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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鬼哭

十六 鬼哭

「留下來?」
就在這時,一支冷箭嗖地射中男人的大腿,男人一個跟頭,向前栽倒在地。
「嗨!」將門大喝一聲,掄起大刀,藤太並沒有用黃金丸去接,而是向旁邊縱身一跳。
「哦,原來是你啊……」將門道。
將門朝著追過來的貞盛就是一刀。貞盛向前伸出的無腕的左臂咕咚一聲落在地上。可是貞盛的身體毫無反應,仍追逐著將門。
「嗨!」道滿趕緊逃跑,身體浮到了空中。
這時,藤太低低的聲音響了起來:「誰?!」
被他如此一挖苦,道滿苦笑一下,撓起頭來。
無頭,也就沒有眼睛,看不到任何東西,可是貞盛的身體卻搖搖擺擺,準確無誤地朝將門移去。
「與將門決鬥,卻又借貞盛之手,兩人打一個,傳揚出去,豈不是我的恥辱!」
「祥仙。」晴明用涼絲絲的聲音說道。
一旁,將門與藤太還在格鬥。
「興世王?」
道滿倉皇而逃。避開了刀身,刀風卻襲來。一低頭,將門的大刀從他頭頂橫掃而過。道滿的頭髮彷彿追逐著那刀,刷的一聲也隨之飄去。
道滿一面口中作答,一面身子骨碌一晃,藉著樹枝的反作用力坐在了上面。
「你太狡猾了,晴明。」興世王拿開捂在臉上的手。
「氣死我了,凈藏,竟讓你逃出了手心。」將門吼道,視線落在洞口一側的老人身上,接著又瞧瞧洞內的情形。「怎麼回事?」
「投到火中。」
「對。」晴明點點頭。
「怎麼,晴明?」
「那就來吧。」
維時搭弓在手,卻不能將箭射出。恐怕一旦射出,第二支箭還來不及搭上,敵人就已經殺過來了。一旦廝殺到一起,腹部負傷的維時必然無法施展武藝。而對方的好手卻有八人之多,充其量只能斬殺一兩人,能否斬殺第三個還不好說。
道滿茫然地注視著眼前的一切。將門的左手抓住繼續糾纏大蛇的大蜘蛛的腿,硬生生地將其從大蛇身上撕開。大蜘蛛後退了。
就在這時,晴明的右手一動,從懷裡抽出,可是手裡卻沒拿任何東西。此時,一粒飛石已飛向空中——晴明抽出右手,吸引了興世王的注意力,同時將暗藏在左手的東西拋出,直奔興世王的臉。
藤太若能擊倒將門,倒還可以加入這邊的戰鬥。可現在,將門與藤太正難解難分。
「桔梗夫人……」眼淚從藤太眼中溢出,順著臉頰滾落。
「這位就是藤原純友。」晴明盯著剛才的「興世王」說道。
「快躲到我身後。」藤太一躍上前,把其他人護在身後。可是,大蜘蛛並沒有撲過來。它頭部已經被黃金丸戳穿,是敵是友都無法分辨了。只是獃頭獃腦地搖晃著身體,向森林深處爬去,漸漸消失了蹤影。
「那究竟是式神,還是人偶?」
「我的父親。」維時強忍著並非傷口之痛的另一種痛楚,從喉嚨中勉強擠出一絲聲音。
「真是個怪人。」興世王抬頭望著道滿,笑道,「殺掉你有點可惜。像你這樣的奇人,如果願意,完全可以與我們一道傾覆天下……」
「沒錯。」
「想搗亂嗎?」興世王說道。
「殺害母親的,便是興世王。」如月說道。
「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興世王話音剛落,男人們已經腳下一跺,大喊著向維時殺過去。
趁這會兒,將門掄起刀就向藤太斬來。藤太伸到空中的手差點被斬掉。
「是你搞的鬼,晴明?」興世王問道。
「父親的……」
「這?!」藤太仔細端詳起手中的銀簪,「是我的簪子。這是二十年前我送給桔梗夫人的。」
「太遺憾了,晴明。」興世王說道,「把我的注意力吸引到右手上,左手來投暗器。你以為我連這點小伎倆都看不出嗎?」
五個蛇頭變成了五根手指,粗大的身軀變成了手臂。不久,一條巨大的右臂握在將門左手中。
「我也說不準前面會發生什麼危險。」
「用這個。」觀戰的晴明將手伸進懷裡,摸出一個小包拋過去。
「我花了十幾年培育起來的,竟然是將門的手臂。」
「那就以客人的身份,如何?」
如月注視著道滿,道了聲「多謝」,說完身子一縱向外奔去。
血從將門的右臂流出。
原本貞盛就是一具屍體。無論對他怎麼樣,或殺或剮,一點反應都沒有。
「對。」那人答應一聲,打斷了晴明,「不錯,我正是藤原純友。」
貞盛走得很遲鈍,有時踉踉蹌蹌、四肢並用地爬行,倘若撞到樹上,便繞樹打幾個轉,晃晃悠悠地繼續攀爬。
「真的?」
藤太高舉火把,照亮貞盛前方。
「知道了。」
「這怎麼行呢?」博雅說道,「無論發生什麼,我也要去。」
「嗨!」
說著,興世王朝持刀呆立的男人們使了個眼色。
「非常幸運,正好有風吹向這邊,把散蟲丸的煙也吹了過來。」
「啊!」將門大叫起來,這是重生后他的身體頭一次被利器所傷,「你、你做了什麼手腳,藤太?!」
「上,快上……」在興世王的不斷慫恿下,男人們原本黯淡無光的眼睛再次閃亮起來。眼中越來越亮,他們一點一點彷彿蟲子蠕動般向前蹭,全部衝著維時而去。
此時,如月已經逃到了道滿身邊。
兩柄利刃再次糾纏在一起。
已經無須說明。興世王也九_九_藏_書意識到了道滿話中的意味,向旁邊望去。
「為什麼?」
「哦。」
「不愧是叱吒天下的將門,我也是生平第一次棋逢對手。」藤太答道。
「你終於來了,晴明。」道滿在樹上說道。
火光的映照下,興世王的面容開始變化。眼神銳利起來,嘴唇變薄,顴骨高凸,鼻樑挺立。一切變化在火光中清晰可見。同時,左側的鼻孔中流出一樣東西,似黑色的鼻涕。不,並非流出,是爬出。那是粗大的黑色水蛭般的東西,看上去是活物。只見那東西爬出來,在興世王的臉頰上爬著。興世王的面相繼續變化。
「維時大人。」晴明喊道。
興世王身後,紅紅的火焰在呼呼燃燒。
說話間,興世王已抓住爬在臉上的變顏蟲,連殘留的部分都拽出來,丟到火焰中。
維時一把抓起放在岩石上的火把,跑上前去。晴明、博雅還有如月也隨後跟上。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將門一面念叨著,一面伸開左臂。
「姑娘,」道滿說道,「還不快逃。這裡有道滿頂著。」
「如月小姐,就請你和維時大人留在這裏吧。」藤太說道。
「由於黃金丸撒上了頭顱的灰,因此只要一碰到將門的肉身,那肉身便以為是自己的身體,會接納黃金丸。」
藤太一面躲閃,一面抖動左手中的錦囊,將粉末撒在黃金丸的刀身上。之前斬殺過大蜘蛛,血脂還粘在刀上,粉末一下便粘上了刀身。
「你們都被幕後的興世王操縱了。」
咔——
「來了喲。」道滿說道。
「再不出來,我就連岩石一起砍斷。」
說著,道滿伸手往懷裡一摸,取出一樣東西丟下。
事實上,剛才逃進森林中的並非維時,而是晴明操控的人偶。最初放冷箭的當然是維時的真身。但之後從森林中走出來的就不是維時,而是人偶了。
「你究竟在胡說什麼?」維時也跪倒在如月面前。
「啊!」維時叫出聲來。
「將門,這樣一來我們就能公平較量了。」藤太說道。
「維時大人,是我,就是我把您的父親變成那樣的……」如月哽住了,低聲嗚咽,「維時大人……」
大蜘蛛與大蛇打鬥了一陣子,難分高下,勝負未決。這時,道滿背後深夜的森林里忽然響起聲音。彷彿狂風忽從天降,林中樹木響聲大作。一個巨大的不明物出現在道滿身後,強大的風直撲後背。道滿寒毛倒豎。
「為什麼不動手?」將門重新轉向藤太,說道。
「讓你算計了,晴明……」興世王笑道。
「太恐怖了,將門。」
「一劫?」
「究竟為何受騙呢?」道滿笑了,「金錢?女人?哈哈哈。仇恨?哈哈哈……」
「有什麼不同?」
「才發現?」晴明右手依然插在懷裡,紅唇掛著微笑。
這時,隨著一聲微微的響動,一樣東西從如月懷中落到地上,是一根鑲嵌著珊瑚的銀簪。
「維時大人,不能和興世王說話。」晴明的聲音響起,他站到了維時身邊,「你越是說話,就越是中了興世王的咒語。」
「你受委屈了。」維時說道,「明知道早晚有一天要背叛我,你還是待在我身邊。這是多麼痛苦的事啊……請原諒我,既沒有意識到你的苦衷,也沒能拯救父親……」
「這是什麼?!」藤太一面抵擋著將門的攻擊,一面喊道。
「沒想到竟走了這麼遠。」
「剛才,穿過這岩石走到前面去的無頭之人是……」
將門行動了。
如月剛說到這裏,藤太低聲說道:「有東西來了。」
「能夠使用此法,也就今晚而已。一到天亮,貞盛便動不了。」也就是說,一旦錯過今晚,再想找到將門的下落,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了。
此時,晴明和藤太已經與興世王和將門對峙起來。
「這次的事情,全是興世王做下的勾當。」
藤太右手握著黃金丸,向牛一般大的蜘蛛逼近。
這時,森林中出現了一個人,不,是一搖一晃、拖著兩條僵硬的腿走路的無頭裸屍——平貞盛的屍體。
藤太一把接住。那是一個小小的錦囊。
「哎呀哎呀。」興世王笑了,「也不能總是這樣大眼瞪小眼啊……」
一行人在山中穿行。
「站住!」男人正欲追擊,左腳背上又被刺入一根鋼針。
「去將門所在的地方。」晴明答道。
刀刃間再次迸射出火花。
「解悶。還有,是這條大蛇自己想出來救你的,前天晚上也是如此。看來,你似乎深受這大蛇的喜歡啊。」
將門說話時,大蜘蛛與大蛇的纏鬥出現了變化。五頭大蛇忽然停止了打鬥,任憑大蜘蛛怎麼攻擊都不再理會,徑直轉過身,擎起五個頭,向洞外爬去。大蛇爬去的方向,正是將門。
「呀!」將門揮動大刀。道滿的笑聲隨之飄到了空中。他已乘著衝天揮去的大刀,躍到了空中。
噗!一刀砍中,重重的落地聲傳來。大蜘蛛手臂般粗的前肢滾落在藤太面前。儘管已被斬落,可那前肢依然在動。
「原來如此。」說著,將門掄起太刀,「接著來。」
「如月小姐……」維時從藤太身後走上前去。如月卻連忙把臉扭向一邊,不願面對維時的眼神。「您還好吧。」
「哦。」藤太驚叫一聲,拾起銀簪。
「恐怕從砍下父親頭顱的https://read.99csw.com藤太大人那裡收到簪子這種事,母親是無法告訴我的。對我來說,愛慕敵人便是……」
不能先動,只能先看將門的反應,伺機而逃。但如果在看到將門動手之後再逃,就已太遲了。只能趁著將門作勢要攻的那一瞬逃跑,倘若已經發招,他的身體必然被刀刃趕上。
「你們,誰先上?」興世王緩緩說道,「就算被箭射中,沒太大意外,也不會立刻死人。誰若讓這維時先射出箭來,大大有賞。上,快上!要麼你們就一起上!被射中又能怎樣,一點都不疼。只要能活著,我一會兒就能把傷醫好。連將門我都能讓他復活,這點小傷算什麼,不費吹灰之力……」興世王低沉的聲音灌入男人的耳朵。
「唔。」
怪異的一幕。屍體伸出雙手向將門走去,將門向右屍體便向右,將門靠左屍體便靠左。
「什麼?」
「我從雲居寺那邊要來了將門頭顱的灰。」
大蜘蛛也彷彿在黑暗中試探著藤太,慢慢挪動前肢。它用四隻後肢立在地上,四隻前肢則伸向空中,窺探藤太的舉動。左邊最前面的腳從中間斷了,正是藤太用黃金丸斬掉的。綠色的汁液仍從切口緩緩滴落,濡濕了大蜘蛛的剛毛——黃金丸造成的創傷還沒有痊癒。無論是人是獸還是妖怪,只要被黃金丸傷著,傷口二十年都不會痊癒。
將門把手臂往右肩一合,結合處的肉忽地一動,手臂根部的肌肉便把肩部的肌肉吞食下去。
沒有人從岩石後面出來。
「啊。」將門一看到爬來的東西便叫了出來。
「不是說要殺死我嗎?告訴你吧,地獄閻羅就是我兄弟。黃泉那邊,我想去就去,想回就回。」
「呔!」藤太向將門斬去。
「追!」
「請讓我一起去吧。如果父親真的在那裡,那我無論如何也要去。我給諸位帶路吧,這樣會比跟在貞盛大人身後快得多。而且,我還有話要對大家說。」
「噓——」
「什麼?!」
「受到蒙蔽的其實是將門你啊。但對我來說,這樣才夠精彩……」道滿在刀背上笑道,「雖說如此,人活著就必然會受矇騙,不受矇騙人就活不下去。這就是人的宿命。」
「人頭?不是正扛在你的軀幹上嗎?」
這時,原本倒在地上不動的大蜘蛛竟然再次顫動。殘餘的肢體也在蠕動著,大蜘蛛起來了。
「父親大人?!」如月叫道。
大蜘蛛似乎明白了對面逼過來的人是誰,就是那天晚上,斬掉它前肢的男人。
「刀傷……還好吧?」如月問道。
「你們入寺之前,我曾與桔梗夫人單獨見面。這是當時我送給她的簪子。」
由於將門的大刀狂風驟雨般揮個不停,其他人無法介入戰鬥。只要將門揮起大刀,無論敵人還是同伴,只要在刀刃所及的範圍,都會被毫不留情地斬殺。
藤太與將門還在惡鬥。數不清已經打了多少回合,仍勝負難分。
「是啊,該怎麼辦呢?」說著,晴明悄悄把右手伸向懷裡。
東西一落到堆積在洞口的柴薪上,便噗地著起小火。火勢瞬間變大,眨眼間,整個柴堆都燃燒起來。
藤太銳利的目光緊盯著斜上方。黑暗中,一叢毛茸茸的東西蠢蠢欲動,發出點點紅光。那是八隻眼睛。
咔嚓一聲,大刀扎了進去。並非扎進道滿的肉身,而是他身後的杉樹樹榦,扎進一尺半有餘。
空氣似都跟著嗡的一聲震顫起來。
「什麼?!」藤太大叫。
「輕傷。」
「有貞盛大人的身體給我們帶路呢。」晴明說道。
「變顏蟲。」
「吞下之後,就會改變面目。只要把這些蟲子趕出來,人就會恢複原本的容貌。本來要讓人吞下散蟲丸才行,剛才的情況下自然不可能做到,於是我便扔在火上,讓他把煙吸了進去。」
大蛇繼續接近,將門卻不動。
逼近。退縮。
「啊!」將門大叫一聲,一刀下去,太刀咔嚓一聲從貞盛的左肩斜劈到胸膛。但貞盛仍未停下。切口依稀可見肋骨的白色斷面,但他也不流血,只是追逐將門。
新的右臂、右手和手指全都動了。將門連連確認手臂的活動狀態。這右臂似乎比左臂粗了一倍。
空中的道滿伸出右手抓住頭頂的樹枝,懸在了那裡。
「不用怕。弓箭一次只能射中一個。」興世王叫囂道。
男人們紛紛吶喊著追擊維時,奔襲到森林之中。只留下晴明和興世王,還有被維時冷箭射中大腿的人。
發現蘆屋道滿身後的情形不妙,扭住如月的男人一走神,手上有些鬆懈。
將門揮舞的刀尖割裂了藤太手中的錦囊,噗的一聲,白色的粉末從囊中飄散到夜色中。
「晴明,這是什麼?」博雅問道。
可是,道滿的話卻沒能說完。
維時並沒有理會如月,兀自說道:「對不起……」
「每個人心裏都藏著一個秘密,我們要容許別人保留這種秘密。」桔梗只是如此回答,並沒有告訴如月是誰送的。
「不是嗎?」
「你故意……」
藤太與將門再次廝殺到一起。
「是。」如月點點頭。
如月連忙把視線移開來,跪倒在岩石前面。
「你胡說些什麼?」
究竟雲居寺那邊發生了什麼?
之前剛剛穿過西京,進入山中。貞盛的身體往哪兒走,他們就跟著往哪兒走。
鏗—read.99csw.com—嗡——
「平氏一族的爭鬥,原本是平家人的內部矛盾,可後來就不同了。」
「看刀,藤太。」
「沙——」
「散蟲丸。」晴明說道。
如月頓時糊塗了,維時為何要向自己致歉呢?儘管一句道歉是遠遠不夠的,可必須道歉的不明明是自己嗎?
「這樣行不行?」
「將門,你舞吧,你瘋狂吧,被騙得狂舞吧。」道滿吊在樹梢,說道。
藤太大吼一聲,拔出黃金丸,擋住從頭頂落下來的大刀。噹啷一聲,火星四濺。
「多謝。」如月垂首致謝。
「哎呀……」坐在樹上觀望的道滿故作膽戰,「多麼凄慘。」他唇角上翹,微笑起來。
將門揮起大刀,正欲向落下的道滿斬去,卻忽然停下了。
「我父貞盛是射箭名手。你以為受這麼點小傷,我就會射偏?」
「只有身體,人頭呢?」
月光從空中灑落,晴明看到了樹上的道滿。
「知道了。」藤太並沒有膽怯,正一點點靠近大蜘蛛。
「為何要冒死救我?」
「那麼,走吧。」藤太說道。
「倏——」
興世王則與晴明對峙,身後是近十名黑衣男子。
「我一直覺得奇怪,沒想到祥仙竟然就是興世王。」
「現在只是小試一下。」將門說道。
「湊趣兒?」
「有意思,將門。」
一旁的黑暗中,火把的亮光正在接近。從森林中現身的,是身裹白色狩衣的晴明和腰懸黃金丸的藤太。藤太手持火把。
「很好。」
「晴明。」博雅跑過來。
「……」
「哇!」將門硬生生從樹榦中拔出大刀。道滿卻輕輕地落在了刀背上。
「走?去哪裡?」如月問道。
剛才將門還在雲居寺,這一點毋庸置疑。之後他就轉移了。
「若只投向火中,必然引起你的注意,因此耍了一個小把戲。」
鏗——鏘——
聲音震耳。黃金丸沒能斬斷將門。
「只有奢望天下者方能成人。像你這樣,只是暗中觀望天下,充其量是個妖怪。」
這時,大蜘蛛忽然一反剛才的退讓姿態,以迅雷之勢撲向藤太。
「請不要輕舉妄動。森林中可是有弓箭正瞄著你們。」晴明說道。
「來吧,將門。」
將門再次揮過刀來。道滿往後一跳,躲了過去。刀直衝雲霄,道滿的衣服下擺也向上飄起。他躲到樹榦後面,將門便將人腰般粗細的樹榦一刀斬斷。樹裹挾著樹枝轟然倒下。道滿想逃,卻沒有餘暇轉身。
在將門的懷抱中,大蛇的身體變化起來。一直注視著這一切的興世王不禁歡呼。
他是在問藤太,為什麼不趁自己刀劈貞盛的空隙下手。原來在此期間,藤太早已收刀,靜候將門。
興世王一甩頭,躲過飛來的石子。晴明拋出的東西呼嘯著疾飛而過。
「啊,那麼……」如月的聲音興奮起來,「這是我母親的遺物。母親遇害時一直帶在身上。對母親和我來說,這都是最珍貴的東西。」
鏗——鏘——
「請您殺了我吧,維時大人。」
「剛才那攻擊力道太弱了,我還擔心將門已經衰老了呢。」
一切都還沒有結束。大蜘蛛並未退縮,繼續向藤太襲來。
刀刃咬合在一起,旋即又分離開來。
眾人一驚。不一會兒,一個女子的身影出現。火焰下,那是一張緊張的面孔。
「呔!」隨著一聲大喝,藤太掄起右手的黃金丸,劈頭就剁。凌厲的一擊斬中將門的右臂,臂膀耷拉在他左手所握的刀柄一旁。
「唔。」
「問問他本人就……」
大蛇任由背後的大蜘蛛糾纏,繼續向將門爬去。
維時的手抖得更厲害了。
「這、這是誰?!」維時叫了起來。
「將門大人,這傢伙是妨礙我們大計的絆腳石。詳情以後再告訴您。」
「讓貞盛大人變成那副模樣的,就是我們啊。」如月再次抬起頭,望著維時。
他將手中的火把向前伸去。他前面是貞盛的裸背,紅彤彤的火光在背上跳躍。
此時,興世王已經走到將門身旁與他並立。
「我出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從岩石後面傳來。
原來,晴明的意思是讓博雅一個人留下來,等天亮之後再下山。
「不過,接下來就是觀賞了。我得把這裏弄亮堂些,好看得更清楚。」
「您沒事吧?」維時問道。
道滿對著睨視自己的將門,微微一笑。
原本走的就不是路。跟在後面的人也苦不堪言。
「喲,麻煩了。」道滿暗自思忖,撓撓頭。
將門不動。道滿也不動。
此時,晴明已經給興世王和黑衣男人們下了咒。他先讓真正的維時把箭射出,然後宣稱「森林中早已瞄準了你們」,進而看到維時從森林中走出時,故意打招呼說「維時大人」。其實,那根本就不是維時本人,而是人偶。就這樣,所有人都被騙了,堅信那人偶便是維時。興世王終於察覺到了這一點。
「沒錯。」
「什麼人?」
「如月小姐,你怎麼在這裏?」晴明問道。
「把粉末撒在黃金丸上。」晴明說道。
「什麼?」
「你的手在玩什麼花樣呢?」
「什麼?!」回答時,維時的手果然哆嗦起來。
「這是貞盛?」
「是、是追趕我的大蜘蛛。」如月說道。
忽然,大蛇向將門猛撲過去,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氣,結果卻出乎意料。大蛇竟將身子纏繞在了將門身上,用鱗片九-九-藏-書蹭來蹭去。
「我可不會給自己找個主子來侍奉。」
「你剛才說是逃到這裏的,而且追擊的是原為同伴的大蜘蛛。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可以想象,你一定是與興世王他們鬧僵了。」
「出來!」藤太高舉起黃金丸,喊道。
「讓我考慮考慮。」
「明白了。」晴明點頭。
「興世王,我早就說過,晴明可不是好對付的。」道滿的聲音從一旁的樹上傳下來。
貞盛正在逼近的右手一側有一塊巨岩,他從巨岩旁邊穿過。藤太卻在那裡止住了腳步,往前伸出火把,右手抽出腰間的黃金丸。
隨著興世王一聲令下,男人們已抽出刀,向道滿撲來。
「晴明先生,這是……」如月說道。
此時,維時已經手持弓箭,從森林中走出。
「沙——」
「凈藏……」將門咬牙切齒。
「哼哼。」
然而,撲到藤太身上的大蜘蛛卻停住了。它壓在藤太身上,一顫一顫,剩餘的腳痙攣著。
「唔?」
「那你的手為什麼發抖呢?」
「變顏蟲?」
貞盛還在攀登。
「真過癮,藤太。」
興世王沒有露出絲毫怯意。「維時大人,你臉上可是掛滿了汗珠。不會是肚子上的傷口又裂開了吧?」
「請務必……」
「我沒臉見您。」
貞盛的身體撲通倒地,即便如此,仍想用膝蓋支撐著起身,卻無法追上將門了。
貞盛的身體向將門貼上去。
「太高興了,沒想到能遇到如此對手。」將門說道。
藤太從旁撥開將門襲來的白刃,躲到右邊,衝著將門反手就是一刀。「嗨!」
「藤太大人!」維時大叫一聲。
「我的右臂。」
興世王話音剛落,一直屹立在那裡的將門眼睛一瞪,盯住道滿。
藤太已經扔掉手中的火把,兩手握住黃金丸,與將門廝殺在一起。
「這下能看清楚了。」道滿在樹上說道。
道滿右手倏地一動,一根六寸多長的鋼針已釘在了男人抓著如月的右手背上。男人「哇——」地大叫著撒手。如月趁機掙脫,向道滿身邊跑去。
「維時大人……」女人喊了一聲,就閉口不言了。
「那頭大蜘蛛前肢可以捕狼,牙齒可以將其連筋帶骨嚼斷。多加小心。」如月從背後提醒道。
「那麼,咱們就邊走邊說。」晴明答應了。
「晴明,」興世王說道,「能來到這裏,固然勇氣可嘉,可我今天倒要看看,你如何以陰陽之法闖過這一關!」
「一點划傷而已。」
維時並沒有射箭,而是一轉身,背對著敵人逃走了。他手持著弓和箭,逃進了森林。
「道滿,多謝了。」走出洞外的興世王說道,「沒想到,你帶來的大蛇竟然是將門大人的右臂。」
藤太一點一點向前逼近。大蜘蛛一點一點向後退縮。
「滾開!」將門手起刀落,將貞盛兩條小腿從膝蓋齊刷刷砍下。
「那是哪一位?」
本以為馬上就到了,可走著走著,不知不覺竟進入了深山老林。不知還要走多遠。
維時張弓搭箭,制止了黑衣男子們的行動。
大蜘蛛的身體咕咚一聲跌到地上,不動了,只有那長長的腳還痙攣不已。
維時舉起火把一照,只見一樣發光的東西從大蜘蛛頭部冒出。那正是黃金丸的刀尖。黃金丸從顎下斜著向上刺穿了大蜘蛛。像角一樣冒出的刀刃左動一下,右動一下。
聽到晴明的聲音,藤太丟掉錦囊,兩手再次握緊黃金丸。
越燒越旺的火焰照亮了眼前的一切,彷彿並非人間光景。
「考慮考慮?」
「太殘忍了……」彷彿親眼目睹了當時的情形,博雅別過臉去,低聲嘟囔。
「一直讓您蒙在鼓裡,實在不好意思。」興世王說道。說話間,一個黑衣男子已經動起來。只見他掄起右手中的太刀就朝晴明砍來。
「我是播磨的道滿,可是最擅長使針的。」
「是。」幾個男人應答一聲,正欲追擊,無奈大蜘蛛與大蛇正在洞口激烈打鬥,阻了去路。
「看刀。」
「別讓她跑了!」興世王一聲怒喝。
「哦,動了,動了。」
「看來這次出力夠多,竟在樹上休息起來,想必您是累了吧?」晴明沖樹上打招呼。
「唔?!」興世王低聲號叫起來。
「真的嗎,晴明?」博雅問道。
進入山中,四面越發黑暗,光靠一縷月光已經不行了,於是,藤太點上早已備好的火把,走在前面,身後跟著晴明、博雅和維時。
將門狂風般舞起刀來。
「呔!」隨著藤太一聲大喊,黃金丸反射著火把的光焰,在黑暗中一閃而過。
「好。」
貞盛追逐著轉移而去的將門,從向東變為向西。
錦囊已經空了。
如月的目光回到維時臉上。二人的視線在火光中相觸。
「哦,那你為什麼手在發抖呢?」
「將門。」道滿並不理會興世王,而是朝將門大聲說道,「有件事我要告訴你……」
「真的?」
「怎麼樣,將門?能否容我說一兩句話?」
「要留下來嗎?」
興世王消失了,站在眼前的是一個完全陌生的人。
將門睨視著大蜘蛛,用左臂抱緊大蛇。
是維時潛藏在森林暗處,用弓箭掩護著晴明。
道滿不禁大叫一聲,跳到一邊。定睛一看,一個七尺有餘的男人屹立在那裡。如鋼針一般向四面炸開的蓬髮,鐵甲身軀。是平將門。
「來吧。」
將門舞起大刀。九九藏書藤太則迎上去。
藤太止住腳步,將手中的火把放在附近的岩石上,拔出黃金丸。
「算了吧……」興世王獰笑道。
「那就好。」藤太說道。
「是父親大人嗎?」幼小的如月追問,桔梗輕輕搖了搖頭。
女子一露面,藤太身後便有人叫了起來。「如月小姐。」
仔細一看,被斬掉的貞盛的左臂也如蛇一般,遊動著朝將門滑去。
「晴明就交給我了,你們收拾維時。上!」
因此,黃金丸才能切開將門的身體。尋常刀劍無法傷害將門的身體,黃金丸卻能做到。
「哦……」
「呵!」
就在這一瞬間,將門動了起來,手中的刀衝著道滿刺來。「呀——」
「啊……」興世王叫出聲來。道滿身後的怪物,竟是一條五頭的巨蟒。
男人們熱血賁張,興奮莫名,他們中了興世王的咒語。
火焰熊熊燃燒,把二人的臉映得火紅。將門和藤太都笑了,露出潔白的牙齒。
「你也一直以為他就是興世王吧?」
「說話?」
「你怎麼辦,博雅?」晴明問博雅。
她輕輕念叨著維時的名字,號啕起來,哭到幾乎嘔血。站在一旁的博雅也擦拭著濡濕的眼角。
大刀與黃金丸盡情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音。
藤太向旁邊一跳,腳下卻被樹根一絆,仰面跌倒。大蜘蛛直撲上去。
「這裡有我頂著,大家都不要動。」
興世王正得意洋洋,晴明身後的森林中走出三個人——博雅、維時和如月。
「我得先欣賞完你們如何闖過眼前這一劫,才能答覆。」
「若是一般創傷,一會兒工夫就會痊癒,被切掉的肢體和頭都會再長出來,可是一旦被黃金丸刺中,就無法再生了。早晚有一天,這妖物會流盡綠色的血液,在山中死去……」如月說道。
「不,我也要一起去。」
是維時。
藤太從大蜘蛛身下爬出來。
「湊趣兒。」
「癢,藤太。」將門露出潔白的牙齒。
「我沒有發抖。」
「晴、晴明,你……」他從指縫中睨視著晴明,「你剛才扔的是……」
「這……」晴明把手插在懷裡,停下來。
「藤太,你來得正好。」將門高興地說,話音剛落,便掄起右手中的大刀。
「是你告訴我的,博雅。我才能在今日備下這散蟲丸。」
「什、什麼味?」興世王兩手捂住臉。
晴明與藤太對視一下。
「我們也走吧。」晴明說道,「沒有講完的話,咱們路上再說。」
「取道滿性命。」
「我是逃到這裏的。」
「母親生前常常將此物拿在手裡,久久凝視……」如月感懷不已。
「都差不多。」晴明一本正經地說道。
晴明與興世王對視,探察著彼此的反應。
「呀!」
「一點事都沒有。」藤太站起來,說道。只是身上被大蜘蛛的體液濡濕,散發著腥臭,人卻沒有受傷。
「什麼?」
道滿說話的時候,洞窟深處的巨大蜘蛛已經伸縮著長長的腿逼近了。這時,道滿背後的恐怖黑影也哧溜一下躥到前面。
興世王立刻察覺形勢不妙。雖然下了咒語操控他們,可總覺得哪裡不對勁。他們怎麼會如此輕易就全追著維時進了森林?
晴明一開口,維時的手便停止了發抖。
「別礙事!」將門左手一揮大刀,右臂落在地上,「還沒結束。再來,藤太。」
「灰。」回答的是晴明。
「我也正有此意。」將門點頭。
「別讓他跑了。」
「世上有傳言說,示眾的興世王人頭及純友的人頭總有些不對,真相便在這裏。」晴明說道。
「知道他的下落嗎?」
「無比的神力!」將門仰天長嘯,揮舞著右臂,喜不自禁,「新的力量從這右臂滾滾湧入我的體內。」
「是。」
「別聽他胡說。那道滿是個妖人,不要受他矇騙。」興世王說道。
「怎麼樣,莫如以妖怪之身輔佐我,如何,道滿?」
一瞬間,兩頭怪獸在黑暗中對峙起來。
「晴明,那些黑衣人追趕著跟我外形一樣的人偶,全都進了森林。」維時說道。
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性命危險的——大家都相信晴明的話,沒有趕往雲居寺,決定繼續跟在貞盛後面。
「您怎麼了?維時大人,您怎麼流起淚來了?」
一點一點。一點一點。
「那你呢,你還好吧?」維時呻|吟著,朝如月的肩膀伸出手。
「原來是這頭襲擊過我的畜生。」藤太高舉起火把,衝到前面,「竟然襲擊自己的舊主人如月小姐,看來無論體形多大,蟲還是蟲。」
「這是對母親非常重要的人送的。」桔梗曾對如月說。
「好了,道滿,你現在已沒用了。」興世王笑道。
五頭的大蛇與大蜘蛛互吐著殺氣。
一瞬間,維時直視如月的眼溢出了淚水。
道滿被追到一株粗大的杉樹前面。背後是杉樹粗大的樹榦,已無路可逃。前面則是將門。左右兩側,無論逃向哪邊,都快不過將門手中的大刀。
「誰若敢動,下一個被射中的就是誰。」維時把箭瞄向興世王,說道,「祥仙,不,興世王,你把我們騙得好慘。我既不射你的手,也不射你的腳,我要把你的胸膛射穿。」
下面,將門右手緊握大刀,仰視著道滿。
不久,藤太進入了火把照不到的森林深處。
撲哧,隨著一股巨大的力道,將門右臂的肌肉被割裂開來。黃金丸竟切開了將門的鋼鐵之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