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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五頭蛇

六 五頭蛇

「啊呀!」師輔大叫一聲放下帘子,滾回牛車裡。此時火焰已經蔓延到了車子上,熊熊燃燒。
「哦?」
「問題就在這裏,博雅。」
「二十年前?是,是……」博雅似乎被什麼東西噎住了,說不出話來。看他的表情,分明是想起了什麼,「啊,啊,原來如此!是那件事啊。原來是那一件——那個人啊,晴明……」
「那、那個人……」
「二十年前,征討平將門大人的核心人物便是藤原忠平大人。」晴明說道。
「哦,哦。」博雅叫了起來。
「他們每個人都與一件事情有著重大關聯。」
聽到師輔的聲音,那東西在火光中骨碌動了一下。
「是說過。」
蜜蟲備下美酒,晴明和博雅坐在木地板上對酌。
隨從們終於看清了——這是長著五個頭的巨蟒,口中吐出瘴氣般的氣息。
「那又怎樣?」
「嗯,嗯。」
「明白了。」晴明點了點頭。
「住手!」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放了他!」。
分成五股的那一端抬升到夜空中,在月光中悠悠晃動。點點綠光從空中俯瞰幾個隨從。那是眼睛。
於是,保憲娓娓講述起來。
一名隨從手持火把,向那根圓木靠攏過去。
「這隻是聽師輔大人說的,並非我親眼所見。」
「道滿便是這方面的高人。」
「我有話要說。」男人說道。
晴明、博雅,再加上保憲,木地板上坐著三個人。
「那、那不是小野好古大人的府邸嗎?」
「啊,記得。」
「什麼事?」
「無論你怎麼說,我就是不明白。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吧,晴明。」
「因為是蟲子?」
「實在抱歉,博雅。我是真的不知道。」晴明喝乾了酒,把酒杯放回地板。
忽然,師輔的身體從空中跌落。叼著他的蛇竟鬆了口。
「你剛才說,我來之前,你們還在談論師輔大人?」
「哦。」保憲將酒杯放回地板,注視著晴明,「你也在考慮同樣的事情?」
「是。」
「哇——」
「怎麼回事?」師輔再次喊道。
牛狂叫一聲,正欲飛奔,蛇的五個頭已經潛入帘子九九藏書
「還有?」
「嗯。」
「好吧,我剛才是聽你這麼說過。可這和道滿的事又有什麼關係?」
「不,你必須要動腦筋。」
黑色,滑溜溜,有光澤,還有鱗狀的東西。在火把的照耀下,「圓木」表面閃爍著青綠光澤,煥發著彩虹般的光暈。
「遭何人襲擊?」
「什麼啊,晴明?首先,道滿未必就了解你我二人了解到的情況。我還是不明白。」
「好孩子。」聲音又響起來,「過來,到這邊來。」那人在呼喚蛇。
「既然如此,我也想聽聽。請繼續吧。」
似乎受到了這聲音的誘惑,那蛇哧溜一下動起來,穿過三條大路向西而去。
「那也未嘗不可,不過……」
隨從們紛紛大叫,倉皇逃竄。手持火把者也把火把丟了出去。燃燒的火把碰到蛇身,又滾到牛車下。火苗頓時開始舔噬車底。
「就這件事?」
師輔今年五十三歲,去女人那裡過夜的氣力還是有的。
「到底出了什麼事?!」師輔掀開帘子,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正俯視自己的五個蛇頭。
「師輔大人出事了?!」剛才還和晴明提到這個名字。
「哇——」隨從大叫一聲,拚命後退。
「沒錯。」晴明點頭。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什麼事?」師輔從牛車中問道。
「什麼事,博雅?」晴明一面把酒杯送往唇邊,一面注視著博雅。
「正因為是蟲子,所以才會變啊。」
「可是,就算是不知道,起碼也會有些想法啊。快給我講講吧。」
新的酒杯已備妥、斟滿。保憲面朝庭院坐著。黑色的貓又沙門從保憲懷裡露出半張臉,正酣然熟睡。
「昨晚?」
「這次的事情,你我二人了解的根本就沒什麼差別。只要稍微動一下腦筋,你一樣能想到我想到的。對你說過這個吧?」
月光下,一條黑乎乎圓滾滾的東西橫亘在那裡,似一根圓木。那東西從右往左橫躺在三條大路上,阻住了去路。
「並不偷盜的盜賊有沒有說過什麼?」
「剛才聽博雅說,直到前天還安然無恙……」
「道九_九_藏_書滿如此輕易就撒手。」
他乘的是牛車,方向是西京。隨從數人。車從神泉苑旁邊駛過,橫穿朱雀大路,走在朱雀院附近。
「俵藤太大人。」
「有人?」博雅的視線離開晴明,望向庭院。晴明正凝視著那兒。「誰來了?」
「看來,紛紛動起來了。」
夕陽灑落在庭院里的紫藤花上。花草在柔和的陽光下隨著微風輕輕搖曳。
「還有,我求你辦的事呢?」
「當時,參与征討的有平貞盛大人、俵藤太大人……」晴明說道。
「說起雲居寺,那不是凈藏大師嗎?」
話音未落,五個鐮刀狀的蛇頭便一齊朝牛車撲來,蛇身也哧溜哧溜地朝車的方向飛速移動。
站在那裡的是賀茂保憲。
「不,並沒有直接說出人名,而是寺名。」
「藤原師輔的事。」保憲話音剛落,博雅慌忙探出身子。
「什、什麼……」博雅驚訝地張大了嘴,大叫起來,「竟然是……」
月光皎潔。三條大路上,牛車吱嘎吱嘎碾壓著地面前行。
「出了什麼事?」
藤香融入風裡,在呼息間縈繞。把酒杯往唇邊輕輕一送,紫藤花香便與酒香融匯到了一起,甚至給人一種美酒散發出藤香的錯覺。
「然後呢?」
正要經過朱雀院,吱嘎一聲,牛車停了。隨從發現前方似乎有什麼東西,於是停住車子。
「或許如你所想的那樣。」保憲說道。
「我去掌燈……」蜜蟲說著站起身來。原來,日已西沉,四下里昏暗起來。
「蟲子吃了瘡之後,就會變成別的東西嗎?」
「急事?」
「說得倒輕巧,光這幾個人名又能說明什麼?」
「喲,不速之客。」晴明說。
「遭襲。」
「沒錯。」
「並不盜竊的那些盜賊,最初進入了誰的府邸?」
「源經基大人。」
博雅口中反覆念叨著六個人名。
「要是我不動腦筋……」
「嗯。」
「儘管還活著,可全身都是蛇的咬痕。而且跌落到地上時摔得厲害,究竟能否保住性命現在還不好說。」說著,保憲從地板上拿起酒杯,送到嘴邊。
「或許是吧。」
九*九*藏*書藤原師輔、源經基也是參与征討的人物。
「小野好古大人呢?」
「晴明,那件事……」點上燈之後,博雅開口道,「是保憲大人過來之前,跟我談論的那事嗎?」
目光剛從院中轉到蜜蟲身上的博雅,再次朝庭院望去。剛才還不見人影的草叢裡,出現了一個男人,身穿黑色水干。
「為討伐同時謀反的藤原純友大人,當時被任命為追捕使的不正是小野好古大人嗎?」晴明說道。
「嗯。比如蝴蝶,原本不就是些既沒有腿也沒有翅膀的蟲子嗎?這樣的蟲子化為蛹,不久就會變成帶有翅膀和腿的樣子。蟲子還會使人改變。肚裏有了蟲子人就會消瘦,就是說,蟲子能改變人的相貌。正因為蟲子有變化的力量,我們常常把它們用在各種各樣的咒中。」
「寺名……對了,好像問過好古大人,說有沒有雲居寺寄存的東西。」
「能說明。」
「道滿一定發現了一些端倪。他的發現與我的發現恐怕相差無幾,但他還是稍稍想到我前頭去了。」
滾落在地的火把快要熄滅了,跌倒的師輔在痛苦地呻|吟。
「我從頭說給你聽,晴明。」
「看來,京城的苗頭似乎不對啊。」
「唔。」保憲點點頭。
「嗯,嗯。」博雅開始排列起那些名字來。
「怎麼?」
「這二人之中,每晚做奇怪的夢,身體每況愈下的又是誰?」
當然,沒有一個人去追趕它。蛇很快就消失了。地上只有翻倒的牛車還在熊熊燃燒,牛已經掙脫車子,不知逃向了何方。
「妖怪!」
圓木般的東西抬升起來的那一端,並非只是一股,而是分成了好幾股,像束得很粗的毛髮。共有五股,每股都粗過成人的手臂。
「居然會有這種事情……」博雅舒了一口氣,說道。
「什麼啊,你剛才哪兒講過什麼啊?」
「一件事情?」
「哦,藤原師輔大人和源經基大人……」
「那是什麼?」
「這個啊,當時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我不知道。」
「一點沒錯。」
「你能否把這些人名列舉一遍?」
「雖然不知道是read.99csw.com否與保憲大人的思路一致……」
「晴明。」博雅開口道。
「晴明啊,」保憲一飲而盡,說道,「有急事了。」
「那麼,保憲大人到我這裏來,讓我去一趟的,又是哪裡呢?」
「喂,晴明,究竟是什麼事?你能不能講得清楚一點,讓我也明白一點。」博雅終於急了。於是,晴明的視線再次轉向他。
「怎麼,還不明白嗎?」晴明說道。
「你指什麼?」
「博雅,剛才舉出的人名,你還記得嗎?」
「當時,凈藏大師正在叡山的橫川,為降服將門而修鍊大威德明王法……」
隨從們也聽到了這聲音,卻辨不清究竟來自何處,發自誰口;也不知是否傳到了蛇的感官里。
「有五個頭。」
「凈、凈藏呢?」博雅問道。
「等一下。」
「你說的那個人究竟是誰?」
「嗯。」保憲點點頭。
「二十年前的事,還不明白嗎?」晴明用目光啟發著博雅。
「我想,這件事無論如何得告訴你一聲,所以就過來了。」
「真的不知道?」
「什麼蛇?」
「誰?」
「您專程跑一趟,莫非此事與貞盛大人的病有關係?」晴明問道。
「名字怎麼了?」
可是,忠平已不在人世。十一年前,天歷三年,他因病去世,享年七十歲。
「快告訴我吧。」
「平貞盛大人府上。」
「還有呢?」
「道滿在貞盛大人身上用的那蟲子……」
「不,並沒有說不告訴你。我是說,好像有人來了。」
「迎接就不用了,晴明。」
「你把剛才列出的名字排一排。」
「襲擊者似乎並非人類。」
「就是我剛才已對你講過的,博雅。」
「蛇,而且還不是一般的蛇。」
「不會吧。是不是因為當時維時大人和如月在場,你有所顧慮,才沒有透露?」
「待在雲居寺里的人,是誰呢?」
「說起那個道滿,剛才你沒有說,但他是不是真的發現了什麼?」
「那蟲子怎麼了?」
「雲居寺又怎麼了?」
「若是為上次那件事,其實您也用不著這麼早就過來。我本打算前往拜謁的……」晴明說道。
牛拉著https://read•99csw.com燃燒的牛車狂奔起來,師輔的身體卻被從車裡拽出。他全身寒毛倒立,發出驚恐的悲鳴。五頭蛇把他叼在口中,舉到了半空。師輔四肢亂動,拚命掙扎。
「平將門大人。」晴明說道。
「所以才要你告訴我,那究竟是什麼。」
「你是說,有沒有說過人名?」
「果然如此?」
「二十年前,那個人自稱是新皇……」晴明說道。
「也可以說是一個人。」
「正在府中卧床。」
「可是,你所謂的這次事件是……」博雅遲疑著。
「還等什麼。說要告訴我的難道不是你嗎,晴明?」
儘管已經明白,博雅仍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一屈,一彎,那東西蜿蜒著蠕動。另一頭緩緩抬升起來,抬到人臉的高度,然後繼續向上升去。
晴明並不回答,而是輕輕喊了一聲蜜蟲,向她使了個眼色。蜜蟲心領神會,答應一聲「是」,正欲站起,院子里忽然傳來說話聲。
「好吧。」晴明點點頭。
小野好古,俵藤太,凈藏,平貞盛,藤原師輔,源經基。
「我們不是早就約好了嗎?我若是要說出來,第一個對象自然就是你。」晴明後背離開柱子,右肘支在豎起的右膝上,「博雅,這次的事件中出現的人物的名字,你還記得吧?」
「好吧。」說著,晴明重新轉向保憲,注視著他的臉,「保憲大人,這次的事情,我總覺得有些奇怪。」
「師輔大人怎樣了?」晴明問道。
晚上,藤原師輔正朝一個女人那裡趕去。
當燈火準備停當,周圍變得更暗,庭院的角落已經黑黢黢的了。
「沒錯。雖說沒有發生什麼事,但藤原師輔大人的名字,你不從我口中聽到了嗎?」
「就是說,命還是保住了……」
「是昨天晚上出的事。」
「正好。」保憲一面用指尖撫摸貓又的脖子,一面說道,「本想過些日子再與你談,可我還是想聽聽你對這次事件的看法,晴明。」
「五個頭?」
「你曾說,一定是因為道滿發現了些什麼,他究竟發現了什麼呢?」
落日的餘暉,傾灑在晴明的手指上。那纖細白皙的手指,正擎著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