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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幾周前你去拜訪過的住在非洲的那位?」
琳去起居室整理好鞋子、背包和外套,然後在公寓門口再次跟他黏在一起。他們互相吻了吻,凝視著對方。「回頭見。」她輕輕說道。
「喔,怎麼回事呢?」
「我受邀參加一場晚宴,在漢威爾那裡……就是我跟你說過的做營銷的傢伙,還有他老婆。他們邀請了一大群人,聽起來似乎很有意思。他們讓我帶個朋友,但我覺得你對那種事肯定沒興趣。」
他向後靠在吧椅的靠背上,點了一支煙,看著琳又倒了兩杯咖啡。她那雙灰綠色的眼睛里永遠都閃爍著一抹惡作劇式的光芒,那張微微噘起的嘴總是讓人難以捉摸,讓人說不清她心裏在琢磨些什麼,這讓他覺得既好玩又興奮——他猜美國人會說這叫「可愛」。他回想著「沙普龍號」飛船離開后的這三個月,試圖搞清楚到底是什麼東西讓辦公室里這個腦瓜聰明、長相俊俏的姑娘變成了在這間公寓或是另一間公寓里定期跟他一起吃早餐的人。但時間和地點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事情就這麼發生了。他可不是在抱怨吶。
亨特一直目送她消失在電梯里,然後關上房門,花了五分鐘時間打掃廚房,讓一片狼藉的房間多多少少恢復了一些原貌。最後他套上夾克,把桌上的一些東西塞進公文包里,乘電梯上了頂層。幾分鐘后,他的飛行車就升上兩千英尺高空,融入了東行的交通走廊,前方的天際線是休斯敦林立的高樓大廈,陽光映在上面散發出彩虹般的光芒。
他走到桌邊,看看終端機夜裡有沒有收到什麼郵件。有一份資料的草稿,是勞倫斯·利沃摩爾試驗室麥克·拜羅的團隊整合起來的,他們發現正在研究的伽星人物理學的某個理論指出,低溫核聚變是可能實現的。亨特簡短地瀏覽了一下,把文件轉發去了自己的辦公室,好在那裡細讀。還有幾張賬單和財務報表……累積的文件又一次堆在了月末。遠在奈及利亞的威廉叔叔發來了一份視頻錄像九_九_藏_書;亨特輸入播放命令,退後站定看起來。隨後,閉著的門後面的淋浴聲停了,琳慵懶地回到了卧室。
亨特心裏琢磨著,為什麼在伽星人出現之後還是有這種事情發生,他們駕駛星際飛船,在實驗室里創造生命,建造具有自我意識的計算機。伽星人已經一再斷言,沒有理由假設宇宙中存在著任何超乎科學與理性思考的超能力者,但人們仍然在浪費自己的生命做著白日夢。
「當然不。天吶,這想法真可怕!」他瞪著吧台對面,而琳拋回來一個頑皮的微笑。也許這個世界還能再多等上個四十八小時去揭開關於冥王星的一切。「你今晚幹嗎?有什麼特別的事情嗎?」他問道。
「幹嗎要把生活搞那麼複雜?」
「你猜呢?」
「他……是傻了嗎?」
亨特嘲諷地哼了一聲,「還需要加倍實踐呀。訪客都有誰?」
亨特咧嘴一笑,「千萬別說沒警告過你呀。」
「你去用吧。」亨特在廚房的終端機上敲了一個代碼,在屏幕上調出早餐菜單目錄,研究了幾秒鐘,然後向機器人廚師輸入菜單,點了炒雞蛋、熏鹹肉(要脆的)、吐司夾酸果醬,還有兩份咖啡。隨後,琳的身影出現在過道外面,亨特的浴袍鬆鬆地披在她的肩頭,修長苗條的雙腿和泛著金褐色光芒的胴體幾乎暴露無遺。她沖他粲然一笑,然後一閃身進了浴室,一頭蓬亂的紅髮披散在她的肩背上。
「飯這就好!」亨特衝著她喊道。
「比利叔叔。」
「嗯……奇怪……」亨特的視線又回到他的盤子上,但心裏仍想著這些事情。格雷戈·柯德維爾,聯合國太空軍團導航通信部的執行總裁,亨特的頂頭上司。在柯德維爾的指導下,航通部將各種信息整合,把慧神星與伽星人的故事拼湊完整,在這一過程中扮演著領頭羊的角色,而亨特也深入參与到伽星人造訪地球之前以及造訪地球期間的偉大傳奇當中。由於他們的離去,亨特在航通部的主要任務也就變成了九九藏書率領一支團隊來配合那些在不同地方開展的研究工作,研究那些造訪地球的外星人遺留下來的科學信息。儘管並非所有的發現與推測都公之於眾,但航通部內部的工作氛圍一般來講都是坦率、開放的,所以琳描述的這種極端安保措施真是聞所未聞。好吧,總之是有什麼不尋常的事情正在發生。
威廉說,亨特最近休假時去拜訪他,他們一家都很高興,特別喜歡聽他講在木星和跟伽星人一起回到地球的那段親身經歷……珍妮表妹已經在一家原子能鍊鋼綜合企業找了一份管理工作,那家企業剛剛在拉各斯城外投入運營……倫敦家裡的消息說一切都好,除了維克的哥哥喬治,他在酒吧里跟人爭論了一番政治,結果被指控實施威脅性行為……亨特關於「沙普龍號」飛船的演講讓拉各斯大學的一群研究生入了迷,他們發來了一連串問題希望亨特能抽時間答覆。
「我可不會直接從這兒走。我要先回家收拾一下。」
「我會付賬單的。」亨特說著,懇求似的攤開雙手,「你早些時候說過這句話——英國人都是一成不變的生物。不管怎樣,我保持我的標準姿態。」
「沒錯。」
她把鍋放下的時候抬眼瞅了瞅,看到他正盯著自己。「看看吧,有我在就是不一樣吧?早晨起來只能盯著顯示屏多無聊啊。」她又來了……挺有趣的,只要他別那麼正兒八經地當回事兒就行。一個人租房子比兩個人更實際,公共設施一人份的賬單要便宜得多呢,等等等等,諸如此類。
「英國人都是一成不變的生物。」
「聽上去就是他在酒吧里充當律師。有人認為政府不應該給罷工的人支付薪水。」
「你用完浴室了嗎,維克?」琳的聲音從敞開的卧室門裡傳了出來。她的聲音很清脆,很愉快,在清晨這樣的時間發出這樣的聲音簡直就是犯罪。
「他看上去不錯。珍妮在我跟你講過的那家新建的核企業里找到活兒了,還有我哥哥喬治又惹上麻煩了。」
「你的https://read.99csw•com一切在我眼裡都很美——實際上呢,你的女人味兒簡直無可挑剔。」
「他們怎麼樣?」
並不需要神探夏洛克·福爾摩斯,就能根據眼前起居室的畫面品讀昨夜發生的故事。桌面終端機旁散亂的科學資料和筆記,隨意丟棄的半滿的咖啡杯、空煙盒、義大利比薩餅的殘渣,這些都表明這個夜晚是帶著純而又純的科研目的開始的,要研究的是對冥王星的又一次近距離探測。琳的背包放在門邊的桌子上,她的外套扔在沙發一頭,夏布利酒的瓶子已經空了,白色的卡紙盒子里還留著晚飯時本來要吃的咖喱牛肉,這一切意味著一次意料之外卻又並非令人不悅的拜訪打斷了原本的晚餐。皺巴巴的墊子和那兩雙甩在沙發與咖啡桌之間的鞋子講述著接下來的故事。噢,好吧,亨特心中暗想道,其實這並不會給這個世界其餘的部分帶來什麼不同,只是呢,冥王星是如何出現在現在這個位置的,這個問題的答案又要再等二十四小時了。
「你拍馬屁的功夫簡直無可挑剔。但不行啊……格雷戈今天有一些來自華盛頓的特別訪客。我可不想讓人看著像是『衣衫凌亂』的樣子,那會毀了航通部的形象。」她笑了笑,轉而模仿著英國口音說道:「人必須要始終保持標準姿態,你知道的。」
錄像剛放完,琳就從卧室里出來了,穿著她昨晚的那件巧克力色短衫、帶象牙縐的裙子,然後又消失在了廚房裡。「那是誰呀?」她問道,同時傳來碗櫥門開開合合、杯盤放置到位的聲音。
「沒錯。他們都很興奮,因為今晚請到了一個心靈超能力者。他多年前就預言了關於慧神星和伽星人的每一件事。『這無疑是真的』——《驚奇超自然》雜誌就是這麼說的。」
「那你不需要我咯?」
她應道:「聽上去你倒像是瀕危物種。」
這時候,屏幕上顯示出一張儲備量較低的食品雜貨清單,亨特准許計算機向艾伯森超市的計算機傳送一份訂單,當天晚些時候送貨。他read.99csw.com從廚房往起居室走去,淋浴的聲音響了起來,讓他心中不由一動,琢磨著,這個世界能接受人們夜裡討論便秘、痔瘡、頭皮屑和消化不良,把這些情形展現在上百萬陌生的觀眾面前,還覺得習以為常,但卻又認為看漂亮女孩兒寬衣解帶就是厚顏無恥。「再沒有比人更怪的東西了。」亨特心中暗想,他那位出身約克郡的老祖母總把這話掛在嘴邊。
亨特知道她是在開玩笑,但又無法抑制自己的惱怒。「噢,看在上天的分兒上……我還以為在這個正兒八經的國家裡應該有一個教育系統呢!他們就沒有任何的判斷能力嗎?」他一口喝乾咖啡,把杯子蹾在吧台上,「要是他好些年前就預言了,為什麼好些年前從沒有任何人聽說過呢?為什麼還是要在科學界告訴了他之後,我們才聽到他所做的關於這一切的預言?問問他『沙普龍號』飛船飛到巨人之星的時候會發現什麼?讓他寫下來。我打賭這事兒從沒在《驚奇超自然》雜誌上登過。」
「又是老一套吧?」她的聲音從門口飄了過來。
「我會記住的……吃的準備好了。」
「回見。當心那些瘋子。」
「我是……沙文主義者。總得有人堅守到底啊。」
維克多·亨特博士梳理好頭髮,換上一件乾淨的襯衫,扣好扣子,然後停頓了一下。儘管浴室鏡子里的自己睡眼惺忪,卻也還算體面。他從鏡子里注視著自己:一頭濃密的深褐色頭髮如波浪般起伏,其中夾雜了幾根灰白色的髮絲,不過別人要想注意到卻也並不容易。他的皮膚散發著令人滿意的健康光澤;面頰和下巴的線條如刀劈斧鑿般剛毅,他的腰帶仍鬆鬆地搭在胯上,正準備執行好它的任務,讓褲子挺拔起來,別把他的腰圍顯出來。總的來說呢,他心想,三十九歲的自己還不算太糟。突然,鏡子里的那張面孔一皺眉,彷彿是例行公事地提醒說,他已經是電視廣告里典型的中年大叔了;現在應該有一個心理失調、晃著酒瓶的老婆出現在門口,念叨著治頭禿、身九*九*藏*書體除臭和呼吸不暢的秘方,或者隨便什麼事兒。這念頭讓他渾身一哆嗦,一下子把梳子丟進水槽上方的葯櫥里,然後關上櫥門,慢吞吞地走進公寓的廚房。
「這可是你說的,不是我。」
「家族遺傳。」
「他都沒讓你摻和進去?」亨特的聲音透出驚訝。
她搖了搖頭,聳聳肩,「可能因為我總是跟瘋瘋癲癲、不靠譜的外國人打交道吧。」
「我只知道他們來自國務院。格雷戈不久前攪進某件秘而不宣的事情……保密線路打進來了不少電話,通信員出現的時候總是帶來必須親啟的密封包裹。別問我都是什麼事兒。」
他變得太過嚴肅了,亨特心裏念叨著,然後揮了揮手,咧嘴一笑,把這事兒拋在腦後,「走吧。我最好讓你趕緊上路了。」
亨特關掉終端機,走進廚房。早餐吧台將房間分隔成兩部分,琳坐在吧台旁的凳子上已經開吃了。亨特坐在她對面,喝了口咖啡,然後拿起叉子。「幹嗎這麼急?」他問道,「還早呢。我們又不趕時間。」
亨特皺了皺鼻子,眉頭一擰,「是超感官知覺的那幫人?」
琳又聳了聳肩,「這次不靈了……至少不那麼靈。我有種感覺,我今天可能就會知道底細了。格雷戈有意漏了點兒風聲。」
「但你可是他的私人助手啊。」亨特說道,「我還以為航通部的事兒你都知道呢。」
「這樣就太一本正經了嘛。」琳輕聲說道,「我去就是圖一樂。給那些人解釋『奧卡姆剃刀』沒什麼意義,他們相信UFO是來自另一個世紀的時間飛船。此外呢,不考慮這些事情的話,他們其實都是很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