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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沃特感冒了

第十三章 沃特感冒了

「你看到過拉爾夫嗎?」她問鄧肯。
寫這張字條讓她煞費苦心,因為她不是很會遣詞造句。字條帶著香味並非有意為之,只不過是瑪姬·托爾沃斯的每張紙都有香味,要是她事先想到這點,就會意識到留香水味在字條上不妥當,不過這是她無知的另一個證據。連她交的作業都有香味,海倫拿到瑪姬·托爾沃斯的第一篇「比較文學205」論文時,對它的味道很是討厭。
「我們為什麼不一起去摔跤室呢,只要是往下城、家的方向走就行了?」鄧肯說。他越來越有邏輯感了,但蓋普說不,他今天不想摔跤。「為什麼不?」鄧肯想知道。
沃特對著樓下喊:「爸在水裡!」
「肯定是。」沃特說,於是他們決定惹他們的父親,而不是打來打去了,直到公車把他們放在離家幾個街口的地方,雨越下越大。他們三個走到離家一個路口的時候,都淋得濕透。一輛開得過快的車,忽然在他們身邊慢了下來,車窗艱難地被搖下,蓋普看到,熱氣蒸騰的車裡坐著疲憊的拉爾夫太太,臉上閃著汗珠。她朝他笑笑。
「我以為你去了摔跤室呢,」鄧肯說,「因為下著雨。」
「這裏不行,不行。」她說。
「我們都知道,必須得結束,」海倫說,「我們都知道,我們不過是在一起一陣子。」
他這人太虛榮了,不會輕易妒忌。而且他也忘了那個早晨一醒來就說出口的名字。家裡再也沒出現過邁克·米爾頓的文章,海倫也不再熬夜閱讀。她其實還越來越早上床了,她需要休息。
海倫知道,希金斯是個特別古怪麻煩的同事,有本事又無聊又愚蠢到讓人想打盹兒的地步。海倫倒是不知道希金斯能代表整個系,除了他和很多更沒安全感的同事一樣,習慣對研究生講其他同事的閑話。希金斯用這種窮凶極惡的方式,覺得贏得了一些學生的信任。
「回見。」蓋普跟著小聲嘟囔,他喜歡這女人,但想到也許這種恐懼最終也會過去,他恐懼的是他會和拉爾夫太太開始約會。
「不!」鄧肯發出噝噝聲。
「我太冷了!」沃特叫道。他戲劇化地咳嗽了。
海倫用手摸他,他說:「別碰我。」然後繼續哭。海倫關上了卧室的門。
「看到沒,鄧肯?」蓋普生氣地問,「看到變速桿了嗎?像矛一樣。我要是忽然停車,你想倒在上面嗎?」
「哇,是輛靈車。」鄧肯說。
蓋普把頭露出來呼吸,正好沃特又叫了一聲:「他在憋氣!」
「我這就去搞車。」他說。
她這麼做不是因為非枕不可,而是因為喜歡看著儀錶盤,還能靠近散發出的古舊氣味的光滑棕皮大座椅。她枕著邁克的腿,因為喜歡感受他的腿時緊時松,他的大腿在剎車和油門踏板之間輕輕移動。腿不需要動得很厲害,適合讓頭枕著,因為這車沒有離合器,只需要偶然移動一條腿就行了。邁克·米爾頓有心地把零錢放在褲子左邊的前口袋裡,這樣,他的燈芯絨寬鬆褲在海倫臉頰上只會留下微微的壓痕,有時,他的勃起會碰到她的耳朵,或者插|進她後腦勺脖子那裡的頭髮里。
他盯著她抓著的字條,說:「你能說話?」
「穀物餿了!」鄧肯和沃特齊聲大喊。
「他叫我傻子。」沃特對蓋普說。
「可是我以前是喜歡的。」她在冰雨中顫抖著說。
「你也可以吃烤吐司。」海倫說。
「我不想長大。」沃特說。
車裡又冷又濕,沃特咳嗽起來,擋風玻璃上不斷起霧,看不清電影院在放什麼。沃特和鄧肯,繼續為了誰站在前排座位之間的縫裡爭來爭去,不知為什麼,那裡總是坐在後排的他們的必爭之地,而且他們總是為了誰能站或蹲在那裡而吵,蓋普用變速把桿時他們推搡著撞到了他的手肘。
他打開她放內衣的上層抽屜,把抽屜拉出了衣櫃,然後把臉埋進這堆香香的絲滑衣物中,好像一頭熊用前肢抱著個大食物槽,在盡情享用。海倫回到房間里,撞見這一幕,幾乎好像撞見他自|慰一樣。他難為情地把抽屜橫放在膝蓋上,折裂了它,她的內衣撒得到處都是。他把開裂的抽屜舉過頭頂,砸在衣櫃的邊緣,好像砸斷了衣櫃大的某個動物的脊梁骨似的。海倫跑出了房間,他穿戴整齊。
海倫回家時,他倆還在浴缸里。
「我們應該以後再談,」她對他說,「過些時間,會有新的看法。」
這會兒,在這堆通常的郵件里夾了張字條,散發著濃烈的香水味還被淚水沾濕。蓋普放下殺菌藥瓶和繃帶。他沒費勁兒去找那女孩兒回來。他拿著皺成一團的字條,覺得多少知道是關於什麼事。
有時,哈利·弗萊徹寫信給他們兩人,而愛麗絲仍舊寫信給蓋普,文筆精緻流暢,內容空無一物。
「走。」鄧肯對他說,他拉著沃特的手,把他拽出了卧室。「快走,沃特,」鄧肯說,「不然我們就看不成電影了。」
「我們現在就走。」蓋普對他們說。
「你怎麼看得見?」鄧肯問。
我應該自己打電話給那個軟蛋的,蓋普想,應該半夜去找他。蓋普走上放映廳過道,去看看大廳里有沒有電話,他聽到沃特還在咳。
「你這是幹嗎?」海倫問他。「我不要和你待在這兒,」他說,「我們出去,你打電話給那個窩囊廢人渣說再見。」
「老爸心情很好嘛,不是嗎,沃特?」鄧肯問他弟弟。
「我不是傻子。」沃特說。
「雞蛋難一點兒。」海倫說。她擠出笑容。
蓋普不打算從浴缸出來了。他繼續放熱水,他相信蒸汽對沃特的肺有好處。只要沃特玩得開心,他就讓這孩子在浴缸里待得越久越好。
沃特指給他們看一輛奇怪的車。這車快速地開過這條濕漉漉的馬路,開過亮閃閃的水塘濺起水花,反射著霓虹燈的水甩在車身上,這輛暗色的大車是凝結的血色,車身兩邊有木板,金黃的原木在街燈下閃閃發光。那木板,就像被照亮脊梁骨的大魚的長長的肋骨,大魚正在月光中穿行。「看那輛車!」沃特大叫。
「你不會再見他了?」他對她說。
「沒什麼可討論的了。」海倫喘了口氣說。她的舌頭在他的上唇快速舔過。她想知道,自己是否喜歡他的小鬍子。她覺得挺喜歡的,或者說起碼此刻挺喜歡的。「我們去你公寓。不去別的地方。」她對他說。
「她最好什麼都不知道,」海倫說,「我是認真的,你最好給我去弄清楚。」
「我以為你不用看呢。」鄧肯說。
「我才不怪!」沃特叫道。
但海倫這裏已經結束了,她只是在想如何讓他也結束。她把他扶直在駕駛座,自己橫躺在長椅上,把裙子拉下來蓋住膝蓋,將頭枕在他的腿上。
回到家,他幫沃特洗了個熱水澡,和他一起坐在浴缸里,他常用一起洗澡為借口和這個小人兒玩摔跤。鄧肯已經太大了,無法和他一起擠在浴缸里。
「什麼?」他問她。
「我不走,」邁克·米爾頓說,「我了解你丈夫。我知道得清清楚楚。」
「他忘了燒晚飯?」海倫說。
「我忘了燒晚飯。」蓋普大聲回答。
「如果你重新開始工作,寫一本書的話,你就不會這樣有精神大半夜不睡覺了。」她說。是他總胡思亂想才睡不著的,海倫對他說,蓋普知道,他寫得不夠多的信號之一,就是他還有大把剩餘想象力花在別的事情上。比如,被噩夢狂轟濫炸:他現在只做孩子發生慘劇的夢了。
「就是,爸爸。」沃特說。
瑪姬憋出一個詞:「什麼?」她現在嚇傻了。現在她猜,這個沒工作、又整天在房子里躡手躡腳走來走去的可憐人,是個瘋子。
「求求你記住,」她說,「求求你盡量這麼做。這是最好的我,在我知道要去哪兒的時候,讓你開車帶我走。你就不能開心點兒嗎,你就不能只記住這個,然後翻片兒嗎?」
「這裡是個小鎮,」海倫說,「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
沃特咳起來。他小小的胸腔里發出的痰濕的震顫,對一個孩子來說,有點兒太劇烈了。
蓋普對海倫說:「無論如何,他都不準到這裏來。要是你讓他進家門,他就別想活著出去。還有你也不能出去,無論如何都不行。求你了。」他補上一句,還得背過身去,才說得出口。
「回見。」她大聲說,然後慢慢開走了。
「你太怪了,爸。」鄧肯說。
她出門去見他了。甚至他們也許正在我們家做!他想,他都可以聽到他們說「最後再做一次」。那個小雜種寫的矯揉造作的短篇小說,就是關於脆弱的感情關係,幾乎都發生在燈光昏暗的歐洲飯館里(也許有個人戴了不對的手套,那一刻就永遠遺失了,還有一個故事裏面一個女人說不,因為男人的襯衫領口太緊了)。
「電話里說,」蓋普說,「我帶孩子們出去,我們去看電影。在我們回來前,請你務必了結。你不會再見他了。」
他知道「什麼」,他不知道的是「和誰」,那個早晨留在他腦中的名字已經消失。當然了這字條給出了這個名字——邁克·米爾頓。蓋普覺得,這名字聽著,就像他帶孩子們去的冰激凌店的新品。「草莓冰旋風」「巧克力巧嘴棒」「瘋狂摩卡冰」和邁克·米爾頓。這是個噁心的名字,蓋普一想就知道這股味道,蓋普腳踏雨水溝,把這難聞的字條捲成一條塞進了下水道里。然後他走進房子,在電話號碼簿上讀這個名字,一遍又一遍。
「吃完,我帶你們去看電影!」他對孩子們喊。
「等等!」蓋普叫道,「這字條是給我的嗎?是什麼?是給海倫的嗎?你是誰?」
「我想見你,」他說,「明天好嗎?」
「我先在這裏的。」鄧肯說。
「那我過來。」邁克·米爾頓說,然後就掛斷了電話。海倫看了看時間。她想應該沒事,只要能讓他快點兒走就行了。電影起碼要一個半小時。她決定read.99csw.com不讓他進門,無論如何都不讓。她等著有從車道上開上來的車前燈,別克停在了車庫前,像一艘大船靠上了漆黑的碼頭,她跑出門,在邁克·米爾頓開門下車之前,就撲上去,抵住了駕駛座邊的車門。
「我看出來了。」海倫說。她把手溫柔地放在鄧肯肩上,小心不讓他發現其實她是靠在他身上。她忽然覺得站立不穩。她在樓梯口勉強站穩,對著樓上的蓋普說:「今天過得不好嗎?」
車子被冰覆蓋,擋風玻璃上結了厚冰,蓋普想,後備箱不知道哪裡總有各種刮刀和除雪刷之類的。但到了三月,一個冬天開下來,這些工具大部分都用壞了,要不就是讓孩子拿去玩沒了。蓋普反正也沒時間清理乾淨擋風玻璃。
海倫怎麼讀得下去這種垃圾貨!她怎麼會去摸那種浮夸的身體?
「我知道你沒有,」海倫說,「你得去搞一輛。」
「給我吃了吧!」海倫對他們喊道,「沒那麼糟糕。」
「哎,別這樣,」她乞求道,「他不值得你這樣,他什麼都不是。我只不過享受了他一把。」她想解釋,但蓋普劇烈地搖了搖頭,把褲子朝她扔去。他仍舊半裸著,海倫覺得,半裸可能是男子最丟臉的姿態了:是種兩頭不著邊的模樣。一個半裸的女人,還看起來有種氣勢,男人半裸既沒有全|裸帥,又沒有衣服穿好的時候給人安全感。「求求你把衣服穿好吧。」她細聲細氣對他說,把褲子還給他。他接過褲子,套了進去,然後接著哭。
「啊啊啊啊啊!」她叫出了聲,手裡緊緊抓著帶香味的字條,好像在掐斷什麼動物的大動脈。
「不會,一次都不會了,」她說,「永遠都不會見他了。」
「孩子們還沒吃飯。」海倫說。
「你就怪。」鄧肯說。
「他這個人渣!」蓋普呻|吟道。
她擺出給孩子們的食物(她後來想,就好像他們是寵物似的),然後上樓找他。他仍舊在鏡子前面,仍舊光著身子坐在浴缸邊兒上。
「我們只能開你的車。」她說。
「我不開車,」他保證道,「我們就在車裡坐一會兒。我們不能就這樣結束。」他又說了一遍。
在海倫這邊,她開始喜歡上沃爾沃那根光禿銳利的轉向杠了,每晚她開車從辦公室回家的路上,手掌根部的刺痛很舒服,她經常按得更緊,直到覺得再按下去皮就要破了為止。她疼出了眼淚,這讓她再度清醒,到家時,兩個孩子會從有電視的房間窗口沖她揮手喊她。海倫走進廚房時,蓋普會宣布準備了什麼晚餐。
「我要看決鬥,」沃特說,「什麼是決鬥?」
「又不是我的錯。」沃特不高興地說。
「每個鎮都很小,」海倫說,「這個鎮子比你想的小。你想聽聽我知道些什麼嗎?」
「晚飯吃這些?」鄧肯說,「聽上去是一頓美妙的晚飯。」「鄧肯,我就忘了呀。」蓋普說。
「我們一起去接他。」蓋普對鄧肯說。讓鄧肯驚訝的是,蓋普把電話簿扔進了垃圾桶里。然後他們走去公車站。
「你們兩個都不許站在這裏。」蓋普說。
「我無所謂,」她對他說,「搞一輛能開的就行,不要一直在車庫裡沒跑過的,也不要桶式座椅的。找一輛前排有長椅的。」他看起來從未如此驚訝困惑,於是她解釋道:「我想舒服地躺在前排椅子上,」她說,「頭枕在你的腿上,這樣就沒人看見我坐在你旁邊了。你懂嗎?」
「拉爾夫傳給我一個完美的球。」鄧肯說。
「他忘得一乾二淨。」鄧肯說。
「冷,」沃特發抖了,「關窗!」
「一,二,三!」鄧肯有節奏地對沃特數數。
「我的雞蛋里有殼!」沃特在樓下喊。
也許是因為他一直在看那張潮濕裂開的水獺圖,而不是觀察敵機?夢就是如此,永遠晦暗不明,他究竟為什麼感到愧疚,為什麼她們看他的眼神好像在說她們遭到了虐待。
「啊,有!」邁克·米爾頓說。他們都大笑起來,之後海倫重新放鬆下來,但當他走到她身邊吻她時,她搖了搖頭把他推開。
他們盯著她看。
她搖了搖頭,她的上衣貼在冰冷的皮膚上,燈芯絨長裙重得像鎧甲,高筒靴在慢慢變硬的爛泥里打滑。
「什麼?」她又說。
蓋普仍舊一身跑步裝,也還在下雨,鄧肯覺得這點也很古怪,但他什麼也沒說。他說:「我今天進了兩個球。」不知為何,鄧肯他們學校就踢足球,無論秋冬還是春季,只踢足球。他的學校小,但只踢足球是因為別的原因,蓋普忘了什麼原因。他本來就討厭那個理由。「兩個球。」鄧肯又說。
「你們兩個都給我閉嘴。」蓋普說。
「當然不是。」蓋普說。
「拜託了。」蓋普對他們說。他轉過身去,不讓他們看見自己哭,但鄧肯大概知道,海倫也一定知道。沃特大概沒有發現。
他馬上吻了她。她想輕啄他的臉頰,但他掰過她的臉,逼她把舌頭伸進他嘴裏。又一次,她看到了他公寓里那間毫無新意的卧室,床上方貼著海報大小的印刷畫,是保羅·克利的《水手辛巴德》。她想,他一定就是這樣看待他自己的:一個精彩的冒險家,敏感於歐洲之美。
「這裏也沒那麼小啦。」邁克·米爾頓信心十足地說。
「我知道在哪兒,」她說,「乾淨嗎?」
海倫忽然想起什麼,她看起來忽然嚇了一跳。「你有駕照的吧?」她問。
「我們怎麼能結束?」他只說了這麼一句。
蓋普覺得這一切都是海倫的錯。沃特感冒是她的錯,越來越嚴重也是她的錯。鄧肯對父親的不滿要怪她,蓋普在電影院里把他抓起來站好,這種不可原諒的行為也要怪她。這個賤人和她的賤人小情人!
瑪姬·托爾沃斯搖著頭。「我不該來。」她低聲說,她轉身要逃的時候,撞上了渾身濕透的郵差,他包里的東西撒了一地,她則被撞回了蓋普身上。蓋普彷彿看到了杜納——那頭老熊,把郵差撞下維也納的一座樓梯,從此亡命天涯。但瑪姬·托爾沃斯不過是摔在了門廊地上,她的長筒襪扯破了,一隻膝蓋擦破了皮。
而且透過英語文學系四樓女廁所的單向玻璃窗,瑪姬·托爾沃斯可以看到,三噸別克像個裝著皇帝的棺材溜出停車場,還可以看到車的有色擋風玻璃裏面,蓋普太太的瘦腿橫跨前座長椅。除了最好的朋友,這樣坐在別人的車裡很古怪。
「哥們兒,你心情很好啊。」鄧肯說,蓋普想親他一口,蓋普希望向鄧肯證明自己心情不壞,但一親鄧肯,他就難為情,於是蓋普親了沃特。
他搞了輛車來,一輛巨大的別克路霸,那種舊型號的旅行車,一邊車身有實木板。是1951年產的別克的自動變速器,又重又閃,有著朝鮮戰爭前的特有的鍍鉻和真橡木。重達5550磅,也就是差不多三噸。能裝七夸脫機油和19加侖汽油。原價2850美金,不過邁克·米爾頓不到600美金就拿下了。
「你為什麼不寫信給沃爾沃的人?」鄧肯建議。
「電影還沒演到一半,」鄧肯抗議道,「接下來還會有決鬥呢。」
但願如此,海倫想。她不知所措,一動也不能動。
「我才不在乎河景,」海倫說,「我要乾淨。」
「隨便你什麼時候搞來,」她說,「我們不能開我的車,我也不會跟你在城裡走路或者坐公車。要是有人知道了,我們之間就玩兒完了。你懂嗎?」她在辦公桌邊坐下,他覺得,她並沒有在等他走過去碰她,他坐在了學生通常坐的椅子上。
「你在做夢!」蓋普在沃特身後喊,「只不過是場噩夢!」儘管他知道這是假話。
「哇,」鄧肯說,「我們應該幫他計時,肯定能破紀錄了。」
於是這一天,蓋普穿著跑步裝衝出門之後,瑪姬·托爾沃斯等他一跑遠就走上蓋普家門廊,準備往信箱里丟一張飄著香水味的字條。她本來精心策劃好,要讓他有足夠時間讀字條,然後(希望)在他孩子回家之間就能恢復情緒。她覺得,這類消息能立馬就被消化!然後要一段時間平復情緒,準備面對孩子。這是瑪姬·托爾沃斯無知的另一個證據。
她這麼決定也是由於時間還多,他們就算看了個最短的電影,也至少還要20分鐘才能看完。她下定了決心,彷彿她將要做的事是了結這場混亂的最後任務,可能結束得比較好,但也可能讓事情更糟,她至少向自己證明了,家庭才是她的重心,她對此有點兒驕傲。連蓋普可能都要感激她,不過不是此刻,是以後的某一天。
「他人在哪兒?」海倫問。
「我愛我丈夫,絕不會傷害他。」海倫對他說。邁克·米爾頓收起了笑容。
「老爸!」沃特抱怨道,「你全身都濕了,還都是汗。」
「他沒有病得多嚴重。」鄧肯說。
「她從來就不喜歡這門課?」海倫說。這倒讓她大吃一驚。
「好吧,太遺憾了你不能繼續上下去。」海倫在瑪姬走的時候誠實地說,她在刺探這姑娘到底知道什麼。
「你好。」蓋普說。他覺得她看起來像個小保姆。他早就教育自己遠離保姆了。他對她露出真誠的好奇的微笑,沒別的。
瑪姬·托爾沃斯可能知情,這讓海倫害怕。因為儘管她對邁克和自己說過一旦被人發現就掰,但海倫現在知道這會比一開始想的難。她在廚房擁抱蓋普,並祈禱瑪姬·托爾沃斯蒙在鼓裡。
「我公寓在河對面。」他說。
「我猜,你覺得到目前為止,你把這事處理得非常得體。」蓋普說。
海倫以為控制得了事情的發展,起碼她控制了事情如何開始(照常打開辦公室的門,請佝僂著的邁克·米爾頓進門)。一進門,她就鎖上了門,很快吻上了他的嘴,同時抓著他的細脖子讓他不能躲開喘氣,她的膝蓋在他兩腿之間磨著,他踢翻了垃圾桶,筆記本掉在地上。
「你九_九_藏_書去接沃特了嗎?」鄧肯問。
「啊,是這樣,」蓋普語氣緩和下來,「你是說,你喜歡當小孩子?」
其中一個夢裡,慘劇是在蓋普讀色情雜誌的時候發生的。他正在反覆看著同一張圖片,非常色情的圖片。蓋普偶爾和大學摔跤隊隊員一起鍛煉,那些人有一套特別的暗號來描述這類圖片。蓋普發現這套暗號和他念史第林的時候沒有差別,蓋普以前摔跤隊的成員也這樣說這種圖片。現在這種圖片,倒是比以前容易看到了,但暗語沒變。
「不會的。」沃特說,眼睛一刻不離大銀幕。
「邁克,別像個渾蛋似的,別那麼下流,」她說,「別毀了我對你的印象。」
「吔,看電影嘍!」沃特叫道。
「我沒說過要『最後操個夠』。」海倫說。
然後他的孩子回家來,此情此景讓瑪姬·托爾沃斯心軟。他和孩子們玩耍的時候,看起來那麼親切,這也符合瑪姬對戴綠帽男子的想象,老婆在外面給人揍的時候,自己傻傻地和孩子玩。「揍」也是蓋普知道的摔跤手詞彙,早在血與藍的史第林時期,他們就這麼說。有人就炫耀自己揍了一個潮濕分裂的水獺。
瑪姬給蓋普的字條這麼寫道:
三年級的瑪姬·托爾沃斯對學校的規章制度足夠了解,知道退課不需要理由,任何一個學期某一個時間點之前,學生可以不需要導師允許自由退課。「我一定要說個理由嗎?」這姑娘面色難看地問海倫。
「是了,是了,我知道,我知道,」蓋普說,「那又怎麼樣?」可憐的瑪姬·托爾沃斯對此毫無準備。她是以復讎天使的姿態來的,帶著可怕的任務,這對她是多大的負擔!她本來準備好帶來對方必須知道的壞消息。但他竟然已經知道了!而且還不在意。
「你才壞。」鄧肯說。
「沃特還在感冒呢,」蓋普說,「他不應該出門的,但在電影院里應該不算太壞,而且我們也不會看很久,」他又說,「去看看他衣服穿得夠不夠。」她去了。
「當然了。」她啞著嗓子說。
「不是非說不可,」海倫說,「但如果你有理由的話,我想了解一下。」
她兩隻手握著字條,在漂亮顫抖的胸前握得那麼緊,於是字條或者她本人,散發出了更多香味。這股年輕姑娘的氣味,傳到站在那兒瞪著她的蓋普那裡。
「別擔心。」他重新笑了起來。
「你已經搞砸了,」她冷酷地對他說,因為在電話里她大可以對他冷酷,「你到底怎麼甩了瑪姬·托爾沃斯的?」
「不過她以前一定聽到過你提起我,」海倫說,「我是說我們開始之前。」
過了一分鐘左右,蓋普小聲對沃特說:「沃特,對她說我還在水下,好嗎?」
「不,你是傻子。」鄧肯說。
不過此刻,他在冷風和雨雪中兩眼含淚,他知道自己有多愛海倫,以後再也不對她不忠了,再也不像這樣傷害她了,他要向她發誓。
現在他想起來,海倫和某個人「有染」已經很長時間了,他好像也知情好一陣了。但這個名字——邁克·米爾頓!蓋普之前在一個派對上,當著海倫的面把他歸類過,就是在那裡,她介紹他們認識。蓋普對海倫說,邁克·米爾頓是窩囊廢,他們還討論了他的小鬍子。邁克·米爾頓!蓋普讀了太多遍這名字,鄧肯放學回家的時候,蓋普的眼睛還一動不動注視著電話簿,鄧肯以為他父親又在黃頁里搜尋小說人物的名字。
「吵架?」沃特說。
「不要說了,鄧肯,」蓋普說,「別這麼壞。」
「別這樣,小子們,」海倫說,「你們爸爸和我在吵架。下樓去。」
「我又不是非要有理由。」瑪姬·托爾沃斯說。她比其他學生能承受海倫的目光更久一些,然後她起身離開了。她漂亮小巧,在學生里穿得算不錯的,海倫想。要說邁克·米爾頓的品位在前任和現任身上有什麼一致性的話,可能是他喜歡穿得考究的女人。
「不是的,鄧肯,」蓋普說,「是部老別克。我出生以前的老款了。」
「我這就過來。」他對她說。
「很乾凈的,」他說,「我還能打掃得更乾淨。」
然後海倫把他踢醒了。
蓋普才意識到忘了做晚飯。
「還是很棒,」蓋普說,「拉爾夫好樣的。」他用手臂環繞著鄧肯,但他知道,要是親他的話,鄧肯會難為情,蓋普想,沃特肯讓他親。然後他想到吻海倫,差點兒走到公車前面去了。
「我不知道系裡的人評價過蓋普,無論好壞,」海倫冷淡地說,「他們大多數人都不讀當代的作品。」
「我住這兒,」蓋普說,「不需要看就知道路。」
「老天啊,」海倫說,「他們大概要淹死了吧。」
「幾個星期,大概。」蓋普說。
再這樣下去,蓋普想,她們就會組織起來,像那種傳教白痴一樣,把講基督的正義手冊送到人家家門口了。讓他噁心的就是這種情況,比如說艾倫·詹姆斯主義者現在連這麼年輕的姑娘都要納入旗下了,他想,她還太小了,怎麼會知道人生中還要不要舌頭。他搖了搖頭,擺著手不肯收下字條。
賤人!他想。電話鈴響了又響。
「我永遠不會找個像你一樣的人,你不明白嗎?」海倫說,「只能是和你完全不同的人。」
「那玩意兒是什麼?」他指著她的字條問。但現在她怕他了,這是個瘋了的戴綠帽的人。天知道他會做出什麼事來。殺孩子或者殺她,他看起來壯得單手就能幹掉邁克·米爾頓。而且任何男人,一問話就顯得像壞人。她往後退,走下了門廊。
仍舊沒有聲音,蓋普可以在水裡憋氣很久。
「喂,你呼吸不是很順,」蓋普生氣了,「所以不要放很多東西在嘴巴里。你可能會吸進去。你根本不能用鼻子呼吸,再明顯不過了。」他又一次替這孩子擦鼻涕。「擤鼻涕。」他小聲說。沃特擤了鼻涕。
「沒問題,」他現在敢稍微笑一下了,「你想讓我弄什麼樣的車?」他問她。
「老天啊,連我都搞得定烤吐司。」鄧肯說,「我覺得連沃特也能弄早餐穀物。」
但現在海倫嚇怕了。鄧肯從她手下溜走,準備上樓去看憋氣表演了,海倫覺得自己的腿像灌了鉛似的。
「好。」邁克·米爾頓說。他好像準備好要記筆記一樣。
「那我呢?」邁克·米爾頓說。
「嗨!我叫瑪姬。我是艾倫·詹姆斯主義者。」
「一個是頭槌。」鄧肯說。
「現在,」她對蓋普說,「就是還得跟他說一下。」

「晚飯吃什麼?」鄧肯從樓上大聲問。
蓋普想象自己寫一封信到瑞典,抱怨除霜系統的不足,但他想不了多久。後排地上,鄧肯跪在沃特的腳上,把他推出了前排座位中間的縫,現在沃特哭了起來,還咳嗽著。
「對不起,」海倫對他說,「但你早就懂的。我們都早就懂的。」
「讀過的人說他不入流。」邁克·米爾頓說。這種好鬥又可憐的立場,不能讓海倫回心轉意,她轉身回屋。
「我也可以。」蓋普對她說。
「爸,你應該放輕鬆。」鄧肯搖著頭建議他。哦,我是應該放輕鬆,蓋普知道,但就是做不到。他想到沃特,小屁股多好看,小腿多強壯,他跑得頭髮濕了貼在耳朵後面時,散發出的汗味多甜。這樣完美的身體不應該生病的,他想。應該讓海倫在這種壞天氣晚上出門的,我應該讓她去辦公室打電話給那個廢物的,叫他把那話兒塞進自己耳朵里,蓋普想,或者插|進燈泡插座里,然後打開電源!
但他什麼也沒查到。瑪姬·托爾沃斯不肯再和他說話。他想打電話告訴她,都是因為前女友又回來找他了,她從外地來,沒地方住,這樣事情就一件接一件發生了。但在他把這個故事潤色好之前,瑪姬·托爾沃斯就掛斷了。
「你妻子和邁克·米爾頓有染。」
一下雨,蓋普就會馬上跑回家。他討厭弄濕跑鞋。他不介意冷天、雪天出門跑步,但一旦下雨,他就往家跑,一邊罵罵咧咧,一邊在糟糕的天氣中燒一小時的飯。然後,他穿上雨披坐公車,趕去體育館參加摔跤訓練。路上,他還會去日托中心接上沃特帶去體育館,一到體育館他就打電話回家,看看鄧肯是不是放學回家了。有時,如果家裡燒著菜的話,他就指點鄧肯看著鍋,但通常他只是提醒鄧肯小心騎車,再考他幾個緊急電話號碼,問他知不知道在火災、爆炸、持槍搶劫、外面馬路上有騷動等情況下該打什麼號碼。
「我以為你不喜歡,」他說,「我為你剃的。」
「爸太怪了。」鄧肯說。
「你忘了晚飯?」鄧肯在樓下嚷嚷道。
「我們開車出去。」他對她說。
「別說,」蓋普說,「讓他去猜。」
「啊,親愛的。」海倫說。
他看見,鄧肯晚餐盤裡的食物吃得還算乾淨,沃特沒吃完的除了剩在盤裡,桌上地上弄得到處都是。「沃特,你要是不乖乖吃飯,」蓋普說,「你長大就會變成個窩囊廢。」
「親愛的邁克。」她一直在思考。
「你確定你搞得定嗎?」蓋普問海倫。
醫生和海倫都對蓋普說:「只不過是咳嗽而已。」
之後他練摔跤,練完帶沃特一起淋浴,到他再次打電話回家的時候,海倫就已經回家準備來接他們了。
「對不起。」瑪姬·托爾沃斯說。她早就沒了膽子,她在蓋普家附近待得久了那麼一些,現在她想,她是很喜歡他的,無法再向他告密了。
「因為他穿了跑步裝了,傻子。」沃特說。
「他什麼都不是,他從來沒有拿走屬於你的東西,」她對他說,「現在都結束了,真的。」
她的手伸向蓋普,被他躲開了,他走出了浴室,開始穿衣服。
「我丈夫是一個非常優秀的作家。」她輕柔地說,她打了個冷戰,顫抖得太厲害了,本來抱胸的手臂都彈開了,她重新抬起兩隻手臂,緊緊交叉在胸九-九-藏-書前。
「你去哪兒了?」沃特生氣地說。他在咳嗽,流鼻涕,渾身發燙。一下雨他就準備好去摔跤。
「邁克!」她尖叫道。
「你的膝蓋沒什麼大礙,」蓋普說,「不過你等我去拿點兒東西給你擦擦。」他進屋給她拿塗傷口的殺菌葯和繃帶,但她趁機一瘸一拐走了。她無法面對面對他告密,但她也無法隱瞞。她把字條留下了。郵差看著她蹣跚地走上街,走到轉彎處的公車站牌那兒,他快速推測了一下蓋普家的人是幹嗎的。他們一家的信,也總是比別家多。
「你來得太晚了,」他對她說,「我已經死了。不過看到你關心我的死活,還是挺感人的,還有點兒意外。」
「沃特太怪了。」鄧肯說。
「你知道什麼是艾倫·詹姆斯主義嗎?」
她知道了,海倫想,於是一轉手就去罵邁克。
「她說是你的責任,爸。」沃特說。
就是這樣,蓋普討厭下雨,儘管他喜歡摔跤,下雨還是會攪和他原來的簡單計劃。瑪姬·托爾沃斯沒想到,他會突然喘著氣惱火地出現在她身後的門廊上。
「這台是直列八缸發動機,排氣量320立方英寸,動力轉向,單腔卡特化油器。」賣車的告訴邁克,「生鏽不算太嚴重。」
「我沒病。」沃特說。
「沃特病了,」蓋普嘟囔著,「他不應該來這兒的。」
「我們去看什麼電影?」鄧肯問。
「當然很好。」蓋普說。
「吔,看電影嘍!」沃特說。他們出了門。
「可帥呆了,」鄧肯說,「這下你永遠都看不成了。」
「要是那麼危險,你應該找人修好它。」鄧肯說。
沒有回答聲,海倫抓緊了鄧肯的肩膀。拜託,不要當著孩子的面,她想。這種情況從未發生過,她和蓋普爭執時從來沒有不是防守的一方,她怕了。
「他還在水裡!」沃特尖叫著,其實蓋普已經在用毛巾擦乾沃特了,並且開始放掉浴缸里的水了,他們一起赤膊站在鏡子邊的浴室墊子上。鄧肯跑進浴室時,蓋普把一根手指放在嘴邊,叫他不要說話。
「不,你病了。」蓋普說。
蓋普以40英里的時速開到他家車道口。他以三擋速度從下坡路開過來,就在離開馬路開上車道的當兒加速,他瞥到車道上閃爍著冰泥,有那麼一瞬,他擔心自己的車會在這段短短的上坡路打滑。他讓車掛著擋,直到感覺車穩了,夠穩了,他便把那根銳利的變速器把桿推到空擋,緊接著他就熄火,關掉了車燈。
「不錯。」蓋普說。
「不,你病了。」鄧肯惹沃特。
「還沒有。」他說。他的陰|莖擦過她的額頭,壓彎了她的睫毛,她認出了這個熟悉的邁克,在公寓里的邁克,偶爾喜歡對她用點兒暴力的邁克。她現在一點兒也不享受這個。但如果我拒絕,她想,就會發生一場鬧劇。她只得想象蓋普如果身處其中,一定會勸她應該避免任何大吵大鬧的場面,無論代價是什麼。
「你說過你總是想這麼乾的。」他提醒她。
「求求你,盡量讓它就這樣結束吧,邁克。」她溫柔地說。他們保持了一會兒這個姿勢,想象著老別克再一次載著他們去邁克的公寓。但邁克·米爾頓光靠想象並不滿足。他的一隻手溜到海倫的脖子後頭,緊緊抓住她的脖子,另一隻手拉開了褲子拉鏈。
從沃特的日托中心,可以看到河對岸,蓋普努力辨認邁克·米爾頓住處的具體|位置,他把他電話簿上的地址背下來了。
「鄧肯,從他媽的椅子縫當中走開!」蓋普說。
蓋普一開始以為,她是來找海倫要什麼東西的學生,現在他想到了別的。他看見她話又不說,遞給他字條的樣子又特彆扭捏。蓋普只認識一種不說話又扭捏地遞字條的女人——艾倫·詹姆斯主義者,他暫時按下怒火,因為又碰到一個來自我介紹的艾倫·詹姆斯主義者。要不她就是來故意戲弄他,喲,愛拋頭露面的珍妮·菲爾茲,有個宅在家裡的兒子?
「他不是個重要的作家,」邁克說,「希金斯說的。你一定知道系裡的人是怎麼看你丈夫的。」
但沃特晚上不完美的呼吸,把蓋普嚇得夜不能寐。於是當蘿貝塔打電話來的時候,他總是醒著,蓋普不再害怕健壯的馬爾登女士的深夜訴苦了,他還開始期待起她的來電,但蓋普的焦躁不眠讓海倫火大。
「我們過會兒再說好嗎?」她帶著希望問他,還微笑著,就好像這個玩笑很不錯。
「我想吃烤吐司。」沃特說。
「現在你可怎麼看得見?」鄧肯問。
他想到小保姆和愛麗絲·弗萊徹,還有拉爾夫太太對他莫名的吸引力,他當然懂她的意思,他走出廚房。外面在下雨,天已經黑了,也許雨會結冰。車道上的泥,雖然濕,但是很硬。他掉轉車頭,然後,習慣性地慢慢把車開到車道最高處,關掉引擎和燈。車子便往下滑去,但他對黑暗中的車道彎心裡有數。孩子們則因為在慢慢變黑的車裡聽到的石子和滑溜的泥地發出的聲音,感到興奮。當他在車道最下面鬆開離合,快速開燈時,沃特和鄧肯都歡呼起來。
「開著我才看得見。」蓋普說。
然後他完全崩潰了,對她說她對自己的意義比全法國都重要,她當然知道法國對他的意義。她抱著他,然後非常害怕,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也不知道要在這輛冰凍的車上待多久。即便電影不長,他們也還得再看個半小時或45分鐘,然而邁克·米爾頓根本不像要走的意思。她重重吻了他,希望這樣有幫助,但他只是開始愛撫她潮濕冰冷的胸部。她覺得對他毫無感覺,就像剛才在外面身處結冰中的雨夾雪時一樣感覺冰冷,但她任他摸。
他在方向盤後面坐得筆直,兩隻手努力抓牢方向盤,被她的頭枕著的兩條大腿發緊,他勃起的陰|莖壓著她的耳朵。
「就像做夢一樣!」沃特說,他伸手去拉他哥哥的手。
「這蠢小子笨死了,下雨還跑出門,」她甜甜地對蓋普說,「我猜你也笨。」她仍舊笑意盈盈,蓋普報以微笑,不過想不出說什麼。他懷疑自己一定臉色難看,不然拉爾夫太太通常不會錯過繼續在雨中逗他開心的機會。然而,她卻被蓋普可怕的微笑嚇著了,於是又把車窗搖上去。
海倫往後退,感到冷雨浸濕了她的上衣。
「這也是我的想法,」海倫說,「你必須走。」
「你在睡瑪姬·托爾沃斯,」海倫說,「她在我『比較文學205』班上,她大三,你還和另一個非常年輕的本科生在約會,她上德克森的『英語150』,我想她一年級,但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和她睡過。就算你沒有,也不代表沒試過,」海倫又說,「據我所知,你還沒碰過你的研究生同學,暫時還沒有。不過當然了,我肯定漏掉了什麼人,或者你以前睡過。」
「我什麼也沒對她說,」邁克堅稱,「我說『瑪姬,我們就算了吧』之類的。我都沒告訴她我另外有人了,而且我肯定一點兒也沒提到你。」
有時,她想象在這輛大車橫穿小城時,用嘴含住他勃起的陰|莖,大車張開的鍍鉻進氣格柵就像等著餵食的魚嘴,牙齒裡頭是汽車配置里說的別克八缸發動機。但海倫知道這麼做不安全。
「我也不能出門。」她說。
她一心一意要順從邁克·米爾頓,沒注意到邁克掐著她腦後的手鬆開了,他把兩隻手放回了方向盤上,彷彿他才是主導。她想,就讓他想清楚好了。她想著自己的家庭,沒有注意到雨夾雪越下越大,幾乎演變成冰雹了,有如無數把鎚子啪啪往大別克上釘著小釘子。她也沒有留意這輛被厚冰包覆的冰冷的車嘎吱作響。
「我不能這麼做。」海倫說。
「那樣你不是就稱心如意了嗎?」蓋普在樓上的浴缸里叫道。鄧肯笑了。
「我就和你坐著談一分鐘,」海倫對他說,「但你必須保證你會走。我不會讓他或我的孩子看到這個。」
沃特一感冒,蓋普就不能好好睡了。就好像他努力同時為這孩子和自己呼吸一樣。蓋普晚上爬起來親吻這孩子,用鼻子蹭他,看見蓋普這樣的人都會想他可以靠自己染上感冒,來讓沃特好起來。
沃特似乎以為這是個聰明的惡作劇,於是對樓下的海倫喊:「爸還在水裡。」
「沃特,你咳嗽好點兒了嗎?」蓋普問。
「還有打掃你的公寓,或者找人打掃。」她說。
「你們剛才就在吵架。」鄧肯小心翼翼地說,看沒人回答,鄧肯就把沃特拖出了廚房。「快。」他說。
瑪姬·托爾沃斯長大后,是那種會說「作古」而不說死的人。因此她用了個婉轉的詞,說海倫和邁克·米爾頓有染。她手握著散發著香甜味的字條,站在蓋普家的門廊前,此時下起雨來。
邁克·米爾頓的頭,敲在閃爍的喇叭圈上,但沒有發出聲音,大別克熄火了。雨水開始黏在車窗上,車慢慢結冰。
「我是唯一需要看的人,」蓋普說,「還有這除霜器實在是垃圾貨,」他又說,「反正也沒人可以看見擋風玻璃外面的東西。」
他這會兒微笑起來,他剛才很驚訝,但現在感到有把握了。「那,我不必立馬搞一輛來吧?」他問道,用小鬍子蹭著她的脖子,他撫摸她的乳|房。海倫從他的懷抱中掙脫。
但蓋普滑入了水中,這是一個努力控制自己的姿勢,因為他太恨她了,又不想讓沃特看見或聽出來。
「不會了,我發誓,」海倫說,「但是我應該要見見他,就一次,當面跟他說。」
「哦,是很棒,鄧肯。」蓋普說。鄧肯其實指的是電影。
「還有你不能在這裏碰我,」她說,「辦公室里不能有親密舉動。我也不會鎖門。我連關門也不喜歡。現在請把門打開。」她指揮道,他乖乖聽命。
「他在和沃特洗澡。」鄧肯說,「他們洗了好幾個小時的澡。」
「叫醒我!」沃特喊著,但長長的兒童隊列魚貫進入read.99csw.com了防空洞。鄧肯抓著沃特,他扭著身子(他的身高到鄧肯的手肘),他看著他父親。「我在做夢!」沃特尖叫著,就好像在說服自己。蓋普什麼也做不了,他什麼也沒說,他沒有跟著他們走下這最後幾級台階。而且掉落的牆灰,給所有東西覆蓋上了一層白色。炸彈不停地掉。
「你忘了?」沃特問。但蓋普把他泡進浴缸,撓他痒痒,沃特就玩起來,忘了晚飯的事。
蓋普好像聽到她說話了,不是張嘴發出的「啊啊啊啊啊」,甚至不是短一點兒的「啊」,不是被割過的舌頭能說出的話,而是一個完整的詞語。
她也沒有聽見溫暖的家裡傳來的電話鈴聲。她在的地方和家之間隔著太多干擾,天氣狀況以及其他的事。
「閉嘴,鄧肯。」蓋普說。
「我就照你說的做。」她說。
「我們結束了,邁克。」
「什麼?」他說。
「你以前總說你想的,」他說,「但以前你說不安全。那麼,現在安全了。車沒動。現在萬無一失了。」
與此同時,海倫覺得自己問心無愧。她對蓋普的愛很牢固。她感到邁克·米爾頓就快射了,他已經表現出熟悉的徵兆。他腰部彎曲的角度和撅起屁股的特有姿態,他沒使用到的大腿內側肌肉拉緊。就快結束了,海倫想。她的鼻子,碰到他皮帶上的冰冷銅搭扣,她的後腦勺敲著方向盤的基座,邁克·米爾頓緊緊抓著方向盤,就好像預料到這三噸重的別克會忽然飛起來似的。
「要我上來嗎?」她問。
「用頭?」蓋普說,「太棒了。」
瑪姬·托爾沃斯發出一聲「啊」,說不出話。蓋普看到她手裡捏著的字條,她閉上眼把字條遞給他,就好像把手伸進火里。
「什麼是決鬥?」沃特問鄧肯。
蓋普驚恐地認出了他們離開的姿態,鄧肯帶路,沃特跟著,他們就這樣走下了樓。弟弟回頭看,沃特揮手,但鄧肯繼續拽著他走。他們就這樣,走下樓消失不見,走進了防空洞里。蓋普把臉埋進衣服里,哭了起來。
「給我車鑰匙。」海倫說。他因為受傷而面色不善,再次讓海倫不忍心,她怕他會開車把她帶走。她把鑰匙放進自己長裙的深口袋裡,然後繞去副駕駛座一邊上了車。他搖上了車窗。他們就這麼坐著,沒有觸碰對方,四周的車窗都起了霧,車被覆蓋了一層冰,咯吱作響。
「我們不能結束。」他可憐地說。海倫說不清,他臉上流的究竟是從窗戶打進去的雨,還是他的淚。讓她驚訝的是,他把小鬍子剃光了,他的上唇有點兒像孩子那種還沒長開皺起來的嘴,就像沃特的小嘴唇,長在沃特臉上倒是挺可愛的,海倫想,但不是她覺得一個情人該有的嘴唇。
蓋普猛地調到低速擋,光禿禿的變速桿切進了他的手。
要不是孩子們正好衝進房間來,他就會對她動手。
「我不會長大的。」沃特說。
在夢裡,蓋普正看著這張摔跤手口中潮濕裂開的水獺照時,聽到了孩子的哭聲。他不知道是誰家的孩子,但海倫和他母親珍妮·菲爾茲在一起,她們一起下樓依次經過他,他努力想藏起在看的雜誌。她們剛才在樓上,有什麼恐怖的事把她們嚇醒了,她們在朝樓下走,走向地下室就好像地下室是防空洞似的。蓋普這樣想著,就聽到了炸彈的悶爆聲,他注意到粉碎的牆灰和閃爍的光,他明白即將發生恐怖事件。孩子們兩個兩個跟在海倫和珍妮後面,邊走邊嗚咽,她們帶著護士的冷靜,領著孩子們走去防空洞。如果她們看了蓋普一眼的話,她們的目光一定是帶著哀傷和責備的,就好像他讓她們失望了,這種時候不能幫助他們。
邁克·米爾頓用他的下流,讓她看清了他。吸夠他,她直白地想,把他的那玩意兒放進嘴裏,然後他就會走了。她苦澀地想,男人,一旦射了精,就會很快不再提要求了。以她在邁克·米爾頓公寓里短暫的經驗來看,海倫知道那用不了多久。
「他是個不入流的作家。」邁克大胆地說。海倫驚呆了,據她所知,邁克·米爾頓從沒讀過蓋普的書。他有一回對她說,他從來不讀在世作家的作品,他聲稱,作家只有死了一段日子,人們才能獲得有價值的視角。真幸運蓋普不知道他的這種論調,不然蓋普一定對這年輕人更為鄙視。這也讓海倫對可憐的邁克更為不滿。
「沒。」鄧肯說。
整件事可能不安全的第一個信號,是瑪姬·托爾沃斯退了她的「比較文學205」課,沒有解釋她為什麼不喜歡這門課。海倫害怕瑪姬不喜歡的不是這門課,於是她把年輕的托爾沃斯叫來辦公室,請她說明原因。
其實,這車是平凡不顯眼的凝結血塊色,6英尺寬17英尺長不止。前座長得海倫可以伸直膝蓋橫躺著,也不用把頭枕在邁克·米爾頓的腿上,不過她照枕不誤。
「因為他穿了跑步裝,傻子。」鄧肯說。
「這個嘛,她又不是很聰明。」邁克不耐煩地說。
「他不看也行。」沃特說。他的聲音高亢震顫,蓋普知道這說明沃特想讓自己放心。
很奇怪,她意識到他讓一切變得簡單了。她不再擔心如何將他小心輕放了,她感謝他如此有力地幫助她理清了什麼是最重要的事。她感到大鬆一口氣,因為意識到,蓋普和孩子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沃特不應該在這種天氣還在外面,她邊發抖邊想。還有蓋普對她來說更為重要,她知道,比她那些不入流的同事和研究生加起來都重要。
瑪姬對他們行為知道得比自己的事還清楚,她長時間散步,為了忘記邁克·米爾頓,也為了熟悉海倫家附近的環境。她很快也摸清了海倫丈夫的作息,因為蓋普的作息比任何人都更雷打不動。每天一早,他輕手輕腳快步走來走去,從一個房間走到另一個房間,可能失業了。這很符合瑪姬·托爾沃斯對於戴綠帽者的人物設定——一個失業男子。每天中午,他都會穿著跑步裝衝出門,跑個幾英里之後,他回家讀信,送信的幾乎都是在他不在家的時候來。然後,他又在房子里輕手輕腳快步走來走去,他一邊走去浴室沖涼,一邊一件件脫掉衣服,洗完澡穿衣服卻很慢。有一點不符合她對戴綠帽者的想象,那就是蓋普身材很棒。還有為什麼他花那麼多時間在廚房?瑪姬·托爾沃斯懷疑,他也許是失業的廚子。
「我心裡有數。」蓋普讓他們放心。
「我沒有車。」他說。
「他心情可好了。」鄧肯對他母親說。
走在最後的孩子是沃特和鄧肯,他們手牽著手,這種在夏令營中採取的所謂夥伴制度,在蓋普的夢裡是兒童遇到災難時的自然反應。小沃特在哭泣,那種蓋普聽過的他身處無法醒來的噩夢裡發出的哭聲。「我在做噩夢。」他啜泣著。他看著他父親幾乎尖叫著說:「我在做噩夢!」
「這個地方就是這麼小,每個地方也都是如此,」海倫說,「要是你有了我,你就必須和其他人斷了。我知道年輕姑娘會注意到什麼,也知道她們多想說出去。」
「求你了,上車吧。」他說。
「不管怎麼樣,她從來就不喜歡你的課,」邁克說,「我們有一次是談起過。」
這話讓蓋普渾身發抖,他瞪著沃特訓道:「永遠不許說這種話。」
「我聽到了。」蓋普說。
她腳邊的雨水,變成了爛泥,雨一落下就凍成了冰珠,她彎下腰隔著搖下的車窗,對裏面的他說話,雨水打在脖子上有點兒疼。
「邁克,聽我的。」海倫說。
「你什麼時候開始想結束的?」他問她。
都是因為蓋普寫的那些信,他可憐的編輯約翰·沃爾夫回信回得艱難。也有請蓋普寫評論的書稿,蓋普把它們給海倫,她起碼還會讀一下。還有海倫的雜誌,蓋普覺得也太多了。寄來的蓋普的兩份雜誌,他唯一訂閱的兩份:《美食家》與《業餘摔跤手新聞》。當然還有賬單。還有珍妮常常寫來的信,現如今她也就寫寫信了。時不時厄尼·霍爾姆會寫來簡短甜蜜的信。
海倫抽煙比以往凶了一些。有好幾天她擔憂地觀察著蓋普,有一次她在和蓋普做|愛的時候,真心感到內疚。她內疚的是,她和他做|愛不是因為想,是為了讓他放心,以防他覺得有什麼不對勁。
「我不能見你,」海倫在電話里說,「就這麼簡單。我們完了,我早說過,一旦被發現我們就結束了。我不會再傷害他了。」
瑪姬·托爾沃斯的確是個無知的人,但她卻知道邁克·米爾頓和海倫的事。很多事她都不懂,可是她知道這個。她的無知在於,她以為自己對邁克·米爾頓膚淺的迷戀,按照她的話來說「超越」了「性」的層面,而她認為,海倫只不過是拿邁克取樂。其實,瑪姬·托爾沃斯完全沉溺於,按照她的話來說「性」當中。其實也很難明白,除了這個,她和邁克·米爾頓的關係還剩下什麼。但她,對海倫和邁克·米爾頓只有肉體關係的認識,倒是不算全錯。瑪姬·托爾沃斯的無知在於她臆想過頭,想太多,但在這件事上她猜對了。
「爸爸!」鄧肯說,在車上他問他父親,「你還好嗎?」
他們開車轉著。電影院都在同一個街區,但他們得來回開好幾次才能決定要看哪部電影,然後又得開過電影院好幾次,才能找到地方停車。
「你們想看什麼,就看什麼。」蓋普說。他們往市中心開去的路上瀏覽電影海報。
她就只是對他笑笑。
「現在,一起說,」蓋普小聲說,「數到三,就說『他還在水裡!』一,二,三。」
「你幹嗎不找人修好它?」鄧肯問。
也許海倫害怕,蓋普失控的想象力會從沃特身上移到她自己身上。因為只要蓋普把對沃特的擔心移一半到海倫身上,他就會意識到有什麼不對勁。
要是她還沒聯絡上他,蓋普想,我就叫她別繼續打了,我就對她說,現在輪https://read•99csw.com到我了。此刻他雖然感到被海倫背叛了,但也感到她對自己的愛是誠實的,自己對她很重要,他還沒時間深究,他遭到背叛的程度有多深,或者之前他在她心裏佔多少分量。此刻很微妙,處於恨她和深愛她之間,而且他對她的慾望也不是毫無同情,畢竟,他知道,半斤八兩(他以前的行為更惡劣)。蓋普甚至覺得很不公平,海倫這麼個好心的人卻被這樣逮住,她是個好女人,應該運氣好一點兒的。但海倫沒有接電話,蓋普心裏那個微妙的時刻很快消失了。他現在只感到憤怒,只感到遭到背叛。
「我不會走的!」邁克·米爾頓尖叫著,「我要和他當面說說我們的事!就現在。他不能命令我們。」
電影很蠢。蓋普覺得是典型的兒童電影,是這座大學城的典型口味,整個國家的典型口味,這個世界的典型口味!蓋普心裏很氣,更加留意起沃特艱難的呼吸來。他的小鼻子流著鼻涕。
「鄧肯,看看什麼電影有趣。」蓋普說。
他保證會走。
郵差以為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在撒了一地的信里摸蓋普的信,但蓋普現在只對這哭泣的女孩兒要給他的字條感興趣。「是什麼東西?」他輕柔地問她,他想幫她站起來,但她只想原地坐著,還哭個不停。
她哭著跑進浴室,嚇了鄧肯和沃特一大跳,她幾乎不得不馬上假裝沒事,為了不讓他們害怕。蓋普正赤膊站在鏡子前,慢慢擦乾自己的腳趾縫,他看她的眼神,是她印象中厄尼·霍爾姆教摔跤手在比賽開始時用眼神殺人的那種。
「嗯。」沃特說。
「我可以等。」她對他說。
他又把頭垂到車喇叭上開始哭了。她走過去把手伸進車窗碰了碰他的肩。
「小心別被爆米花噎著。」他小聲對沃特說。
這輛鄧肯以為是靈車的別克,正在趕往蓋普家的路上,儘管海倫已經儘可能勸邁克·米爾頓不要來了。
「啊,閉嘴,沃特。」鄧肯說。他們在車上差不多都在打架,直到蓋普制止他們。沃特病了,蓋普解釋道,打架對他的感冒沒好處。
「哥們兒,要是我們用這招來騙你,」鄧肯對他父親說,「你肯定會對我們發火的。」
「就好像在水底一樣!」鄧肯叫道,他屏住了呼吸。
「我去給孩子們弄點兒東西吃。」海倫主動說,推著沃特出了浴室,「肯定還有雞蛋和早餐穀物。」
「我要跪在椅子中間才看得見。」鄧肯說。
「他會想見我的。」海倫麻木地說,既然現在蓋普已經知道了,必須結束地下情的現實,就像一針麻醉劑打在她身上。一開始,她站在蓋普的角度感受自己把他傷得多深;現在,她對他的同情減弱了些,又開始為自己感到難過。
「啊,上帝,」海倫說,「不過是感冒。五歲那年,鄧肯一整個冬天都在感冒。」鄧肯快11歲了,好像已經不大會感冒了,但沃特才五歲,深陷一場接一場的感冒病痛中,要不就是一場歷時很久的感冒去了又來。三月化雪的「泥漿季」來的時候,蓋普覺得沃特完全喪失了抵抗力,孩子每晚帶痰的痛苦咳嗽聲,都把他自己和蓋普驚醒。蓋普有時候聽著沃特的胸腔就睡著了,然後在驚嚇中醒來,發現聽不到孩子的心跳了,但這孩子只是把他父親沉重的頭從自己胸前推開,好翻身睡得更舒服點兒。
他們向上,在黑暗的雨中滑行。就好像飛機起飛的時刻,孩子們都興奮地尖叫。蓋普可以感到,孩子們在他的手肘處爭搶前排座椅之間那個寶縫。
邁克·米爾頓又害羞又自豪,以往對錶情的掌控沒了,海倫不喜歡他現在的表情,於是轉開了臉。
但她對他說,蓋普帶孩子去看電影唯一的目的,就是讓她今晚斷乾淨。
但在蓋普的夢裡,他無法把這孩子從這個夢裡弄醒。鄧肯回頭遞給蓋普一個堅忍的眼神,他年輕俊俏的臉上,有種沉默勇敢準備接受厄運的表情。鄧肯看起來最近長得很快。他的表情是他和蓋普之間的秘密:他們都知道這不是夢,沒人幫得了沃特。
「爸忘了燒晚飯了。」鄧肯立刻報告海倫。
「不,就是你的錯,」鄧肯說,「沃特半輩子都在水坑裡玩。」
蓋普忘了。而且沃特還感冒呢,蓋普想。那孩子不能一邊感冒一邊等我。
「起來。」蓋普對他們說,他不得不抓住鄧肯的前襟,沃特不得不先站起來,腳絆了一下,走上了過道。鄧肯一邊抱怨,一邊磨蹭。
蓋普繼續擦著腳趾縫。孩子們走出浴室以後,海倫又把頭伸回浴室,說:「對不起,還有我愛你。」但他頭也沒抬,繼續仔細地用毛巾擦腳。「我從來不想傷害你的,」她繼續說,「你怎麼發現的?我從來沒有一秒不在想你。是不是那個女生?」海倫小聲問,但蓋普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腳趾。
「我們騙到你了!」沃特戳著海倫屁股上方凸出的骨頭說。
「你的鬍子呢?」她問他。
孩子們挑選了唯一一部大排長龍的電影,隊伍排到了電影院外人行道上的遮檐下,遮檐正流下一條條冰冷的雨水。蓋普用自己的外套蓋住沃特的頭,這麼一來,沃特很快變身衣衫襤褸的街頭乞丐,這個濕濕的乞丐在壞天氣里乞人可憐,還踩進一個水塘浸濕了腳。於是蓋普把他拉起來,聽他的胸腔,蓋普覺得,簡直就像沃特鞋裡的水,會馬上滴進他小小的肺里一樣。
早在邁克·米爾頓和海倫還在正經談邁克的「文章」的時候,瑪姬就已經猜測他們上床了。瑪姬·托爾沃斯不相信和邁克·米爾頓之間還能有什麼別的關係。這方面來說,她可不無知。她可能在海倫明白她和邁克之間的關係之前,就知曉了。
「我沒有病。」沃特說。
「這多棒啊?」鄧肯小聲說。蓋普能感覺到沃特的鼻涕有多燙,這孩子的體溫得有39攝氏度了!他想。蓋普對鄧肯翻了個白眼。
他不懂為什麼早沒想到這個,因為明明有太多徵兆了,現在他回想起來,覺得他早就想到了,只是還沒有特別清醒地意識到。他輕輕攤平字條,這樣就不會撕壞,字條發出秋天葉子的脆聲,儘管蓋普周圍是寒冷的三月天,受傷的大地融雪成泥。小小的字條,在他打開的時候,像骨頭一樣折斷。蓋普聞著流散的香氣,似乎還能聽到那個女孩兒尖銳的小聲叫道「什麼?」。
「我說了,『那又怎麼樣?』」蓋普說,「你還真期待我會尊重割掉舌頭的人?」
「我才沒有!」沃特說。
不過,其實他不得不搖下司機座邊的車窗,把頭伸到外面,雨夾雪就像冰雹一樣硬,他就這樣往家開。
「我說得很委婉的,」邁克·米爾頓信心滿滿地說,「不過被甩就是被甩,無論是怎麼被甩的。」海倫不喜歡他指點她,除了上床的時候,在床上她縱容這小夥子,因為他似乎需要主導。這對她來說很新鮮,並不介意。他有時很粗暴,但從不會傷害她,她想,要是她強烈抗拒,他就會作罷。有一次她對他說:「不要這樣!我不喜歡,我不做。」但她也加上了「請」字,因為她對他還拿捏不太准。他也真的停了下來,他對她手段強硬,不過是另一種強硬,是她可以接受的強硬。而且因為不能百分之百信任他,還有點兒興奮。但信不過他能對他們的關係保持沉默,是另一碼事,要是她知道他講出去了,他們就算完了。
「變速桿壞了幾個月了。」鄧肯說。
「讓他滾去傷心欲絕吧,」蓋普說,「說你不會再見他了。沒什麼分手前最後操個夠這種事,海倫。電話里跟他說再見就完了。」
在夢裡蓋普看的圖片,是被歸為色|情|圖|片里最露骨的那種。在裸女圖片的世界,按照能看見多少來分類。可以看到陰|毛但是看不見性器官的,叫作灌木叢照片,或者簡稱灌木。看得見性器官但部分被毛髮遮擋的,叫作水獺,水獺比灌木強,水獺指全部東西:毛髮和身體部位。性器官敞開的,叫作裂開的水獺。所有重點部位晶瑩發光的,就是色情界的最高一級,叫作潮濕裂開的水獺。潮濕暗示女人不僅僅裸著、暴露、張開,而且還準備好了。
海倫到目前為止倒真是這麼想的,於是一聲不吭。她自認這些日子雖然放縱,但從來沒有忽視過蓋普和孩子,現在她覺得要堅持用自己的方式處理。
「求你上來吧,」邁克·米爾頓呻|吟道,「我不走。」他尖銳地說,「我可不怕他。又不是非得聽他的。」
「好極了,沃特。」蓋普說。
「上車去,」蓋普說,「不許吵架。」
「我的吐司焦了!」鄧肯說。無論有意無意,他們合夥要讓父母不能好好談話。蓋普想,父母應該分開的時候,孩子就有某種分開他們的直覺。
「當然,我懂。」他說。
「沒人吃過飯,」蓋普說,「除非你在外面吃過了。」
他還沒想那麼多,或者說,他的確心生疑竇過,不過就那麼一次,因為看到海倫小巧緊緻的大腿背面有瘀青。儘管他很強壯,但他對孩子和妻子很溫柔。他也知道那是手指壓出來的,因為他以前是個摔跤手。差不多一天之後他發現,鄧肯手臂後面也有類似的小手指印,正好就是蓋普和他玩摔跤時抓著他的部位,於是他得出結論,自己對愛的人抓得過分緊了。他覺得,海倫身上的手印,也是他弄的。
「這是你媽媽的責任。」蓋普說。
「只有這裏看得見。」鄧肯說。
「當然乾淨,」他說,「而且能看到很棒的河景。」
「耶穌基督。」鄧肯說。
「他還在水裡!」鄧肯和沃特齊聲嚷嚷,海倫覺得自己的肺都要爆炸了。她覺得自己發出了無聲的尖叫,然後她跑上樓,知道只有她丈夫會想出這種報復橋段:在孩子面前淹死自己,留下她來解釋原因。
她愚蠢的字條會這樣寫。
他們從來沒有談論過蓋普,海倫之前堅決不談。她不知道邁克·米爾頓什麼意思。