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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何為地道的經濟學思維

後記 何為地道的經濟學思維

最後一點:有些事情我們永遠不能假設。
我們還要看到私人的支出和政府支出之間的替代關係。政府支出會產生乘數的效應,能夠刺|激經濟的發展。我們會看到官方舉辦的大型體育活動對旅游業的刺|激,會看到大型基建工程對原材料生產的刺|激,也能看到大規模的再就業工程對人們生活的改善。但同樣重要的是,我們要問政府花的這些錢、用的這些資金、調動的這些資源,如果落到私人的手上,讓私人來使用的話,是不是也能夠產生乘數效應?會不會產生更好的、更高的乘數效應?
原則總是容易明白但不容易踐行的。在此總結八點地道的經濟學思維的學習心得,作為本書的後記,供讀者參考,希望能收融會貫通和升華理解之效。
我們要看到潛在的供給和潛在的需求。供應者和需求者之間沒有本質的區別,我們要看到供應者和需求者這兩種角色會隨著價格的變化而轉化。
麥克洛斯基說,真正推動近兩百年來經濟高速增長的力量是創新,是企業家精神,是現代企業管理制度,是商人節儉、遵守合約、精益求精、服務用戶的美德。而這些真正推動經濟發展的要素,在傳統的經濟學分析體系裡,根本找不到位置。
錢對個人的福利和發展是重要的。每個人都缺錢,都想多掙錢,其目的是增加自己擁有的貨幣量在全社會貨幣總量中的佔比。但國家並不缺錢,或者說僅僅增大貨幣供應量,並不能使得國家變得富裕。
我們在經濟學的分析過程中,免不了要用定義、概念、判斷、推理來把握客觀世界,但是我們所採用的這些語言本身,跟客觀世界本身並不總是一致的。當它們發生錯位甚至產生衝突的時候,我們要修改的是我們的語言、定義、概念、推理和理論,而不是反過來根據我們既有的概念,去強行修改我們所要分析的現實世界。
經濟學是一門研究人的行為規律的學科,要找出人的行為規律,就不僅要找出各種事件之間的相關性,還要確定它們之間的因果關係。人們對不同事件之間的因果關係存在這樣那樣的偏見甚至是誤解,而經濟學分析可以修正這些偏見和誤解。

牢記基本事實的才是地道的

20世紀最偉大的哲學家卡爾·波普爾爵士(Sir Karl Popper)提出了證偽主義理論,這對啟發人們在科學理論和非科學理論之間畫一條界線發揮了重大作用。
我們要看見看不見的,還要注意成功者和失敗者之間的關係。很多競爭可以用「一將功成萬骨枯」來形容,也可以稱為「贏者通吃」。我們看到成功者的時候,也要記住許許多多跟他一樣的競爭者所付出的努力,由於「贏者通吃」這種規則,他們離開了市場,已經被遺忘了。我們不僅要看到一個行業的成功者,還要看到這個行業的失敗者;不僅要看到一個行業收穫的季節,也要看到它播種的季節,這是能夠幫九*九*藏*書助我們看見看不見的一個角度。
翻開經濟學的教科書,只有價和量,連質都找不到,就更不用說創業的激|情和企業家精神了。麥克洛斯基主張我們要在經濟分析當中,加入這些不容易觀察、刻畫和衡量的因素,只有這樣才能理解我們正在經歷的長足進步。因為真正的生產活動、供應的真相,其實是在生活的不確定當中摸索出來的。
我們要重視那些經濟發展的內在的不可抗拒的規律,要做那些順應這些規律的人,不論提出什麼樣的說法、理論、口號,語言都不重要,語言所包裝的行為是否符合經濟發展規律才是重要的。
跟巴斯夏一樣,經濟學家沃特·威廉姆斯也曾經講過,很多人說經濟學家分各種各樣的門派——有奧地利學派、芝加哥學派、凱恩斯學派——但其實經濟學家只分兩派,那就是好的經濟學家和不好的經濟學家。
她還批評了1980年獲得諾獎的勞倫斯·克萊因(Lawrence Klein),說他創立的計量經濟學,混淆了科學的顯著性和人文的重要性,以致在人們做出決策判斷的時候,沒有把人文的價值考慮在內。例如,每小時的法定最低工資,如果提高一美元,會增加千分之一的失業機會,這千分之一到底是多還是少呢?在一個社會裡那就意味著幾萬人、幾十萬人的失業,這到底重要還是不重要呢?科學、數學和統計學本身是回答不了這個問題的,必須加上人文的價值觀念才能做出判斷。
現代經濟學離不開數學的幫助,數學在經濟學當中的地位越來越高了。從亞當·斯密到凱恩斯,經濟學主要是以日常語言來表述的,經濟學論文的正文都是日常語言,數學、模型、方程式一般都放在腳註或者附錄里。而今天的經濟學論文剛好反過來,在正文里有大量的數字、模型、方程式,而解釋性的內容則往往放到了腳註甚至是附錄里。
並不是我們有了美好的願望就會有好的結果,我們要學會用經濟學思維來分辨願望和結果之間的真實關聯。
例如,我們在討論成本的時候說,在會計課上我們學到的是原材料的成本決定了最終產品的售價,在時間上看往往也是這樣。但是經濟學的邏輯卻相反,是供求關係決定了最終產品的售價,而最終產品的售價又倒過來決定了每一種生產要素的成本。整個價值產生的因果關係是倒過來的。

能分辨個體與全體的才是地道的

假設男藝術家大多留著長頭髮,這時候長頭髮和藝術氣質之間就存在著相關性。但這相關性並不意味著因果性,你忽然想當藝術家了,把頭髮留長並不見得就會增加你的藝術氣質,使你成為藝術家。而長頭髮和藝術性之間可能存在著第三個隱性的因素,那就是在一個比較保守的社會裡,只有那些非常特立獨行的人才會留長頭髮,而特立獨行的特徵又是藝術家的特徵之一。https://read.99csw•com不是留長頭髮導致了藝術性,而是那個隱形的不可見的因素——特立獨行導致了藝術性。
經濟學是一門關於人的科學,它不是純凈的,我們也不強求它是純凈的。但波普爾的分類方法讓我們能夠清楚地知道,在討論當中,自己正在討論的到底是屬於科學的範疇還是非科學的範疇,他讓我們不至於在激烈的、冗長的討論當中迷失方向。
這個笑話給我們的啟示是:經濟學家太喜歡假設了,但有些事情我們永遠不能假設,因為這些事情是永遠真實存在的。
在整個經濟學的大廈里,大部分的內容都屬於科學的內容,也就是說它是可錯的、可驗證的。例如,實施價格管制就會出現短缺的現象;提高法定最低工資水平,失業率就會上升;兵荒馬亂的年代,真實利率會上升;缺乏產權的保護、對行為的後果不用負責的話,人們就會粗心大意、掉以輕心、浪費資源。這些都是從經濟學理論里推演出來的可驗證的假說,所以,我們說經濟學在很大程度上是一門科學,一門關於社會運行規律的社會科學。
有這麼一個譏諷經濟學家的笑話:有一位物理學家、一位化學家,還有一位經濟學家,漂到了一個無人的孤島上,他們需要食物。這時海岸上漂來一瓶食物罐頭,孤島上沒有罐頭刀,那怎麼才能打開這個罐頭,吃到裏面的食物呢?物理學家運用他掌握的物理學知識,說我能夠算出打開這個罐頭需要用多大的力。化學家運用他掌握的化學知識說,我能夠製作一些火藥把它炸開。輪到經濟學家了,經濟學家說,假定我們有一把罐頭刀,我們就能夠把這個罐頭打開。這就是經濟學家的本事。別人是提出一套解決問題的方法,而經濟學家只會假定問題已經解決了。
物理學研究無人的世界,經濟學研究有人的世界。兩門學科都是做人的必修課,但平添了一個靈活多變的變數,經濟學就比物理學難得多,因為經濟學要加入對人和事的考量。
不可能錯的理論,則不是科學理論。這並不是說只有科學才是有價值的,非科學就沒有價值,而是說在學習一門學問的時候,我們應該分辨它到底算不算科學,是否要把它當作一門科學來學。
又例如,到底是誰交了政府規定的稅收,交了政府規定的養老保險,買了結婚用的鑽戒?經濟學會告訴你,這些行為其實並不是由法律、規定、風俗習慣決定的,而是由暗中的交易雙方或多方的相對彈性決定的。相對彈性較大的一方,承擔額外成本的比例就比較低;相對彈性較小的一方,承擔的比例就比較高。
在現實生活當中,物理學、化學、天文學、經濟學都是科學,而文學、藝術還有邏輯和數學都是非科學,它們的性質和作用是截然不同的。非科學能夠給我們帶來心靈的安慰、思想的啟發,帶來推理的工具。非科學表達的只是一種情感、一種願望、一種看問題的角九*九*藏*書度,沒有對錯之分;或者是一個邏輯自洽、自圓其說的符號體系。它們是永真的。
又例如,許多產品是一種綜合服務,而不是一個簡單的標準品。什麼是一套房?什麼是一台手術?什麼是一個學習機會?什麼是一個操作系統?什麼是一份工作?都不存在一個單一的標準。在討論住房限購政策的時候,我們仔細地分析過,若把內涵豐富多樣的綜合服務當作簡單的標準品,那由此制定的經濟政策就會產生各種意想不到的偏差。
當然,經濟學里也有一些屬於非科學問題的討論——比如一個美好的事件應該是怎麼樣的,什麼樣才叫公平公正,什麼樣才是高效率的,什麼樣才是低效率的——這些討論很大程度上取決於討論這些問題的經濟學家的個人偏好。
經濟學家戴爾德麗·麥克洛斯基(Deirdre McClosky)寫過一本小書,書名叫《經濟學家的邪惡和資本家的美德》(The Vices of Economists; The Virtues of the Bourgeoisie, 1997)。在這本小書里,麥克洛斯基通過批評第1位、第2位以及第12位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的研究方法論,解釋了經濟學里不恰當的數學應用。
經濟學是一門專門研究事與願違規律的學問。壞人做壞事,歸公安部門管;好人做好事,歸居委會管。經濟學關心的,是壞人做好事,以及好人做壞事的事情,是那些事與願違的事情。
地道的經濟學思維,是對包含人性的因果規律的探索。在這個探索過程中,數字不重要,術語不重要,結論也不重要;是想象力重要,是視角重要,是推理重要,而權衡更重要。
在討論現實問題的時候,有些問題、有些條件,我們永遠不能夠假設它們不存在,我們要記住它們是時刻在起作用的。
我們要從時間的維度來看問題,拿今天和未來做比較。想象力非常重要,我們能夠把未來的收益想得多清楚、想得多具體、想得多大,我們今天所做的投資、所做的犧牲、所做的改變就能有多大。有些人是急不可耐的,彷彿沒有明天;有些人能夠看得很長遠,進行非常宏大的規劃。對未來的想象決定了人們對成本計算的不同。

能分辨事實和語言的才是地道的

例如,每當發生交易,交易的雙方都會認為自己得到的比付出的更多、更值得。這當中的差額,有人稱之為消費者剩餘。但實際上它是由生產者和消費者共同創造的,同時也是生產者和消費者共同擁有的,我們應該更準確地稱之為交易剩餘。
在邏輯學當中有一個概念叫合成謬誤(fallacy of composition),說的是適用於個體的不一定適用於全局。最簡單的例子是,在一個劇場里有人看不清楚舞台上面的表演,站起來才能夠看清楚。一個人兩個人站起來read.99csw•com,他們能夠看得更清楚,所有的人都站起來,就沒有人能夠看得更清楚了。適用於個體的不一定適用於全體。
我們不能假設競爭沒有成本,不能假設價格是昭然可見的,不能假設信息是對稱的,不能假設市場是可以達到均衡狀態的,不能假設合同是完備的,不能假設每個人都是天使,不能假設交易費用不存在,也不能假設人們對新的情況做出應變和調整,是不需要時間的。

可證偽的才是地道的

在經濟學里有一個重要的分支發展得非常蓬勃,叫計量經濟學,它專門研究不同變數之間的關係。而在這些關係當中,很重要的一種叫相關性關係。我們通過大數據的分析方法,只要發現一種情況的發生伴隨著另外一種情況的發生,我們就說它們之間有相關性,而有相關性的事件之間可能同時也存在著因果性。
學區房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否認了學位的商品性,就只能把人們對學位的追逐改變為對住房的追逐。本應是家長付給學校和老師的費用,現在變成要付給房地產開發商了;本來家長之間的區別,只不過是付不付得起學費,現在變成買不買得起房了;學生和學生的區別,本來只不過是考試成績之間的差距,現在變成了主要攀比父母的財富水平了。把商品不當作商品來對待,只會讓問題變得更嚴重,更難以解決。
她批評首位獲得諾貝爾經濟學獎的簡·丁伯根(Jan Tinbergen)創立了社會改造工程學。她說這門學問把人類社會等同於物理世界,以為改造人類社會跟改造物理世界一樣容易。

能分辨原因和結果的才是地道的

例如,作為一個需求者,我想要買世界上最便宜的蘋果,但是當我進入市場去尋找世界上最便宜的蘋果的時候,這一行為本身就使得蘋果的價格上升了。作為供應者,我本來是要賣最貴的房子,但是當我作為供應者進入房地產市場去蓋樓房、去賣樓房的時候,我的行為本身就使得樓房的價格下降了。這就是一種最典型的事與願違的現象。

與生活相關的才是地道的

看見看不見的才是地道的

經濟學是個龐然大物,即使是專業的學者,也不可能面面俱到。以有限的篇幅,和讀者分享經濟學的精彩之處,我認為「地道的經濟學思維」是一個恰當的切入口。
有人主張享受各種福利——包括免費醫療、教育、養老、被僱用、帶薪休假等——是個人的基本人權。對個人而言,這種福利多多益善;但對社會而言,就必須找到其他人來承擔提供福利的基本義務。享受福利是某些人的基本人權,那提供福利就是另外一些人的基本義務。
好的經濟學家具有什麼樣的特徵呢?一個很重要的特徵,就是他們能夠看見看不見的。好的經濟學思維不追求某種單一維度上的最大化,它追求的永遠是在各種選項當中邊際成本和邊際九*九*藏*書收益的平衡。我們要從各種可能的選項入手,去看見那些看不見的。
社會上的各種劫富濟貧的政策,都是由政府出面向最有錢的人徵稅,然後把收到的稅補貼給社會當中最窮的人。而法律經濟學的創始人戴雷科特指出,現實的效果並不是這樣。社會上大量跟財富轉移相關的公共政策,其實際結果都是讓那些中產階層得益了,而付出代價的往往是社會當中最窮的人和最富有的人。
經濟學高度數學化的結果,是它的內容、研究跟真實生活離得越來越遠了。針對經濟學當中過分應用數學的傾向,有經濟學家提出了警告和批評。
有大量的實例顛覆我們過去既有的對因果關係的認識。過去人們認為有良好的願望就能成功,從經濟學的角度看,往往是人們成功了才去找理由,這是對因果關係的一個顛覆。
在波普爾之前,人們認為,只要是對現象做仔細的觀察、記錄、總結、梳理、概括,由此而形成的理論體系就叫科學理論。牛頓力學是一種科學理論,愛因斯坦的相對論是一種科學理論,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也是一種科學理論。
要看見看不見的,還可以從競爭的角度來看問題。競爭本身是有成本的,除了實物的成本,那些浪費的時間、精力和機會也是競爭的成本。
又例如,有人把那些本來是商品的商品不當作商品來對待,以為把這些商品宣布為不是商品就能解決產品的稀缺問題。那是犯了事實和語言之間混淆的錯誤。
麥克洛斯基指出,要解釋人類在過去兩百多年間忽然發生的經濟高速增長,僅僅使用過去經濟學家所熟悉的概念、工具是不夠的。
她認為,這不是因為有人剝削,剝削只能解釋財富的轉移,不能解釋財富的增長;這也不是因為單純的投資,若只要把錢聚在一塊就能增長的話,過去歷史上也有很多人聚財,聚財之後也沒出現過這樣的經濟增長。

能分辨願望與結果的才是地道的

但波普爾開創性地指出,有可能錯的理論才是科學理論。這些理論,陳述的內容越豐富、越準確,它出錯的可能性就越大,也就是說它被證偽的可能性也越大。
她批評了薩繆爾森的黑板經濟學,說他的經濟學遠離真實世界。薩繆爾森雖然從來沒有訪問過蘇聯,但多年來通過數學分析得出推論,即蘇聯經濟很快將追上美國,直到真相大白之日才作罷。
我們要看見潛在的競爭者。到底一個市場是競爭的還是壟斷的,不能簡單地數那些市場上已經出現的正在經營的競爭者的數量,而應該去看那些潛在的競爭者,看他們進入市場到底會不會遇到人為設置的行政障礙。只要存在這個障礙,那麼不論市場上現有的競爭者有多少,這都是一個封閉的市場,一個壟斷的市場,一個缺乏競爭的市場;如果沒有這樣的限制,人們可以隨意進出,那不管看得見的競爭者數目是多少,它都是一個充分競爭的市場。
問題是,什麼才是地道的經濟學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