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門，是維時殺了瀧子姬。」純友說道。

「若是為重太丸，那倒不必哀傷，他是為我而死的。」

「我沒有操縱，我只是在培育，培育人心中的一樣東西。」

「原來是這樣。」將門看著純友點點頭。

「你說什麼？」

「花？」

「什麼？」

「什……」

「我們已經活夠了……」

將門向森林外衝去。藤太也奔跑起來。儘管此前一面打鬥一面進入森林，但並未走遠，不久便衝到外面。

「已經夠了。已經夠了。夠了……」桔梗用溫柔的聲音說道。

「剛才，我聽到了瀧子的聲音……」將門說道。

「不必謝了。我只是高興這麼做。」

說話間，將門的頭髮燃燒起來，純友的頭髮也冒著青煙燒起。

將門躬著腰，狂吐不止。當他終於結束嘔吐，跪倒在那裡的已不再是鐵身的將門，而是肉身的將門，身體也恢復了原先的高度。

「變顏蟲不僅可以變化容貌，還能療傷止血。興世王能立刻治愈創傷，也是因為這個。」

「那是什麼？」晴明望望道滿懷裡，問道。

「你？」

說著，將門一下子撲上前，緊緊抱住純友。

「所以，我才能成功逃脫。」

「你，你是……」

「那我就回答你剛才的問題。博雅，如果借用你剛才的說法，我便是為我而生。」

「父親大人。」

「不要過來。」純友一刀捅向將門。

「什……」

「哦？」

「人？」維時問道。

先是女兒呼喚父親的聲音，繼而是悲鳴，又戛然而止。

「只要瀧子不在，將門就更容易操縱了。」純友放聲大笑。

「我去了……」

「沒錯。所以，縱然是血脈相連的親骨肉也……」

「既然如此，那勞您大駕了。」晴明說道，視線移向一側，道滿正站在那裡。

將門回過頭來。

「有意思？」

「哼哼。」純友瞥了晴明一眼，「先別急著動手，晴明。故事會越來越精彩。」

「純友丟棄的變顏蟲從火堆里爬出來，我便撿起，通過瀧子小姐的傷口讓其附https://read.99csw.com在她身上。」

「如月小姐——」維時朝瀧子跑過去。

「藤太……」將門望著藤太，然後望望晴明、博雅、維時，再望望瀧子。

「永別了。」將門深情地望著哭喊的瀧子，朝烈焰中走去。

目瞪口呆的純友忽然轉過身來。「又是你搞的鬼吧，晴明？」

「在來這裏的途中，我們發現一群可疑的人在森林中遊盪，就把他們全抓了起來。」

「請您放棄吧。從此，我們父女二人，找一個任何人都找不到的地方過日子……」

純友吸了一口氣，號叫起來。

聽他這麼一說，瀧子的目光轉向那邊。

「為了純友，必須讓他去死。」

「將門大人……」女人說道。

將門大口喘著粗氣，望著純友。

將門在他們面前停了下來，號叫著。「瀧子……」

「你說什麼？到底是什麼事？」

「我問的是，你生在這個世上究竟為的是什麼？」

「……」

「啊。」純友朝將門的肩膀狠狠咬下去，撕下一塊肉來。但將門並沒有停止，而是越發靠近烈焰。

「我？不是因為十九年前的仇恨嗎？」

「就像做了一場夢……」他緩緩站起，說道，「純友……」

「你究竟是相信敵人，還是相信我？」

晴明與博雅跪倒在瀧子身邊。藤太立刻來到維時身旁。

是瀧子。

「多謝仗義相助。」

道滿撓著頭，走了過來。「你讓我看了一場好戲，晴明。」

「你說什麼？！」純友望著維時，「你說是仇恨？」

「十九年前，是你襲擊了我們所在的寺院，殺死了母親，誘騙了我。而我一直蒙在鼓裡，被你操縱……瀧子已經厭倦了。無論是爭鬥，還是死人，都厭倦了……」

「不知道。」博雅說。

「這是我……」藤太說道。

「多麼殘酷的人……」應聲從後面走出一人，是如月。

「是人。身為人，才能得天下。不信，你為仇恨怒火中燒試試。將門就是最好的例子，他不是已變成鬼了嗎？只有https://read.99csw.com人，才能稱霸天下。」

「你的問題太幼稚了……」

「父親……」

「博雅，不要上他的當，一說話就會中他的咒。」晴明用清醒的聲音說。可是博雅卻抬起頭來，回答道：「你是不是也打算問一問花？」

「我等您好久了，將門大人。」

純友右手伸向腰間的太刀。維時上前一步，護住晴明、博雅和如月。

身後噼噼啪啪濺出的點點火星落在他的頭上，燒焦了頭髮。

「哦，還記得啊，還記得我啊……」道滿喜滋滋地說道。

「晴明，博雅在給我下問答之咒呢。」純友將右手從刀柄上拿開，舉起來，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頭，「有意思。」

「你所熟悉的興世王的真身，便是純友。閑話以後再說。現在你必須先幹掉這些傢伙。」

「不要，將門。」

「殺死我、欺騙瀧子的，都是藤原純友。」桔梗說道。

「怎麼，想以傷口未愈之身與我決鬥？」純友低聲說道。

「花生，花開，僅僅作為花而滿足。」

「你怎麼哭了？」

「什麼？」

「親骨肉？你把話說完。」

「維時，你為何而活？」

再一看說話的女人，不知何時，桔梗已經變回了瀧子。

「是報重太丸被斬首示眾之仇嗎？」維時問道。

瀧子一步步逼向純友。

道滿撫摸著將門的手，將門的手指加快了律動。

「晴、晴明，這……」博雅驚呆了。

「什……」博雅也語塞了。

「桔梗夫人。」藤太叫了起來。

道滿的背影逐漸遠去，不久便消失在森林中。

「父親大人！」

「啊——」

「有意思。那你是花嗎，博雅？」

「哦，瀧子……」將門用慈祥的聲音喊道。

「殺我的就是興世王——不，是藤原純友，父親大人。」

「愚蠢……」純友笑了，「的確有恨。所以我才在三年之後殺掉了遠保。殺死他，砍下頭顱……但是，我現在所做的，壓根就不是因為什麼仇恨。僅憑仇恨怎麼能做得到？博雅，我是人。」

「你願不願意問九*九*藏*書，花為何要開放；願不願意問，風為何要吹？」

「藤原純友。」

「……」

維時從後面緊緊抱住拚命撲向火焰的瀧子。

純友右手暫離刀柄，麻痹了晴明等人。動作之神速實在驚人。

「別聽她胡說。是那陰陽師使了妖術，操縱了瀧子姬……」

「請忍耐忍耐吧，純友。」

「正因為是與重太丸在一起，所以連那遠保都堅信那替身就是我本人。」

「你問為什麼？」純友輕輕嘆了口氣。

桔梗站在了將門面前。眼前這一幕，令藤太也驚愕不已。

「你是不是也想向風問一問這個問題？」

「那是為誰……」一會兒，純友似乎忽然意識到了什麼，「為我？不會吧，博雅，你不至於為我流淚吧？無論帝都還是皇位，都是靠流血換來的。這血流得最多的，便是父子兄弟親骨肉的血。這一點想必你不會不明白。你還哭什麼？人只能這樣生。」

「怎麼了？」藤太也收起黃金丸，停止廝殺。

「在對面的森林中，你瞧，正與俵藤太廝殺呢。」

聽到純友誣陷，維時怒火中燒：「斬殺如月小姐的，不是你純友嗎？你竟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

「沒錯，你斬掉的。我把它撿了起來。」

「桔、桔梗。」

正當晴明回答之時，將門忽然推開桔梗，跪倒在地上，哇哇地嘔吐起來，吐出的黏稠的黑色東西充滿腐臭。

「喂，晴明。」晴明身後響起博雅的聲音，「你究竟對瀧子小姐做了什麼？」

純友的慘叫淹沒在將門的笑聲中，肉體焦糊的氣味在夜色中瀰漫開來。將門與純友的身體倒在火焰中。

「怎麼，你聽不懂嗎？讓人抓走兒子重太丸的，就是我自己。」

「父親大人……」

「父親大人……」

將門抱起拚命掙扎的純友，朝著烈焰走去。

「請忍耐一下。比起凈藏的火，這算得了什麼？」

她朝森林中喊，純友忽然行動起來，一把抽出太刀，衝上前去，咔嚓一聲從她的肩頭劈向後背。

「難道不是仇恨嗎？」

「哦，瀧子，瀧htｔｐs://ｒｅａd•9９csｗ•ｃom子姬……」

這時，瀧子的臉開始變化。臉頰的肉在動，鼻子的形狀也在變化，眼睛也在變大。

「不能回答吧？」純友的視線轉向博雅，「那麼，博雅，你呢？你又為什麼活在這世上？」

「因此就做出這種事？」維時說道。

「正如花之所以是花，我活在這個世上，就是為了實現我之所以為人。」博雅一字一頓，高聲答道。

「……」

「已經了結了。」晴明說道。

身體已經不再是鐵，利刃瞬間穿透了將門的肚腹。將門停止了走動，身體卻仍在向前，刀尖從後背捅出。

純友大笑起來。

「沒用的。」

「不是。我並非為重太丸流淚。」

「稱霸？」

「啊……」純友慘叫起來。

道滿將一頭露在外面的東西從懷中取出，在火光下展示給大家。是人的右臂。

「唔。」藤太點點頭，他也聽到了同樣的聲音。

「你，你……」

烈焰熊熊燃燒，火勢仍未衰減。藤太和將門趕到時，純友正站在那裡，平維時在他面前橫刀而立。旁邊有個女人倒在地上。

「這可是變了鬼的將門的手臂，我想把它用作式神。」道滿說道。

「將門的手……」

「桔梗……」將門丟掉手中的太刀，一把將眼前的桔梗摟在懷裡，「我一直都想見你……」

「純友，就讓將門在黃泉為你帶路。」

問話的是維時。他右手握著刀，睨視著純友。純友背後是熊熊燃燒的烈焰。

「聽著，晴明，一字不漏地給我聽著。十九年前，我父子被橘遠保所擒，我與我兒重太丸一同被斬首示眾……事情是這樣吧？可是，被捕的只有重太丸。大家都以為是純友的那個人，只是我的替身。多麼可愛的兒子，才十三歲，常在我的膝前繞來繞去。如此可愛的重太丸卻被斬首示眾……」

「您打算如何處置呢？」晴明問道。

「將門！」藤太叫道。

「我既然作為藤原純友而生，就要作為純友而活。」

就在晴明說話時，呼啦一聲，森林中出現了一群檢非違使的官兵。還有肩膀上九_九_藏_書蹲著沙門的賀茂保憲。

「我是人。」

「晴明，你已經無法對我使術了，剩下的就是刀技與氣力的較量。維時、晴明，還有博雅，我想你們誰也沒有在戰場上耍過太刀，一次也沒有吧？可我卻耍過……」純友笑著一步步向前逼近，「維時，你剛才不是問我為什麼，我現在要反過來問問你。」

「是。」晴明一本正經答道，「不好意思，我使用了您丟棄的蟲子。」

「洗耳恭聽。」晴明說道。

瀧子從肩頭到後背被割開一條大口子，鮮血正往外流。

「不。」瀧子掙脫晴明和博雅的手，用自己的雙腿站著，「我沒有受任何人操縱。」

「住手，你要幹什麼，將門？」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

「因為是我。」

「怎麼樣，晴明，沒事吧？」保憲打著招呼。

「太可憐了……」博雅輕輕念叨，「太可憐了，太可憐了……」淚水簌簌地從他眼中滾落。

「如果想見這條手臂，你隨時可以造訪我道滿。」道滿又對瀧子說了一聲，不等對方回答便轉過身去。

「剛才打得太過癮了，藤太。能與你盡情拼殺太好了。不愧是俵藤太，天下第一。」將門笑了。

「等等，藤太。」森林中，與藤太廝殺在一起的將門說了一句，撤了招。

「將門，維時愛慕著瀧子姬，他絕不會做這種事。」藤太手捧黃金丸說道。

「已經夠了吧，純友……」

烈焰衝天。將門隨著火焰仰起頭，然後將視線移回地上。

「多麼……」博雅哽住了。

純友的叫聲和著將門的笑聲持續了一陣子，不久止息。

「哦，如月——不，瀧子姬。」

「你幹什麼？」

「夠了。」將門一步步走向純友。

「也就是說，我和父親將門都是被你操縱？」

「你錯了。」純友話音剛落，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瀧子站立起來，晴明和博雅在一旁相扶。剛才還奄奄一息的瀧子，現在居然呼吸均勻，雖然被人攙扶著，但仍能用自己的腳站起來。

「可是……」

「這……」維時握著太刀，答不上來。

「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