進六疊大的房間里,開始整理自己的思緒。
「監護人老師定期與被監護人見面嗎?」純一問道。
「噢,你來了。」父親那張似乎寫著運氣不好的臉上浮現出笑容,「怎麼樣?律師事務所的工作怎麼樣?」
埼玉事件發生半年以後,警察在靜岡市內當場抓住了一個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的男人。被侵入了住宅的主人在深夜聽到可疑的動靜以後報了警。
「那麼,監護人老師負責監護的,都是一些什麼樣的人呢?」
這麼說,樹原亮去被害人的家也沒有什麼不自然。問題是那次他去宇津木耕平家的時候是否還有別人在那裡。
離開杉浦律師事務所,純一坐電車去父親的工廠。今天晚上他打算回大塚的家住一夜,回家之前,他想去「三上造型」看看。
「什麼事?」杉浦律師趕緊又加了一句,「啊,裡邊請。」一邊說著,一邊把純一讓進了事務所。雖然純一是突然到訪,杉浦律師也沒有忘記在臉上擠出討好的笑容。
南鄉為純一做的這一切,純一發自內心地感激。但是,越是感激,純一的心情就越沉重。
純一第三次問道:「為什麼?」
南鄉把視線移到了記事上。
「對不起。」老人始終面帶微笑,「因為我很喜歡看推理小說。」
接下來純一說出了自己的推理:真正的兇手可能是出入宇津木耕平宅邸的被判無期徒刑的假釋犯。「您能想辦法查一下被害人負責觀察的人裡邊有沒有這樣的假釋犯嗎?」
「十八年?」純一非常吃驚。差一點就會被判處死刑的重罪,這麼快就能被假釋嗎?
「嗯。」
純一併沒有想過要悔過自新。
「什麼建議?」落合顯得有些不安。
「我個人有點事想問問您。」
從地鐵站走上來,在連接皇宮外苑的馬路上走了幾分鐘,就到了他的目的地——中央政府辦公樓6號樓。就要進入大樓時,他突然發現這座大樓就是法務省大樓。
「你要關心一下政治新聞,」手握方向盤的南鄉對純一說,「特別是內閣重組的動向。」
南鄉盯著這條短短的新聞記事,腦子裡非常混亂。他好像覺得他心中那個純樸少年的形象需要修正。看了新聞記事,南鄉腦海中浮現出一個野蠻的十八歲少年的形象。恐怕純一跟當地品行不良的少年打架來著,就像八年後殺死佐村恭介那樣。
坐在旁邊的監護人久保老人眯縫起眼睛看著被晒黑了的純一說:「你好像壯實多了。」
「那太好了。我們不擔心你會吸毒,但是我們還是要提醒你,酒要少喝。」
「是啊。我們相互協助,幫助你們這些人回歸社會。如果這件事只有官方來做,就無法貼近社會,所以我們非常需要民間的志願者出力。」
「今晚在家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