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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聰明了,佩希暗想。讓人抱有美好的希望便不會產生背叛。「你相信他嗎?」他問道,挑起一邊的眉毛。
佩希盯著他看了好半天,毫不掩飾難以置信之情,然後目光轉向戴爾丹尼爾。那個法國人轉身拿起酒杯。他又看向薩拉昆茲,但這位也避開了他的目光,什麼都沒說。最後他轉向馮·基林克,那個南非人,他一直只是聽著。「這很不明智。」馮·基林克這麼說了一句,幾乎是帶著愧悔的聲音了。
斯威蘭森正在吧台那邊說著:「按我的觀點來看,如果南太平洋的交易交到美國人手裡,那就太好了。隨著美國讓自己的核工業在世紀之交之前幾乎徹底破壞掉,蘇聯人實質上壟斷中部非洲的大部分地區也就不足為奇了。地區間彼此影響力的均衡發展以及就此產生的膠著競爭,只可能給各方帶來更好的長期利益。」他周圍的三人附和地點著頭。斯威蘭森做了個漫不經心地拋開一切的動作,「說到底,在我的位置來看,我幾乎無法容許自己為純粹的國家政治所左右。總體上來說,種族更長期的進步是重中之重。這就是我一直以來所堅持的,也是應該繼續堅持下去的。」
「聞所未聞。」薩拉昆茲咕噥著。
索波洛斯基點點頭,「我想你可能希望把它放到什麼安全的地方,或者乾脆燒了。只有一份拷貝,我已經銷毀了,所以你可以安心了,不用怕它會去什麼它本該去的地方了。」佩希又低頭看著文件夾,簡直暈得厲害,都答不出話了。「還有,我不經意看到一卷非常奇怪的代表團會議記錄——我根本不記得有那些內容。我用你和我都見過的並且經過咱倆核對認可的一套副本替換掉了。相信我,送到紐約的就是這些。在它送往第谷環形山之前,我親自把它們重新封裝進信使包裹里的。」

她搖搖頭,微微一笑,「事實上恰恰相反。他非常親切,還說簡直太可惜了。甚至暗示說回到地球之後我們還能重聚——他能給我安排個收入不菲的工作,能遇到各種有意思的人……諸如此類的。」
這說不通啊。佩希搖了搖頭,一時之間恍惚了,「你在說什麼?美國的政策一直都是推動此事。我們從一開始就想要讓他們著陸。」
突然之間,佩希笑了,因為心裏浮起了一個念頭:並非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敵人。「也許是時候讓我們坐下來交換一下意見了。」他說道,「我想我這地方可沒有伏特加。杜松子酒怎麼樣?」

佩希聽著,眉毛擰在了一起。珍妮特所描述的東西聽上去像是標準的聯合國文件格式九_九_藏_書,是用於高度機密備忘錄的。「你看裡邊了嗎?」

「是的……我沒法跟你一個字一個字地背,但就是那麼說的。」她猶豫著說道,「我知道這太瘋狂了,如果那有助於……」
珍妮特走了,佩希示意她讓門開著。佩希坐了一會兒,開始反覆思忖她說的那些話,但思路被太空軍團的士兵打斷了,他們進來整理準備搬走的箱子。他決定去公共休息室喝杯咖啡,好好想想這事兒。
「那我就只能說你為此所做的一切是極其不稱職的。」斯威蘭森答道。
「這就很好了。你做得對,不要冒險。」佩希低頭看著地板,看了好一會兒,感覺完全糊塗了。然後他又抬起頭問道:「我們要走了,他現在有什麼奇怪的舉動?可能是任何……不好的事情?」
珍妮特點點頭,「很詭異……報告指責你們在這裏做事的方式是在妨礙會面,結尾部分說,如果美國表現出更多的合作態度,代表團將會取得更大進展。這聽上去可一點都不像是你啊,所以我才覺得這很詭異。」佩希一語不發,盯著她。不等他想出該說什麼,她又搖了搖頭,好像是覺得需要澄清一下她即將說的話不是她的意思,「而且這部分當中是關於你和……卡倫·赫勒爾的。它說你們倆是……」珍妮特猶豫了一下,然後抬起一隻手,食指和中指交叉在一起,「……像是那樣,而且是那種……該怎麼說?……那種『公然輕浮的舉止實在與這種性質的任務不相稱,有可能是美國政府妨礙事態進程的手段。』」珍妮特靠回椅子上,又搖了搖頭,「我知道這報告完全不屬實……而且是他寫的,好吧……」
「好的。」佩希點點頭,「然後呢?」
幾分鐘后,佩希進入公共休息室的時候,斯威蘭森和戴爾丹尼爾正在那裡,另外還有兩個代表,都聚在吧台前。他們客氣地點了點頭算是跟他打了招呼,便繼續交談。佩希在房間一側的點單機上要了杯咖啡,坐在遠處角落的一張桌子邊,滿心希望自己方才選的是別的地方。他端著杯子暗暗觀察著其他人,心裏列出了關於那個高個子、道貌岸然的瑞典人的一些未解答的問題,那個人正站在吧台邊,被一群狗腿子圍在中間。
佩希有所保留地告訴他:「我……有理由相信可能存在著這樣的東西。」
當地時間接近凌晨兩點時,傳來一陣輕輕的叩門聲。佩希一陣迷惑,他正窩在椅子里,連忙起身去看,是索波洛斯基。這俄國人迅速躥進來,等著佩希把門關好,然後伸手到夾克里掏出一個大信封遞過來,一語九-九-藏-書不發。佩希把它打開,裡邊是個粉紅色的文件夾,大紅色的鑲邊,封面的標題欄是:
「是昨晚,也可能是今天凌晨……確切時間我不確定。」珍妮特緊張地撥弄著實驗服上的一枚紐扣,「尼爾斯接了什麼人的一個電話——我想是那個歐裔美國人,戴爾丹尼爾——說有些事情他們得馬上談談。他就開始說什麼事情,是跟一個叫衛瑞科夫的人有關的,聽上去像是這麼個名字,但尼爾斯阻止了他,說他會過去在那邊跟他談。我假裝一直在睡覺。他穿上衣服溜出去了……小心翼翼地,好像特意不想驚醒我。」
在經歷了這麼多之後,這番話讓佩希再也抑制不住了。他咽下一口咖啡,把杯子重重地蹾在桌上。吧台旁的人一齊吃驚地轉向他。「謊話連篇!」他沖房間另一頭的他們喝道,「我從沒聽過這樣的鬼話。」
機密。報告 238/2G/Nrs/FM. 諾曼·H.佩希——個人簡介及說明。
斯威蘭森對這通發作一皺眉,顯然頗為不滿。「你什麼意思?」他冷冷地問道,「最好自己解釋清楚。」
她這話只說了一半就收住了。
恰在此時,天花板里隱藏的揚聲器傳出呼叫打斷了這一切:「呼叫聯合國代表團的斯威蘭森先生。緊急呼叫。斯威蘭森先生請接電話。」
「我看他沒這本事。我把每樣東西都原樣放回去了。我猜我原本能給你搞到更多的東西,但我不知道他要離開多久。結果他走了好一段時間呢。」
「我不敢說我喜歡你的語氣,佩希。」斯威蘭森說道,「你想要暗示什麼?」
「我同意。」斯威蘭森說著,保持著鎮靜,「但我發現有件事很不對勁兒,你應該以這樣不羈的方式去抗議嘛。我得忠告你,不要向你們自己的政府提出這些麻煩事兒。」
「喔……我記得之前他正在看什麼資料,就是我進門的時候。他把它放到一個文件夾里了,但我肯定他沒上鎖。我就決定冒個險,看看那是什麼。」
「我強烈建議你不要把個人問題帶到這裏邊來。」斯威蘭森說著,又犀利地加了句,「特別是你……很輕浮地喜歡某個人。」
「是他!」佩希指向斯威蘭森,目光再次掃過其他人,這一次充滿了咄咄逼人的氣勢,「你們就讓他站在那兒滿嘴噴糞?就他這樣的人?你們不是當真的吧?」
「你自己手中就有著有史以來最大的機會讓種族進步,而你卻把它拋開了。我就是這個意思。我從沒聽人說過這麼虛偽的話。」
這情況確實到了這個份兒上。斯威蘭森真是無恥至極。佩希感覺自己的拳頭緊貼在自己身側,但強忍https://read.99csw.com著沒有揮出去。「你是不是打算告訴我說我是在做夢?」他低聲道,「馬里烏斯科的助手……從來沒這事兒?你的這些傀儡也打算在這事兒上支持你?」
「我可一點都不打算跟你說。」俄國人的話說得很簡略,但眼睛里閃著光芒。
佩希坐在一個打包裝了一半的箱子邊緣,狐疑地盯著她。過了好一會兒才說出話來。「你確實看到所有這些了?」他最後問道。
也許佩希對於「沙普龍號」的擔憂放錯了地方。珍妮特無意中聽到的那件事會不會跟巨人星突然停止通信有關?兩件事緊接著相繼發生,太可疑了。如果是那樣,除了斯威蘭森,代表團里至少還有一個人是知情的,但他們又是怎麼知曉此事的?而且,斯威蘭森和戴爾丹尼爾又怎麼跟衛瑞科夫扯上關係了?佩希從中情局的報告上得知此人是蘇聯太空通信方面的專家。如果莫斯科和聯合國內部的小派系之間有貓膩,為什麼索波洛斯基會跟佩希合作?也許是出於某種更詭譎的陰謀。他信錯了俄國人,佩希苦澀地向自己承認。他應該利用珍妮特,而不是讓索波洛斯基和馬里烏斯科摻和進來。
斯威蘭森倒是真的做出了震驚的樣子。「如果你是在暗示那樣的事情,那我就得忠告你,立刻收回這話並且道歉。這不僅是侮辱,對於身處你這個地位的人來說也是自降身份。用這種陳詞濫調編造事實不會打動這裏的任何人,而且回到地球,你毫無疑問會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名聲掃地,看起來你做任何事都無法挽回了。我原本還以為你相當有智慧的呢。」
「太糟了,太糟了。」戴爾丹尼爾搖著頭咂了一口酒。
佩希一咬牙,盡量不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出來。這可是他一再警告她不要去做的事情,但聽起來後果挺有意思。「然後呢?」他誘導著。
佩希難以置信地看著它,打開迅速翻了翻內容,然後抬起頭。「你怎麼搞到這個的?」他的嗓子都啞了。
那天夜裡是佩希在布魯諾天文台的最後一夜。他心裏是又糊塗又沮喪又憤怒,根本睡不著。他在房間里坐立不安,踱來踱去,回想著這一切的每一個細節,審視著整個形勢,先是從一個角度,然後從另一個角度,但每一件事怎麼都拼湊不到一塊兒。他又一次想要聯繫阿拉斯加了,但還是忍住了。
「我來這兒也正是為此。」索波洛斯基說著,從內層衣兜里掏出一沓筆記,「杜松子酒很好——我挺喜歡的。」他把夾克掛在門邊,讓自己舒舒服服地坐在一把扶手椅里,佩希進到裡屋拿酒杯。進去的時候,他看了看製冰機,https://read•99csw.com確保夠用。他有一種感覺,這將會是漫長的一夜。
「不信。」
佩希贊成地點點頭。「你成長得很快。」他打量了一下辦公室,疲憊地揉了揉額頭。「我現在得做些事情了。我很高興你告訴我這些。但你已經換上了工作服,這就是說你馬上要回去工作了。咱們還是別再讓馬里烏斯科不高興了。」
「我恐怕不明白你的意思。」
整個局面太瘋狂了。佩希目瞪口呆地盯著他們。他們都是陰謀的一部分。如果回到地球之後要講的版本就是這樣,文件記錄的備份就是這樣,那麼沒人會相信他對於這些事情的描述。就連他自己都不能確信自己該相信什麼了,而他還沒離開布魯諾呢。他的身體開始無法控制地顫抖,怒不可遏。他站起身繞過桌子往前走去,直對著斯威蘭森。「這是怎麼回事兒?」他威嚇著問道,「我不知道你覺得自己是什麼人,你舉止傲慢,擺臭架子,道貌岸然。從我到這裏的時候起,你就讓我覺得噁心。但現在咱們忘掉所有這些。我想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佩希眨眨眼,似乎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著其他人,但在他們臉上看不到任何預期的同情。他的脊髓里突然冒出一絲寒氣,開始意識到問題了。他的眼睛迅速在他們的臉上轉來轉去,無聲地尋求他們做出反應,然後直勾勾地盯著戴爾丹尼爾,讓這個法國人的眼神無法逃避。
珍妮特突然一臉迷惑,「裡邊的東西當中有份文件。邊緣是亮紅色,裡邊是粉紅色。引起我注意的是封皮上邊有你的名字。」

佩希只是說道:「但是……怎麼做到的?」
馮·基林克不安地盯著地板,但什麼都沒說。
最後嘛,對他進行人格侮辱背後的動機又是什麼呢?還殃及了卡倫·赫勒爾,肆意歪曲他們在布魯諾天文台的形象。有件事似乎很奇怪,斯威蘭森竟認為這計劃能運行起來,因為珍妮特所述的那份文件不會得到所有代表團會議官方記錄的證實,而且紐約的聯合國總部還會收到一份副本。再者,斯威蘭森跟任何人一樣都是知道這一點的:不管他有什麼毛病,總不至於那麼天真無知。然後,隨著真實情況浮現出來,他胸中的怒火油然而生——他沒有辦法確認自己看過並批准的那些逐字逐句記載著會議討論過程的記錄,跟將要送到紐約去的那個版本是完全一致的。就佩希所能窺見的那個在幕後推進的陰謀詭計來看,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他今天請假了。」珍妮特說道,「但你說得對——我必須得回去了。」她站起身來朝門口走去,就要開門的時候又轉回身,「我九_九_藏_書希望一切都好。我知道你說過要低調行事,別來代表團辦公室,但這事似乎很重要。而且大家都要走了……」
「咱們這麼說吧,對我來說很明顯,對話的成效本來很有可能獲得相當大的提升,如果不是美國代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出消極的看法。」戴爾丹尼爾說著,並沒提及佩希的名字。他說話的聲音很勉強,就像是被迫給出一個答覆,而他寧願沒說過這話。
「最令人失望的是,」巴西人薩拉昆茲評論道,「我原本對那個最先把人類送上月球的國家抱有更美好的希望,期望對話有朝一日能夠重啟,失去的時間能有所補償。」
「必須向各位致歉了,先生們。」斯威蘭森嘆了口氣。他狠狠地看著佩希,「我準備將這可悲的表演歸咎於你不適應外太空環境而產生的反常行為,別再說這事兒了。」他的聲音帶上了更為陰險的語調,「但我必須警告你,如果在我們離開這個組織機構之後,你仍然頑固地一再重複這樣的誹謗,我將被迫以更為嚴肅的態度來對待此事。如果是那樣,你將發現其結果不論是對你個人的處境還是對你未來的職業前景都沒有什麼好處。我相信我說得很清楚了。」說完,他一轉身,擺出帝王般的姿態離開了房間。另外三位趕緊喝完酒,也緊跟著溜了。
「別擔心。沒問題。我過些時候再見你。」
「自有辦法。」索波洛斯基含糊其詞地說道,「你知道這東西嗎?」
佩希簡直不敢相信,「該死的,我指的是咱們跑到這裏弄出的整場鬧劇!」他聽到自己的聲音高叫起來,知道這可不妙,不過就是壓不住火兒,「我們已經跟巨人星聯繫了好幾個星期。我們什麼都沒說,我們什麼都沒得到。這是哪門子『堅持取得進步』?」
「斯威蘭森知道你看過這份報告嗎?」
「嗯……是的,可能吧。」佩希好奇地看著她。
諾曼·佩希抬起手做了個警告的手勢,關上門,外邊的辦公室里,秘書正在指示兩個太空軍團的士兵把箱子裝上一輛手推車。珍妮特坐在椅子里看著,她剛把椅子里的一堆資料和文件夾拿開,都是等著準備打包的,代表團即將離開布魯諾天文台。「現在說吧。」他對她說著,轉身從門前走了過來。
「噢,得了……」斯威蘭森皺了皺眉,目光游移了一下,好像是希望避免如此敏感的問題,「當然了,你不能指望你跟你美國同僚的事情能完全躲開大家的注意。真的……這種事情很尷尬,沒必要。我倒是願意我們放下這事兒。」
「你是說惡意威脅,讓我別亂講關於計算機的事情?」
佩希感覺自己氣血上涌。「你這又是什麼意思?」他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