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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過去 3

第四章 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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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到吃完午飯,檢察官都沒有再提過樹原亮事件。當南鄉手拿賬單站起身來要去付賬的時候,中森堅決主張各付各的,不讓南鄉請客。這是在檢察官身上經常能見到的潔身自好的清高。為了防止被人誤解為瀆職,他們言行非常謹慎。
還有三個星期樹原亮就要上絞刑架了。
坐在旁邊的純一看了南鄉一眼。安藤的話可以看作監護對象犯罪說的旁證。
「您就是湊大介先生嗎?」
「您打算怎麼查?」
「也就是說,除了樹原亮以外,宇津木先生還有沒有其他的監護對象?」
「那以後呢?」
「在湊先生看來,樹原亮是個什麼樣的人?」
「是的。」
「是的。既沒有恨他的人,也沒有跟他關係很好的人。」
南鄉想,如果中森也能參与調查就好了。他一邊這樣想著,一邊把話題轉移到第二種可能性上:「對了,您知道第31號事件嗎?」
「當然有希望了,大有希望!實際上我這裏已經有收穫了。」南鄉看見綠燈亮了,立刻鬆開剎車繼續前進。他把在報社的新聞檢索室檢索到的「第31號事件」告訴了純一,「被告人小原歲三還被關押在東京拘留所里,最近也許能跟他見一面。」
安藤歪著頭認真地想了一陣才說:「沒印象。」
南鄉對檢察官說,自己已經辭掉了管教官的工作。中森嚴肅地問道:「就是為了樹原亮這個案子的調查工作嗎?」
「對!我聽您的!」純一點頭表示贊同南鄉的話。現在的純一總算有了一點精神。
「我也不清楚。問樹原亮,他也沒跟我詳細說。」
董事長把南鄉和純一讓進辦公室,遞給他們每人一張印著「安藤紀夫」的名片,頭銜是「陽光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長」。安藤雖然已經五十多歲了,但身上的肌肉還是緊繃繃的,看上去很強壯。西服便裝的袖口露出被曬得黑黑的健壯的手腕,給人的感覺是一個愛好運動的人。臉上開朗的笑容與他的地位似乎並不相符,看來這個人不喜歡裝腔作勢。
「那個大叔是個什麼樣的人?」
「另一條線?」
「委託人懷疑三上還跟我在一起,杉浦老師您是怎麼回答的呢?」
「對,在靠近海岸的地方。後來這個店越做越大,就搬到這裏來了。」
「大叔?」
再忍耐一段時間吧。如果內閣人事改組換掉了現在這個法務大臣,他就會把簽好字的命令書留在辦公桌上,走出大臣辦公室。那樣的話,事務次官這個讓人憂鬱的工作也就宣告完成了。
「四十歲左右,像個工廠里的工人。」
「這個工作如果不順利,拿不到成功的報酬的話,我們家就完了。」純一把家裡的經濟狀況向南鄉做了一番說明。
「都聯繫上了。」純一說著從後座把背包拿過來,從裏面掏出一個記事本。南鄉讓純一做的是:列出公開審判樹原亮時出庭作證的情狀證人名單,然後跟那些情狀證人取得聯繫。那些情狀證人在樹原亮被逮捕之前跟他關係很近。南鄉和純一打算驗證第三種可能性,即樹原亮是被真正的兇手有意陷害的。
「為什麼?」
十字路口亮起了紅燈,南鄉一腳踩住了剎車,車子停下來以後,南鄉轉過臉去看了看坐在副駕駛座上的純一。以前他沒有注意到純一左臂上的傷痕,現在看到了。純一左臂內側有一道至少縫了五針的傷痕,應該就是被輔導之前受的傷。
「最近這個客人不來了嗎?」
「什麼事?」
他們向前台的服務員說明來意之後不久,大堂經理就從裏面出來了。大堂經理把南鄉和純一帶到三樓,沿著鋪滿地毯的走廊走到盡頭,敲了敲最裡面那個房間的門。
走出董事長辦公室,南鄉和純一整理著剛才跟安藤談話的要點,向一樓走去。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純一剛才就注意到了,這位錄像帶出租店的店長對所有的事情都習慣於表現出過分誇張的反應。
「啊,只不過是在事務所里幫忙。」純一為了避免被人指責為詐稱身份,謹慎地答道,「我是為樹原亮的事來的。」
「照顧兩個人,就意味著他那裡有兩個監護對象?」
「他說三上還在和南鄉先生一起調查。」
後來南鄉和中森的談話離開了正題,一邊吃飯一邊閑聊起來。
「在您的印象中,有沒有跟樹原亮關係不好的人,或者……」
中湊郡首屈一指的觀光住宿設施陽光飯店,是一家擁有大型洗浴中心和結婚宴會廳的十層樓大飯店。乳白色外牆的大飯店單獨聳立在海邊,給人的印象是:這個大飯店是支撐當地觀光產業的主要設施。南鄉駕車駛入停車場,大半車位都停著車,意味著現在已經進入了旅遊觀光的旺季。
「兇手叫小原歲三吧?」
「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宇津木先生和我關係很好,我去過他家好九_九_藏_書幾次。」
「當年您是不是調查過宇津木夫婦被殺害的事件與第31號事件的關係?」
「對。你們應該知道,宇津木先生是監護人,他為犯過盜竊罪的樹原亮找工作,找到我這裏,問我能不能給他安排一下。」
「被害人宇津木先生負責的監護對象?」中森檢察官聽了南鄉的話,注視著半空,好像在努力回憶當時的情況。
也許由於樹原亮被逮捕,湊大介感到兩人之間的友情變得令人痛苦了吧。純一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朋友,自從他被捕以後,一個都沒見過,他們一定都在迴避現在的純一。
「委託人?他懷疑什麼?」
「是的。」
「搜查階段警方沒有注意這個問題嗎?」
大堂經理的話音剛落,房門就從裏面打開了。出現在南鄉和純一面前的,就是樹原亮的情狀證人之一,陽光飯店的董事長。
經驗豐富的管教官回答說:「我認為他還在繼續接受監護觀察。」
「他家附近有沒有帶台階的建築物?」南鄉扼要地將他們重視台階的理由和白白搜索了一場的情況講了一遍。
純一走近時,湊大介站起身說道:「我就是湊大介,您是?」
南鄉和純一下車以後,忍著悶熱走向陽光飯店正門,進入飯店大廳。
南鄉點點頭,然後看著眼前這位小自己十歲的檢察官的眼睛說道:「現在還來得及,只要樹原亮還活著。」
「哦?為樹原的事?」黑框眼鏡後面,湊大介的眼睛瞪得圓圓的。
「裝不知道唄。」杉浦律師厚著臉皮說,「可是,我們能一直隱瞞下去嗎?」
南鄉思考了一陣說道:「難道說那個大叔在當時是一個監護對象?樹原為什麼能斷定他以前殺過人呢?」
南鄉已經跟當管教官時的部下岡崎說過想見小原的事了。
「午休時間把您叫出來,真對不起。」
「情狀證人只有兩個。」純一從訴訟記錄中找到了這兩個人的姓名和電話號碼,「這兩個人都住在中湊郡,一個是樹原亮的僱主,一個是樹原亮的同事。」
「是的。宇津木先生在我們這個地方是首屈一指的有學識的人,我事業上的事和其他方面的事都跟他商量。」
中森工作的千葉縣地方檢察院館山分院和千葉縣地方法院館山分院在一幢大樓里。南鄉把車停在這座森嚴的建築物前的停車場里,忽然覺得就這樣直接去見檢察官不太好。他抬起手腕看了看手錶,時間剛過12點,就從錢包里取出中森的名片,抱著淡淡的希望,掏出手機撥了中森的電話號碼。
「也就是說,您認為死刑是誤判。」
「這我就不知道了。」
南鄉點了點頭。既然簽了和解契約,就得履行和約的條款。如果上法院,肯定是敗訴。萬一法院判一個強制執行,三上家就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了。南鄉更深刻地體會到,阻擋有前科的人悔過自新重返社會的障礙有多厚。
兩人就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同時舉起杯子,用吸管一口氣喝完杯中的冰咖啡,然後站起身來。這時,南鄉的手機響了。
「奇怪的事?」
「我以前聽人說過這樣的話……」滿臉憂愁的純一改變了話題,「如果殺了人沒有悔改之意的話,就只有被判處死刑,是真的嗎?」
「我來整理一下吧。因偷盜被判刑但緩期執行的樹原亮定期出入監護人宇津木老師家。同時還有一個人,一個被假釋的殺人犯也去他的監護人宇津木老師家。一個偶然的機會,他們認識了。」說到這裏,純一又遺憾地說,「可惜我們不知道那個大叔是誰。」
中森陷入了沉默。南鄉不知道他的沉默意味著什麼。但有一點可以肯定,中森現在非常苦惱,因為他也有參与執行死刑的同事們感到的那種連帶意識。
「是的。雖然只有一點點可能性,但我們還是認為有可能是冤案。」
南鄉點點頭,又開始探尋其他方面的可能性:「宇津木先生讓您幫別人找過工作嗎?」
「是啊,跟他關係融洽的人,恐怕只有我一個。我跟那小子還算談得來。我們經常在一起談論喜歡的電視節目和歌曲等……」說到這裏,湊大介臉上浮現出困惑的表情,「不過,沒想到他會幹那種事,我的心情很複雜。」
「啊,律師事務所的律師啊?」
突然有人打招呼,南鄉吃了一驚,抬起頭一看,是身穿西裝的青年檢察官中森。
「我認為是宇津木先生的人格魅力。樹原亮很敬慕他的監護人,所以很努力地工作。」安藤說到這裏,表情變得陰鬱了,「在事件發生之前,我是這麼認為的。」
南鄉想起了訴訟記錄中記載的樹原亮的成長經歷:「安藤先生僱用樹原亮,就是因為同情他嗎?」
「安藤先生?」
「約好了。」
「他還有出高額報酬的財力?」
「這屬於有前科者的個九_九_藏_書人隱私。你是管教官,應該知道相關法律規定吧?」
「應該是犯過罪的人遇到了犯過罪的人。」純一蠻有自信地說。因為他剛出獄的時候,就在監護觀察所里見到了許多有前科的人。純一又說:「一定是樹原亮和這個大叔在監護人家裡見過面,所以樹原知道這個人有前科。」
「聽安藤董事長說,樹原亮幾乎沒有朋友。」
「我早就想對您說,謝謝您!謝謝您讓我來參加這項工作。」
「你們找我,」等女服務生模樣的年輕姑娘送來三杯冰咖啡離開以後,安藤問道,「電話里說是為樹原亮的事,對吧?」
通完電話,中森很快就出來了。檢察官的臉上並沒有疑惑的表情,說午休時間可以出來跟南鄉談談,並約定了半個小時后見面的地點。
事務次官突然瞥了一眼放著《死刑執行命令書》的抽屜,突然意識到此刻只有自己知道樹原亮這個人的壽命還有多長。
見面地點是一家西式咖啡館,離中森工作的地方不遠,開車五分鐘就到。
「如果調查工作進展順利的話,委託人就不會有意見了吧。」南鄉不高興地說,「不過,這件事請你不要對三上說。拜託了。」
在陽光飯店與南鄉分開后,純一在烈日下步行了大約十分鐘,到了磯邊町。
「別的地方?」
聽了純一的話,南鄉也有點擔心:「對佐村先生的傷害賠償,不能請他們等一段時間嗎?」
「怎麼看?」純一反問道。從表情上可以看出,純一根本不重視這個問題。南鄉心想,這個問題問一個還沒結婚的年輕人,問也是白問,也就沒再往下問。
「此話怎講?」
「我認為不會。殺人犯應該進監獄,樹原亮雖然被判了刑,但緩期執行,他們不可能在看守所或拘留所見過面。」
兩天沒有見過的純一無精打采地鑽進了車裡。
中森檢察官也報以微笑之後,突然嚴肅起來:「你把目光放在監護對象身上,是不是因為你認為那個搶劫殺人事件是被人偽裝成樹原亮作案?」
「說實話,我感覺他這個人性格很內向。」安藤仰起頭來,好像在回憶以前的事情,「但是考慮到他的成長經歷,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知道。」
中森微微點頭,陷入了沉思。
根據事務次官的預測,距內閣人事變動也就還有兩周。應該利用這個機會得到大臣的私下承諾。如果大臣不願意的話,就在他退任的那天不容分說地把《死刑執行命令書》放在他的面前,逼著他簽字。到時候和刑事局局長一起去,大臣就不能不簽了吧。
位居法務官僚最高層的事務次官盯著放在辦公桌上的《死刑執行命令書》看了很久。事務局的秘書科科長和事務局局長批准后,就只剩下事務次官審查蓋章了。只要他蓋了章,這份《死刑執行命令書》就會被送到法務大臣辦公室去。在法務大臣辦公室,由第13個批准者,也就是最後一個批准者——法務大臣作出最後的判斷。
「我是昨晚給您打電話的三上。」
南鄉把純一留在烈日下的停車場,一個人開著車走了。他沿著國道南下,開到房總半島的南端之後順時針轉彎,直奔館山市。南鄉手握方向盤,一邊開車一邊想:為了給樹原亮的冤案昭雪,得跑多少路啊。
「根據當時的情形來看,樹原亮殺害監護人這樣的事,根本無法想象,是嗎?」
「我想不出有這樣的人。」安藤想了一會兒又說,「他開始工作后,朋友好像不多。」
「好吧。」杉浦律師嘆了口氣,掛斷了電話。
「請等一下。」湊大介伸出右手,制止純一繼續說下去,然後使勁地撓著後腦勺說道,「對了,我想起來了。樹原曾經跟我說過一件很奇怪的事。」
中森沒想到南鄉會突然提到這個問題,看了南鄉一眼以後才說:「知道。」
「對不起,我沒注意到您來了。」南鄉慌忙站了起來。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是啊。」安藤不好意思地笑了。
「讓您久等了。」
「沒有。」
「樹原亮說,那個大叔以前殺過人。」
「假定,我是說假定,」純一說完這句話,緊接著提到了冤案的可能性,「你認為有沒有可能是真正的兇手行兇後把罪名推到了樹原亮身上?」
「很不好?」
「可是,即便能在資料庫里查出來,我也不能告訴你。」
這些話引起了南鄉對改造盜竊犯的興趣。「他為什麼這麼努力呢?」
「是的。」
南鄉把車從武藏小杉車站前的租車公司里開出來以後問道:「你怎麼了?」
「樹原亮都有一些什麼樣的朋友呢?在他的朋友裡邊,會不會有一個在搶劫殺人以後,又把罪名嫁禍在樹原亮頭上的?」
中森笑著說:「哪裡哪裡,我正猶豫什麼時候跟您打招呼呢。」中森檢察官脫掉上衣,https://read•99csw.com坐在了南鄉對面。
女孩點點頭,叫了聲「店長」。
事務次官依舊滿臉不高興地把《死刑執行命令書》放進了抽屜里。他有一種自己在鬧劇中飾演配角的感覺。本來是要奪走一個人的性命的決定,但由於一個愚蠢政治家的加入,墮落成了一幕廉價的鬧劇。這種人居然能被選民選上,選民的水平太低了!事務次官不由得把憤怒指向了日本國民。
安藤自言自語似的小聲說道:「有一個。」
「嗯。」
「被害人和加害人跟我關係都很親近。如果我偏袒一方,另一方的利益就要受到損害。」
「那當然。所以,應該是一個被判處了無期徒刑的假釋殺人犯。」
南鄉點點頭:「好,現在去圖書館,那裡有本地監護人協會的出版物。」
「南鄉先生怎麼看?」
「還有一個?」
「兒媳婦就是宇津木芳枝嗎?」
純一恍然大悟,抬起頭來說道:「也就是說,現在他得到新的監護人家裡去。」
「什麼?」純一情不自禁地叫出聲來,「具體是怎麼回事?」
「完全無法想象。直到現在我都覺得不可思議。」
「那倒不……」純一含糊其詞地答道。
「也許還有一個。因為我聽宇津木先生說過,照顧兩個人,太費心勞神了。」
自己簡直就是死神。
「您說得對……」純一無力地點點頭,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南鄉先生!」
「犯罪動機是因為有可能被取消假釋?」
純一表示感謝之後,開始提問。此刻純一有一種自己成了刑警或偵探的奇妙感覺。別太興奮了——純一在心裏這樣告誡著自己,問道:「湊先生,您是在這個店裡認識樹原亮的嗎?」
「他沒說過那個人是誰嗎?」
純一想起了安藤董事長的話,就問:「聽說樹原亮工作很賣力?」
店裡一位正蹲在地上擺放錄像帶的男人回過頭來。
「是的。常見的婆媳關係問題而已。」也許這位大飯店的董事長害怕南鄉他們嘲笑他像個女人似的嚼舌頭吧,趕緊打住,「哪個家庭都有。」
「什麼深夜打折服務啦,四處發廣告啦……總之他想出了各種各樣的好主意,營業額確實也上去了。」
「至少看不出他是干那種事的人。不過,他被抓起來以後我才知道,他來我們店裡工作以前就有過偷盜行為。」
「可是安藤先生還是為樹原亮出庭了。」
第二個證人姓湊,這是一個很少見的姓。湊先生是樹原亮出事前在錄像帶出租店工作時的同事。
「哦?」湊大介那甚至可以說是驚愕的表情里,分明流露出對樹原亮的佩服之情。對於陽光集團旗下一個錄像帶出租店的店長來說,安藤董事長簡直就是站在雲彩上面的人物。
「雙方簽了和解契約,賠償時間要想滯后,就得上法院。」
「我姓安藤。」
「哦?」
純一點點頭。
這時,檢察官第一次警覺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情況,然後壓低聲音問道:「說實話,南鄉先生,您真認為樹原亮是被冤枉的嗎?」
「也就是說,與他來往的人很少?」
「請問,湊先生在嗎?」純一擦著汗問道。
「剛才安藤先生也這麼說。」
南鄉坐在門口附近的一個位子上,正要喝今天的第二杯冰咖啡的時候,手機響了。最初他還以為是中森,聽到的卻是杉浦律師的聲音。
南鄉無奈地笑了笑:「是啊。」
「有道理。」南鄉說完,正要決定按照純一的思路進一步確認,又忽然說道,「等一下,樹原亮是因為偷盜被抓起來的,我們可不可以認為他們在看守所或拘留所里見過面?」
南鄉掛斷電話,對純一說:「另一條線也有動靜了。」
「對了,昨天晚上我讓你給樹原亮的情狀證人打電話,結果怎麼樣?」
監護對象犯罪的可能性增大了,純一很興奮:「宇津木還監護著另一個有前科的人,能把那個人調查出來嗎?」
事務次官直接服務於法務大臣。現在這個法務大臣,是沾了無法改變的國政弊端,即執政黨派閥排隊上崗的人事制度的光,坐到法務大臣這把交椅上的。對於整個法務行政,他既沒有知識也沒有見識。而且讓事務次官頭疼的是,這個體格粗壯的法務大臣,實際上是個膽小怕事的人。
「當時,有一個大叔隔三岔五地到我們店裡來。」
怎麼一提樹原亮就如此震驚呢——純一感到有些驚訝,就客氣地說:「在工作時間打擾您,實在對不起,要不我回頭再來吧。」
「他剛才給你打電話了?」
「是的。他到處散發廣告,主動延長營業時間,幹勁十足。」
「出大麻煩了。」杉浦律師的聲音就像要哭出來似的,「不知怎麼搞的,委託人起疑心了。」
事務次官想,最後一張牌恐怕就是迫在眉睫的內閣改組了。退任之際簽署命令書read.99csw.com已經形成了慣例,屆時樹原亮這個死刑犯的第四次重審請求應該也已經被駁回了。
「不要太責備自己了。」南鄉認為現在到了關鍵時刻,「你離刑滿釋放還有一個半月吧?你應該好好想想了。儘管家裡經濟上有困難,但還沒有到一點辦法都沒有的地步嘛。」
「是的。不過當時這家店還在別的地方。」
二人點了午餐,閑聊幾句之後就進入了正題。
只要一涉及死刑這個話題,法務大臣就會大喊大叫起來,就像一個生了病需要打針的孩子一樣不情願。這反映出他是一個極其幼稚的人,但是誰也不敢笑。事務次官現在害怕的是,法務大臣拒絕在《死刑執行命令書》上簽字,又一次在法務行政史上留下污點。
「如果只是一個被判處有期徒刑的假釋犯,作案動機太牽強了。」
「大概是這個意思。」
「不用謝。」南鄉不由得笑了。看來在副駕駛座上坐著的還是自己心目中那個純樸的青年,他全身都感到輕鬆了。
「如果是那樣的話,」純一向前探了探身子,「只要我們知道了誰是監護人,然後埋伏在監護人家附近,不就能找到那個大叔了嗎?」
「那以後正好相反,樹原亮被懷疑上了,懷疑他是第31號事件的兇手。不過,在福島和茨城的搶劫殺人案發生的時候,樹原亮有不在場證明。」
「我也這樣認為,確實是這麼回事。兇手確實有可能是被宇津木先生監護的對象,不過,我們也不能排除小原是兇手的可能性。凡事不要先入為主,要耐心地去發現各種線索。」
「雖然明明知道不會有結果,但我還是打算先去中森檢察官那裡打聽一下。」
「安藤先生原來就跟宇津木耕平關係很好嗎?」
在歷屆法務大臣中,有過以自己的宗教信仰為擋箭牌拒絕簽署死刑執行命令的大臣,也有幾位大臣甚至連理由都不說,就是不在命令書上簽字。他們的行為受到反對死刑制度的人士歡迎,但這是明顯的失職行為。簽署《死刑執行命令書》是法律規定的法務大臣的職責,如果放棄自己的職責,一開始就應該拒絕就任法務大臣。無視法律,自己不喜歡的事就不做,只是佔據著權力的位置,對此法務省的職員們都非常不滿。
「那當然。」
「假釋有可能被取消。」
樹原亮工作過的「陽光錄像帶出租店」位於磯邊町最繁華的大街的中部。門口貼著好萊塢大片的廣告,烘托出華麗的氣氛。純一穿過自動門走進開著冷氣的店內,收銀台後面一位看上去像打工學生的女孩立刻笑著喊道:「歡迎光臨!」
「在進入正題之前,我想先問您一個問題,您了解現場附近的地理情況嗎?」南鄉問道。
「四個月後,第31號事件的兇手就被逮捕了。」
「對了,純一,你對安藤最後提到的婆媳關係問題怎麼看?」
「還有一個?」南鄉不由得向前探了探身子。看來安藤董事長的話是對的。
「是的。現在的問題是時間。在這十年裡,他是否已經被免除了徒刑。如果被免除了徒刑,也就用不著接受監護觀察了。」
「對。說實話,當時我真的不知道怎麼辦才好。」安藤臉上浮現出為難的表情,「左也不是右也不是。」
「沒有。監護人有為監護對象保守秘密的義務。那個人與樹原亮的情況不同,宇津木先生沒跟我談過幫他找工作的事,所以我不知道。」
「關於委託人的信息,我什麼也不能對您說。」
「是的。我的子公司中有一家出租錄像帶的店鋪,我安排他去那裡當了店員。」安藤說著向前探了探身子,「本來只是讓他試試,沒想到他非常賣力,幹得非常出色。」
「可以說是吧。」
「我回松山的時候試著查了一下,沒查到。首先是矯正管區不同,而且已經過去了十年,只知道監護人的名字,很難查出他監護的對象是誰。」但是南鄉心裏也明白,查出宇津木先生的另一個監護對象是當務之急,於是他對純一說,「從現在開始咱們分頭行動吧。你去見另一個情狀證人,我去查宇津木先生監護過的另一個有前科的監護對象。」
這已經是誰也阻止不了的事了。
「東京拘留所的同事來電話說,可以和第31號事件的罪犯見面了。」
南鄉看著檢察官臉上的笑容,放心多了。從檢察官的笑容里,可以看出他會協助南鄉他們調查的。
「董事長,有客人。」
「家裡情況很不好。」
「喂,」南鄉把手機貼在耳朵上,表情緊張起來,「明天嗎?不,沒問題,我11點以前到就可以是吧?明白了,謝謝你!」
「對!」
接下來的問題是什麼時候把這份命令書送到法務大臣辦公室去。
「最近沒見過。我也忘了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不來了。」湊大介歪著頭想了一會兒,結果九_九_藏_書什麼也沒想起來。
「您看問題真尖銳。我當然調查過這兩個事件之間的關係。但是只調查了很短一段時間,即從事件發生到在醫院里被搶救的樹原亮身上搜出被害人的錢包之後的這段時間。」
純一與從館山市回到中湊郡的南鄉在咖啡館里會合了。純一把在錄像帶出租店打聽到的事情告訴了南鄉。
「不用,如果只需十分鐘的話,沒問題。還不到中午,沒客人。」
南鄉想問「他叫什麼名字」,但話到嘴邊沒說出來。他知道,無論問什麼,杉浦律師都不會回答。於是他換了個方式問道:「這個委託人是一個很為樹原亮著想的人嗎?」
對安藤頗有好感的南鄉把自己和純一介紹了一下,並拿出自己的名片遞了過去,而純一隻是禮貌性地打了個招呼就不再說話了,因為他與律師事務所已經沒有雇傭關係。董事長看著純一,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不過很快又變成了笑臉,然後請二人在沙發上落座。
《死刑執行命令書》就等最後兩個人簽字批准了。經過刑事局、矯正局、保護局各三名幹部檢查過的《死刑執行議案書》轉回刑事局以後,改名為《死刑執行命令書》,由局長親自送到了法務大臣事務局。
「只要這項工作進行得順利,就能讓我爸爸媽媽過上輕鬆的日子。我們還有希望吧?」
「約好跟他們見面了嗎?」
安藤說著瞥了一眼桌子上的座鐘。南鄉察覺出安藤可能還有別的應酬,就決定結束這次談話:「好吧,我提最後一個問題。宇津木先生有沒有被什麼人記恨過?當然也包括把好心當作歹意之類的怨恨。」
南鄉皺起眉頭:「他是怎麼知道的?他看到過我們在一起嗎?」
「據我所知是沒有的。」一直皺著眉頭的安藤突然笑了,「聽說他跟兒媳婦的關係不好,最多也就是這種程度吧。」
「至少沒有將這樣的人划入犯罪嫌疑人範圍,因為樹原亮幾乎是被當場抓獲的。」中森雖然是這樣回答的,但好像還在繼續努力回憶,「啊,我想起來了,除了樹原亮以外,應該還有一個。」
南鄉有了一種終於找到了同伴的安心感。他要通過安藤之口確認一下在訴訟記錄中看到的事實。
「與樹原亮相識也是宇津木先生介紹的嗎?」
「您對樹原亮的印象怎麼樣?」
「是不是要調查現在的監護人?」
事務次官已經看了一遍命令書。粗讀一遍的結果,沒有發現問題。他拿起辦公桌上的官印,蘸上朱紅的印泥,在命令書上蓋了章。
南鄉考慮到自己如果說實話,檢察官將承受巨大的精神壓力,所以猶豫一下,但最後還是說道:「我認為是的。」
「關於這個第31號事件,」純一分析道,「如果殺害宇津木夫婦的兇手是流竄作案慣犯的話,不就跟找不到觀察者記錄相矛盾了嗎?」
「沒關係的。」
「這……這……」湊大介驚得目瞪口呆,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一個中年男人,一個專門借黃色錄像帶的客人。有一天,樹原亮對我說,你要警惕那個大叔。」
「對。你們有沒有調查過小原的不在場證明?我指的是發生在中湊郡的宇津木夫婦被害事件。」
「不,你等一下,我想起來一件事。」南鄉揚起細細的眉毛,臉上露出會心的微笑,「我們回到以前的推理思路上來看看吧。監護觀察對象殺了監護人,他的動機是什麼?」
「知道他叫什麼名字嗎?」
南鄉覺得純一的話有道理,點了點頭:「不過,殺人犯也不可能到錄像帶出租店去借黃色錄像帶呀。」
事務次官雖然非常不愉快,但一想到這就是他的工作,也就不再自尋煩惱。
「陽光飯店的董事長啊。」
對於南鄉他們來說,小原歲三還是值得懷疑的。
怎麼說服法務大臣這個傻瓜呢?事務次官為此十分煩惱。在職務上他屬於法務省的高級官員,但實際排名才是第五位。他是檢察廳的檢察官出身,所以還有檢察總長和東京最高檢察院檢察長等四個實力派人物騎在他頭上。如果他不能說服法務大臣簽署命令書,還不知道會有什麼災難降臨呢。
「這個問題就說到這裏吧。」南鄉把話題拉回到最初的目的上來,「審判樹原亮的時候,安藤先生作為辯護方的情狀證人出過庭,對吧?」
「是嗎?」安藤顯出吃驚的樣子,但是臉上依然掛著微笑。
「要警惕?」
「如果是這樣的話,宇津木耕平被殺害以後,這個大叔應該繼續接受監護觀察。」
南鄉突然猜到委託人是誰了,他不動聲色地問道:「委託人是本地人嗎?」
「你是說你自己嗎?」南鄉直截了當地問道。
南鄉不禁為檢察官反應如此之快而咋舌:「是的。」
他的這種正義感,要是用到樹原亮事件上就好了——南鄉心裏這樣想著,付了自己一個人的飯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