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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伽星人發現第二個任務遠沒有第一個任務那麼直截了當。雖然坑口飛船比「沙普龍號」設計更新、更先進,不過兩艘飛船主驅動器的工作原理是一樣的。儘管前者的部件經過了改良和優化,可是它們的基本功能跟後者大同小異。主驅動器其實是成熟技術的一個典範——在建造這兩艘飛船的兩個年代之間,驅動器的技術並沒有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因此,他們能夠藉助坑口飛船修復「沙普龍號」。
而計算機系統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經過整整一周的詳盡調查和仔細分析,伽星人科學家承認他們基本上沒什麼進展。問題在於,他們嘗試去了解新系統的各個組成部分,卻發現其中大部分連見也沒見過。那些處理器是由固體水晶塊組成的,每個水晶塊內部包含了數以百萬計的分子電路單元。這些單元既是獨立個體,同時也在三個維度上彼此互連,其複雜程度完全超出了想象。只有受過相關教育和培訓、了解這些設備設計原理和特性的人才有可能破解封存在裏面的編碼。
碰巧的是,亨特剛與頂頭上司——聯合國太空軍團導航通信部執行總裁格雷戈·柯德維爾——通了話,確定自己在木衛三的任務已經完成,需要返回休斯敦接受別的任務。航通部本來已經給他做好了回程安排,可是亨特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的名字從太空軍團的返航計劃中刪除,然後加入到了「沙普龍號」飛船的乘客名單里。
亨特暗自想道,這也許就是為什麼有人紮營珠峰南坡,有人揚帆暢遊七海,有人在年復一年的聚會中分享校園生活或者軍旅生涯的懷舊記憶。他們共同經歷過的挑戰和艱辛在彼此間鑄造了最堅固的情誼,這種聯繫九-九-藏-書不是人在社會交往中形成的保護殼所能匹敵的。這些經歷幫助他們了解自己和他人性格中的某些特質,也在他們心中喚醒了一些永不磨滅的感覺。亨特知道,他將會像水手和登山家那樣,不時地回味在木衛三的經歷。
而且,整艘飛船的每個子系統——通信、導航、運算、推進控制、飛行控制等等——都包含著類似的互聯處理節點網路,而所有這些節點網路都被整合進一張令人匪夷所思的、覆蓋了整艘飛船的巨型網路里。
伽星人的首要任務——修復「沙普龍號」飛船——已經勝利完成了,下一階段的重點又回到了坑口基地。在這裏,他們開始高強度地工作,朝著第二個目標努力——弄懂墜毀飛船上面的計算機系統。有一個問題始終沒有答案:其餘伽星人都遷徙去另一個星系了嗎?如果是的話,他們去了哪個星系呢?坑口飛船很可能是在這些問題的答案都揭曉之後才建造的——它甚至有可能直接參与了這次移民行動。因此,在坑口飛船的數據處理機組內,在那些複雜分子電路和數據儲存設備里,很可能隱藏著破解這些謎團的信息。
伽星人眼看在木衛三已經無法取得更多進展了,於是終於宣布了一個拖延已久的決定:他們接受世界各國政府發出的邀請,要前往地球了。當然,這並不意味著他們決定在地球安家落戶。雖然伽星人明知道不可能在方圓許多光年之內找到別的落腳點,可是他們當中很多人對「夢魘星球」依然心存疑慮。不過,伽星人都是很理性的,而在目前的狀況下,最理性的做法當然是先親身去那裡看一下,而不是想當然地蓋棺定論。只有當他們收集了更多具體信九九藏書息后,才能以之為基礎做出長遠的打算。
在「沙普龍號」飛船的進度通報例會上,伽星人的首席計算機專家宣布放棄。但一位與會者提到人家地球人就不會這麼輕易言敗,於是計算機專家想了想,對這個評估表示贊同,然後決定回坑口基地繼續嘗試一番。又過了一個星期,他再次回到飛船。這一次,他的情緒很激動,還斬釘截鐵地說,誰再拿地球人說事兒的話,就請他們自己去試好了。接著他宣布正式放棄。
最後,金鉤與繁星逐漸淡化,散作了瀰漫的光斑,彼此融合在一起;而屏幕也終於蛻變成一大片淹沒了一切細節的彩色濃霧。亨特突然意識到,飛船的主驅動器已經全面運行,所以把來自宇宙各處的所有信號——至少是所有電磁信號——都屏蔽掉了。他很好奇伽星人是依靠什麼來導航的呢?一定要記得問左拉克。
不過,這個問題就等下次吧。此刻,亨特只想放鬆一下,然後為別的事情做好心理準備。與來時乘「朱庇特五號」不一樣,他返回地球的旅程只需要幾天工夫而已。
「我敢擔保,你一回家就會患上廣場恐懼症。」亨特一本正經地告訴丹切克。
三小時后,乘客與貨物全部都上了飛船,最後一次起飛前檢測也順利完成了。於是,基地指揮官率領幾名衛兵來到登機坡道下面,與加魯夫率領的一小隊伽星人正式道別。隨後,地球人上車返回基地,伽星人則全部登機,飛船尾部重新上升,恢復到飛行位置。
這時候,左拉克宣布飛船馬上就要起飛了。亨特獨自坐在自己的艙內,通過牆壁顯示屏最後一次凝視主基地。他完全感覺不到飛船在動,只是看見基地開始縮小,大地不斷下沉,一https://read.99csw•com切景物變成扁平。緊接著,木衛三的冰原從屏幕邊緣向中心飄去;隨著飛船不斷上升,木衛三表面的細節迅速變模糊,最終融入一片白茫茫的霧海里。很快,就連主基地的那一點亮光也消失在背景當中。隨著木衛三的背面進入畫面,一片黑色的弧形開始在屏幕里逐漸上升。漸漸地,黑色弧形的頂部出現了明亮的曲面——那是木衛三被太陽照射的那一面——背後是一片閃爍的繁星。這個長條形的明亮曲面雖然停留在屏幕中心,卻在不斷地變窄。終於,曲面的兩端從屏幕兩側滑進畫面,變成了一個懸在天際的燦爛金鉤。在亨特的注視中,這個金鉤還在持續縮小。
有些大型處理器的設計理念,就算在伽星人看來,也絕對是革命性的。它們通過一種糅合了電子學和引力學的技術設計而成,兼具兩個領域的特性。在這些處理器內部,電子數據儲存單元彼此間的物理連接通過改變引力結合鏈路進行調節。硬體的結構本身可通過編程進行配置,能在納秒級的時間間隔內切換狀態,從而生成一個雙功能陣列——這個陣列中的每個單元都能在某個瞬間作為數據儲存設備,而在下一個瞬間又變成數據處理設備。因此,數據處理能夠在這些設備內部各處同時進行——這絕對是最尖端的并行處理技術。一位太空軍團的工程師被深深吸引,同時也被這種技術驚呆了。他感嘆這是「一種融合在軟體里的硬體,是一顆比人腦快十億倍的大腦」。
「就算他們在土星發現七頭怪我也不管。」在登上運輸飛船的時候,教授說道,「這次回家我就再也不走了。我再也不想活在這些噁心機器的包圍當中!」
時辰已到,亨特read.99csw.com收拾好行李,最後看了看自己的小房間——這個他長久以來稱之為家的地方。然後,他走進那條被無數人踩踏過的走廊,最後一次走過那段熟悉的路,來到生活區半球,加入準備出發的大部隊。在那裡,他們給留下來的朋友們敬了最後一杯酒,彼此依依惜別。大家紛紛承諾要保持聯絡,將來必定山水有相逢。隨後,他們成群結隊地走進坑口基地行動控制大樓。基地指揮官帶著一些副官守候在氣密鎖前廳,向眾人正式告別。氣密鎖外面是一條連接管道,另一頭接著一台大型履帶冰車的內艙。這輛冰車會把他們運到發射坪,登上一艘運輸飛船。
要是沒有詳細的設計圖紙和技術數據,是無法破解這個網路的。可是,破解所需的所有文件和信息恰恰就被封鎖在這個系統里。所以,現在的情形就如同開罐頭器被封存在了罐頭裡。
於是,這個項目就不了了之了。
在主基地,他們又參加了一場告別儀式。然後大伙兒穿上太空服,坐車來到「沙普龍號」飛船尾部的沉降式入口區。他們不能乘坐伽星人的運輸機直接飛上「沙普龍號」的外接停泊區,因為位於主基地建築物頂上的伸縮式連接管道,可以直連聯合國太空軍團的飛行器和車輛,但與伽星人子飛船的氣密鎖並不匹配。伽星人的船員站在坡道最下端迎接,帶領他們上坡,走進飛船尾部,最後用大型電梯載著他們上升到飛船的主區域。
不過,丹切克就沒這麼多愁善感了。


亨特透過冰車的一個舷窗看著坑口基地,心中百感交集。只見外面縈繞著經年不散的氨氣和甲烷迷霧,基地的建築和設施在迷霧裡若隱若現,像一團團來去飄忽的陰影。https://read•99csw.com遊子返鄉的感覺固然很好,可是亨特早已習慣了這個緊密團結的太空軍團小集體,難免會懷念這裏生活的方方面面。這是一個沒有陌生人的地方,充滿了「一方有難,八方支援」的同袍情誼;這裏的人們為了共同的目標奮鬥,都能找到一種歸屬感……所有這一切,都使亨特對人類在木衛三的險惡荒野當中,硬挖出來的這個微不足道的庇護所心存一絲親切感。然而他也知道,雖然此刻心中的感覺如此強烈,可是當他回到地球,每日都會與面目模糊的芸芸眾生擦肩而過,又分道揚鑣,繼續在各自的生活道路上營營役役,追尋不同的目標,實現不同的價值……此刻的感覺會迅速淡化,最終被完全遺忘。人類有一種心理需求,希望自己屬於某一個可清楚界定的文化群落。因此在地球上,人們按照習俗構建出各種社會壁壘,劃分出各種界線,正是要滿足這種對身份認同的心理需求。可是木衛三的殖民地並不需要人為地構建某些界線來把自己與其他人類劃分開,因為大自然已經用數億英里的虛無空間把這裏變成了與世隔絕的孤島。
按照原定計劃,有一部分參加朱庇特任務的聯合國太空軍團人員正好到了輪換的時候,會跟隨有空位的來往航班返回地球。而當伽星人提出讓回家的地球人搭順風船,大家都踴躍報名,差點爭得頭破血流。
丹切克此行的主要目的是研究坑口飛船上的地球漸新世動物。他先說服了伽星人的副總指揮孟查爾,說「沙普龍號」飛船有足夠空間容納他要研究的生物樣品;然後又說服了西木生物研究所的主管,說在地球更有利於他開展研究工作,因為所有需要的設施都可以隨叫隨到。結果,丹切克如願以償:他也要回地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