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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更多慾望

第七章 更多慾望

「我想做什麼就做什麼,」他說,「不要亂編名字。我不過是做我想做的事,我媽一直以來也不過如此。只做她想做的。」
「這個嘛,其實是馬的功勞。」蓋普謙虛地說。
那位受到了侵犯的白色八字鬍紳士,只聽到了問話的最後一點點,他說:「就跟我想的一樣!無賴,卑鄙的爛貨!」
約翰·沃爾夫是位值得尊敬有智慧的人,但蓋普不確定,而且也不滿足。他只小賺了一筆,而現在海倫也領薪水了,既然他不需要珍妮的錢了,他覺得她要是給他的話,也不妨拿一點兒。而且他感到自己至少取得了另一種回報:他問海倫可否再生個孩子。鄧肯已經四歲,他已經夠大了,該懂得喜歡弟弟或妹妹了。海倫同意了,因為有蓋普帶鄧肯,她很輕鬆。如果他願意在寫作下一本書的章節之間換紙尿褲,那麼就聽他的吧。

「我愛你。」她小聲說,瘦小的頭笨拙地撞在他的肩上。
「啊不是吧,他沒有對那個孩子做這種事吧!」老先生叫道,就好像他才看見騎在他身旁馬上的女孩兒,要不就是剛發現她在警察的大衣下面沒穿衣服,她的臂彎里抱著自己小小的衣服。「多可恥啊!」他叫嚷道,怒瞪了蓋普一眼,「多噁心!你也肯定要記下我的名字吧?」他問警察。
這篇發表在婦女雜誌上的文章指出,蓋普也「寄生」在他母親身上,還過得很舒服,而且他沒有權利敵視女權運動。這是蓋普第一次聽說「女權運動」。
蓋普是在城市公園跑步的時候發現這個女孩兒的,一個裸體的十歲女孩兒在他前方的馬道上跑著。當她注意到他慢慢靠近時,就倒在了地上,遮住了臉,然後遮住了胯部,還想要藏起不怎麼大的乳|房。那是個深秋的冷天,蓋普看到這孩子大腿上有血,凹陷的雙眼充滿了恐懼。她不停地沖他尖叫。
「哦,不是,初中。」女孩兒說,緊張地笑了。
「哪怕是變態的決定!」蓋普哀號道,但他很高興有珍妮負責他的開銷。他和海倫很快有了第一個孩子。一個叫鄧肯的男孩兒。蓋普常常開玩笑說他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分成那麼多短小的章節就是因為鄧肯。蓋普在餵奶、哄睡覺和換紙尿褲的間歇寫作。「這是短鏡頭組成的長篇,」他後來宣稱,「全虧了鄧肯。」海倫每天都要去學校,是因為蓋普答應帶孩子她才肯生的。蓋普喜歡從來不用出門這一點。他邊寫作邊照顧鄧肯,他煮飯寫作然後再照顧鄧肯。海倫回家來,等著她的總是個挺幸福的家庭主夫,只要蓋普的小說進展順利,無論多機械的家務他都甘之如飴。實際上,越不用動腦子的家務還越好。每天有兩個小時他把鄧肯交給樓下公寓的女人,自己去健身房鍛煉。他後來成了海倫任教的這所女子學院的一道奇景,他繞著曲棍球場一圈圈不停地跑,或者在體操選手專用的健身房一角連續跳半小時繩。他懷念摔跤,他怪海倫,說她應該去有摔跤隊的地方上班。海倫抱怨說女校的英語系太小了,而且她不喜歡班上一個男生也沒有,但這份工作還不錯,她會繼續幹下去,直到有更好的機會出現為止。
「我來告訴你那些女人的真相吧,媽媽,」他有一次對珍妮說,「她們肯定本來講話能力就很差,她們一生當中從來沒什麼值得一說的,所以她們切掉舌頭不算什麼偉大犧牲,而且事實上還能為她們避免許多尷尬呢。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
「是某個留著鬍子的人嗎?」落葉上的警察說,他已經站起身,但還沒把槍收回皮套里,「她在告訴我們那人留著鬍子。」蓋普當時留著絡腮胡。
這書的編輯,約翰·沃爾夫,不會忘記在辦公室第一次見到珍妮·菲爾茲的那個早晨。
警察盯著他看。蓋普早年尚未出書時,每每逼不得已承認自己靠人養活時就會生氣,他覺得這會兒他更想做的是讓事情變複雜,而不是把事說清。

幾個月過後,蓋普在藥房買一包三隻裝避孕套時,那個老紳士正巧走進來。
「關於它本身?」蓋普說。
「她11歲那年被兩個男人強|奸了,」珍妮說,「然後他們把她舌頭割掉,這樣她就不能告訴任何人他們是誰、長什麼樣了。他們太蠢了,不知道11歲的人會寫字。艾倫·詹姆斯把男人的情況詳細描寫了出來,他們被抓了,然後他們受審被定罪。監獄里有個人殺了他們。」
「嗨,你好嗎?」蓋普問。他很高興看到她還有朋友。對蓋普來說,這說明她還正常。
「老天。」蓋普說。
但他實在無法說他母親什麼不好,因為蓋普和海倫結婚的前五年,珍妮都在養活他們。
「一張成人票,一張兒童票。」他邊說邊撕票根。
海倫讀給他聽一本著名的新聞雜誌上的評論,評論稱《拖延》是「一本豐富感人的小說,帶有銳利的歷史共鳴……由青春的慾望和痛苦包圍著的戲劇」。
在蓋普看來,他母親一生都是護士。她護理兒子念完了史第林學校,她不厭其煩地催生了自己奇怪的人生故事,最後,她成了有難處的女性的某種護士。她變成有名有力量的人物,女人們向她尋求建議。隨著自傳爆紅,珍妮·菲爾茲發現了一整個國家面臨人生選擇難題的女性,這些女性從不走尋常路的珍妮那裡得到了鼓勵。
珍妮白了他一眼,這習慣是從她兒子那學來的。「你真的不讀書看報的,是嗎?」珍妮問他,「你總是懶得關心時事。」「時事」對蓋普來說永遠沒有他正在編造的東西重要,也就是他在寫的東西。他對他母親的諸多不滿之一(自從她參与女性政治運動以來)就是她總是討論新聞。
「你瘋了嗎?」她問他,「我們就要出門了。」
「我老婆和我媽養活我。」蓋普承認道。
「他沒有八字鬍呀。」警察說。
「母親大人,有人把她的舌頭割掉了?」
蓋普不解,便把這封拒信拿給廷池看。廷池也不解。
「如果真是你的話,你個狗娘養的,我可以在你身上聞出來!」蓋普說。男子躲開了這個半裸的粗漢,但蓋普抓住了男子的兩隻手腕,把他的手摺起來固定在他鼻子下。蓋普再次嗅著他,男子大叫著,好像害怕蓋普要會咬他。「不許動!」蓋普說,「是你做的嗎?那孩子的衣服在哪兒?」
「可是,你喜歡和蓋普住在一起,」他提醒她,「我喜歡海倫和我住一起。她在學校的時候我真想她。」
「不是,我是說她們真沒有舌頭,」珍妮說,「艾倫·詹姆斯協會的人都找人給自己割掉了舌頭,來抗議艾倫·詹姆斯的遭遇。」
「要你的名字幹什麼?」警察說。蓋普不得不微笑。
她本可以在任何報紙上開設建議專欄,但珍妮·菲爾茲現在覺得寫夠了,就如她當年決定不再念書了一樣,也像她決定不再待在歐洲了一樣。某種程度上,她從未不想再護理別人。她的父親,那位受驚的鞋王,在珍妮的自傳出版后不久就因心臟病突發離世,儘管珍妮的母親從未責怪過是珍妮的書導致了這場悲劇,珍妮也從沒怪過自己,但珍妮知道她母親無法獨自生活。不像珍妮·菲爾茲,珍妮的母親習慣和別人一起住,她現在老了,珍妮想到她在犬首灣的大房間之間晃晃顛顛地走來走去,毫無人生目的,沒了伴侶之後完全丟失了僅余的神志。
蓋普開玩笑說他的第一本長篇小說叫作《拖延》是因為他寫了太久,但他持續認真地寫著,蓋普很少犯拖延症。
「你就缺那麼點兒同情心。」珍妮說他。
珍妮的母親去世后,珍妮更常來看海倫和蓋普,儘管蓋普討厭他母親所謂的「隨從」。珍妮·菲爾茲和一小撮她的核心粉絲一起來,偶爾也有其他自覺身處一場號稱女性運動中的人跟著,她們常常向珍妮尋求支持和背書。總是有什麼訴訟或社運需要穿著純白護士服的珍妮站台講話,哪怕珍妮很少演講,也講不長。
緊接著的沉默會讓蓋普難過,他站著思考是不是最好說跑步是他的工作。他繞著公園跑,是職業的猥褻犯捕手。他在電話亭附近溜達,就像那穿斗篷的超人,等待慘案的發生。對他們來說,這些都比他後來說的話更合理。
「我不想再聽這噁心事了,媽媽。」蓋普說。
他和「乳鴿骨頭」在她黑燈瞎火的公寓外的車裡坐了很久。他挑了個好時機,學院剛准許她退學,辛蒂正要離開這座小城。她要和最喜歡的作家道別已經不開心了,他好歹也算她親眼見過的唯一一個作家。
「年輕的蓋普先生還是在寫熊,」一個聰明人批評道,他夠有精力的,還從不知名的雜誌里挖九*九*藏*書出了那個格里爾帕策故事,「或許,等他真的長大,他才會寫人的故事。」
「太好了!」蓋普說。不知道為什麼,他說:「我盡量來參加畢業典禮。」


他追著馬留在地上的大蹄印跑著。他還沒跑出半英里,就看見離馬道大概二十多米的地方有一個男子貓在樹后。蓋普對著這個身影大喝一聲,是一個留著白色八字鬍的老紳士。他回頭看著蓋普,眼神里充滿了驚慌羞恥,蓋普肯定自己找到了猥褻兒童犯。他扒開藤蔓和小鞭子一樣的樹叢接近男子,他剛才在尿尿,正慌忙地把褲子套回去。他看起來非常像做了壞事被抓了個正著的人。
「慾望讓舉止最得體的人表現得喪失本性。」珍妮·菲爾茲寫道,這句話特別惹蓋普生氣。
這次見面以後,他又看見過她幾次,但她再也沒有認出過他,因為他剃掉了鬍子。「你為什麼不再留鬍子了?」偶爾海倫問他,「要不留八字鬍也好。」但每當蓋普路遇那個被猥褻過的女孩兒,並且因為沒被認出來順利逃脫,他就決定要繼續把鬍子剃得精光。
「沒人能證明,」這小子趾高氣揚地說,「那傻妞一句話都不說。」蓋普又一次想到了11歲時被割去舌頭的艾倫·詹姆斯。
「你弄錯了。」蓋普對他說。
「啊,多謝。」海倫說。
「哦上帝,」珍妮不耐煩地說,「不是眾所周知的意外。是故意的。」
怪老頭的自以為是實在太討厭了,以至於蓋普已經不想消除誤會了,其實,他還挺享受這種「在公園剝掉這老鳥的褲子,而且對這場意外全然不感到抱歉」的感覺。
「他們都很用功。」厄尼說,安慰自己和珍妮。
「他們是好孩子。」厄尼提醒她。
就蓋普自身的情況而言,他將自己因為被「乳鴿骨頭」誘惑而產生的愧疚比作類似強|奸的情況。但這根本不能算強|奸。倒是自願的。他甚至好幾個星期前就買好了避孕套,知道是做什麼用的。而且最惡劣的罪行難道不都是事先策劃的嗎?蓋普並非突然在對保姆的激|情面前投降,他是計劃好的,準備好等著辛蒂在她對他的激|情面前投降。他對這些橡皮套用來做什麼心知肚明,因此當它們在城市公園那個紳士面前掉落出來,聽到那紳士說他在「找無辜的人侵犯玷污!」時,他一定感到一陣刺痛。說得多對。
「嗯,抓住他的就是這位蓋普先生。」
騎馬的警察策馬追趕那個逃走的小子。馬的胸部重重撞到那小子的臉上,把他往前推到了公園入口的煤渣路上,馬的一隻后蹄在這小子的小腿上留下一記U形蹄印,他像胎兒一樣蜷曲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腿。蓋普跑上前去,手裡是女孩兒的藍兔子內褲,他把它交給騎馬的警察。其他人走向了他們,他們是那個推著蓋了毯子的嬰兒車的女人、兩個騎車的男孩兒、一個拿著報紙的瘦削男子。他們交給警察這小子掉在地上的其他東西:剃鬚刀還有其他女孩兒的衣物。沒有人說話,蓋普後來寫道,那一刻他看見這個年輕的兒童猥褻犯攤在馬蹄下的簡短作案史:剪刀和剃鬚霜罐。一定是這樣!這小子留出八字鬍,就襲擊一個孩子,再把鬍子剃掉(大部分小孩兒都會記住鬍子)。
「我受的是護理訓練,」她後來在一次訪談中坦誠地說,「護理工作是我喜歡的第一件事,也是我想做的第一件事。對我這個健康的人來說,護理工作很實用,我一直很健康,做護士能幫助那些不健康的人或不能照顧自己的人。我想我只是抱著這種心態自己也想寫一本書。」
「艾倫·詹姆斯現在幾歲了?」蓋普問。
「是八字鬍!」蓋普喊道,女孩兒點了點頭。
「媽搞了個新保鏢。」她們揮手說再見的時候蓋普小聲對海倫說。然後他讀了保鏢的便條。
「我肯定你接下來的一年,明年,會過得很好的,辛蒂,」他說,「而且你要是回來見誰的話,請一定要來我家見見我們,鄧肯會想你的。」這女孩兒看著儀錶盤發出的冷光,然後抬起頭楚楚可憐地看著蓋普,臉色通紅布滿深情和淚水。
她指著蓋普跑過來的那條路,但蓋普不記得在公園門口看見過誰。那警察躬身在馬上穿過飛舞的落葉騎走了。另一個警察叫馬冷靜下來,但他沒有重新上馬。「用衣服把她包起來,或者找回她的衣服。」蓋普對他說,他自己開始沿著馬道追著第一個警察跑去,他知道有一些東西只能在地上看到,騎在馬上看不到。而且,蓋普對自己的奔跑能力充滿愚蠢的自信,覺得就算不能超過馬,也能跑得比馬久。
通常是在其他人的演講之後,她們便介紹珍妮。穿著護士服的她一下就被認了出來。50多歲的珍妮·菲爾茲是個健美有魅力的女人,爽快又實在。她會站起來說「這很對」,或者有時候說「這不對」,視情況而定。因為她在自己的人生路上作出了困難的抉擇,因此人們相信她也能在女性問題上站對邊。
「還把他的牙全打落喉嚨呢!」各處的藥劑師、職員、店員都會興奮地誇口。
「這個嘛,其實,」蓋普說,「是騎警的功勞。」
就因為這個,蓋普有好幾個月都無法寫作,但這篇報道讓所有隻是在超市、健身房和藥房認識蓋普的當地居民印象深刻。與此同時,《拖延》已經出版了,但好像幾乎沒人知道。好幾個星期之內,職員和店員都會對其他客人這樣介紹他:「這位是蓋普先生,在公園裡逮著猥褻犯的人。」
也許因為他們都太忙於追逐各自的事業,這讓他們沒空對兩人的關係詳加考察。海倫念了兩年大學就畢了業,她才23歲就獲得了英語文學的博士頭銜,24歲時開始她的第一份工作,在一間女子學院里任助理教授。蓋普花了五年工夫才寫完第一本長篇小說,但那是本不錯的小說,會給他掙得年輕作家的尊敬和聲譽,儘管沒讓他賺到多少錢。到那時為止,都是海倫在賺錢。海倫上學和蓋普寫作期間,珍妮養活他們。
「她12歲,」珍妮說,「這事是一年前發生的。」
「你就是餐前點心。」蓋普說。
「他媽的,她懂個屁?」他尖叫著,「她從沒感受過性|欲,一次也沒有。她是權威!那就跟聽一棵植物描繪哺乳動物的動機一樣。」
「喂,你最好在這兒等著!」警察在他身後喊,但蓋普大步流星完全不停。
海倫在他的硬肩膀上憋著笑,也不敢發出別的聲音,他很快就射|精了,讓她意外。鄧肯快步跑回卧室門口,報告說後院里是春天,到處都是。既然蓋普已經完事了,便開門讓鄧肯進了卧室。
「那麼,我就不得不問你她們是做什麼的了。」警察說,「為了備個案,我們得知道每個人的職業。」
「你真是長大成人了啊!」蓋普說,這女孩兒臉紅了,蓋普意識到自己說了蠢話,「那個,我是說很久不見了,能忘掉從前太好了。」他真心誠意地補上一句。她的朋友正往電影院里走,女孩兒快速看了他們的背影一眼,確定真的只有蓋普和她兩人留在原處。
這一切背後的邏輯,讓蓋普氣悶了好幾天。有一次,一個婦女雜誌的記者問可否來採訪一下他,身為著名女權主義者的兒子是什麼滋味?記者挖出了蓋普選擇的生活方式,她愉悅地稱之為「家庭主夫角色」,蓋普就沖她發火了。
在她散發著霉味的公寓里,他只用掉了一隻。他驚訝地發現她的傢具都被搬走了,他們把她高低不平的行李箱堆成一張不太舒服的床。他留心著沒有多待一秒,怕海倫懷疑就算是作家和粉絲的道別也用了太久。
「現如今,」約翰·沃爾夫給珍妮的書寫的序言這樣說,「你要麼在一個對的時間被當成對的聲音,要麼你就被貶為一無是處。」她在一個對的時間被當成了對的聲音,但當珍妮·菲爾茲穿著白色護士服坐在約翰·沃爾夫只帶最喜歡的作家去的餐廳里時,她卻對女權主義這個詞很不舒服。她不太確定這是什麼意思,但這個詞讓她想起女性生理衛生和華倫泰療法。畢竟她是護理專業出身。她不好意思地說,她想她只不過對如何生活作出了正確的選擇,而且因為她的選擇不熱門,她感到非得說些什麼來自辯不可。諷刺的是,大批塔拉哈希的佛羅里達州立大學的年輕女性覺得珍妮的選擇非常熱門,她們因為自己計劃懷孕引發了小小爭議。有那麼一段時間,紐約特立獨行的女性被稱為「珍妮·菲爾茲實踐者」。但蓋普總是叫那「格里爾帕策實踐者」。而珍妮只是覺得女性和男性一樣,起碼應該可以九-九-藏-書有意識地決定自己的人生,如果這樣她就成了女權主義者,她說,那麼她想她就是一名女權主義者。
不過蓋普並不僅僅是為生而生。他知道他是個過分小心、擔心過頭的父親,他感到如果有另一個孩子來吸收他多餘的緊張,他對鄧肯那種身為父親的恐懼壓力就能減輕。
「對啊,這位是蓋普先生。」藥劑師說。他沒有加上「他是作家」。如果他還要補充什麼的話,蓋普知道,一定是「英雄」二字,因為藥劑師看到了那可笑的報紙頭條新聞,報道了公園裡的案件和捕捉罪犯過程。
新英格蘭的任何地方都挨得很近。他們能常常去看望住在海邊的珍妮和住在史第林的厄尼。蓋普會帶鄧肯去摔跤室,把他像球那樣滾。「這裏就是你爸摔跤的地方。」他告訴兒子鄧肯。
「啊,操他媽的『青春的慾望和痛苦』。」蓋普說。青春的慾望之一現在讓他羞愧。
「高中?」蓋普大聲問。竟然這麼久了嗎?
「你沒聽說過艾倫·詹姆斯吧?」珍妮問。
過了一陣,蓋普才意識到自以為是並非老紳士獨有。蓋普帶鄧肯去一所高中看籃球比賽,驚訝地看到檢票的不是別人,就是那個八字鬍小子,那個在城市公園裡襲擊無助孩子的真正猥褻犯。
不成作家成英雄!

差不多15年之後,蓋普發表了第三本小說。同一個廷池最愛的雜誌編輯寫信給蓋普,信中對蓋普和他的作品極盡吹捧之能事,並請蓋普將任何新寫的稿子投給這家廷池最愛的雜誌。但蓋普記憶力持久,並有著獾一般的憤怒。他挖出說格里爾帕策故事「略有趣味」的舊拒稿信,這信因為沾上了咖啡漬而變硬,而且被摺疊太多次,折縫處已經破了,但蓋普把它和回信一起寄給廷池最愛的雜誌編輯。蓋普的信這麼寫的:
你好,我是瑪莎。我是一名艾倫·詹姆斯主義者。你知道什麼是艾倫·詹姆斯主義者嗎?
「啊哈!」老人叫道,「看啊!他要拿這些東西幹什麼?」
「海倫在圖書館。」蓋普對珍妮說,「我要帶鄧肯出去走走。你來嗎?」珍妮帶著詢問的眼神看了看和她一起來的高大女人,那女人聳了聳肩。蓋普覺得他母親自從成名以來最大的弱點,用他的話來說就是「容易被所有老弱病殘的女人利用,這些人希望能寫出珍妮的自傳那樣成功的東西來」。
「媽,這女人的舌頭有什麼問題嗎?」蓋普小聲問珍妮。這個女人高高在上的沉默惹惱了他,鄧肯想要和她說話,但這女人只是飛過來一個叫他安靜的眼神。珍妮靜悄悄地告訴蓋普這女人不說話是因為沒有舌頭。真的沒有。
「有一個護士找你。」他的秘書翻著白眼說,就好像她老闆身上有一樁親子認定關係官司纏身似的。約翰·沃爾夫和他的秘書怎麼也想不到,珍妮的公文包那麼沉是因為裏面裝著1158頁手稿列印件。
著名女權主義者之子救助女孩兒有一套
「那麼這些艾倫·詹姆斯主義者,」蓋普問,「她們開會嗎?選主席和財務主管什麼的嗎?」
「什麼是新小說?」蓋普問。
「可怕的慾望,」他乞求道,「不要拒絕我。」
「總而言之我很高興你們抓住了他,」老紳士說,「這公園本來很好的,但現在三教九流都進來了,你們可得加強巡邏。」他對警察說,警察以為這老頭指的是那個兒童猥褻犯。這警察不想當著那孩子的面討論這件事,因此他抬頭看她,她在馬鞍上坐著一動不動,他對老紳士暗示為什麼他不應該再說下去。
鄧肯是個健康聰明的孩子。蓋普的第一本長篇小說,至少讓他圓了小時候的理想。慾望仍舊是年輕的蓋普生命中的心頭大患,但他很幸運,他的妻子對他還有慾望,他對她也是一樣。現在第二個孩子會加入他們小心有序的冒險了。他緊張地摸著海倫的肚子,等著嬰兒踢他,生命的跡象。儘管他和海倫一樣覺得能生個女兒就好了,但蓋普希望再生個兒子。

他忽然同情起那個不滿被他扒了褲子的老頭表現出的瘋狂來。他為正義不彰難過非常,他甚至可以想象一個非常不快的女人會絕望到割掉自己的舌頭。他知道他當場就很想揍這個八字鬍小子,就當著鄧肯的面。他希望可以安排一頓胖揍來進行道德教育。
但這不過是她的想象。小說結束在這老婦死後,美泉宮動物園裡的腹瀉熊之死。「現代以來革命太多了。」一名書評人寫道,他將《拖延》稱為「一部非馬克思主義小說」。
「是的,我這個月就要畢業了。」她說。
但他對《拖延》收到的評論發牢騷,抱怨銷量。他對他母親吹毛求疵,還大笑她的「馬屁精朋友」。終於海倫對他說:「你要的太多了。太多名不副實的讚譽,或愛,或什麼東西,反正都是名不副實的。你希望這個世界對你說:『我愛你寫的東西,我愛你!』這就要的太多了。實際上很病態。」
她逗他說:「請別這樣,先生。我說過,吃餐前點心之前從來不做的。」
然而沒人看見他,沒人發現他做了什麼。甚至海倫,她已經睡著了,也不會發現他身上特別的性的氣味——畢竟,才幾個小時以前,他名正言順地染上了這股味道。儘管如此,蓋普還是沖了澡,乾淨地滑入他自己安全的床上,他蜷在海倫身邊,她咕噥著一些情話,本能地把一條長大腿伸到他的屁股上。他沒有反應,她便用屁股貼向他。蓋普因為她的信任和對她的愛而哽咽。他充滿愛意地摸著海倫微微凸起的孕腹。

「如果他在你之前回到這裏的話,就可能已經開車走了。」蓋普說。
「我們說的是真蠢的表態。」蓋普說。
如果人家不知道,她們就會遞過來另一張卡片。
那個騎在馬上的警察的馬蹄聲,在公園入口的停車場嘚嘚作響。他檢查著停的每一輛車,繞過磚砌的矮房,那裡是廁所。幾個人看著他,揣測他是否尿急。「沒看到八字鬍嗎?」這警察對蓋普喊。
「我感到不安,」蓋普寫道,「因為我的人生中碰到過這麼多強|奸事件。」很顯然,他指的是城市公園裡那個十歲的孩子,還有11歲的艾倫·詹姆斯,還有以她為名的那個糟糕的協會,由他母親的那些受傷的女追隨者組成,她們帶著自己動手造成的象徵性的啞口無言。而且不久之後他就寫了本小說,讓蓋普成為了更「家喻戶曉的商品」,那小說和強|奸有著莫大關係。也許強|奸的侵略性讓蓋普厭惡自己,厭惡自己身為男性的本能,這種本能是那樣無法撬動。蓋普想,雖然他從沒想要強|奸任何人,但男性對強|奸案人人有責,人人自愧。
辛蒂退學了。因為她覺得女子學院不適合她,她想和大人住在一起,和男人相處。她說,二期儘管學校允許她住出去,第一學年第二個學期允許她住進了自己的公寓,但她還是覺得學院太「拘謹」,她想在「更真實的環境」生活。她幻想蓋普的維也納一定是「更真實的環境」,任憑蓋普再怎麼解釋也無法讓她相信事實並非如此。蓋普想,乳鴿骨頭有個小狗似的腦袋,跟香蕉似的既沒成形又容易受影響,就像卡特納大道上的妓|女,他指哪裡她就去哪裡。只不過費事說幾個謊而已。
「不,沒事,」他嘟囔著,「我來。」
「他剛才剃掉了!」蓋普叫道,他穿過停車場直奔那小子而去,那人開始向公園周圍交叉的小徑跑去。他跑的時候一件件東西從他的夾克衫里掉出來,蓋普看見有剪子、刮鬍刀、剃鬚霜罐,然後一件件衣服也跟著掉在地上,當然是女孩兒的衣服。一條屁股後面綉著瓢蟲圖案的牛仔褲,一件胸前印著青蛙笑臉的上衣。當然沒有胸罩,女孩兒還不需要穿。她的內褲引起了蓋普的注意。只是簡單的棉布材料,簡單的藍色,腰帶處綉著一朵藍色的花,一隻藍兔子在聞著花。
「我不懂他們為什麼就不能先一起住住看,」厄尼說,「如果住在一起沒問題,那麼就讓他們結婚吧,然後讓他們生孩子吧。」
「我們說的是真心的表態。」珍妮說。
「你是說艾倫·詹姆斯協會的人到哪裡都不講話?」蓋普說,「就好像她們沒了舌頭一樣?」
蓋普討厭在自家公寓里被母親這個不言不語的同伴震懾,這女人高大到足以做他母親的保鏢了。也許她就是保鏢,他想。母親帶著這個強壯的男人婆護衛的不愉快的畫面掠過蓋普心頭,這個兇猛的女殺手會擋開所有九_九_藏_書想要摸珍妮白制服的男人的手。
珍妮又白了他一眼。「不是啦,」她說,「那是艾倫·詹姆斯協會的成員。艾倫·詹姆斯還是個孩子,她是個金髮的瘦弱小女孩兒。」
廷池承認他也不大清楚。「新小說講究語言和形……形……形式的創新,我猜。」廷池說,「但我不明白新小說究竟寫的是什麼。有時新小說寫的是關於它……它……它本身,我想。」
「但最終還是都屈從於慾望了。」珍妮悶悶不樂地說,厄尼·霍爾姆小心翼翼走到廚房給自己又開了罐啤酒。
有的時候,有人會問:「那你的工作是什麼,蓋普先生?」
「沒出過書的作家?」他問。蓋普的臉拉了下來。「那你靠什麼維生?」警察說。
「我會想你的。」她哀怨地說。
「好吧,我不來。」蓋普很快同意了。
珍妮便跑去看護她,也就是在犬首灣的大宅里,珍妮開始充當女性顧問,用她那直截了當的本事幫她們作決定。
「沒有。」蓋普承認。
「我只是……」男子剛開口,蓋普就撲了上去,他剛修剪過的堅硬鬍子扎在男子臉上。蓋普像獵犬那樣嗅著他。
蓋普哭了起來。天是灰的,他們周圍滿是枯葉,蓋普開始放聲哭泣時,那女孩兒撿起他的T恤蓋住了自己。他們兩人的姿勢很詭異,孩子蹲在蓋普的T恤下面,在他腳下縮成一團,蓋普站在她上方哭泣,當兩人搭檔的公園騎警騎上馬道時,很難不注意到這個猥褻兒童犯和受害者。蓋普寫道,其中一個警察為了分開女孩兒和蓋普把馬騎到了他們中間,「差點兒踏到女孩兒身上」。另一個警察伸出警棍抵住蓋普的鎖骨,他寫道,他的一邊身體感到麻痹,「但另一邊沒感覺」。就憑著這「另一邊」,蓋普把警察從馬上弄了下來,他從馬鞍上摔倒在地。「不是我乾的,狗娘養的!」蓋普喊叫著,「我只不過發現了她,就在這裏,就一分鐘前。」
第二個警察,牽著馬從馬道一端的樹林里走了出來。那小孩兒坐在馬鞍上,包在警察的大衣里。她手裡緊抓著蓋普的T恤。她看起來像認不出任何人。警察把她領到躺在地上的猥褻犯那裡,但她沒有真的朝他看。第一個警察下了馬,他走向猥褻犯,把他流著血的臉抬起來面向那小孩兒。「是他嗎?」他問她。她兩眼無神地盯著這個年輕男子。猥褻犯發出短促的笑聲,吐出一口血,這孩子沒有任何反應。然後蓋普輕輕用手指碰了一下猥褻犯的嘴,蓋普用手指上沾到的血輕輕在年輕人的上唇畫了一道八字鬍,那女孩兒兒開始不停尖叫。馬受驚了,需要人讓它們安靜下來。那女孩兒兒繼續叫個不停,直到第二個警察把猥褻犯帶走。然後她不再叫了,把蓋普的T恤還給了他。她不停輕輕拍著馬脖子後面厚厚隆起的黑鬃毛,就好像從來沒騎過馬。
「我不懂為什麼有人會想和另一個人住在一起。」珍妮·菲爾茲說。厄尼看著有點兒受傷。
厄尼擔心她,他不知道她馬上就會從此變得有錢有名。「來罐啤酒嗎?」他問珍妮。
「我有很多同情心,對艾倫·詹姆斯。」蓋普說。
蓋普過了一會兒才認出這人。藥劑師以為這怪老頭一定瘋了。這留著修剪得宜的白色八字鬍的紳士小心逼近蓋普。
事實上,世界上真的只有一個她,他非常愛她。他總是說她是「我人生中最明智的選擇」。他作過一些不明智的選擇,他承認,但在和海倫的頭五年婚姻中,他只出過一次軌,而且還很短暫。
「你怎麼不自己問她?」珍妮說,她指站在門口的呆瓜,「你不是說不想再聽了嗎?」
還好,這時海倫回來了。
至於「戲劇」:在和海倫結婚的頭五年,蓋普只經歷過一場真實的戲劇事件,還和他沒什麼關係。
「電影好看嗎?」女孩兒問。
為了給這座沾沾自喜的城市敲響警鐘,希望人們不要再作壁上觀,任憑事態發展,這位母親想要學她兒子:她放走了美泉宮裡的動物。但動物們現在都被餵養得很好很滿意,只有幾隻還能被趕出籠子,而那些走出去的輕而易舉就被困在美泉宮的花園小徑之間,最終它們還是走回了籠子,毫髮無傷。一頭老熊為劇烈的腹瀉所苦。這位老婦的放生之舉雖然出發點是好的,但完全沒有意義,完全沒有實現。這位老婦被捕了,一名警方醫生檢查時發現她有癌症,已到了末期。
最終,諷刺的是,她藏著的錢還算有點兒用處。她死得倒風光,在維也納唯一的私人醫院魯道芬納豪斯里去世。死前她夢到有些動物逃出了動物園:是一對年輕的亞洲黑熊。她夢到它們活了下來並繁衍得非常成功,以至於它們成了多瑙河山谷中的一個新物種。
不過總體來說,這本文學處|女作引起的反響,還是比大部分更多的籍籍無名之作要大。當然,這書從未暢銷,也沒有讓蓋普成為一塊金字招牌,不會讓他像他母親那樣成為「家喻戶曉的商品」,用他說她的話來說。但這書不是那種書,他也不是那種作家,永遠不會成為那樣的作家,約翰·沃爾夫告訴他。
這部小說被說成是「歷史小說」。背景是戰爭年代的維也納,從1938年到1945年,一直寫到蘇聯佔領期間。主人公是個年輕的無政府主義者,在德奧合併之後他得小心隱藏行蹤,只待一個襲擊納粹的合適時機。他等了太久。重點是,他應該在納粹佔領前就襲擊,但當時他尚無法確定任何情況,他還太年輕無法看清局勢。而且,他母親,一個寡婦,珍愛自己的私生活,不關心政治,她藏著她死去丈夫的財產。
「天氣?」鄧肯說,用力想撞開卧室門。
約翰·沃爾夫非常喜歡珍妮·菲爾茲,他儘可能給珍妮打預防針,說她可能無法理解她的書招致的攻擊和讚譽。但珍妮從來沒能完全理解這書的「政治性」,或者說不理解這書如何被人當成政治性很強的書來利用。
「走起來啊,渾蛋。」這小子對蓋普說。從他的用詞中,蓋普看出這世界的惡意。這小子的上唇,有他正在留另一條八字鬍的乏味證據。
一條很寬的漲滿水的小溪流經女子學院的土地,蓋普將剩下的兩隻避孕套丟了進去,偷偷地一邊開車一邊從車窗扔了出去。他想象會有什麼警覺的校警看見了他,已經衝下河岸去搶回證據了——從急流中快速撈起的橡皮套!這被發現的證據會追回用它犯下的罪行。

「是慾望,」珍妮不祥地說,「這個世界充滿了病態的慾望。」
「可是世界上只有一個我。」海倫提醒他。
那警察趴在落葉上,拔出槍抓著不動。另一個還在馬上的警察對女孩兒喊道:「是不是他?」這孩子似乎被馬嚇傻了。她來回瞪著馬和蓋普。她一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蓋普想,倒不是不知道誰乾的。但這女孩兒猛地搖了搖頭。「那人跑哪兒去了?」馬背上的警察說。但這女孩兒仍舊看著蓋普。她收緊下巴揉著臉頰,她想要用手勢告訴他什麼。很顯然,她不能說話了,或者她的舌頭沒了,蓋普想起了艾倫·詹姆斯。
艾倫·詹姆斯主義者,對蓋普來說,代表了那種吹捧她母親的女人,她們利用她幫助推進自己粗淺的社會訴求。
「我寫作。」蓋普最後說了實話。這些一度崇拜他的人臉上滿是失望,甚至懷疑。
「我覺得後院在下雪!」蓋普叫道,「去看看。」
「這書寫的是我自己,」她告訴約翰·沃爾夫,一邊打開公文包拿出一大摞手稿放在他桌上,「你什麼時候能讀一下?」約翰·沃爾夫覺得這架勢好像這個女人要待在他辦公室里等他讀完似的。他瞟了一眼第一句話(在這個思想骯髒的世界上,你要麼是妻子,要麼是情婦,要麼就很快會成為兩者之一……)然後想到:啊老天,我如何才能擺脫這人啊?
「救命啊!」老年紳士大叫起來。蓋普深深嗅了一下,男子在嫩樹叢里倒了下去,他晃著身體好像手臂下面牽了線的木偶,他在一叢細瘦的灌木叢里亂拍亂打,樹枝很密讓他摔不到地上。「救命啊,上帝!」他叫道,但蓋普已經朝馬道跑了回去,他的腿穿過厚厚的落葉,手臂在空中揮打,被警棍敲到的鎖骨陣陣作痛。
但他還沒完。和海倫離開派對開車回家的路上他就知道,他知道得很清楚橡皮套在哪裡:就在他的打字機下面,自從《拖延》發表之後無所事事的幾個月里,它們都一直靜靜躺在那兒。
你母親有兩個你那麼值錢。
「也是每個男人的問題,媽媽。下次再有強|奸案,我猜我也應該把我那傢伙九九藏書割下來掛在脖子上。你也會尊重這種行為咯?」
「嗯,站在那裡的女人,就是一個艾倫·詹姆斯主義者,」珍妮說,「是你自己想聽的。」

無政府主義者的母親活了下來,住在蘇佔地區(蓋普把她安排在他和母親住過的施溫德路上的公寓里),她現在一次又一次見到蘇聯人的暴行,他們強|奸,軍官都不例外,這可憐的寡婦終於無法容忍。她眼見這座城市重現中庸和自滿,這讓她想到納粹勢力抬頭期間自己的不作為,對此悔恨非常。終於,蘇聯人走了,1956年,維也納再次重獲主權。但這女人哀悼著兒子和她被毀壞的國家。每個周末她都在部分得到重建的美泉宮動物園逛逛,動物園又重現健康。憶起打仗時她偷偷來這裏看兒子。是匈牙利革命的爆發促使這位老婦採取了最後的行動。成千上萬的新難民湧入維也納。
「這裡是你爸做所有事的地方。」海倫告訴鄧肯,指的當然是鄧肯自己的孕育,還有她和蓋普被關在空無一人的西布魯克體育館的第一個雨夜,在這地上鋪著深紅墊子的房間。
三隻裝安全套耐心地藏在他的口袋裡,像蛇一樣盤著。
「求求你了!」男子尖叫著,「我只不過是來上廁所。」他還來不及把褲襠拉鏈拉上,蓋普狐疑地看著他的襠部。
就在那時,蓋普看見了那個穿戴整齊、留著無辜八字鬍的老紳士,他怯弱地走出公園,小心走進停車場,緊張地四顧著,怕那個瘋子又來野蠻地拉下他的褲子,像某種危險的雜食動物那樣聞他。當他看到蓋普站在警察旁邊時,就看起來放下了心,他以為蓋普被逮捕了,於是更大胆地走向了他們。蓋普想過逃跑來避免誤解和解釋,但就在那時,警察笑著說:「你得告訴我你的名字,還有你在做什麼。除了在公園跑步以外。」
「哇,」蓋普說,「所以那位就是艾倫·詹姆斯?」他輕聲地開始用尊敬的口吻講到那個高大的沉默女人。
「她年紀太小,看不出是男孩兒還是女孩兒,」蓋普寫道,「只有乳|頭附近肉肉的,讓她有那麼些女孩子氣。她沒長毛的陰|部一點兒明顯的性別特徵都沒有,而且她有一雙小孩子那種沒有性別的手。也許她的嘴還有點兒性感,嘴唇腫著,但這腫不是她自己搞出來的。」
「有了孩子,蓋普永遠寫不完一本書。」珍妮說。畢竟,她想著自己可是等了18年才開始寫她的書。
沒過幾天珍妮來看他。和一個打手一起來,這是蓋普給她起的名字:她是個高大、沉默、陰鬱的女人,躲在蓋普公寓的門口並且不肯脫下大衣。她謹慎地看著鄧肯,好像帶著極端不快在等著孩子可能觸碰她的時刻到來。
「看看他還在那得意洋洋的!」老人喊道,「幹什麼,當然是作人證了,如果可以把這種人治罪的話,我願意去我國任何法庭講我的故事!」
戰爭年代,這位年輕的無政府主義者,在美泉宮當動物園管理員。維也納人民鬧起了嚴重的飢荒,夜襲動物園便成了普遍的偷食方式,這個無政府主義者決定放走剩下的動物,它們當然無須對國家自身的拖延和納粹的默許負責。不過那時這些動物自己也在挨著餓,無政府主義者一放它們,它們就把他給吃了。「這不過是天性使然。」蓋普寫道。這些動物,反過來,也很輕易地遭到了遊盪在維也納覓食的暴民的屠宰,就在蘇聯軍隊進城以前。那依然是「天性使然」。
「別,別這麼說。」他說,沒有碰她。暫時還沒。
為什麼?他想。他回想起公園裡的女孩兒,想象著沒了舌頭的艾倫·詹姆斯,還有他自己母親的艱難抉擇。他感到能和海倫在一起很幸運,她有著自己的雄心,而且他不能隨便左右她的意願。但他也想起了卡特納大道上的妓|女,和庫西·珀西(她會死於難產)。而現在,那個被他掠奪過的「乳鴿骨頭」的香氣還縈繞在他身體里,起碼在他腦子裡,儘管他洗過了澡。辛蒂在他身體下面哭過,她弓著背靠在行李箱上。她額頭上有一條青筋凸起,她的額頭透明、皮膚白皙,好像個孩子。而且儘管辛蒂舌頭健在,在他離開她的時候,她還是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你不應該問他任何問題。」警察說。但這小子對著蓋普傻笑。「我從來沒被抓住過。」他傲慢地對蓋普說。他微笑的時候,蓋普看見這年輕人沒有上門牙:被馬給踢掉了。只剩下流著血的牙齦。蓋普意識到這小子身上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讓他的感覺麻木了,感覺不到多少疼痛,也感覺不到多少別的。
「你看起來很累,」海倫說,「要我送辛蒂回家嗎?」
「城市公園裡那個。一個長著八字鬍的小子。他專對小女孩兒下手。」
「這個嘛,現在有一個女性協會,」珍妮告訴他,「就是因為艾倫·詹姆斯的事而成立的。」
小說收穫了史料確鑿的讚譽,蓋普對這一點並不太在意。也有人指出它的原創性,以及如此年輕的作者的第一部長篇小說就能有如此獨特的視角。約翰·沃爾夫是蓋普的出版人,儘管他答應蓋普不會在書衣折邊上提到他是女權主義英雄珍妮·菲爾茲的兒子,但鮮有評論者不提這事的。
但是很多人想要籃球票,蓋普礙著他們了。
「你以前做過這事嗎?」蓋普問這小子。
「他們說他們想要孩子,」厄尼抱怨道,「海倫得先念完書。」
蓋普以後還會見到更多的艾倫·詹姆斯主義者。儘管艾倫·詹姆斯的遭遇,給他的觸動很大,但他對那些噁心的成人模仿者只有厭惡,她們的習慣是遞給別人一張卡片。卡片上寫著類似這樣的話:
市民抓住公園變態
「不了,謝謝。」珍妮說。
「她會用寫的,」珍妮說,「所有艾倫·詹姆斯主義者都隨身帶著一本小本子,她們會寫給你看她們要說的話。你知道寫是什麼,不是嗎?」
「你是說這是新聞?」蓋普說,「我錯過了什麼眾所周知的舌頭意外傷害事件啊?」
蓋普不想要女兒,因為世上有男人。因為有壞男人,甚至,他想到,因為世上有像我這樣的男人。
「那群女人自己一定也在別的方面受過苦的,」珍妮說,「這就是為什麼她們想團結起來。」
「什麼?!是你!」老人叫道,「他們已經放你出來了,是吧?我還以為他們要把你關好幾年呢!」
但其他人對珍妮的評價比較客氣,儘管較嚴肅的期刊偶爾會指摘她實際的寫作水準,但媒體總的來說對這書都很有好感。有人這麼寫道:「第一本真正的女權主義者自傳,充滿了對一種活法的讚頌,以及對另一種活法的奚落。」另一個人寫:「這本勇敢的書提出了一個重要的主張,女人無需任何性牽絆也可以擁有完整的人生。」
「有點兒像關於小……小……小說的小說。」廷池對他說。
任何男人的房間都讓蓋普想起廁所,在這個酸臭廁所的門口,蓋普和一個正要離開的年輕男子擦肩而過。他的鬍子剃得很乾凈,上唇太平滑了簡直發光,他看起來像個大學生。蓋普像狗一樣走進男廁,頭髮豎起,後頸的毛髮捲起。他檢查廁格門下是否有腳,如果看到一雙手或一頭熊,他是不會感到驚訝的。他查看長便池那裡有沒有人回頭看他,或骯髒的棕黃洗手台那裡會不會有什麼人從凹陷的鏡子里看他。但男廁里沒有人。蓋普嗅了一下。他留著這副完整但修過的鬍子有一段日子了,因此並沒有馬上聞出剃鬚霜的味道。他只是聞出了什麼不屬於這個陰暗潮濕之地的氣味。然後他看向離他最近的洗手池:有肥皂沫,池邊還有鬍鬚。
「是被割下來的。」珍妮說。
那是在海倫任教的學院念書的打工保姆,她是海倫教的一年級英語課上的新生,她對鄧肯很好,儘管海倫說這女生並不突出。她名叫辛蒂,她讀過蓋普的《拖延》,而且對他的敬仰恰到好處。他開車送她回家時,她一個接一個地問他關於寫作的問題:你怎麼想到那個的?什麼讓你這樣寫的?她個頭兒很小,坐不定話不停,和史第林的鴿子一樣相信人、衷心一片以及愚蠢。海倫叫她「乳鴿骨頭」,但蓋普被她吸引住了,他沒給她取外號。珀西家族讓他一生都討厭綽號。而且他喜歡辛蒂的提問。
蓋普有著可笑的自尊,過分牢記對他作品的攻擊和拒絕。幸運的是海倫自己極度自尊,因為如果她沒有高度的自尊,最終就會恨他。就這樣,他們很幸運。很多伴侶住在一起以後發現彼此並不相愛,一些伴侶從來沒發現這一點。另外的人結了婚,不愛對方的覺悟總是在九*九*藏*書他們生命中尷尬的時刻到來。而蓋普和海倫的婚姻呢,他們幾乎不算了解對方,但他們有直覺,而且在他們結婚後就固執地下定決心愛上對方。
「我是個作家。」蓋普告訴他。警察抱歉地說從沒聽說過蓋普,但那時蓋普唯一發表的作品就只有《格里爾帕策民宿》而已,幾乎沒有警察可能讀過那個。警察看起來很困惑。
後來,他當然因為找不到她的電話而焦慮至極,因為他想告訴她:「好!這書我們出定了!」他不知道珍妮·菲爾茲是史第林的厄尼·霍爾姆家中的座上賓,珍妮和厄尼徹夜長談,夜夜談(出於通常的那種父母發現自己19歲的孩子要結婚的擔心)。
那個大學生模樣鬍子刮凈的年輕人正穿過停車場,步子很快但冷靜,蓋普衝出男廁的門大叫:「就是他!」那個騎警看著這個年輕的猥褻兒童犯,一臉茫然。
「然後給自己施加更多痛苦嗎,媽媽?」
「去男廁看看。」警察說,他向一個推著嬰兒車的女人騎去,那嬰兒車裡的毯子疊得很高。
就這樣她嫁給了他,答應了他的請求。海倫覺得這故事對一個新人來說算不錯了。老廷池也喜歡。「充滿了瘋……瘋……瘋狂和哀傷。」廷池對蓋普說。廷池建議蓋普把《格里爾帕策民宿》投給廷池最愛的雜誌。蓋普等了三個月才有迴音:
「沒有性的氣味,」蓋普寫道,「這是藏不住的。那是一股很濃很清楚的味道,就像灑出來的啤酒。」
「喂,門鎖住了。」鄧肯敲著門說。「鄧肯,」蓋普叫道,「出去幫我們看看天氣怎麼樣。」
「強|奸是每個女人的問題。」珍妮說。蓋普頂討厭他母親這種「每個人」都如何如何的說法。他覺得這是把民主推往愚蠢極端的例子。
便條寫道。
蓋普還是不明白,但蓋普在意的是海倫喜歡這個故事。

不過,他還是在對女孩兒的慾望之路上設置了障礙,他兩次藏起了避孕套,但他也記得藏在了哪裡。而且在辛蒂為他們做保姆的最後一天晚上到來之前的傍晚,蓋普瘋狂地和海倫做|愛。就在他們應該要穿好衣服吃晚飯或給鄧肯做晚飯時,蓋普鎖上了卧室門,把海倫拽出她的衣帽間。

「別,別,」蓋普說,「別想我。」
「什麼猥褻犯?」
「你出來了。」蓋普驚訝地說。這變態張口對著鄧肯微笑。

「某個留著鬍子的人,」蓋普問那女孩兒,「像我這樣的鬍子嗎?」一邊摸著自己深色的修剪成圓形的閃著汗珠的鬍子。但她搖了搖頭,手指劃過她腫脹的上唇。
我對貴刊只是略感興趣,而且我對語言和形式仍無創新。仍然感謝您不吝索稿。
「你怎麼會被放出來的?」蓋普問。他感到自己因為暴力而渾身顫抖。

蓋普想,這東西還能幹什麼。
但他會一直記得他所見的第一個艾倫·詹姆斯主義者,那個和他母親來他家的大個子女人,她離開時寫了張字條塞在蓋普手裡好像給他小費那樣。
「他們非得用功不可。」珍妮說。
在藥房那天情況更糟,蓋普不小心把那包三隻裝避孕套給掉在了地上。
「她沒有舌頭拿什麼來回答我的問題?」蓋普壓低嗓音說。
蓋普覺得她坐在馬背上一定會疼,但她忽然問道:「我可以騎一會兒嗎?」蓋普很高興,起碼她的舌頭還在。

「這就是你對我說的話,」他提醒她,「『我愛你寫的東西,我愛你!』你說的一模一樣。」
「完全正確。」珍妮說。
「她們叫自己艾倫·詹姆斯主義者。」珍妮說。
「哦,天哪。」蓋普說,重新以一種厭惡的眼神打量那個大個子女人。
「法律到底怎麼搞的?」他問,「我猜你是因為表現良好被放出來的咯?牢里沒有老頭和小姑娘讓你聞了是吧,我猜!要不就是哪個律師使了什麼詭計幫你金蟬脫殼了是吧?那可憐的孩子終生精神都要受到創傷,而你倒自由自在地在公園晃悠!」
警察看了看蓋普,蓋普翻了個白眼。警察還是理解為這老紳士指的是那個猥褻犯,但他不明白為什麼蓋普被罵成這樣。「那麼好吧。」警察說,為了哄住這腦袋不清楚的老人。他記下了老人的姓名和住址。
多年以後他才遇見了那個女孩兒,她已經長大,是她先認出他的,他才認出了她。他正走出另一座小鎮的電影院,她排在隊伍里等著進場。她和一些朋友在一起。
「你還想怎樣?」約翰·沃爾夫寫信給他,「如果你想變得有錢出名,你就排錯了隊。如果你是認真想搞創作,就不要嘰嘰歪歪。你認真寫了本書,書也正式出版了。如果你想靠它吃香喝辣,你說的就是另一回事。而且給我記住:你才24歲。我想你會寫出更多的書。」
「哎,你到底還是逮著我了。」海倫當時含淚小聲對他說,但蓋普背靠摔跤墊攤開四肢,想著究竟是誰逮著誰了。
「小孩兒?」
海倫對他笑笑,把臉頰靠在他嘴唇上。「我狂野的午後愛人,」她呻|吟道,「你可以一直這樣帶我出去吃晚餐,如果你想的話。」
這個故事只是略有趣味,而且從語言和形式來說都無創新處。仍然感謝您不吝賜稿。
「我非常幸福,」海倫對他說,「如果你想再要個孩子,我們就生。我只求你能放輕鬆些,我只求能讓你更快樂。你寫了本好書,現在要寫下一本。這難道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嗎?」
「他是個逍遙法外的變態,」老人要說服藥劑師,「他在找無辜的人侵犯玷污!」
因此蓋普跪在樹林里,解開男子的皮帶,撕開褲子,把男子的短褲一把拉到腳踝處,他盯著男子嚇壞了的那話兒猛瞧。
「你怎麼了?」他問,儘管他知道得很清楚。他看了看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把赤|裸的膝蓋抱到胸前大叫。「我不會傷害你,」蓋普說,「我想幫你。」但這孩子哭得更響了。我的上帝,當然了!蓋普想,那個可惡的猥褻犯不久前一定也對她說過一樣的話。「他跑哪裡去了?」蓋普問她。然後他換了個口氣,想向她證明自己是站在她這邊的。「我要替你殺了他。」他對她說。她沉默地盯著他,不住搖著頭,她的手指在緊繃的手臂上不停擰著。「求你了,」蓋普說,「能告訴我你的衣服在哪嗎?」他除了自己這身汗津津的T恤沒什麼可以給她的。他穿著跑步短褲和跑鞋。他一把T恤從頭上脫下馬上就覺得冷了,這女孩兒喊起來,叫得實在響,她埋起了臉。「不是,不要害怕,這是給你穿的。」蓋普對她說。他讓T恤掉落在她身上,但她在T恤下面扭動著身子一腳踢掉了它,然後她張大了嘴咬住了自己的拳頭。
他們去了摔跤室。海倫當然有鑰匙。而且摔跤室的墊子對他們來說比什麼床都舒服熟悉不過。還更大。
記者緊逼不放,她說他口氣有點兒酸。當然了,一定很不容易,她提示道,身為一個籍籍無名的作家,卻有個享譽全球的作家母親。蓋普說主要是被誤解讓他難過,他並不嫉妒他母親的成功,他只是偶爾會不喜歡她的新隨從。「那群寄身在她身上的跟屁蟲。」他說。
但女孩兒似乎忽然受到了驚嚇。「別,拜託,」她說,「請別來。」
第一次讀珍妮的書時,海倫比蓋普更吃驚,蓋普畢竟和他母親一起生活,對她的古怪毫不驚訝,根本視若平常。然而蓋普倒是對這書的暢銷大為吃驚。他從沒想過自己會成為公眾人物,成為別人書里的主人公,他還沒寫出自己的書呢。
「天哪,」蓋普輕聲說,「怎麼會這樣?」
珍妮的自傳中關於「慾望」的章節讓蓋普特別尷尬。成為一個有名的非婚生子是一回事,而成為有名的青春期慾望的病例,是相當不同的另一回事,他私人的性衝動變成了受歡迎的故事。海倫覺得寫得很好笑,儘管她承認無法理解他為何會被妓|女吸引。
「現在珍妮·菲爾茲的兒子出了名,」一個評論者寫道,「他真的得償所願成了作家,了不起。」這類評論,還有其他關於蓋普和珍妮母子關係的可愛解讀都和作品無關。蓋普對人們無法就事論事閱讀和討論書的好壞大為生氣,但約翰·沃爾夫向他解釋說這個難以接受的事實就是,大多數讀者都對他本人比對他親手寫的書更感興趣。
「她發生了什麼事?」蓋普問。
「我猜他們感興趣的是新……新……新小說。」廷池說。
「他們每晚能去哪裡?」珍妮說,「他們不到兩三點不回家,昨天晚上還下雨了。下了一整夜,他們連輛車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